第一章 人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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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天翻地覆。
眼前忽明忽暗,景象人物突然飞快向后退,我目瞪口呆却一动不能动,像是被牢牢绑住强迫观看一盘倒退着高速播放的录影带。
即使在惊惶失措的情况下,我仍是辨认出太多熟悉的人或事,醒觉正在“倒带”的是我过去四年的人生,影像陡然静止在十六岁那年的圣诞夜。
我再次看到喧哗的广场上少女孤单的身影,下一秒,景象人物开始飞速前进。
少年与少女没有分手,少女退学、打工、被星探看中、进入娱乐圈……少年大学毕业后也进入娱乐圈,两人感情融洽,如胶似蜜,被赞誉为金童玉女……
这都是些什么?!到底是什么?!
变幻停止,我眼前黑了一黑,视力再恢复时,发现自己站在街边,不远处一辆红色的跑车疾驰而来!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跑车急刹在我面前,车门大开,一条人影扑出来抱住我。
“温雪!”他叫,“我找到你了!”
我奋力挣开他的拥抱,抬头看他的脸。
……不是梁今也。是颜琛。
颜琛盯着我,“吭都不吭一声就跑了,你故意要我担心是不是?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发愣。
“该死!”颜琛低咒一声,道,“你是不是想上明天的头版:千万投资的广告拍摄现场,女主角临场玩儿失忆!”
女主角?我混沌的大脑中慢慢浮现刚刚的片段画面,我一把抓住颜琛,“我是……演员?”
颜琛刚要答,一群路人发现了我们,一窝蜂围了上来。
“颜琛我好喜欢你!”
“温雪你本人更漂亮!”
“请帮我签个名!”
“可以跟我们照相吗?”
“你们看起来很配,我最喜欢你们!”
……
我被那一遍声浪击懵了,数天之前,我还因为世上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感到了无生趣,我还因为找不到一个需要我的人悲伤失意,此刻却有那么多热情汹涌袭来,几乎要淹没我——而我为什么仍然不快乐?
颜琛保持着微笑应付众人,直到我慢慢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
人群骚动私语。
“温雪怎么了?”
“报纸说他们的关系出现问题,看来是真的。”
“听说有个富商把她包了!”
“人家长得漂亮嘛。”
“天生的本钱,你我羡慕不来的!”
……
“闭嘴!”颜琛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怒瞪着他们。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家。”
我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地整理这一团混乱。
颜琛扶我上了车,车速飞快,停在一幢浅灰色小楼前。
我透过车窗一眼望去,立即愣住。
然后飞快地跳下车,小跑步到门前,随手在门框上方摸索,缩回手,指间拈着那柄熟悉的铜钥匙。
开门的同时,我摁响门铃。
单纯明亮的前奏流泻出来,一群男人在用音乐讲故事。关于勇气、善良与战胜邪恶的故事。
……黄色潜水艇。
房内布局依旧,明清古式家具,墙上却挂着提香的圣母像,不伦不类到极点。
我慢慢地前行,停在一间房门前。
门虚掩着,应手而开,灯光自动点亮,房间里充满幽幽淡淡的香水味。
床上一堆晶光闪烁,像是小小的太阳,炫花了我的眼。
我随手拨弄,冰凉冰凉的,全是钻石戒指和项链。
梳妆台上一溜香水瓶子,柜子里挂满套装。
我轻抚套装柔软的衣料,耳边似乎听到女子声音说,我要钻石戒指、铂金项链、香奈尔的套装、路易威登的皮包、午夜飞行的香水!
另一个好听的声音回应,不行,神仙不能直接给予凡人物质。
……那么,这些算什么?
我缓缓合上柜门,额头抵在门上。
颜琛走进房间,问我:“你又怎么了?”
他已经感到不耐烦了,英俊的面孔沉下来。
想起来了,当初他离开我时也是这般表情。
我的心情异常平静,甚至还能微笑。瞧,梁今也,我说你不是人,你不懂人类,即便你违规更改了我们的命运,却更改不了这结局。
不管温雪变成怎样,颜琛都要舍她而去。
我扫视房间,很快找到要找的东西。
我过去提起那只结实的帆布旅行袋,拉开拉链,然后对他说:“我给你一百万,我们分手好不好?”
