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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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的黑暗包裹着杨晓寒,在她的面前点着一盏微弱昏黄的灯,映照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可杨晓寒却只感觉到黑暗。她慵懒而颓废地依靠在床上,烟已然点着,可她并没有抽,任袅袅的烟雾上升,渐渐地弥散开,于是她闻到那种淡淡的烟草的清香。
她微闭着眼,昂着头,衣领露出她白皙而优美的颈和锁骨。她手指间的烟在静静地燃烧,她在那里轻轻地叹气,胸也在微微地起伏。
她就是以这种姿态在呼吸吐纳,黑暗融入每一缕气息,茫茫的夜气随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体里流转、循环,然后在那一声轻叹中缓缓地呼出,如此往复,晓寒便觉得自己从里往外皆盈溢着黑暗的气息,她便成了这黑夜中幽暗而艳丽的精灵。
杨辉见自己的门没锁,料想晓寒就在里面,可她打开门一看,还是在刹那间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四周阴恻恻的,晓寒幽幽艳艳地半卧在床上好像一长发的女鬼。杨辉一下子把所有灯噼里啪啦地打开,对晓寒叫道,“你想吓死我!搞得阴森森的你装鬼啊!”
晓寒直起身,按灭烟,觉得那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但很快适应过来。她的眼睛亮起来,明亮地笑,整个人又充满了生气,风华绝代起来。她对杨辉说,“你怎么连我也怕?就算我真的成了鬼,也不会害你,你也用不着有什么怕呀!”
杨辉“呸”了一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今儿怎么有兴致大驾光临啊,那夏炎走了?老情人相见,什么感触啊,用不用我明天在报纸上给你炒一炒,再让他们夏家来个鸡犬不宁!”
晓寒笑道,“你的损劲儿又上来了,还是歇歇吧。看看你,披头散发,瞪着一双熊猫眼,才真像是个女鬼呢!”
杨辉一**坐在沙发上,大骂道,“真他妈的那个混蛋,自己不担责任,让我临时赶稿子,真他妈不想混了!看看你多好,整天没时没点的,每天打扮得风情万种,到时候拿出几张设计图来还能名震全球,一时高兴起来还跑到我屋里在凌晨三点装鬼吓人,快让我羡慕死你啦!”
晓寒道,“赶紧让姐夫过来吧,这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你年纪不小了,赶紧要个孩子给我玩玩。”
杨辉道,“说得容易,我们俩攒的这点破钱,孩子不到一生日就得饿死了。”
晓寒道,“有我啊,我替你养孩子,我明天一早去存笔钱,专给你家宝宝做抚养费。你一个人也奋斗了这么多年,一个月挣那三千多块钱,累死累活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老这么苦着也不值,好好在家休养几年,把孩子带大,完了再说。”
杨辉叹了口气,心里酸酸的,对晓寒道,“你那点钱来得也不易,你花销大呀。万一有一天你不这么红了,也得有钱养老吧。别看现在追你的人那么多,可都图的是什么?那些男人靠不住的。”
晓寒的鼻子也酸酸的,仰头叹了口气道,“谁想靠他们!我现在有时候觉得人生好没意思,总觉得自己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想早点在你这找个依靠,万一你生出个有良心的,记得这阿姨,我也不一定就非得孤老终身,你说是吧?”
杨辉听了,觉得怪丧气的,走到晓寒身边坐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晓寒道,“只是突然觉得难受,想来看看你。我最近感觉很怪,总觉得什么东西都离我很远似的,而偏偏只喜欢那些阴冷残缺的东西,见到那些就觉得很舒服。我或许得了什么病了。想想这放不下的还只有你,我杨晓寒这辈子也只不过就你一个朋友,别的人,过眼烟云算了。只有你,患难之交,掏心窝子的话,我还挺放心不下的。”
杨辉是一个感情容易激动的人,听着晓寒的话,忍不住泪直流下来,忙着擦干,对晓寒叫道,“啊呸!你真个是得艺术家狂想症了!简直一胡说八道!你浑身好端端的,哪里来的什么病!别自己糟蹋自己了,以后这烟酒你一早给我戒了,好好搞你的设计,认识点正经男人,别整天胡思乱想了!”
