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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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蚁后提供的消息,我们召开了一次简短的会议。
我认为她说的是真话,她没必要骗我。
梁今也同意我的观点,他似乎和梵将军有点交情,了解他的为人,不,“为蚁”。
乌芙丝和Ray没有发言权。
Cynosure想了想,问道:“你在幻樱湖看到那个女人指着东方?”
我点头,“是。蚁后说秘境‘有歌之乡’在东方,可能指那里。”
梁今也道:“据我所知,遗弃之地所有森林集中在腹地,与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森林相连,所以蚁后断言回忆森林就在附近。而且,这里也是幻樱湖的东方。”
“回忆森林什么样的?”我问,“怎么能分辨出来?”
乌芙丝想说什么,Ray阻止她,两人在一旁拉拉扯扯。
梁今也摇头,Cynosure不答,看来我的问题是共同的疑问。
乌芙丝挣脱Ray,站起身,又踢他一脚,绕过来贴着Cynosure坐下。
Cynosure浑若未觉,Ray只是笑,仰头看着天笑,身体随着笑声微微颤抖。
“咦……要下雨了……”
所有人抬起头,我们坐在一株极像榕树的大树阴影里,长长的须根从十来米高的枝干垂下来,组成一道稀疏屏障。这一眼看去,半空中果然掉下雨来,长长透明的雨,像另一道琉璃屏障。
树叶排布很密,却仍经不起雨淋,只顷刻间,雨水从四面八方漏进来,滴在我们身上。
“什么鬼天气!”乌芙丝一面躲一面骂,“刚刚还有太阳!”
Ray脱下外套,不出声地过去披在她身上。
乌芙丝一把扯下丢到泥水地上,“不用你献殷勤!”
Ray看着她,慢慢拣起外套,转身走进雨中。
“喂,”Cynosure忽道,“你去探路?”
黑衣的男子背影像一支箭,笔直的,倨傲的,雨水打在他头上,啪啪地响,他缓缓前行。
乌芙丝叫道:“达令问你呢,你哑巴了?”
他没有答话,没有回头,就那么消失在越下越大的雨中。
雨势大的时候,天与地像是被这透明的液体连接,这种连接是虚无的,转瞬即逝的,所以也是茫茫然的。
举目四顾,不知身处何方,何时,何处是归途。
梁今也变出一把伞撑在我头上,他们三个是不怕雨淋的,只是,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体上也会不舒服吧?
我看着他,他用右手撑伞,红色的伞,像一朵盛开在朦胧雨幕中的鲜花。
雨水有节奏地击打他的身体,白色衣袂渐渐开始滴水,一小滴一小滴,悄悄地落下来。
我伸手接住一滴,托在掌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悲伤。
梁今也转头看我,笑了一笑。
我心底一痛。
原来只是爱一个人,也会心痛。
为什么呢?明明你在我身边,我却开始思念你。
“你……唱歌给我听好吗?”
乌芙丝哼了声,眼睛瞄向这边,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撇了撇嘴。
Cynosure靠在树干上,昂头望天。
梁今也当真就唱起歌来。
他的歌声很清亮,虽然放得很轻,压得很低,仍掩不住那份悠悠,甚至带了点懒散,仿佛不经意就穿透了层层雨幕的封锁,到阳光普照的高天去遨游。
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不过没关系,那是他的声音。
雨不停地下着,三个人安静地看着雨,听梁今也唱一曲听不懂的歌。
歌声未歇,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我下意识摸枪,随即省悟:“是Ray!”
Cynosure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待着!”
我只好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眼巴巴看着他跑远,梁今也拍了我一下,把伞塞到我手里,几步追了上去。
怎么?他……我转过头,看到乌芙丝怔怔的神色,心下恍然。
“既然担心他,平常为什么不对他好点?”
乌芙丝白我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狐狸故意让你和我独处,就是给你机会说些废话。蠢女人,少管闲事!”
我举高伞,透过红色的伞布看红色的世界。
“我从来不管人家的闲事。我也管不了。我只是个看戏的,喜欢对看到的东西发表一点评论。”
“愚蠢的人类就喜欢对不懂的东西乱发意见!”
