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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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当中,我一向是低调的,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比方说,我不喜欢游山玩水。我家就在山区,也有条小河,我每天上学放学都在跋山涉水,山水在我眼里,和放了一堆大石头积了一洼水的平地没什么区别。这虽不见得就是眼空四海,倒也确实是一种见山非山了。在小县城的家里就不说了,大学四年,我是旅游部门最深恶痛绝的一类人,不要说什么名山大川了,就连同城的公园景区我都没去过几次。我一向认为那些景区其实就是家乡那些山水的累加,就像大都市其实就是小县城的累加一样,无非是山高一点,路远一点,东西贵一点,垃圾多一点而已。从我孤僻的这一点来看,我对生活的态度就如喝汤,饿了,或者到了就餐的时间了,按部就班地把肚子哄哄,平平淡淡地把用餐的时间耗过去就行,从不指望能喝出个鸡腿甚至鱼翅。当然我也喜欢意外的惊喜,但是从不对现实不满足。有人说安平乐道其实就是无才无德的另一种说法,人活着是要积极地追求。对这个观点,我不反对也不想赞同。积极地改变生活是每个人的愿望,可是人积极了生活依旧沉闷我也不会怨天尤人,喝汤喝出个鸡腿固然是好,可万一要是喝出个鱼刺呢?
从上大学起,我就是抱定了这么个态度生活的,平淡得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然而上帝赐与我们的生活之汤啊,你虽然那么精心地在里面寻找鸡腿的影子,十年九不遇地也偶尔真的找到一只,惊喜过望大快朵颐,更多数时候,却往往是以鱼刺卡了喉咙收场!
那么,如果床底下出现了一个定时炸弹,那我又该如何描述这生活之汤的滋味呢?
我想我谁也没惹,包括刚刚和我斗嘴的心澜。
和老罗的关系如同刚刚认识时那样,我没有任何影响他升官发财的可能,他要是嫌我碍事,不用我就是。难以想象,他当初找我就为了杀掉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有什么事情使这样一个强势人物甘冒如此风险呢,他犯了什么事需要这样对付一个替罪羊呢?
我想政府里也不会有人自毁前程要干这种事。损人而不利己,谁会这么绝情地对我痛下杀手?
那就只有那些流氓了!
如果说我戏弄了那帮街头痞子,他们把我打成这样应该知足了,甚至都该说庆幸了!我虽然是个小人物,却和极大的事情和很多大人物联系在一起。就好比药捻虽然是药捻,可以任意水煮清蒸刀砍火烧,但是后面连着个炸弹,那就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如何也要掂量掂量。可是话说回来,也只有他们有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皮精神,敢于这么执著地和一个人过不去,甚至放肆地扬言要买他的项上人头。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是他们最令人生畏的座右铭。
我狠狠心,拔掉点滴,一寸寸地挪到窗前。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高大的法桐的树梢,看来这足有四五层楼高的样子。且不说我的腿不好使唤,就是好好的,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也是非死即残,想从这里逃走是不可能的了。门口有警卫,把我这个废人弄到这么高的楼层上,看着远远的城市,我疑窦丛生:老罗为什么要把我拉这么远来治疗?这里既然这么隐蔽,那些流氓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呢?那个“苏援”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如果她确实参加过那次会议,那当然就知道我是谁,在干什么,这一点应该没什么怀疑的。但她要没参加呢,她就不怕我问一句“当时点名怎么没有你”?她怎么知道当时点名没点名!唯一的可能是,她一定也是乔装打扮进去的,就像女扮男装跑到这里来一样。如果她和那些恶棍是一伙的,为什么又要警告我?如果她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一消息的?为什么不去报告公安机关?从她上午来的时候的表现看,她的表现虽然暧昧,却并没有多少邪恶的苗头,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自信把危险告诉我也能干掉我的美女蛇吗?苏抗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形的,他为什么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他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他家?神秘地消失又神秘地出现,他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做?叫张横来把炸弹拆掉?谁知道他是不是要我命的人之一?人家可是出了五十万哪!而且听苏抗说那意思,活捉了我可以拿更多的钱,我去找他,引起他的戒心,他会不会提前下手?或者干脆就把我送给抓我的人,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想着这些,脑子乱成一团,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唉,要是竹声在这里就好了!她自幼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有了继父后更是敏感多思,小小年纪就知道顾全大局,不想受人讥讽,事事都能忍让,与人和善。凭她的机敏聪慧,她一定能把这些乱麻理出些头绪来。可是,她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就是因为失去了她,我才想到要做那个程序,如果不是那个程序,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她即便不知道怎么拆除炸弹,要想通这些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她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呵!