晓寒倒是很平静地笑,软语道,“我知道了,我的好姐姐。只是这烟酒一旦沾上了,哪里是我戒得掉的,我现在抽烟、喝酒、穿好衣服、用昂贵的化妆品,内心里还空虚,除了这些,生命就更什么都没有了。”晓寒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对杨辉说,“我这里有心,可是我的灵魂好像走了。刚刚你进来之前,我觉得自己是倚在那里呼吸,可有一种东西却飞了起来,它融到黑暗里大声地笑,我自己都能听到它的笑声,它像是一个渴望黑暗的幽魂,被我禁在光亮里太久了,偶一回去,兴奋开怀,手舞足蹈,乐得有些癫狂极致。”
杨辉又看见了她眼中那种让人感觉并不真实的美艳与幽独,她觉得有些恐怖,捶了晓寒一拳,“别吓唬我,是不是见了夏炎看人家生活得美满幸福就受了打击,找不到创作灵感就陷入创作苦闷?产生幻听幻觉对你们来说很常见,万象由心生,全是你自己想的。你别吓唬我!你不是真的有问题了吧?最近老是怪怪的,又想见夏炎,又为我存钱,还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晓寒道,“我真的出问题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世,与夏炎离婚那会也没这样。我常想妈妈死了,夏炎离了,工作也超越不了了,没有寄托了。”
杨辉道,“别这么想,你不如去干点公益事业吧,献点爱心,找回点人生乐趣,有点价值感。趁着年轻,再谈场恋爱,恋爱最能使死灰复燃,创造奇迹了,你这是一个人闷的。”
晓寒道,“谈场恋爱?杨辉,在这个大都市里,我身边的那些人有像个男人的吗?追求我的那一个个,见了我,不是盯着我的色就是看上我的钱,哪一个想要一种终身托靠的爱情?他们看重的是利益,我也只能和他们游戏人生,若他们中有冯昊的一半执狂,我也嫁给他!”
杨辉道,“你也有点偏激了,现在为你执狂的人还少啊,你看不上人家。”
晓寒道,“他们还是些小孩子,我这人兄妹恋你不知道吗?”
杨辉道,“行了不说这个了,你要不散散心去,天南地北逛一圈去。”
晓寒道,“现在风景正好,这个主意不错。”
两人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杨辉道,“你可以出去换换心情,可我还得干活上班。明天不管他们了,好好睡上一天,我们喝点牛奶吃点点心,你在我这儿睡一觉吧。”
晓寒应了,起身去热牛奶,杨辉去拿点心。两人吃着,杨辉问她,“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夏炎?”
晓寒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我恨不起来。”
杨辉道,“我就不信,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比他好的?”
晓寒道,“没有用的,我身上充满了他的印迹,我的心里也是。”
杨辉突然问她,“你为什么给自己改名叫party?你那个轰动世界的获奖作品为什么叫天地盛宴?”
晓寒望着她,道,“人生就是一场盛宴。”
杨辉道,“既是宴会嘛,就是有聚有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和夏炎也是,你又何必这样执迷不悟呢?”
晓寒叹了口气,对杨辉微笑,任温热的牛奶滑到腹中,很舒服。
杨辉也低头吃点心,晓寒突然道,“你说的对,缘分总是有聚有散的,不断地轮回,好似流水飘萍,即使是所谓的厮守一生,反观其中,也不过是短暂的逗留,一场机缘,如白驹过隙,何必执迷呢?”