“为什么你们什么事情都要和‘人类’联系起来?难道人和人不是一个个体?妖精和神仙不是一个个体?就算你是妖精,你一样有最平常的女人心事,你一样会爱和被爱,这一点所有生物难道不是共通的?”她大步走进雨中,“我懒得理你。”
还是担心吗?我微笑,打着伞跟在她身后。
一道闪电划过天幕,轻雷阵阵,雨下得愈发大了,雨帘隔绝了视线,我眨了眨眼,乌芙丝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旁近在咫尺的树木都看不见了,伸手出去,除了雨还是雨,雨水深处一遍空茫。
雨打在伞上,溅在身后,噼噼啪啪,像脚步声。
我走,声音跟随,我停,声音止歇。
我缓缓,回头。
手指已扣住枪,我预料会看到千种怪兽万般妖魔,却做梦也想不到会看到他!
颜琛!
我怔了一下才认出他,有多久没想起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学着生存,学着重新爱一个人,几乎忘了我曾经爱过的他!
他就站在雨中,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漂亮的眼睛哀凄地看着我。
天地间只剩下雨的声音。
我出奇的冷静,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连眨眼的频率也没有改变。
“你不是颜琛,颜琛不会到这里,不会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冷冷地道,“你只是一个幻觉,像药师制造的幻觉一样。不一样的是,我不会再上当。”
我盯着他,直到他哀叫一声,爆开,水花四溅,化成一摊积水。
我转身继续走,步履坚定。
有谁说过,女人是世界上最残忍的生物。在爱的时候,她可以牺牲一切奉献给你,而不爱的时候,就算你死在她面前也得不到一次回眸。
我抬高鲜红的伞沿,看着雨水落下来,触到地面的积水,水柱慢慢蠕动变**形,数张熟悉的笑脸在迎接我。
“老爸老妈只有发工资的时候才笑,乌芙丝绝对不会对我笑,Cynosure的笑容没这么丑。”我一边说一边越过幻象,听着它们一个一个在身后爆开,“梁今也……”
那个白衫的少年噙着懒洋洋的笑容站在正前方,伸开双臂等着我去拥抱。
我看了他几秒。
“不对,他的眼睛不是这样。”
“砰!”幻象爆开,我颤栗了一下,举目四顾。
“我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回忆森林,人们看到的都是幻象。”
“对,”一个声音道,“不管神仙妖精凡人,只要有思想,就有回忆。我就能把回忆深处那些人幻化成像。”
“也不对。这里,就是回忆森林。”
雨声渐渐后退,从幕前退居幕后,似乎轻悄了,似乎消失了,只留下朦胧雨色,隔雨相望的人。
“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人从远处走过来,越来越近,视线却始终模糊。
我不知不觉抬头,直到他在我面前站定,雨水从大伞上溅落到我的小伞上。
我先看到那把黑色的大伞,再看到伞下的人。
很高,很瘦弱,简直弱不胜衣的男子。
他穿着式样古怪的长袍,看着像古装片的戏服,领口敞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胸膛,一根根凸起的肋骨。
他看着我笑了笑,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嘴唇的颜色偏白,细小的牙齿更白。
我心下惊叹:梁今也已经算是男生女相,这人却比他更秀气,更纤细!
“你是谁?”
他答了一句什么,雨声骤然加大,哗哗地盖过他的声音。
我刚要再问,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走。
我挣扎了几下,和外表不同,他的手倒是很有力,半拖半拽地把我越带越远。
我考虑要不要拔枪,这人看起来又不像有恶意,正犹豫着,他停住了。
停在一棵枯树前。
一棵只有碗口粗的枯树,树皮干裂树叶脱落,要倒不倒地歪在那里,两个光秃秃的枝丫指着天空,像一个凄凉的手势。
奇怪的是,周围都是直径在一米以上枝繁叶茂的巨树,却都像怕了它,挤挤挨挨留出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只余它孤零零地站着。
那男子站在树前,转头看着我,清晰地说:“我是守护者阿索加,这棵就是秘境回忆森林中载有神谕的‘风筝树’。”
声音在雨声中听来有些缥缈,我盯着他,没有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你是真的,你又为什么告诉我?”
他笑,张嘴想说话,我抬手阻住他,“停!我知道你又要说人类太喜欢问为什么,但这是我们的天性。而且,如果我没看错,你也是人类吧?”他的胸膛会起伏,证明有心跳和呼吸。
他点点头,“所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神派我驻守回忆森林时曾经告诉我,有一天会有一个与神有缘的人来找风筝树,他可能是神仙、妖精、凡人,可能是男可能是女,却一定拥有一段被封锁的回忆。”
我手一抖,红色的伞滑到身后,雨点劈头打落。
“被封锁的回忆?说我?”
