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禁咒祈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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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猫的办法其实最简单,却也最实用。
钻地道。
拨开草丛露出黑乎乎的洞口,狸猫领着Cynosure开路,乌芙丝简直是Cynosure的影子,梁今也走在我前面,伸手让我牵着。
漆黑的隧道中只听到狸猫碎碎念叨:“小的被狼王逼迫加害狐狸大人,您却宽容大度饶小的一命,更对小的谆谆教诲,小的心中早已视您为再生父母!小的自知本领低微,但实在不忍见大人被狼王所害,所以甘冒杀身之险前来相助,多谢大人感察小的一片真心,肯跟随小的钻地道。说起这条地道,可是我们狸猫族的机密——”
听久了,那尖细难听的声音也变得顺耳,变得像从泥土的深处传来,带着水汽与青草的嫩气。
像一种梵音。
我大部分时间低头走路,偶尔抬头,看着梁今也的背影。太黑了,白衣也折射不出光线,但因为是熟悉的他,我能闭上眼勾勒出那挺直的脊背,随着走动轻轻起伏的黑发。
只是短短时间,我们却已太熟悉,甚至习惯分享拥抱。
但他是个骗子。
握着他的手,手心的触感柔软可亲,却是没有温度。我的脚步顿了下,他立刻有所觉,回过头来。
彼此隔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凝眸相望。
“怎么了?”
我摇头,那么黑,但我知道他看得到。
“走吧,狼群就在我们头顶上,要赶快离开危险地带。”
我说:“我的脚疼。”
我一直穿着拍摄时的高跟鞋,平时赶路坐在Cynosure肩膀上还不觉得,这一段隧道走下来,脚踝像是被磨破了。
“还有呢?”
他怎么知道还有?“我饿了。”
前方传来乌芙丝一声嗤笑,“凡人就是麻烦,只会拖后腿!”
Cynosure道:“她到这里一直没吃过东西,凡人不像我们,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梁今也淡淡地道:“休息一下吧,狸猫——”
狸猫立刻答应:“没问题,地道隐蔽性非常好,隔音效果也好,大人只管休息,小的去帮这位小姐找食物。”
四人停下来休息,我摸索着想坐下来,手上一紧,被拥入熟悉的怀中。
“对不起,我忘记你会饿。很难受吧?再忍耐一会儿。”
声音那么温柔,抱着我的感觉,仿佛我是珍贵易碎的瓷娃娃。
Cynosure在黑暗中闷哼一声,乌芙丝像在撒娇,神仙和妖精都能在黑暗中视物,对他们来说,我这个凡人肯定一无是处。
那么,为什么?
我轻轻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的声音也很轻:“因为我是骗子。骗子为了在关键时刻取信受害人,平常就必须对她非常非常好。”我笑了笑,“除了骗我你是神仙,我不知道你还骗了我什么?”
“你不知道并不代表我没有做,或者我骗了你最珍贵的东西。”
“无所谓。”我把下巴枕在他肩上,“你来骗吧,只要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他不答腔,过一会儿,忽然有两片软软的东西触到我的额头。
那是个吻吗?
我看不到。
我只是觉得身体某处忽然疼痛,一点一点扩张,蔓延,最后聚集到心脏。
好痛,痛得我蜷起身子,呻吟出声。
四肢、胸口、头顶同时变得灼热,像被高温烧烤,从皮肤一直渗透进去!
身体被拉开,耳边传来Cynosure的声音:“是‘禁咒祈福印’在反噬。”
我勉强睁开眼,黑暗中突然有了微弱的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我和Cynosure都通体发出绿光,像两只古怪的萤火虫。
我想笑一笑,牵动嘴角,却被另一波狂涌而上的痛楚淹没……
好痛,刚开始心痛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爱上了那只狐狸。
身体在发抖,因为饥饿和疼痛,因为离开安全的怀抱。
我闭上眼,伸出手臂。
请抱着我。
听说人都有皮肤饥渴症,需要拥抱来确认被爱,那我一定是重症患者,无可救药。
有一双手接住我,有一个人抱住我。
很温暖,有热气的身体。
不是狐狸,颜琛,难道是你吗?