杨辉感到心“怦怦”直跳,她拍着胸口,喘着气道,“你悟道了,你真的修炼成精了。”
晓寒已将牛奶喝光,在轻轻地笑。
已是下午三点半,晓寒醒来,感到有些阴暗,她悄悄挑起窗帘,外面正刮着风,下起了细细的雨。回头看杨辉,她还正睡着,短时间内不会醒来。晓寒轻手轻脚地简单洗漱了一下,驱车出了门。
天有点冷,路上行人很少,晓寒开车直去了银行,往杨辉的账户里打了五十万,然后直奔大酒店。今晚,她将在这里有一场约会。
她已经开好了房间,那几乎是她固定的房间,106。
她记得夏炎要走她初夜的那晚他们的房间是106。
她进入房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开车出去,去花店买了一大束妖红蔷薇、一大捧蓝色勿忘我和几枝白色满天星。回到房间将花插到宽口花瓶里,故意将花枝弄得错落凌乱,然后放到床头柜上,整个房间顿时冶艳抒情起来。
她的床一色鹅黄底色,上面是含苞百合青枝绿叶的图案。晓寒放开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然后她穿上一件柔粉无袖的性感内衣,喷了点香水,轻挽云鬓,慵慵懒懒地靠在床上,拿出那块玉。
那块玉在她的掌心闪着柔和润泽的光,中心的那道红痕越发明亮。不知为什么,每次和人约会,晓寒就要戴上这块玉,她觉得这块玉有灵性,它懂得她的心,懂得她心中的隐秘与哀愁。那红纹就仿似她心中的那道伤痕,喝了她心里的血,一天比一天深刻,一天比一天鲜红,她捧着它,就像捧着自己的心。
晓寒将玉戴在脖子上,这块玉于是在她白皙的颈下闪光。晓寒有些爱怜地望着自己那美丽的脸,这张脸还丝毫找不到岁月留下的伤痕,还正在青春,正在如床头的鲜花一样娇艳绽放,可是她的心呢?她觉得自己也如床头的鲜花一样,没有了根,只暂时生活在清水里,不知生命还能延续几时?
晚上七点半,晓寒向服务小姐要了一碗银耳雪梨,趁热吃了。她起身刷了刷牙,涂了层浅浅的口红。八点整,袁笑生敲门进来了。
袁笑生今年五十四岁,近一米七六的个子,身材魁梧。他有两道粗重有神的眉毛,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袁笑生是一位儒雅的成功男士,言语气度都颇为不凡。
他认识晓寒两年了,但他们的交往并不多。他是一个商人也是一位画家,或许他还算不上画家,但是鉴赏水平是一流的,入他眼的画,即便不是名家,也足以称为名画。

他不但擅长鉴赏图画,他也同样擅长鉴赏女人。
他们第一次相识,当时晓寒正熬了个通宵,急匆匆地赶车去交设计图,他当时是公司的一大客户,他一眼发现了她。
那天晓寒实在不是抢眼的美女,她熬了很久的夜,一个星期平均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神情疲惫,又穿了件脏兮兮的牛仔,随意束着头发,不施脂粉。而且与他只是打了一个照面,不到一分钟晓寒就匆匆走了。
可是他就是看中了她,并对她的作品大加赞赏,晓寒从此在公司中暂露头角,并且横空出世,于一年半后在巴黎拿回两个大奖,掀起轩然大波。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伯乐。
袁笑生有一双慧眼,为此他拥有魅力,他俘获过很多女性,每一个女性都身价不凡。当晓寒第一次盛妆打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自己也惊呆了,晓寒那次是一身黑,冷艳惊心。他们有过几次短暂的交谈,他曾经在一次饮酒中问晓寒,“这世界上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
晓寒微微抿酒,对他说,“阅尽春色方为男子,颠倒众生才是女人。”
他为之绝倒。
她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女人,而自己正是一个阅尽春色的男子,他们理应是绝配!
可晓寒并没有被他俘获,在她成名之前,她有过一次男人,可并不是他,在她成名之后备受追逐,晓寒亦有垂青,可还不是他。
可是他知道,他非常清楚,那个名叫party的女人实际上正倾心他,也迷恋他,只是不想让他很快成功而已。
这没关系,他有耐心,他可以等。
直至今夜,她终将是他的猎物,他将凝视她美艳的目,他将亲吻她水润的唇,他将轻吮她洁白的乳,他将爱抚她浑圆的臀,并且他将占有她的两腿之间,彻彻底底占有这个猎物。
他将让她呻吟,让她惊叫,他将让她痛楚,让她欢愉。让她尽享作为一个女人所应享受的美妙,也让她领教作为猎物不改的命运。
他相信这个女人在爱他,他就不信这个名叫party的女人真的谁也不爱!