颜琛瞪着我,我从旅行袋里拿出一扎一扎的钱,扔到床上,击散了钻石和铂金,灯光在这些富贵上闪烁,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贫穷的阿拉丁,穿过一条漫长漆黑的甬道,迷失在奇幻的珍宝世界中。
可惜没有那盏万能的神灯,可惜不见有求必应的神仙。
我说:“颜琛,我爱你,可你早就不爱我了。对不对?”
颜琛不答话,我转头去看他,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在沉默中,那么爱笑的脸,讥诮的眼神,此刻看来竟有些悲伤。
“我不知道。”他说,“或许吧。”
我笑,想起时空变换前那次冰凉透心的重逢,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次,他还是那个骄傲到不屑谎言和敷衍的少年,这让我深感安慰。
“告诉我为什么?”
他摇头,“没有为什么,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的感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是吗?你的不离开是因为不舍,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冥冥中控制你心意的神迹?
我过去拥抱他,这个从十六岁开始就恋慕的男子,我爱着他的发丝,爱着他的眉毛,爱着他漂亮的眼睛……爱着全部的他。
原来一切都没有理由。
原来时间是一切的理由。
我说:“你的身体好温暖。”
“我不喜欢人的体温。冬天的时候还好,夏天会很热,没办法常常拥抱。”
颜琛骇笑,“是人都这样,你有本事去找个冬暖夏凉的身体来抱啊,除非是充气娃娃。”
“靠!”我一脚踹开他,“我才没你那么变态!”
他趔趄了下,又过来抱住我。
“温雪,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不管是不是相爱,不管未来会怎样,我都想有你在身边。”
他说得很真挚,我把脸埋在他怀里,被那温暖哽住呼吸。
我相信他是真心的,当相守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们谁也离不开谁。这种纠缠仿佛注定,就算这次离别,一旦重逢,我们必定再次相爱。
——再次渐渐遗忘相爱的感觉。
我在他怀里闷声道:“放开我,我要换衣服,不是赶着拍广告吗?”
三两下把他赶出去,撞上门,我一口气吁了一半,陡然发现房内多了一个人!
我张大嘴,又合上,因为看清了来人的形容。
那是个红衣的少女,怕是只有十七八岁,长头发编成辫子搭在肩上,秀丽的雪白面孔,令人一见忘俗。
幸好我没有惊叫的习惯,可是,虽然不能叫,看到这么不正常的现象,小小的惊讶总要表现一下。
所以我“哇”一声,然后问:“你是谁?”
她睁大一双流波美目,用与外表极不符的语气森然道:“是你要梁今也替你更改命运?”
我一怔,“你认识梁今也?”
她缓慢地走向我,我为她气势所慑,后退到床边。
她又问:“是你要梁今也用法术为你敛财?”
我道:“你到底是谁?”
“不承认也没关系。”她冷冷地道,“总之,你会害了梁今也,所以,受死吧!”
啊?我还在发呆,她当真扑了上来,我随手抓起床头台灯一挡,“哗啦啦……”碎了一地玻璃渣。
颜琛在外面道:“怎么了?”
“没事!”我分神回答一句,被她捉住机会,一下子压倒在床上。
她的手指爬上来掐住我的脖子,刚触到肌肤,突然“啊”一声尖叫,整个人像被弹了开去,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
我撑起半身看着她,她惊骇地瞪着我,喃喃自语:“‘禁咒祈福印’,你居然从头到脚种了六道‘禁咒祈福印’!”
“温雪!谁在你房里?!”颜琛边叫边敲门,越敲越重,渐渐变成撞门。
房门“轰”的一声巨响,我转头的刹那,那少女闪身从落地窗跃出。
颜琛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嚷道:“谁在这里?给我滚出来!”
我回过头,地面只余一摊狼狈的灯具碎片,闪闪烁烁地反光。
偌大的摄影棚搭建在旧仓库中,颜琛推开门,高亮度的灯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眯起眼看过去,看到一个童话世界。
像是童话中最流光溢彩的宫殿,四壁镶嵌着华丽的水晶灯饰,丝绸餐巾长长的流苏垂到大朵玫瑰图案的地毯上,系着蓬蓬裙头戴羽毛的贵妇人高声谈笑,骄傲的乐师昂着头演奏华尔兹,旋转楼梯绵延而上,扶手上精致的花纹被摩挲出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
一群工作人员把我和颜琛分开,我被领进化妆间,边化妆边听一个自称导演的人讲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只是看着镜子里那张面孔,那张唇红齿白单纯明朗的脸,猜测我和她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真的是温雪?