不,你一定已经忘了我了,灰姑娘只是闯入王子生命的过客,你一定和你的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没有人爱我。
老爸,你心爱的小女儿找不到心爱她的人。怎么办?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低声碎念,似在诵经。
我努力发出声音:“你的样子像白种人,念圣经比较好吧?”
“闭嘴!”熟悉的凶恶声音,Cynosure一掌贴在我头顶心,我体内的疼痛和热度像是找到出口,一瞬间涌上头。
我痛呼一声,神志骤然清醒。
睁开眼,Cynosure盘腿坐在我身后,浑身绿光大盛,脸色异常诡异。
我站起身,伸伸手踢踢腿,身体似乎恢复正常。
Cynosure双掌不断摆出奇怪的姿势,按照我看漫画得来的经验,他似乎在“结印”。绿光渐渐消退,Cynosure张开眼,猛地跳起身,向梁今也冲去。
黑暗中传来沉闷的拳击声,我听到Cynosure在吼:“你果然是想要‘生之晶’!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害死她!”
“你在说什么?”我摸索着洞壁挪过去,“你们干什么?”
前方突然出现一点亮光,我眨眨眼,看清Cynosure和梁今也正在对峙,乌芙丝被梁今也制住,大眼恶狠狠地瞪着我。
狐狸举起左手,用狐火为我照明,“小心,前面有坑。”
Cynosure冷声道:“少假惺惺,摔死她就没有‘禁咒祈福印’,你不就省心了?”
我来回看着他们,Cynosure显得极为愤怒,他一直冷冰冰不怒而威,这么火冒三丈的样子还是头一次。
梁今也半边脸颊肿起来,嘴角有一丝血渍。
我走过去,挡在狐狸前面。
Cynosure怒道:“蠢女人,你真的相信这个妖精对你好?没有‘禁咒祈福印’,他一早吃了你!”
“那就让他吃吧。”
我感觉很疲惫,什么都不愿意想不愿意听,只希望能饱餐一顿,沉睡一场。
Cynosure瞪着我,因为愤怒转暗的蓝眸渐渐回复清亮的水蓝色。
他转头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
“请问,在我身上种印的神仙,是不是你?”
他没有回答我。
我望着Cynosure的背影,他有很健壮的身形,金发披散在肩头,发尾垂到背后,即使在这么微弱的光照下也显得堂皇闪亮。
我似乎常常看着男人的背影,因为我习惯追逐一些不可能得到的男人,跟随他们的脚步改变自己的人生。
或者说,企图改变我的人生。
等到有一天我所期望的和不敢期望的都成真,我却犹疑了。
我究竟是需要愿望,还是需要寻找愿望的过程,或是那个走在我前面,为我指明方向的背影。
谁来告诉我?
我说:“当初我以为是梁今也替我种的印,为了逼他现身所以从楼梯上跳下来。可是,他没有来,是你救了我。”
“既然所谓‘禁咒祈福印’是只有神仙能使用的秘术,梁今也是妖精,自然与他无关。而我认识的神仙,只有你一个。”
“请回答我。”
他昂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慢慢地握成拳。
我转头去看梁今也,他避开我的目光,一弹指,解除了加在乌芙丝身上的禁制。
我眼前一花,长发美女已经扑了上来!
“啪!”左脸先挨了一下,清脆响亮,看她又想来第二下,我可没那么伟大,急闪身,一跃而起。
身体自从到这里变得异常轻盈灵巧,这一跳竟跳了两米来高,手在地道顶部借力,整个人飞退!
我自以为速度已经极快,谁知乌芙丝紧跟着跃起,四肢张开扑过来,俨然一只捕猎的野狼!