想到竹声,我一阵心酸,如果她知道我为了她最后竟弄到被人拿炸弹来搞掉的话,她该是如何的哀伤,如何的绝望呵!而我,宁可真的被炸弹炸死,也不愿告诉她这一切!
对了,炸弹!我几乎一直都在床上躺着,谁会来安这要命的东西呢?记时器上只有时分秒这三项,安上炸弹顶多只能定下不到一百个小时,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炸弹是在五天内安上的。这五天内谁来过呢?拆线的医生、打针的护士都可以排除,他们离这个是非场太远了,何况他们根本就不认识我。老罗和心澜几乎天天来,他们倒是最有机会安这玩意儿。可如果是他们安的,他们不怕和我说话时我一激动把床下的炸弹给震掉了,万一引爆他们岂不也同归于尽?不会是他们,要是他们的话,早做了,也不会张扬地放出风来。更何况我头上拆线这几天我都没让他们来过。
那就是今天了,今天谁来过呢?
“苏援”!一定是“苏援”安的炸弹!
只有她了!她什么时候安上炸弹的呢?
一确定是“苏援”安的炸弹,我就开始努力地回想着她来到时的一举一动,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比如她女扮男装,比如她拿腔捏调,比如她故弄玄虚,在我耳边说话时还欲言又止的吊我的胃口。她凑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半天没出声,样子也很怪!——是了是了,她一定就是在那时把炸弹安上的!你看她来的时候还穿着个风衣,别说装这么小个炸弹,就是揣着个炸药包在里面,不知道的人也看不出来呀!这外面风和日丽的,用得着这么招摇地穿个风衣吗?可她为什么还要发出那个警告呢,她就不怕我告诉老罗?老罗一定会彻底检查这个房间的,或者干脆把我挪到别处,那她的心思不就白费了吗?
算了,别的不多想了,时间不多了,该采取行动了。想到这,我立即就冲着门外喊起来:“张横,张横!快过来!”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仔细听听,整座楼似乎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一直在门口的张横去哪里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袭上来。我又朝窗口喊道:“王风,王风!”
楼下也没回应!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我变了调的声音不知道传出去没有,也不知道消失在哪里。“救命啊!”我喊了一通,后来喊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嗓子都有点疼了,这才静下来支起耳朵仔细听。
只有楼道里似乎有点瓮瓮的声音,有人吗有人吗。——这只是墙壁反射的回声!没人!
怎么会没人呢,刚才不都还在的吗?
别急别急,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又向床下看了看,没错,黑黝黝的一个东西就在我床下,。那无疑是炸弹!你看它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床底,闪着红光,活像一个瞪着邪恶红眼睛的大毒蜘蛛!我的背上生出一股寒意!这不是好莱坞惊险大片的场景,也不是在搞反恐演习,有人扬言要除掉我,我是在机关重重的陷阱中,这是生死时刻!
快跑吧!
废话!我这两条腿跑得起来吗?
我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心急如焚,头上开始冒出汗,腿也不是那么疼了,腿上的石膏也不是那么重了,这种时刻真是包治百病。看来医生并不是真的不让我走动,如果那样,那就该把两腿都打上石膏——不,是打上水泥,而且糊在一起。
看着越来越近的门把手,我在想,依照我现在这种倒霉运,这门十有**是打不开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嘛!
你要的是硬币的正面还是反面?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问我。
见鬼,我真痛恨做这样的选择题!中间行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近了,又近了,心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终于够着了!
不要急,不要急!先休息一下,保持最清醒的状态,不要乱了方寸,这种时刻要慎重要郑重要稳重!我靠着门,长出了几口气,这才颤抖着伸出手,摸着了门把手,心中念叨着:要能转哪要能转哪!皇天后土上帝安拉西天如来佛圣母玛利亚,我上有八十岁老姑奶,下有吃奶的远房表侄,要把我害在这了,不是把他们也害了吗!佛祖大仙仙姑神汉,事出紧急,原谅小人没有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千万要让这门把手转动啊,不转你们就见不到我给你们重塑金身的那一天啦!
向中外神主祝托完毕,定了定神,这才轻轻一拧!
转动了!