“有很多人到过这片森林,我都能看透他们的回忆,然后用幻象迷惑他们。只有你,你的回忆有一部分牢牢锁住,连我也进不去。”他叹道,“你就是神选定的人。”
我懵懵懂懂地看看他,他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我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心神一阵恍惚。
是吗?我是被选出来的实验品?我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难道是——
Cynosure,难道是与你有关的记忆?
我淋着雨,迷迷糊糊走近枯树,伸出手,贴上树干。
一触到树,像是碰到烧烫的石头,刺痛从指尖一路蹿到心脏,我尖叫一声,陡然清醒过来,拼命想拿开手,手掌却像焊到了枯树上,不管怎么用力都拔不下来!
我反手抽出枪,发疯似的扣动扳机,空洞的金属撞击声划破雨声,没有子弹了。
好痛!疼痛耗光了我的气力,我蜷缩起身体,再度神志不清,朦胧中感觉有人到我旁边,俯身察看。
我费力地睁开眼,望进一双似曾相识的紫色眼眸。
“你是……幻师!”
“猜对了,可惜太晚了。”瘦弱的男子微笑着撩起我被雨水湿透的发丝,轻柔地道,“再过一刻钟,死亡之树将吸干你所有能量,禁咒祈福印再也保不住你,我就能轻易的拿到‘生之晶’。”
他笑的时候有几分羞怯,像个腼腆的少年,我忽然想起小尾,然后失笑,虚弱地笑个不停。
“……成天说妖精要害我,原来真正害了我的,还是人……”
“世上的事本来如此,真正能够伤害你的只有了解你的同类。不过,如果不是小尾帮忙引开那三个家伙,我也不可能接近你。你知道,我的幻术对头脑简单的妖精和神仙作用并不太大。”
“原来如此。”有个声音接口道,“所以你就受死吧。”
响亮的枪声在一瞬间震聋我的耳朵,我瞪大眼,看着一点金光穿透幻师的身体,瘦弱的,雪白的胸膛爆了开来!
那是我毕生都忘不了的恐怖景象,我亲眼看见一个人跳动的心脏被炸了一个洞,乱糟糟的血肉喷溅出来,沾到我脸上身上,带着温暖。
幻师睁着一双诡异的紫眸,一声未吭就倒在我身旁,苍白的脸孔居然有了一抹潮红,一种死亡的厉艳!
我不停尖叫,身体的疼痛和心理的恐惧同时折磨着我,我感到自己濒临疯狂,直到有人大步走近我,一掌掴在我脸上!
我倒抽一口凉气,打着嗝被人从枯树旁拉开,呆呆地看着他。
“这种树叫死亡之树,专门吸取凡人和妖精的能量,记着以后离远点。”黑衣的男子说着,枪在手上转了两圈,忽然就不见了。
“Ray!”我颤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我是不想你死得太早,你可是我献给狼王的礼物。”他转过身,在风中嗅了嗅,“他们在那边,过去吧。”
我巴不得赶快离开,大步就想走在前边,被Ray一把拖住。
“喂!”他一手插在裤袋里,挑眉看我,“你的枪。”
枪掉在幻师的尸体旁,我不敢回头,“不要了!”
他冷笑一声,“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乐,你就这么点出息?下次可没人再来救你!”
我浑身一震,想起命师给我枪时的话:“我看到了你未来的重重劫难,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躲在同伴身后,你就必须学会用自己的双手战斗!”
我不言语地倒回幻师身边,俯身拣起枪。
紫眸一眨不眨地瞪着我,我犹豫了一下,抬手抹下他的眼睑。
手指在冰冷的皮肤上抚过,忽然感觉到热,我吃过亏,猛地缩回手,却见两点紫光从幻师眼眶中飞出,像两只紫色的萤火虫,眼眶中的瞳仁又变回黑色。
我惊讶地看着紫光,它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倏地飞向我,钻进我眼中!
我像被人推了一把,站立不稳,向后跌坐到地上。
眼睛里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像刚滴过眼药水,很舒服,我心下惊疑不定,闭上眼揉了揉,再徐徐张开。
入目一遍紫色。
像是隔着一层紫色的纱巾看世界,一切都很清楚,却都添了一层紫色。
紫色的天,深深浅浅的紫色森林,连雨丝也是紫色的,落到地面上,浸进紫色的地面。
我吞了口口水,小声道:“Ray……”
“什么?”