我被扑个正着,下方传来两个男人的叫声,我听不清内容,因为身体急速下坠,乌芙丝艳丽的面孔紧贴着我,金色的瞳仁熠熠生辉!
身体重重摔落地面,也不觉得疼,松软的土地承受了大部分冲击。乌芙丝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张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竟朝我的脖子咬来!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此香艳的死法我可消受不起!
我抬起膝盖全力撞在乌芙丝肚子上,趁她因疼痛蜷缩身体,我一个翻身反把她压住。
乌芙丝奋力挣扎,我们在地下滚来滚去,尘土飞扬,两个男人试图阻止我们,事实证明,再美的美女打架的姿态也不会好看。
混战中我又被压住,我双脚乱蹬,乌芙丝用爪子没头没脑地挠我,正斗到酣处,背抵的地面忽然松动,有下陷的感觉。
我和乌芙丝同时停手,互看一眼。
交缠的身体陡然向下坠落!
我听到乌芙丝的尖叫声,看到落下来的洞口越变越小,狐火紫色的光越来越远。
有风从脑后托着我,发丝拂到脸上。
乌芙丝趴在我身上,眼睛望着下方深沉的黑暗,脸上写满恐惧。
我笑了笑。
别怕,我以前试过,最多不过是死。
在死之前,御风而行。
我伸开双臂,灵魂自由的感觉。
紫色的光变成星星,那颗遥远的,可以许愿的星,终于消失在视线中。
我合上眼。
阿门。
身体跌落到软绵绵的东西上,比土地还要松软,这么高摔下来居然没受什么伤,除了——
“喂!”我忍不住呻吟,“你好重,还不快下来!”
乌芙丝没有动,我伸手去推她,却被她一把抓住。
“干吗?还要打?你有完没完!”
“这是哪里?”她突然道,声音居然颤抖,浑然不似那个霸道刁蛮的狼女,“我……为什么看不见东西?”
我一怔,对我这个凡人来说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她是妖精,应该能看见才对。
我想当然的判断她眼睛的位置,然后挥了挥食指,“这是几?”
她怒道:“我怎么知道?你没听我说看不见吗?”
我无限同情,“你瞎了?”
“你才瞎了!”
她敏捷地跃起身,看来即使眼睛不能用,妖精的其他感官功能也绝非凡人可比。
“怪了,居然有花的香气。”
啊?“不会是你父王的狼子狼孙吧?”
“什么狼子狼孙?这是地下,我父王的卫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呵呵,我只是突然想起拥有猴子猴孙的孙悟空。我以前非常瞧不起唐僧,最近跟这群妖精神仙相处多了,我才由衷地体会到一个凡人和异能者在一起的自卑感与不适应,三藏法师,我要以你为榜样!
我胡思乱想了片刻,忽然发现乌芙丝没声了。
“乌芙丝?美女?狼公主?”
我张开手臂四下乱摸,不会吧?她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凶女人!暴露狂!母狼!”
啪!右脸又重重地挨了一下,我迅速抓住那只手。
“放开!你再乱叫我杀了你!”
我不吭声,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放手!我讨厌你!”
“不要。”我低声道,“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她顿了一下,道:“我不会丢下你,我们的架还没打完。”
那只手沉默地任我握着,带领我一步一步在黑暗中穿行。
我抬起头,试图看清她的背影。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以前靠男人保护,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寻求彼此看不顺眼的女人的帮助。
因为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我离开一个背影,就必须找到另一个背影。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温雪可以不善良,可以不温柔,可以没有一切女性的良好品质,但我一定要坚强。
因为我要靠自己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挺直脊梁。
可是……
如果我必须踏着他人的脚印才能行走,如果我必须依靠他人指明方向——
乌芙丝抱怨道:“干架的时候那么猛,根本不像凡人,关键时刻却一点用都没有!”
我失笑,保命的时候比较关键吧?