我心头一阵狂喜,这么说我不合当死,命不该绝!各位真神大佛,包括太岁土地,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我的话是当真的,我会给你们重塑金身的——如果我这次能够脱身的话!对了,还有,如果我这辈子有那么多钱的话!定时炸弹,大蜘蛛,你就好好在这义不容辞粉身碎骨为邪恶献身吧!你玩完了后,我会回来拾个碎片什么的,当然是比较有艺术表现力的那种,所以你爆炸的时候要投入点,别漫不经心的敷衍了事!等我心情好的时候想起你了,会把你的一部分遗体拿出来开追悼会的。你放心,我不会用什么恶毒的语言咒骂你,充其量就是祝福你来世投胎做三条腿的驴子六条腿的马或者做没有腿的人妖!
再见了再见了!哈哈哈哈,同志们,再见了,哈哈!好好在这里接受炸弹的洗礼吧!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首长好,首长一路走好!立正——敬礼!稍息,继续!
结束了得意忘形,拉门。
门不开!
反方向拧,拉门。心中喊道:拜托了,不用敬礼了,我不是首长,这次可以开了吧!
见鬼!还是不开!
他妈的,我是无所事事的流氓地痞我是毕业无产者,你敢不怕我,敢不开!?
顺时针、逆时针,把手都被我攥得发热了,门还是不开。
把锁拉掉!我开始弓着身子使劲地向后拉,我都快坐地上了腿也疼得快断了,那锁像是冬眠了一样一动不动!
忽然明白了,不是锁打不开,是有人把门从外面给拷住了!
门外没人,门又反锁死了打不开,让我生生地守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这不是要命么!
汗一下子全冷在身上,我虚肿的脸也一定变得煞白。哎哟,姥姥喂,我是——我什么也不是总行了吧!快开吧,求你了!我做着最后的努力尝试。
可这该死的门怎么就不开呢?难道这圆圆的把手不是来开门的吗?
累了一身的汗,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停下来。不能再指望门把手了,我想,看这样子,要指望满天神佛,十有**也是没戏的事。唉!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国际歌里唱得多好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连罗马教皇都给布鲁诺加利略平反了,哪里还有那些呢?如果有,他们在哪里?眼看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命贱造化小,动不动就来小命玩完的这种玩笑,这种十万火急的玩笑我可开不起呀!
命运之神哪,咱们别玩了好不好?这玩笑不好玩,现在我要出去呀!我是热血青年时代骄子清晨**点钟的太阳,我的时间很宝贵我很忙啊真的很忙啊知不知道?我等着出去建设四化报效祖国留取丹心照汗青呢晓不晓得?让我出去呀!听话!啊!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要出人命的知不知道!世界上少了我这么一个旷古烁今千年一遇的伟人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忽然发现四周在抖动,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哆嗦得像筛糠一样。
算了,我也不抬高自己声讨你了!看样子也没用!光是吓唬自己。
众神归位,心里一时间电闪雷鸣激流澎湃乱石穿空卷起千堆雪!
金庸古龙笔下那些盖世豪侠们在哪呢?现在我是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更兼手无缚鸡之力前途一片漆黑,这是多么好的挺身而出仗义扶困倏然而至照亮历史天空的传奇时刻啊,缺了他们怎么行,他们行走江湖替天行道劫富济贫锄恶扬善苦心孤诣地寻找的不就是这种时刻吗!都说英雄救美,巾帼不让须眉,美女也帮过不少英雄的,比如红娘子柳如是小凤仙前几年还从地下挖出来个辅助周王的妇好,那些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人们在哪呢?都说女人是咱中国的半边天,我这整个天都要塌了,怎么也不来个女人帮我顶顶!我就不要那些窈窕少女年方二八魔鬼身材貌美如花情窦初开尚未成家的了,来个大婶大娘的也行啊!且不说报纸上连篇累牍不厌其烦的好人好事,就算是世风日下断肠人遍天涯搞得西风徐徐的古道上匹匹都是瘦马,朗朗乾坤偌大中国难道就没有一个硕果仅存的古道热肠的人吗?——唉!到底要我怎么说才好呢?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人间四月芳菲尽,不不,人间自有真情在人间正道是沧桑观鱼胜过富春江!我相信我们伟大的祖国一定可以超英赶美实现小康奔四化共同富裕建设社会主义到达**!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我相信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也一定会实现!在全球——不,在全宇宙都实现,实现共同富裕文明高度发达按需分配每家一套房不行就每人一套房——可总得让我先出去才行啊!我不出去我那套房不就没人住空着浪费了吗国家资源多紧张啊浪费怎么行嘛怎么不多为国家想想呢!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我干了什么了就这么来报应呢?再说了,就算要报应我一下,我这种庸碌无为的人也值得浪费那么精巧的一枚定时炸弹吗?这个定时炸弹这么高档一定很贵的哟我艰苦朴素惯啦留给别的同志吧时时刻刻心里要装着群众嘛,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到了跟前才开火要革命的火药来之不易都要懂得珍惜呀!
