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娘～”清脆的童音响起，长孙无茗怯生生地站在门边，如水的眼底波光粼粼，闪着惊恐。长孙无忌僵直了身子，站在门角，冷冷地看着，火焰在眼里跳动。
无茗慢慢地走了进来，小心地伸出玉葱般的手，轻轻拽着安业的衣角，试图唤回他的一丝亲情，“三哥，咱们都是一家人…”
“滚开，”长孙安业嫌恶地用力甩开无茗的手，“不要叫我三哥。”无茗摔倒在地，撞在门槛上，白皙的额角一道深深划痕，渗出丝丝殷红，黑暗里触目惊心。
“茗儿，”长孙夫人心疼地拉起无茗，怜爱地用手绢轻轻拭去血丝，眼角淌出几滴泪来。稚嫩的手柔若无骨，轻轻抬起抚去母亲眼角的泪，无茗忍住即将垂落的泪，柔肩映着苍白的脸微微地颤动，“娘，无茗没事。”
“长孙安业，”无忌冲了进来，仇恨的目光刺进安业眼里，一拳打在比自己高一个半头的安业的肚子上，“你敢打茗儿，我跟你拼了。”长孙安业比无忌魁梧许多，只退了半步，便反手抓起无忌顺势将他摔了出去，长孙无忌爬起欲反扑，却被高俭一把按住。“无忌，冷静点！”
“无忌，”长孙夫人将无茗的头埋进自己的怀中，厉声道，“你还嫌你爹不够伤心，要让他看着你们手足相残吗？”
黑暗中，屋子突然静了，只闻及粗重的喘气声，夜更凉了。长孙无忌停下了动作，慢慢平缓了呼吸。许久，冰冷的话语响起，盘旋在空气里，“长孙安业，总有一天，我要你后悔，我要你跪在我面前为你今天的行为忏悔，求我原谅你，原谅你对我们所做的一切！”
“无忌！”长孙夫人有些吃惊地喊道，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转向安业，恢复了冷静，语气中透着坚强，“安业，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怨我，也许真是我的方式错了。我们会走的，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生是长孙家的人，死也是长孙家的鬼，无忌和茗儿也永远都是长孙家的子孙，你们身上流的都是长孙家的血，但愿你不要做辱没长孙家和晟哥的事。”
“怡婷，”高士廉赞许地看着妹妹，温柔的眼神在黑夜里闪烁，“跟我回洛阳，娘很想你，那儿永远是你的家。”
“哥。”长孙夫人轻轻唤道，一如儿时受了委屈般，泪涌了出来，轻轻点点头。她缓慢地移到长孙晟灵前，每踏出一步仿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的视线带着深深的眷恋，穿透黑暗，仿佛能看到长孙晟在前方微笑，“晟哥，怡婷今生之幸遇到你，嫁给你。谢谢你，让我如此幸福。”她面露微笑，“怡婷真的很想长伴你身边，但实在无能为力，晟哥，不要怪怡婷，等孩子们都大了，怡婷一定去找你，晟哥，一定要等我!”
长安城，长孙府，大门紧锁，门前高挂的白灯笼昭示着主人新亡。
九岁的女孩，一袭白衣，呆立在石狮旁。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落叶，吹乱发丝飞舞，衣衫飘荡，更显得落寞而悲伤。
门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门里闪出，长孙无茗慌忙闪到石狮后。
“长孙小姐，”李世民还是看到了她，疾步上前做了个揖，“长孙小姐，适才去府上找无忌，令兄却说没这个人，这是怎么回事？长孙小姐为何徘徊此处，无忌呢？”李世民修眉拧在一处，眼里打满问号。
无茗低首，轻轻摇头，泪在眼眶里打转。
“长孙小姐。对不起，是世民唐突了！”看到无茗垂泪，李世民心慌了起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了，见她转过身，也跟着转到她面前，“无忌是我的好朋友，长孙将军的奠日，我在府上见过小姐。当日你悲伤过度，想必没有印象了。我，我…”
长孙无茗抬起头，欠身还礼，眼角还有晶莹，嘴角却强扯出一丝浅笑，“二公子不必介怀，哥哥常与我谈起二公子，况二公子天资英才，名贯长安，无茗岂能不知，刚才是无茗失礼了。”
天气颇凉，虽有阳光散落点点温度，却也抵不过寒冷，无茗娇弱的身子在秋风里瑟瑟发抖。李世民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苍白异常，眼眸明亮清澈，隐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似乎还有泪光闪烁，泛着淡淡涟漪，鼻秀挺小巧，薄唇轻抿，容颜虽尚显稚嫩，仍挡不住天生的丽质，额发被风吹起，露出一道深深的半月形伤痕，很是触目。
“你的额头？”李世民呆了一下，无意识间话已出口。
“无茗一时不慎，谢二公子关心了。目前我们暂住驿站，明日便要启程去洛阳。二公子要找哥哥，就随我来吧。”长孙无茗云淡风轻一带而过。
“听无忌说，长孙小姐最喜西晋王羲之的字，尤其是那《兰亭序》，几可倒背如流。”
“哥哥夸张了，王右军之字气势恢然，豪迈之中透见不羁，我喜他的大气自然毫无做作。字由心生，想必右军也是洒脱之人。”
“看来长孙小姐也是此类人。”
“无茗有怎比得上王右军。我只是喜欢自由自在没有束缚的生活罢了，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清澈的眼睛顿时迷离起来，忽又惨然一笑，“无茗信口胡说，二公子见笑了。”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谈，从《春秋》谈到《诗经》，从《左传》谈到《史记》，长孙无茗博古通今，书籍涉猎范围甚是广博，让李世民自叹弗如。看着她神情自若，清澈眼神中却似透了淡淡忧思，李世民一时间心头竟起了点点怜惜。
落叶在风中漫天飞舞，夕阳渐渐隐没在天际，余晖将万物镀上一层金色，也将两个少年地身影慢慢拉长。
李世民站在长孙无忌身边，“长孙小姐额角的伤是长孙安业所致？”心中的答案已是明了。
“啪”地一声，赤拳打在树上，震得枯黄的叶子更散落几分。“长孙安业！”四个字从长孙无忌牙缝中狠狠挤出。他的目光冷峻坚定，透过李世民的肩望向远处，仿佛看进了一团不可知的黑暗里，声音冷静异常，“我发誓，我不会让娘和茗儿再受一点伤，我要变得更强，我要保护她们！”
长安城外，叶在昨夜狂风的肆虐下不堪负重，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只余满树空荡荡的枝在风中徒作挣扎。
高高白马上，少年稳坐鞍上，缰绳在手心深深勒出一道痕。天尽头马车疾驰而去，扬起一路风尘。帘轻轻掀起…
长孙无茗轻轻掀起帘，探头望去。长安城前，那个骑马的少年，随着长安城，随着长孙府，一起留在身后，越来越小，渐渐隐没…
女孩的头探了出来，粉雕玉琢的脸渐渐模糊，那双清澈闪着淡淡哀思的眼越来越远。李世民禁不住策马疾追，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直到天地间一片混沌。尘土扬起复又落下，天地渐渐恢复平静，仿佛忘了刚刚的离别…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