脚下的地面柔软有弹力,走起来非常省力,走了数十米,前方出现一点光亮。
“有光!”
“废话!”乌芙丝叱道,“我又不是瞎了!”
嘴上那么凶,却没有因为光亮缩回手去。
我看不清她的背影,但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原来温雪,从来只是一个……懦弱的小女人。
光其实很微弱,在纯粹的黑暗中却异常明显。
走到甬道的尽头,发现光是从一条细细的缝透出来,我小心地摸索,触手一种金属的冰凉,还有凹凸不平的花纹。
我转头去看乌芙丝,还来不及说话,她干脆利落地抬脚就蹬!
“嗡——”沉闷的金属颤动声在黑暗中回荡,仿佛天地初开就流传下来的歌谣,一个神秘古老的预言。
眼前,豁然开朗——
我抬手遮住眼,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看,虽然只看得见一片旋转光晕,幻彩迷离。
鼻端闻到天光的气味,清新水汽,花香沁人肺腑。
乌芙丝颤抖着声音道:“老天,这到底是什么?”
我主,请告诉迷途的羔羊,我们是不小心闯入神庇护的土地,还是,迷醉于魔鬼的幻象……
拒绝清醒。
我深吸一口气,举目四顾。
正如猜想的,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铜门,不知经历多少岁月,铜色仍然锃亮,清晰照见我的脸。
而门后,是超出我想象的存在。
入目一大片樱花林,每株怕有两人合抱,团团簇簇的樱花开得正盛,纷纷扬扬花瓣飞舞在空中,铺陈在地面,悠悠然飘落水中。
那一汪看不见边际的水面,即使远眺也能感觉它的清明透沏,花瓣在水面上静静缓缓地转着圈,顺着水的流势像诗一般运行,一线天光照在水面上,淡淡的金色渗透进去,将整个水面变成一块造物天公都自叹弗如的,绝美的水晶。
我的视线顺着阳光上移,确实是真实的天空,却比我所知的天空更高远,更明朗,一朵一朵的云快速地移动,云的影子风的影子从水面掠过,像高速摄影下的美学奇迹。
我不知道自己惊呆了多长时间,而当我有意识时,是听到自己发出的一声欢呼,然后,跃入水中!
裙摆在水中盛开如花,我潜下水面,发丝像水草在我眼前缭绕,粉色的花瓣翻滚在金色的水波中,我兴奋地伸手去捧,手指触到花瓣,忽然听到一个缥缈的女声吟唱:传说的力量在遥远的方向……
我一怔,刚想再仔细聆听,头皮突然巨痛,竟被揪出水面。
“痛!”我大叫,拍打乌芙丝粗暴的手。
她居然就那么把我拖上岸,**地横陈在草地上。
我想跃起身,沾水的衣裙简直重逾千斤,只好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怒瞪她,“你又发什么神经?痛死我了!”
她斜睨我,那种当我是傻瓜的眼神非常神似Cynosure。
“你这个白痴!也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跳水里,要是有蛇妖鱼妖之类,你简直是送上门的食物!白痴见多了,没见过你这么白痴的!”
我四下看了看,伸手接住空中慢慢旋转的几瓣樱花,“这么美的地方也会有危险?”
“越是陷阱才会越美丽,别忘了,这里可是‘狩猎场’。”
呵,我问了个傻问题。人世间不也是这般吗?
诱惑的花是艳的,醉人的毒是甜的,最痛不欲生的感情,是心甘情愿付出的。
可是,如这般良辰美景也只是虚幻陷阱……我撩开遮住眼睛的一缕湿发,看着它滴下来串串晶莹,如露如泪。
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地面那片草原叫‘狩猎场’?”我问,“是什么意思?”