可他推门而入见到party的时候,他又有些怀疑。
晓寒半躺在床上,拥着被子,神情松怠地**着遥控器,为他们即将拥有的盛会不感到任何激动。
一个有爱情的女人对这一刻应该是激动的,这个女人的智商高得可怕。
袁笑生走过去,打量那束鲜花,亲吻着晓寒的脸颊,轻笑,“花面交相映啊!不愧是一流的设计师,创造的全是杰出的作品。”
晓寒扔掉遥控器,央求他道,“你去洗个澡好不好?我已经洗干净了。”
袁笑生愕然,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他拥住她道,“你嫌我脏吗?我刚刚才洗。”
晓寒望着他,吐气如兰,笑道,“你这样一个有情调的人,怎么现在和我一起煞风景。”
袁笑生轻拍了下她的脸颊,起身脱掉外面的西服,晓寒无语,只脉脉地望着他,很媚人。他慢条斯理地脱,躺到她身边,轻轻解开她的长发,任柔亮的发丝散在枕上,晓寒的身上正发出一股淡淡地幽香。袁笑生一把拥住他,将头埋在她长发间的颈上,叹气道,“我的香美人!”
晓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拥住他,侧过颈去,他的唇追上去,吻她。
那一夜外面下着雨,下得“沙沙”地响。
他的手揉住了她的乳,唇一点点地下降,吻她的颈,她的锁骨,然后滑到她的胸。
起风了,风夹着雨,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窗上,一阵急响。
他在挑逗她,在拨弄她,在用手指轻轻触及她的***。
晓寒低吟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远处响起来闷闷的雷。
他进入了她的身体,一声惊雷在窗外想起,大雨瓢泼而下。
晓寒有些战栗,袁笑生也停下来,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低下头在晓寒的耳边轻语道,“我们最完美的结合,在惊天地,泣鬼神。”
这话在当时一点也不幽默,晓寒没有笑,只是温柔地闭上眼,袁笑生轻吻着她,温柔地律动。
他们结束了,晓寒被拥在他怀里,外面的急雨暂且过去了,雨声淅淅沥沥的。
时候并不晚,可晓寒有些困了,也不管外面的风声雨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梦见她回到了老家的屋子里,而妈妈则站在外面。
她内心里明白那是鬼,可是那毕竟是她死去的妈妈,她觉得有点恐怖,可她还是叫了一声“妈”。
妈妈没有应,晓寒想把她叫进屋来,可晓寒并不敢动。妈妈的鬼影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没有脚。晓寒问道,“妈,你怎么了?”
妈妈轻轻地转过脸,她的脸布满了皱纹,浑浊的眼睛闪着泪光,表情木然而又悲怆,一种很复杂很怪异的神情组合。
晓寒无措地望着妈妈,妈妈的脸渐渐多了一层阴煞之气,突然间双目如火,宽大的黑袖一拂,顿时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直扑过来,一把扼住了晓寒的咽喉!
晓寒“呀”一声尖叫出来,手脚胡乱地挣扎,袁笑生忙摇醒她,打开灯。晓寒清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她紧紧地钻进袁笑生的怀里,惊魂未定。
袁笑生拍着她的背,问道,“刚刚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晓寒安静下来,离开他的怀,无力地躺在床上,道,“我梦见我妈妈了。”
袁笑生道,“你妈妈?”
晓寒支起身,靠在床背上,说,“是的。”
袁笑生没有说话,晓寒对他说,“你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妈妈吗?”