我慢慢转过头,“我的眼睛好像出了问——Ray!”
身后根本不见黑衣的男子,倒是有一条黑色的大狗,像是松狮犬,足有一米五六高,又圆又亮的狗眼正瞪着我。
虽然我不怕小动物,但它应该不算小动物,靠,这狗简直大得离谱!
我和狗互瞪了几秒,脚有点发软,正准备落荒而逃,那狗张大嘴,露出尖牙,更可怕的是,居然口吐人言!
“你的眼睛怎么是紫色的?”
我呆了片刻,突然手足并用连滚带爬钻进树丛,有多远逃多远!
后方传来响动,像是狗妖精追了上来。我紧攥着没有子弹的枪,顶着沉重的雨水在森林中慌不择路地穿行,只希望能找到梁今也他们。
一面跑一面四下张望,不知何处透进极明亮的光,我一眼望见Cynosure站在南面一块空地上,忙欣喜地奔过去。
明明看起来很近,偏偏七拐八弯总到不了,一不小心还在树干上撞了一头。我晕头晕脑地继续跑,过会儿才发现亮光消失了,眼睛却又能分辨颜色,透过前面一丛篱笆似的灌木缝隙,已能看见梁今也的白衣。
白衣啊白衣。
我把头凑到灌木旁,刚要叫他,一道白光如霹雳闪过,我瞪大眼,无声地张大嘴。
Cynosure用左手使出手刃,袭向对面的人,对面的梁今也!
梁今也伸臂架住那道电光,白色的衣袂瞬间碎成片,被雨水打落,露出两只瘦削的,伶仃的手臂。
这双手臂理应挡不住手刃,但我知道它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纤弱,起码,它们能够保护一个女人的心,让她感觉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必定有这么个人,哪怕天崩地裂,只要在他的臂弯中,你都能得到安全。
梁今也和Cynosure僵持了片刻,Cynosure向后跃开,沉声道:“下一刀我不会再留情。”
梁今也看着他,眼睛很亮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然后转头去看他身后的人。
我随着他的目光转向,我一直是只看着他的,直到他看向别人,我才因为看他看到别人。
一怔。
跌坐在雨中的美丽女子,有一张唐诗般清秀的面孔,脸色有些苍白,长发有些乱,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那眼神太过熟悉,太过直白。
小尾,我怎么没想到呢,原来你一直喜欢他,原来你是爱他,所以恨我。
梁今也扶起她,轻声道:“你快走吧。”
Cynosure冷冷地道:“她有胆把我引过来,就别想轻易走,也走不了!”
小尾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梁今也搂住她,瞥了一眼Cynosure,“别怕,只管往前走,有我呢。”
“我会保护你。”
我的心,猛然抽痛了下。
Cynosure眯起眼,“妖精就是妖精,永远只有虚情假意,可笑那蠢女人还当你是宝!”他纵身跃起,整个人化成一道白光劈下!
梁今也一把推开小尾,“走!”人已经迎了上去,半空中白色的人和白色的光交汇,晦暗的世界像是亮了一亮,闪了一闪。
雨,下个不停。
小尾一咬牙,奔向灌木丛,艰难地钻了进来,正与我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是湿透了,都在地上摸爬滚打过,狼狈不堪。
我强忍着不去看那两个男人的战斗,冲她笑了笑,“嗨。”
“别说‘嗨’!”小尾突然大声道,一抹红霞在苍白的脸上一闪而逝,“我讨厌你说‘嗨’!”
我愕然看着她,她别开头不看我。
良久,我失笑,“对不起,我是不知道说什么。我们不太熟,你又一直想杀我,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小尾斜睨了我一眼,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不自在地摸了摸断发,“被一个变态斫断的,叫什么幽灵骑士。”
她忽然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是我雇幽灵骑士来杀你,你是不是就有话跟我说了?”