乌芙丝大眼一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被哽了一下,没吭声。
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干脆脱光了,站到水边。
乌芙丝怪叫:“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回头对她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身体跃进水中,皮肤立刻感觉到清爽,有点沁凉,没关系,正好可以清醒我的头脑,平静我的心。
我潜下去,像条人鱼似的缓缓游动,什么也不去想,细细感觉阳光透过水在肌肤上游移。
“哗啦”水响,头发又被揪住,我盯着乌芙丝那张气急的脸,忍痛笑道:“看你的样子也好久没洗澡了,我不介意和母狼一起洗。”
乌芙丝甩手就想给我一掌,被我中途截住。
“换点新招,这招太老套了。”
“该死的蠢女人!”她挣开我的手,“如果不是为了跟星星交代,我管你死一万次!”
我笑了笑,抬起头,正看到一朵云从我们头顶经过,阳光有瞬间的阴暗,云影从我和她身上流过,天地呈现一种动态的静。
“乌芙丝,虽然我是个没用的凡人,但我也有思想。”
“不客气地说,凡人的头脑比妖精和神仙复杂得多。我们除了有智慧,经验,感情之外,还有很多你们不理解的东西。比如,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助,所以去帮助别人;我们为了保护自己可以先伤害自己。这个,叫做手段。”
我看着她美丽的褐色眼睛,我们半身都浸在水中,她的发尾在水面上弥漫开来。
“如果你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就在这里等着妖精来吃我。”
“你——”
“卑鄙是吧?”我笑,“以前有人骂过我了,换点新词儿再骂。”
她瞪了我几秒,突然三两下扒掉她的“比基尼”,一蹲身缩进水里,“洗就洗,谁怕谁?!”
我追在她身后游,“乌芙丝!究竟你们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讨厌一无所知的感觉,让我真的像个白痴——”
“啪!”猝不及防又是一掌,结结实实挨在脸上。
乌芙丝得意地笑道:“老套的招数用来对付白痴正好!我警告你,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勾引星星,我管你是谁,一样要你的命!”
“我勾引Cynosure,怎么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和狐狸精亲近,就不会被‘禁咒祈福印’反噬,星星也用不着帮你解印,也就不会抱着你……真是越想越生气!”她怒瞪我,“都怪你这笨蛋!”
我抚着脸苦笑,原来她是因为这个突然扑上来揍我,想来当时若不是梁今也制住她,她一定不会让Cynosure顺利施法。
一阵风来,水面有了碎裂的鳞纹,乌芙丝瞪了我一会儿,我讨好地笑,良久,她不情不愿地“哼”一声。
“这片大陆真正的名称叫‘遗弃之地’。”
“被……遗弃的陆地?”
我微微怔忡,阳光温暖,风吹到脸上却有点凉。
“古老相传,神创造天地的时候划分了四界:神仙的仙界,妖精的妖界,人类的人界,以及阴鬼的鬼界。这四界各自独立又紧密相连,各有秩序又遵守着共同的规则。其中一条最重要的规则叫做‘禁杀’。”乌芙丝瞥了我一眼。
“‘禁杀’其实是一条保护弱者的规则。禁止我们这些强者杀害弱者,违者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比如我们妖精需要食物,规则必须有例外。所以神在四界之外又创造了‘遗弃之地’。它不属于四界的范围,虽然神妖人都可以进入,但进入者不再受到任何规则的保护。也就是说,对我们妖精来讲,这里是可以自由获取弱者作为食物的‘狩猎场’。”
我恍然大悟,“难怪妖精遍地,连草都很变态。那这里真的是完全原生态,没有一丝规则?”
“谁说的?”乌芙丝瞪眼,“你以为Cynosure守护者的职责是什么?就是为了维护遗弃之地的规则。”明明是你说的。我懒得跟她夹缠不清,改变话题继续提问:“Cynosure有时会叫我小雪——你先别吃醋!我是想问,你们好像认识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乌芙丝一双美目翻了翻,我们倚着一株花团锦簇的樱花树树干,身体泡在水里,她一蹬脚,缓缓游了开去。
“乌芙丝!”我叫。
“不准你叫我的名字!”她冒出水面,长长的乌发随水波荡漾,“我才不认识你这蠢女——”
“乌芙丝!”我一眼看到她黑发铺盖的水面冒出一个圆圆的头颅状的突起——“小心背后!”