那个走投无路流离失所的温雪?
那个很早失去爱情几乎失去自我的温雪?
不,她不是。
用脂粉可以装点出更多的美丽,但那不是我的。
就像这一切繁华魅影歌舞飞觞终将散场。
我把手放在镜子上,抚摸那冰凉的眉眼,冰凉的唇。
梁今也,你不懂的。如果命运改变了,那就不是我的命运。
连命运都改变了,我一直坚守的自我又算什么?
镜子里人影一闪,我眼尖地叫:“谁?”
化妆间里所有人同时看过去,墙角垂地的幕布抖动一阵,一个年轻女孩儿小心翼翼地钻出来。
“小尾?”化妆师惊讶地道,“你跑那儿干什么?马上就要上场了,还不快过来化妆!”
那女孩儿看样子是参加拍摄的模特,低眉敛目,很温顺的面孔,五官非常清秀,我看了一眼觉得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发现她也正偷看我,神情惊慌,像是小偷撞见失主。
我心中一动。
她被按到我旁边的位子坐下,我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温雪,你叫小尾,名字很有趣。”
她眨着大眼睛,目光闪烁,不肯握我的手。
我凑到她脸旁,她立刻往后缩,吓得脸青唇白。
我微微一笑,偏要挨近她,她拼命闪躲,楚楚可怜的大眼像要滴出水来。
化妆师敲了我后脑勺一下,“别动,正化妆呢!”
我只好正襟危坐,从镜子里看小尾松了一口气,我飞快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叫!
所有人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这个小小身躯的秀气女孩儿居然能发出这么高分贝的恐怖叫声!
我甚至听到声带破裂的嘶嘶声!
伴着尖叫,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阵风般冲出化妆间。
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我紧跟着追上去。
化妆室挨着道具室,我转过拐角,前方一条短短的走廊,没有开灯。
我刚迈出一步,一个声音道:“站住。”
我停住脚,认出是小尾怯生生的声音。
“你想怎么样?”
一个人从黑暗深处走来,一步一步走向我,停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
我笑了笑,双手抱胸,一脚打着拍子——我一直向往这个嚣张的姿势,终于有机会用到。
“你装出那副温柔表情,我差点儿没把你认出来。你不是要杀我吗,我能把你怎么样?”
“少装蒜!”她的声音拔高几度,又道,“不错,我是混进来杀你,算你的‘禁咒祈福印’厉害,我认栽!”我说:“你来无影去无踪,还很怕我身上那什么什么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显然不是普通人会了解或者害怕的玩意儿。你……到底是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脚步和声音,一步一步,一声一声,接近。
那个身影,一半留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光线下。
我看着她,不,它,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不要尖叫,不要落荒而逃!
那是一具女人的身体,紧身戏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纤细的手,柔软的脖子,脸——一张狐狸的脸!
狐狸的眼睛是红色的,最鲜亮的红,眼波流转,怨毒地打量我。
我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更听到自己平静地道:“原来是狐狸精,倒是第一次看见。”
没吓到我,她倒像吓了一跳,问道:“你不害怕?”
我只笑了笑。怎么可能不怕?!靠!听到尖尖的狐狸嘴巴吐出女人声音,是人都会怕!
“你的样子是很可怕,好在我知道你没办法伤害我,所以还忍得住。小尾,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找你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狐狸咧开嘴笑,露出血红的舌头,“关于梁今也?”
我弹了弹手指,“bingo!我想找他。”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飞快伸手,牢牢握住它的手(前爪?),它拼命挣扎,但似乎它所用的力量有多大,自身就会受到同等的反弹,我还没怎样呢,它就累得气喘吁吁,另一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却不敢触碰我。
我斜眼觑那张狐狸脸,“长着狐狸脸的美人啊……这种奇景应该让更多人看看,或者再送到实验室,解剖研究一下妖精的构造和人类有什么不同……肯定很有趣。”
红色的眼睛冒出凶光,我吞了口口水。
“卑鄙!”