我看着她,她笑得很欢畅,笑声如银铃,真难想象她刚刚说了那样的话,对我做过那样的事。
我应该恼怒,而我只是像梁今也一样,叹了口气。
“趁梁今也还能挡住Cynosure,你快走吧。”
她止住笑,冷冰冰地道:“还是那句话,你等着。”说完转身急速掠走。
我感觉很疲倦,我宁愿面对狰狞怪兽也不想面对这个女人,可悲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恨她,不想伤害她。
因为她爱着我爱的男人。
我看着梁今也落到地面上,身形不稳,但仍一步不肯退缩,Cynosure又冲了上来。
而我的男人,拼命在保护她。
心好痛,是嫉妒吧?我摸索着冰冷的沙漠之鹰,如果它现在盛满子弹,我会不会一枪射出去?
射中他的心脏,妖精或者不会死,但也会伤吧?
我伤了心,他就应该尝尝伤心的滋味。
梁今也的身体在雨中颤抖着,突然吐了口血。他一直只防御不攻击,承受太多手刃凶猛的力道。
“不打了。”Cynosure猛地收势,若有所思地向东方望了一眼,转身走入东面的树林。
梁今也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又吐出口血,干脆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其实神仙和妖精是不需要呼吸心跳流血的,但他们一样配备有人类的这些功能,并且运用自如。
真奇怪,这是一种习惯,还是另一种身不由己的奥妙?
我在灌木丛这边也坐了下来。
从这边到那边的距离,是不是就是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距离?
隔着一丛矮矮的灌木,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雨。
梁今也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这边,“你来了。”
我“嗯”了声。
“如果你不在这里,星星达令怕是真会杀了我。”
“嗯。”
“妖精只能活五百年,所以必须刻苦修炼以延长寿数,神仙却与天同寿,而且无须修行就拥有高超本领,很不公平对不对?”
“嗯。”
“……你生气了?”
我摊开手掌,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手心,有点疼。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过来。”
我站起身,拨开灌木丛,伸出去的手却收不回来。
枝枝丫丫叶叶那边,有人握住我的双手,一人高的灌木屏障那边,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雨水和枝叶看着我。
好冷的手,又湿又冷。
他笑了笑,我第一次留意到,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梁今也……你吻我好不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不是有求必应吗?”
身后脚步声响,乌芙丝叫道:“这林子有古怪!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设了幻术路障,害我在原地兜了半天圈子!要让我逮着,非撕烂了他!”
Ray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是幻师,他把温雪引到死亡之树那儿,我一枪崩了他。”
乌芙丝怀疑地道:“一枪毙命?就凭你?”
“拥有再强的精神力又如何,始终还是人类的身体。”Ray渐行渐近,一掌拍在我肩上,“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又没有鬼追!”
我轻轻挣脱梁今也的手,转头看他。
“你走得比较快吧?我一晃眼就不见你,只看见一只大狗,像头牛那么大,吓死我!”
Ray猛地瞪大眼,偏头去看乌芙丝,乌芙丝的表情也像生吞了整个鸡蛋,“你看到……一只大黑狗?”我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哦,那狗是黑色的。”奇怪,当时看什么都是紫色,只有那狗黑得像炭。
两人又交换个眼色,乌芙丝就扑上来扒我的眼皮,我大叫:“你放开我!痛!”
她很快放开,挑眉看着我,神情又妒又羡。
Ray正想说什么,突然止住,我一晃眼间看到他的耳朵在动,上下左右,居然转了个圈!
乌芙丝和梁今也看了看他,三个人同时抬头,望向附近最粗壮的一棵树。
那树怕有二三十米高,笔直地伸向天空,树冠蓬得很开,远远看去像一片云。
我说:“怎么了?”话刚出口,眼睛突然刺痛了下,我眨眨眼,清凉的感觉从眼眸深处浸出,紫色再次席卷世界。
“我的眼睛——”
有人推我一把,乌芙丝在我背后急切地道:“看看四周是不是有人?”
我定了定神,举目四顾。紫色的树木像是长了脚,自动给我的视线让路,我一眼望见西边、南边、北边都有生物在接近,黑压压数都数不清!
“有很多,不过不是人,是——”我转头看向他们,却看到一只毛发蓬松的黑色大狗蹲在那里,恶狠狠地瞪着我。
“——狗——哇!狗!”
我差点又要逃走,梁今也道:“别怕,那是Ray!”
Ray?我看着狗,狗翻了翻白眼,“没错,是我。”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左看右看找梁今也,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到我怀里,我低下头,看着那只红色的小狐狸。
好眼熟,连抱起来的感觉都很熟悉……
“梁今也……”我轻声道,“你是梁今也。”
这才注意到黑狗旁边蹲着一条毛色很亮的狼,头上长着浓密的深褐色的毛,眼睛也是褐色——是乌芙丝!