她倏地转身,头发绕了一个圈,骤然收紧!
我急忙游过去,乌芙丝一声厉叱:“别过来!”
我顿了一下,她合掌念念有词,发尾突然竖起,散开,根根如针,齐扎向圈中物!
像数不清的雨点打落地面的声音,我不禁打个寒噤,幸亏乌芙丝没拿这招对付我……
发圈松开,一个被头发扎得体无完肤的物体静静漂在水面上。
是一根……树干?
乌芙丝没好气地瞪我一眼,“就会鬼叫,我可是强大的狼妖,怎么可能有危险接近我闻不到——”
“乌芙丝!”
一个庞然大物猛然从水下冒出,血盆大口向背对它的乌芙丝头顶罩去!
我吓得浑身僵硬,狂叫:“蛇啊!”
那是条长度在三十米以上的巨蟒,蛇身粗逾三米,蛇头的颜色和形状让我想起梁今也的跑车,却比车整整大上一倍!
乌芙丝向前一扑,身体在水面上滑行了十来米,长发如鞭重重扫在蛇头上,蛇头歪了歪,像是被激怒了,血红的蛇信追噬而来!
乌芙丝双手结印,似乎想要施法,蛇信却先一步卷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裹住,提到空中!
我瞪着这个十层楼高的超级怪物,只觉身体的水分在一瞬间蒸发,饥饿的感觉和恐惧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我只想,只想——
我想吃东西!
温雪只是个凡人!
温雪一直是个自私的女人!
我饿得手脚瘫软根本无力战斗!
附近没有神仙和狐狸精,我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
我只是个凡人,我没有仙力没有妖力我什么也做不了!
而且,我讨厌乌芙丝!
还有,还有,靠!还有——
身体在大脑得出结论前已经行动!
我劈手折断一截垂到水面的樱花树干,花瓣纷飞中,我奋力将树干掷向空中!
树干打在蛇信上,乌芙丝挣扎着探出头,大骂:“笨蛋,你要送死吗?”
蛇头朝我偏过来,两只脸盆大小的澄黄眼睛盯住我。
我止不住地发抖。
乌芙丝的长发在空中软弱地飘扬,妖精必须结印才能施展妖力吗?
“乌芙丝,你坚持住!”
“蠢女人,不用你管我,你快滚!”
我咬牙装作没听见,继续折了树干投掷!
巨蟒看着我,像是觉得这个弱小的凡人很有趣,居然不忙着攻击,缓缓将蛇头探向我。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的上空,我心胆俱裂,失声尖叫!
乌芙丝喷出一口血,血溅到蛇信上,蛇信仿佛碰到什么剧毒,立刻松开。乌芙丝身在空中,狂怒的巨蟒张开大口,眼看就将她吞入!
我双手合十,拇指和小指分别交叉,指尖对准蛇头,口中大叫:“诸法无相!破!”
一道金光从指尖冲出,正打在蛇头上!
巨蟒昂起头,发出一阵奇异的低吟,金光闪耀,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巨蟒已经消失了。
我惊魂未定,乌芙丝浮在前方水面,我连忙游过去。
“你怎么样?那蛇呢?”
她转头看我,表情有些古怪,“你……还记得‘破邪印’?”
“什么?”
她捉住我的手仔细察看,“手上的‘禁咒祈福印’已经解了。你这家伙居然能用别人的仙气来施展仙术,你真的是凡人?”
我看她像是没事,松了口气,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不过你说话好像小尾——”
“乱讲!”有个声音打断我,“这只母狼哪点像我?!”