好说。十六岁出社会混到现在,要没两手早被人吃干抹净了。我晃了晃手臂,作势拖着它走,它尖叫一声,颓然蹲到地上。
“不要!我说!”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拉它起来,用另一只手摸它,它一面躲一面叫:“我发现他搜集人类的财物,穿越时空去改变你的命运,这些都是违反规则的!我怕他受罚才背着他来杀你,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缩回那只手,仍是抓着它,看它的样子不像说谎。而且,听它的口气对梁今也颇有情愫——啧,妖精和神仙,这个世界怎么回事?
我又问:“那什么印又是什么东西?”
它瞥我一眼,埋下头道:“‘禁咒祈福印’是一种把‘仙气’凝聚在凡人身上的禁术。”
“仙气?”
“就是神仙身上的一种能量,是神仙施展法术的基础。”
懂了,像武侠小说里的独门内功。
“正常情况下,仙气只有经过长期修炼位列仙班的正牌神仙才能拥有,但也有例外。传说通过一些秘密的法术,神仙可以把自己的仙气分一部分给凡人,助这个凡人趋吉避凶。而这种违反天道的法术就是所谓的‘禁术’。‘禁咒祈福印’就是一种禁术。”
我想了想,大约就像无涯子传内功给虚竹,把低手一下子变成高手。嗯,我现在岂不等于半个神仙?狐狸像是猜到我的心思,冷笑道:“别做梦了,你根本没有随心所欲运用仙气的能力,好东西给你也是白搭。”
我不跟它生气,笑道:“起码我能让妖精现形,目前来说足够了。”
狐狸大怒,我笑嘻嘻地跟它互瞪了几秒,它倒也忍住了,撇过头。
我偏要惹它,“想打架吗?来啊,我还没和狐狸精近距离接触过呢!”
狐狸发出一声奇怪的嚎叫,声线很细很低,激不起一片尘埃,却从我耳中直钻入脑,扯痛我的神经。
女人的双手变成利爪,大嘴咧开,白生生的尖牙衬着血红的舌头。
我没有动。
仿佛一阵狂暴的龙卷风向我袭来,到了近处,骤然刹住。
我已放开手。
她立刻又变回那个羞涩姣好的小尾,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望着我。
我看着她,视线慢慢下移,看着那根青葱玉指。
指头尖尖,点在我心脏的位置。
“告诉我,”我低声道,“如果我出了意外,那个在我身上种印的神仙,是不是能感应到?”
她的眸光在我身上流转,似探究,似透视。
“是。”
杂沓的脚步声接近,一群工作人员找到我们,焦急地叫嚷。
拍摄快开始了。
我和小尾沉默地走在人群当中,灯光如此明亮,仿佛可以驱散所有角落的阴暗。
可是,人心里的阴霾呢?
我抬起头,旋转楼梯上方像是童话中的另一个童话世界的入口。
躲在那里,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悲伤?
我穿着华美的衣裙,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在灯下闪着绮丽的光芒。
我站在旋转楼梯顶端,俯视整个大厅。
所有人抬起头仰望我。
导演在叫:“就这样,慢慢走下来,想象你很尊贵,你是全场的焦点,但你的眼睛只看见王子。”
我把手扶在木栏杆上,摩挲那一层光滑的表皮,皮肤有一种微微的灼热的感觉。
我的眼里只有你。
颜琛站在大厅中间,穿着王子的礼服,英俊得不似尘世中人。
我走下去。
他走过来。
音乐响起。
我们的眼神交汇,所有人仿佛都不存在,大厅愈发空旷,像是在一个最黑暗的原野里,彼此就是寻觅多年的,唯一那颗星。
手在栏杆的凸起处磕了一下,我猛醒过神,想起这是在拍钻石广告,等我走下楼梯,颜琛会捧起我的手,吻在手背上。
手指感觉沉甸甸的,不知道是几克拉的钻戒。
无所谓,反正不会强过我床上那一堆。
我用余光扫视小尾,她正站在人群中充临时演员,伪装出惊讶和羡慕的表情。
我一步一步接近颜琛。
我伸出手,他深情款款地握住,刚要伸嘴去吻。
我小声说:“我拉屎没洗手。”
趁他呆住,我缩手,转身飞快跑回楼梯顶部。
“停!停!”导演大怒,狂吼声震撼全场,“温雪!你要发神经也等给我拍完!”