袁笑生做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晓寒看了他一眼,幽然道,“我是私生女,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我妈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是谁。妈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命差点没了,后来虽然捡了一条命,可是从此再也不能生儿育女,她也再没结过婚。”
袁笑生静静地听着,晓寒道,“我的家在某县某村,我的妈妈叫杨素香,我随她的姓,叫杨晓寒。”
谁知袁笑生陡然变色,“你说她叫杨素香?”
晓寒奇怪地望着他,说,“是啊!”
袁笑生惊坐起,“某县某村的杨素香!你是不是有一个舅舅,比你妈小十一岁,叫杨素成!”
晓寒一下子愣直了身子,怔怔地望着他。在刹那间他们双方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晓寒摇摇头,不敢相信道,“你,就是那个男人?”
袁笑生无措地望着她,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晓寒一下子从床上惊跳起,指着他尖叫道,“你就是那个男人!”
世界死一般的静。
杨晓寒望着他,像被重创一样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道,“你是怎么到我们那个地方的?你是不是真的认识我妈妈?”
袁笑生激动又有几分颓然地道,“我,下乡知青,﹍﹍”
晓寒吼道,“不要说了!”她嘲弄地后退着,哼笑着,然后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袁笑生叫道,“party!”只听一声惊雷,闪电把整个世界照得雪亮,暴雨又一次瓢泼而下!
晓寒疯了似地开着车,她根本看不见方向,她也不想看见方向,她只在疯狂地开着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
她一路冲下去,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停下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乌云在飞快地移动,不久天幕上露出一片暗蓝,月亮出来了,将淡淡的光冷冷地洒在车窗上。
晓寒怔怔地坐在里面,看车窗的水一行一行地滑落。
他竟然是她的父亲!
这简直太荒谬、太可笑了!这绝对是太荒谬太可笑了!
他怎么可以是她的父亲!她和这个阅尽春色的男人睡了一觉,他就成了她的父亲!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这怎么可能!
这天大地大,她怎么就会偏偏遇上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就偏偏遇上他而他竟然是她的父亲!
父亲,多么神圣的字眼,那个男人,他也配!
外面在刮着微微的风,月色皎洁,她听到不远处蛙虫的欢唱,那边应该有一座水塘。
晓寒打开车门,走下去。夜风袭人,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在这初夏的雷雨之夜,她感到冷。
她一步步地向水塘走去。
她看见了。
她看见那不过是乡间没人管理的臭水塘,可在这月下,它却格外地繁华与美丽!
她走上小桥,看见水塘的对侧是一片参差青翠的芦苇,风雨使之倾倒凌乱,但偶尔几株仍柔婉地挺立着,雨水从叶间一滴滴地垂落,闪着轻柔迷蒙的清光。而塘中央则是几株秀荷,荷叶刚见茂盛,亭亭玉立,玉盘似地接满了水,在月光下如一面面圆镜,风吹荷动,雨珠片片倾斜,顿时飞珠溅玉,如明珠般洒泻水面,荡起一串串涟漪,惹起月光在水面上起伏动荡,霎时银光闪耀满目清辉。
晓寒的心刹那了悟,想她这一生,缠绵情爱,快意恩仇,辉煌事业,放荡人生,她受尽上苍捉弄,却从来不知道,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人世间竟然可以有这样的热闹和快乐啊!她的心一下子沉醉了,蛙虫欢唱,她仿佛看见苇叶那清晰的脉络,仿佛可以闻到荷叶隐隐的幽香,她可以听见野草、细菌在飞快地疯长,可以感到水蛇在快乐地捉迷藏!在这个水塘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在暴风雨过后,没有悲愁,没有耻辱,而只有欢愉!他们在欢愉,在人熟睡沉寂的时刻里欢愉!
而她,也应该欢愉!她如同荷叶间暂存的雨水,虽然呈着月光流泻出无限的风情,但最终还是要归于这一潭死水,归于这生命的欢愉!
她了无遗憾,她原本是这暗夜里美艳的精灵。
人生是一场盛宴。其实,死,也是一场盛宴。生的盛宴一唱三叹,死的盛宴归属欢愉!
她从桥上悠然地越下,犹如那个春天最后一片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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