乌芙丝在风中嗅了嗅,撇嘴,“我可没有狐臭味儿。”
我急转头,一惊之下大喜,“小尾!”
从樱花树后转出来的苗条少女,可不就是秀丽的小尾!
我正想游过去,乌芙丝一把抓住我。
“乌芙丝,梁今也来了,Cynosure肯定在附近,你不想你的星星?”
乌芙丝斜睨我,“谁说她是梁今也?蠢女人,虽说都是狐狸精,可你连公母都分不清?”
我笑,“神仙和妖精不是不分性别的吗?”如果这条母狼变“男的”肯定好玩吧?呵呵。
“放屁!那仙界和妖界不乱套了?神仙和妖精确实可以自由选择性别,但一旦选定就不能随意改变,这也是共守的规则。哪个白痴告诉你的屁话?”
“Cynosure说的。”
“啊?星星?”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达令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对了,肯定他说的时候你听错了,你这种蠢女人最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喂!别叫我蠢女人!你也是‘女人’!而且刚刚是我救了你!”
“我又没求你——”
“你们够了没?!”
我们同时转头,小尾雪白的面孔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
乌芙丝轻轻游动,有意无意挡在我前面。
“三百年道行的小狐狸还不够看,把你的靠山叫出来吧。”
“幻师,我知道是你。”
一阵风轻轻刮过,樱花漫天飞舞。
樱花树后转出一个人。
一个白袍曳地,头戴白巾,只露出一双紫眸的男子。
小尾气鼓鼓地退到他身后,一面还忍不住瞪我们。
紫色的眼睛……我惊奇地看了几秒,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乌芙丝被我吓一跳,转头嗔道:“又鬼叫什么?”
“靠!”我拼命遮掩身体,“他是男人!”
“废话!”
“我们没穿衣服!”
“那又怎样?”乌芙丝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无言以对。是,我错了,我居然妄想一头母狼明白什么叫贞操!
“反正你给我挡在前面,别让他看到我!”
“姑娘——”紫色的瞳仁转了转,那人轻咳一声,缓缓道,“基本上姑娘穿没穿衣服对在下而言是没差别的。”
“啊?”
乌芙丝又露出那种讨厌的眼神,“你没看见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吗?那叫‘穿透眼’,可以看透你皮肤下的内脏,何况几件衣服!”
我疑惑地瞄了他几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往乌芙丝背后缩,“我管他看不看得透,反正我看不透,我才不要光着身子被男人看。”
乌芙丝不耐烦地道:“随便你,真是麻烦的凡人。”
她转头看着那人,冷冷地道:“我说怎么事前没有一点感觉,刚才那条大蛇是幻师的杰作吧?就算是我们误闯了幻师的地界,这个玩笑也太过分了!幻师就不怕与狼妖为敌?”
紫眸闪了闪,幻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向我们鞠了一躬。
小尾叫道:“幻师——”
他一摆手止住她,抬眸看着乌芙丝,轻声道:“在下和狼王有协议,事前并不知道是狼王的女儿,多有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不过,”他口气一转,“刚刚用‘辟邪印’破了在下幻术的,似乎正是狼王要找的人,大小姐,您又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乌芙丝大声道:“胡说!父王找她干什么?她一个没用的凡人!”
我?我一怔,狼王的目标不是Cynosure,是我?
幻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柔笑声,紫眸看向我,我心头一凛,或许是心理作用,只觉那双眼真的看透了我的五脏内腑。
“一个凡人能用‘辟邪印’打破在下的幻术?大小姐,您还真会开玩笑。可惜,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笑字出口,声音陡然放大无数倍,我只觉脑门重重挨了一棒,天地间回荡着那声震耳欲聋的“笑笑笑笑……”
乌芙丝大怒,手掌重重击向水面,水花飞溅,她双手结印,叱道:“分!”
水花分成无数小小的水珠,在空中颗颗分明地聚成一堵水墙,她向幻师一指,“刺!”