“听着,”狐狸急速道,“你能看穿我们的原形,因为你得到了幻师的穿透眼。穿透眼并不是天生的,它由修炼幻术的术士用精神力凝聚而成,相当于一件工具,所以可以转让。现在穿透眼选择你做它的主人,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我们很快又要战斗,而你并不能熟练运用它。”
母狼斜眼睨我,“为了我们不分心照看你这个没用的凡人,你必须躲起来。”
“到那棵树上去。”
狐狸道:“Ray,你确定上树就不会有危险?”
黑狗不耐烦伸长舌头,“废话,来的是我的族人,你见过会爬树的狗?”
三只动物终于取得一致意见,我被带到那棵巨树前,乌芙丝很理所当然地道:“爬上去!”
我没有动,只抬头看了看,很快认命地低下头。
靠,我又不是猴子!
狐狸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我依言闭上眼,感觉有人抱住我,偎在熟悉的怀里,飞纵而起。
有风从下面托着我们,我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突然问:“你不喜欢吗?”
“你不喜欢穿透眼?”
“是。”上升之势停住,我被放在粗大的树叉上,背靠着树干,“我不喜欢你眼里的我,只是一只狐狸。”我徐徐张开眼,紫色消退了,我看到身处的一片葱笼绿色,看到那白衣少年纵身跃下。
近三十米的高度!
白衣在风中鼓荡,黑发乱乱地遮住他的眼,他在空中的姿势很奇怪,清高得像一只鹤。
可他明明不是鹤,不是狐狸,他是我的天使啊。
几乎在他落地的一瞬间,狂风四起,整个森林的树叶同时发出怒吼,嘈杂得像一场交响音乐会。
雨水被风卷得偏了方向,斜斜扑到人面上,打得人睁不开眼。
如果真的睁不开眼就完了。
狗群像积水般无声地从森林里不停钻出,个头虽比Ray略矮小,数目却在百只以上,很快将三人团团围住。
狗虽多,但不叫也不闹,安静的组成包围圈,对三人“狗视眈眈”,竟是异常训练有素!
乌芙丝“呸”了声:“烦死了,哪儿来这么多臭狗!”
“烦死了!”
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同时道,狗群分开一条路,我从上往下看,只见一个苗条的少女慢慢走上前来,“哪儿来的一条骚母狼!”
我以为乌芙丝会勃然大怒,以她的泼妇个性,只怕立刻就扑上去抓扯那名少女,而对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乌芙丝叉腰走上前,甩了甩那头要命的长发,冲那少女道:“你谁啊?想打架?”
那少女清清亮亮地笑起来,笑声比雨水更晶莹剔透,随着她的笑声,本来安静的狗群开始骚动,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咆哮。
“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问问你亲爱的未婚夫?”
“呸!”乌芙丝叫道,“我和短命Ray根本没关系!你给我讲话小心点!”
那少女又花枝乱颤地笑起来,前俯后仰的动作过于夸张,柔软的腰肢仿佛不堪重负,随时可能折断。我心中一动,偏头去看乌芙丝的细腰。只这一瞬间,剧变猝生!
“咻”一声,乌芙丝被卷进一团银色的旋风,我及时捂住嘴,咽下半声惊呼,这才看清是那银衣的少女扑了上来,动作快得超乎想象,乌芙丝被打个措手不及!
几乎同时,包围的狗群齐声狂吠,震耳欲聋的狗叫仿佛在天际也有了回声,上百只狗凶猛地扑向一个目标——梁今也!
“嘭!”狐火燃烧起来,雨水非但浇不熄,还越烧越旺,紫色的火焰很快长到一人高,在梁今也身周划了一个圈,将他跟愤怒的狗群隔离开来。
我略松口气,忙看向乌芙丝,目光扫过,停住。Ray呆呆地站在狗群中,像在想什么,狗群也不攻击他,从他身侧飞速跑过,前赴后继地冲向狐火。
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发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少女,她的身体正以各种违背生理机能的姿势扭曲,和乌芙丝贴身肉搏。乌芙丝半裸的肌肤上出现条条血痕,左支右拙险象环生,竟腾不出手还击!