我不理他。音乐停住,我向乐手们招手,“别停啊,来个命运第二乐章。”
那些神经病当真就奏起来,导演的声音很快被盖住,颜琛跑上来拉我,嘴巴动个不停,我也不管他说什么,攀住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唇。
他很快拉开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转过头。
颜琛,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吻。
你不知道,我曾经失去过你,因为失去你而失去我自己。
爱情是太累人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
可我又会舍不得。
颜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抓紧木栏杆,探头下望,强烈的灯光下,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炽热的,我因此看不见他们冰冷的心。
手上使劲,我纵身而起。
灯光是如此之近,我的眼睛被光晕笼罩。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里头有一个白衣的男子,他总是说……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颜琛捞了我一把,我拍开他的手,在贝多芬的乐章和全场人的尖叫中下坠。
失重的感觉,身体在空中短暂地停留。
脑中忽然出现一个极清晰的声音:你准备好开始新的旅途了吗?
我听见自己冷笑回答:你终于舍得出现了。什么旅途不旅途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还欠你一样东西,温雪答应过的事从不反悔。
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因为我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张背光的脸朝我俯下来,那么近,近得伸手可以触到。
这才察觉被人横抱在怀里。
我定了定神,抓住他的衣领,逼他转过头。
我急于看清他的脸。
是你吗?
梁今也,是你吗?
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如大理石雕像般无懈可击的英俊,金发有些乱,蓝色的眼珠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原来再热烈的光也照不暖每个人的心。
我的手贴在他胸前。
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我的心跳也越来越缓,几不可察。
不是你。
该死的王八蛋神仙,居然不是你!
我怒气上涌,甩手就给他一掌。
“啪”的一声,我变成自由落体。
好痛!我痛得龇牙咧嘴,软瘫在地上,四肢以极不雅的姿势张开,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还睨了我一眼,说:“蠢女人!”
我奋力撑起半身,叫道:“你什么意思?你他妈哪儿来的?”
他没有理我,只顾着应付涌过来的导演、副导演、场记、演员、灯光师、摄像师……一律一把抓住,扎手扎脚地甩出去。
摄影棚里一遍呻吟。
有没有搞错!我瞠目结舌,一群人围攻一个家伙,居然全被撂趴下!
金发男人抓住颜琛,没有立刻甩他出去,颜琛拳脚不停,叫嚷着:“你是谁?你把温雪怎么样了?你想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到,你最好赶快放开我,有种跟我单挑……”
金发男人眉头一皱,“吵死了,闭嘴!”
他拎着颜琛走到我面前,指着我道:“你和她的缘分四年前就断了,以后也不可能再续,记住,不要再想她!”说完随手一甩,颜琛就像个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落地后头一歪眼一闭,晕了。
整个摄影棚只剩下他一个还站着,金发蓝眼,英俊得像死神。
他环顾四周,喃喃道:“凡人真是麻烦。”
凡人?对啊,这家伙不像人类。我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是神仙还是妖精?”
他瞥我一眼,忽然喝道:“出来!”
我一怔,他俯身用一只胳膊抱起我,抬起头,以一种君临天下的高傲望向后方的某人。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小尾,混在倒地的人群中假装辗转呻吟的小狐狸精。
“喂,”我看他不像要伤害我,大起胆子道,“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他冷冷地道:“小姑娘?蠢女人,那明明是八百年道行的狐狸精!滚出来!”
小尾畏畏缩缩地起身,哀求道:“神仙大人,我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只是想做人而已……啊!”
金发男人手一挥,像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套住小尾,越收越紧,凭空冒出一阵轻烟将她罩住,小尾的身形越来越模糊。
烟雾散尽,半空中只剩下一只飘浮的狐狸。
他收回手,那只狐狸被抛向我,我手忙脚乱接住。
第一个感觉是好小,红色皮毛的狐狸,抱着的感觉却像个小小的婴儿,闭着眼,一副不设防的依赖表情。
我不由得抱紧它。
不管是依赖,或是被依赖,都是需要的感觉。
因为我们都太贫乏,所以倍加渴望拥有。
金发男人忽道:“教你一个常识,从这点高度跳下来是死不了的。”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你准备好开始新的旅途了吗?”