水珠瞬间拉长成尖细的水针,铺天盖地地朝幻师和小尾飞去!
我大惊,“狐狸,快跑!”
小尾闪身躲到树后,幻师仍立在原地。
“噗噗噗……”如雨落荷塘,所有的水针全打在樱花树上,樱花树不停颤抖,满树樱花抖落过半,粉色的花瓣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
幻师安然立在原地。
“幻象!”乌芙丝怒极,转头四下张望,“你躲在哪里?有种滚出来!”
小尾轻盈地走到幻师的幻象旁,笑道:“不用叫了。对付你们这种角色,还用不着幻师本尊出马。”
我一直盯着她,同样的眉同样的眼,同样未语先脸红的羞涩模样,“小尾,你真的是小尾?你忘了我吗?”
她扫我一眼,“我是小尾,是那个被区区一个凡人作弄威胁,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狐狸精。温小姐,我当然不会忘记你,那种经历对妖精来说,可是一生都洗不掉的耻辱!”
“梁今也!”我真的生气了,“你发什么神经!”
乌芙丝一掌拍在我脸上,这家伙打上瘾了,把女人最珍贵的脸蛋当沙包!
“你才少发神经,我说了她不是梁今也!”
“可是——”
“没有‘可是’!她不是!不是!不是!”
我揉着脸,盯着那张女性的面孔,我当初也不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可那是我亲眼所见的变化,Cynosure明明把小尾裹在烟雾里打回原形,而那只小狐狸后来又变成梁今也……
“你的……”我扬声道,“你的美洲豹跑车呢?”
她怪异地看着我,不答腔。
我的心往下一沉。
不是他。
果然不是他。
梁今也又骗了我。
他和Cynosure一起骗了我。
沉默许时的幻师忽然低声吩咐,小尾昂起头,发出一声轻啸。
乌芙丝叫道:“你又搞什么鬼?”
脚步声随着她的叫声响起,四面八方有成千上万的人,不,更可能是妖精在接近!
我顾不了那么多,迅速游近岸边,抓了衣服胡乱往身上套,鞋子早在从洞口摔落时就弄丢了,只好赤脚站在草地上。
刚刚站定,就已陷入重围!
我傻眼了。
他们是……狸猫?!
大约数百只全副武装的狸猫包围了我,它们胖胖的身体外不仅穿着铠甲,戴着头盔,每个人手里还拿着古式的武器。
呃……现在在拍狸猫版的《魔戒》?
“立——定!”狸猫军队整齐地分开,一个穿着白袍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狸猫摇摇摆摆地走出来,直走到幻师身前。
“是狸猫族的长老来参拜幻师。狸猫擅长变形术,而变形术其实也是一种幻术。”乌芙丝也从水里起身,站到我旁边,“所以幻师的地位在狸猫中一直很高,他可以说是狸猫族的神。”
我瞥了她一眼,大惊,“你怎么光着就上来了?”
乌芙丝若无其事地道:“岸上干架比较方便,不穿衣服更灵活。”
“不行!”我把眼前的危机忘得一干二净,急忙撕下一块裙摆遮掩乌芙丝的**。老实说这家伙的身材太好了,看得同为女人的我心惊肉跳,为了自家的身心健康,还是眼不见为净!
老狸猫向幻师行礼,虔诚地聆听教诲,狸猫士兵们杀气腾腾。
我把布从乌芙丝身后包过来,努力在胸前打结,她突然在我头顶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手上的动作不停。
我不知道。
如果事前有人问我,我会立刻回答逃走。
就算是现在让我重新选择,我也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走。
我活了二十年,失意的时候没有人安慰,落魄的时候没有人关心,危险的时候没有人救护——凭什么要我帮助别人?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兼爱天下的鬼话,这辈子我绝不会爱任何一个人超过爱我自己,绝不会把任何一个人的命看得比我的命更重!
那么,为什么?
我没抬头。
“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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