狗吠声中突然传出乌芙丝一声闷哼,那少女生生从她肩上撕下块肉,笑了笑,血淋淋地随手抛掉。乌芙丝忍痛迎上去,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
我看得忍不住,探头想叫Ray,梁今也像是猜到我的心思,忽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目光透过紫焰凝注在我脸上,摇了摇头。
他悠哉地靠在树干上,紫焰立刻将我藏身的树纳入圈中。奇异的是,紫焰烧过的地方并无痕迹,树身也没燃着,倒像雨水就足够燃料。当此水火相交的恶斗之际,梁今也却仿佛在酒店咖啡厅聊天:“Ray,你选好了没?两位美女你究竟帮谁?”
Ray经他一问,似乎猛然惊醒过来,看了看四周乱吠狂攻的狗,振臂间枪已出现手中,枪口向天,鸣响。
这是我听过最响亮的枪声,响得甚至不像枪声,仿佛一声天际的惊雷,震惊了所有人。
雨点打在我耳畔的树叶上,啪、啪、啪……很有节奏地响个不停,在一片对峙的寂静中,恍如那声枪响的余韵。
狗群停止动作,统统趴到地下,小声地呜咽不停。
那少女怒道:“Ray,你吓到大家了!”
Ray几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乌芙丝,挡在她身前,举枪对着那少女。
乌芙丝喘了两口气,拍打他的脊背,“滚开!这儿没你的事!我要杀了——”
Ray转头盯了她一眼,冷浸浸的目光竟堵住了她的话,而血肉模糊的伤口让目光中的寒意更甚。
“雨姬,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如果是‘生之晶’,我没有。如果是我,请你冲我来,不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冲你?”
那少女仰首大笑,这么粗豪的动作被她做来却百般娇柔,我从高处望下,这才看清她有一张极美的心形脸孔,只嘴角上翘,隐隐透出一丝刚强倔强。
“是很好笑。”Ray心平气和地道,“当年我为什么离开大家心知肚明,我也料到你们不会放过我,有什么阵仗我都奉陪。但这是我们族内的事,我不想让外人看笑话!”
那少女猛地出手抓住枪身,那只纤白的手和黑亮的枪搭在一起,微不可察地颤抖。
“我早就成了人所共知的笑话!你难道忘了?三百年前的新婚之夜,那个傻傻的新娘等到天明也等不回逃走的新郎……难道那个伤了我的男人不是你?还是你宁愿与狼为伍,去娶一条肮脏的母狼!”
“喂!”乌芙丝叫道,随即格格一笑,“原来你是他以前的女人。可怜啊,居然被我瞧不上的男人甩!”那少女发出一声清啸,揉身扑向乌芙丝,群狗跟着蠢蠢欲动,Ray低声怒吼,狗群立刻又趴了回去。
乌芙丝这次有了防备,瞅那少女攻来之势,双手结印,喝道:“刺!”一大蓬竖立如针的长发向那少女扎去!
那少女人在半空,不管不顾,竟迎着针发扑下,发丝立刻刺入她体内,她的来势不减,一把扳住乌芙丝头颈!
Ray当机立断,一手拉人一脚踢出,混乱中那只枪被高高抛到空中,好巧不巧落到我藏身的树冠里,触手可及。
乌芙丝被扔到安全地带,四脚朝天摔到泥水地里,我暗想,该,你也试试我平常的滋味!
那少女挨了Ray一脚,踢正心窝,没叫一声就飞了出去,眼睛一直看着Ray,一滴雨水落到她白玉般的脸颊上,缓缓滑下。
Ray在她飞出去的同时纵身跃起,堪堪在她落地前接住,轻柔地抱个满怀。
两人对视了片刻,Ray突然浑身一震,向前栽倒,勉强单膝跪地稳住身躯。他的怀抱松开,而那个似乎身受重伤的女子却翻身跃起,笑吟吟地看着他。
Ray叹道:“雨姬……你还是这么会骗人……”
那少女笑道:“我其实不舍得骗你,谁叫你这负心人又勾搭上那条骚母狼。而且,你没猜对,我们这次来的目标有两个:你,和‘生之晶’。”
她抬眸望一眼梁今也,视线上移,直到看见树冠中的我,微微一笑。
“哥,轮到你动手了。”
我伸手拔枪,触手处空空如也,惊极转头,粗壮的树叉分出细长的枝条,其中一根柔弱的嫩枝梢头立着一名银衣的男子,手握着我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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