我一怔,想起摔下楼时脑中出现的声音,难道那不是幻觉?
“什么旅途?去哪里?”
那双冰冷的蓝色眸子盯着我,我转过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颜琛。
呵,去哪里有什么区别?跳下来那一刻,我已经放逐了自己,上天入地都无所谓,这个无穷烦扰的人间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我点头。
他道:“抓紧了。”
我只觉身体向下一沉,突然又变得轻飘飘上浮,眼前再次快而清晰地闪过一幅一幅过往画面,那些我短暂生命中的快乐与悲伤。最后,我看到十六岁那年春初,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教学楼侧旁的樱花树下,望见那少年微笑的眼。
那一年的风,那一年的阳光,我流的那些泪……
终究,只剩回忆。
眼前骤然大放光明,我看清面前的景象,呆住了。
大片草原延伸至天边,纯正的单一的绿色,毫无层次感,若不是草叶随着风势会上下起伏,我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幅画。
轻软的风带着草香拂面而来,阳光温暖的照耀,身体只觉暖洋洋懒洋洋的。
我抬起头,再一次惊讶。
好蓝的天空。
像是,像是打翻了浅蓝色的颜料,用水稀释,再用玻璃压住,那种隔着玻板看见的晕散的淡薄的蓝。
看着看着,只觉身陷其中,被这片无边无际的蓝淹没。
这是……什么地方?我被带到某个风景区?不,不对!这么清新的空气,眼睛视物的清晰度就像刚被大雨洗刷过,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天空、草原,甚至阳光和每一丝风都与我熟悉的世界有一点不同,虽然我一时也说不出这不同具体在哪里……
“喂!”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我的遐想,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金发男人的左臂上。紧跟着身体再一次腾空,竟被那男人粗鲁地甩下来!
我在半空中翻身,灵巧地单手撑地,翻了个筋斗,稳稳站定。
怎么回事?我眨了眨眼,完全搞不清状况——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武林高手?
金发男人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转身就走,“跟着我。”
我愣了几秒,听话地跟了几步,忽然发现怀中空空,又跑回去拣起小尾,抱着它追那个怪人。
“喂!等我一下!”
他停住脚,我急步赶近,问道:“这是哪里?你还没告诉我,你是神仙还是妖——”
他突然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一顿,往下盯住我怀里的狐狸。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他转回头去。
呼!吓死人!这家伙好强的压迫感!我看到小尾的狐狸脸都没吓得这么厉害。
“你厉害,”他用平板的声音道,“居然瞒过我的眼睛。”
我愕然,“什么?”
“我早该发现,”他继续冷言冷语,“你和那只母狐狸虽然有一样的波长,妖力却比她强得多。”
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看他的后脑勺,“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他不答腔,抬脚就走。
我跟了几步,突然一阵白光闪过,正好打在我怀中。
我不由自主松手,金发男人缩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靠!神经病!变态!我无声地咒骂,转头寻找摔到地上的小狐狸。
脑袋晃了几圈,不但狐狸没找到,连一根红色的毛都发现。
“喂!”我忍无可忍地叫他,“你把小尾怎么了?”
他没回头,我身后却忽然有个声音答道:“我在这里。”
我猛地转过头,正看到一个白衣的男子,低着头,黑发遮住半张脸。
“你是谁?小尾呢?”我问得有点傻,所以同时听到两声嗤笑,来自一前一后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声音,熟悉到令我心悸。
我喉咙发干,眼睛涩痛,手指抽筋似的颤抖。
“你……请你把头抬起来。”
白衣人顿了下,像是发出一声叹息,终于缓缓地,抬起头。
他长得非常……漂亮,很年轻,看起来只有十**岁,瓜子脸,微向上挑的凤眼,眼睛很亮,鼻子很秀气。
我笑了笑,问道:“怎么不见你的沃尔沃跑车?”
他看着我,慢慢地道:“你永远记不住吗?我的车不是沃尔沃,我的车是……”
法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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