出去了,我一定要为真理而斗争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做满腔热血已沸腾饥寒交迫的奴隶——不不,做天下的主人!出去了,我一定会遵纪守法敬老爱幼不随地吐痰执行计划生育做新世纪的好公民!出去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习雷峰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做**的好孩子!出去了,我一定好好工作别人给我起外号也不介意老板娘打骂都不还手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一定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做孺子牛做县劳模省劳模国家劳模三八红旗手——不不不,是先进工作者每年都还要得五一劳动奖章八一勋章!怎么男人不能当红旗手呢是我记性有问题吗对不起跑题了!出去了,我一定一不等二不靠三不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为革命甘愿做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可不管要我做什么,都得先让我出去才行啊!虽然我现在难看了点但是拉到计划生育近亲结合教育展客串个反面教材总还可以将就的嘛又没有人知道做人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
想得头昏脑涨几乎都成白痴了,好一阵子脑海一片空白,这才停止了自己精神原子弹大爆炸的高危辐射。等大脑重新开机启动,我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瞎想了,没人会来救我了,把门锁得这么死还放个炸弹在床下,摆明了就是不放我走要我好看!估计命运之神也响应哪个倒霉神仙的三缺一召唤去了,而且手气正好牌牌都是杠头开花加清一色自摸连糊三百六十五圈,乐不思蜀就把我忘了!你说你一个神仙要那么多钱哪儿花去呀?有那功夫多做点好人好事不好,上帝知道你们赌博那影响多不好!——作风问题呢!
唉,不指望他了,还是自己想想怎么把自己弄出去吧!
撞了撞门,门纹丝未动,我倒被弹开了。心里一阵气馁,想想我现在这样子,门我是撞不开的,就算是身体好的时候,这门怕也撞不开——估计这鸟不拉屎鬼不上门的医院的门压根就是防撞的!
回过头来,我一眼就看见了点滴架,这玩意儿是铁的,应该可以把门撬开个口。我一瘸一拐地把点滴架拖过来,却发现怎么也塞不到门缝里去。想把它抬起来去撞门,手又疼得使不上劲。
哎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笨了!我忽然想起来,有电话啊!心澜的电话不就在柜子上放着吗!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急忙挪过去,想想不放心,把我自己的手机也从柜子里拿出来。
看了看一手一部电话,一时竟然不知道该用哪部好——这种时刻,居然大脑短路,真是活见鬼了!
不要急不要急,这是小问题!对了对了对了!女士优先,用心澜的!拨号,110。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
119!
119?
算了,就是119吧,来个消防车把我摘出去也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114!查查我在什么地方!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
120!没把我炸死的话及时抢救也行,好死不如赖活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

911!
怎么这么熟悉一个号?对了,这是人美国的110!打,万一卫星出错把电话转到美国了呢!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
不通!
公共号码没信号,都不通!
打开通信录,从第一个开始,再拨。
“对不起,您……”
第二个!
不通!
用我的。胡乱拨一个,不通。想到最后接到的苏抗的电话,回拨。
“对不起……”
还是不通!
对不起?说得多轻巧啊,还真他妈的是对不起我,太对不起了!可说声对不起就完了吗?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再拨,还是不通。看来信号都被屏蔽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啊!我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四下里寻找着,像出了洞寻找食物的老鼠!
连床垫都掀开几十遍了,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有发现!这活见鬼的屋子,连个榔头扳手都没有!天杀的人哪!我心里一阵怒骂,拾掇得这么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像遭了贼似的,不指望你落下个电锯电钻千斤顶液压机什么的,你就落下个螺丝刀老虎钳子万能钥匙的谁会扣你年终奖不成!?
看了看床下的炸弹,还有二十三分钟四十八秒!
想了想门是开不了了,我看了看窗户。对了,弄根绳子从窗口系下去!我来到窗前大致试了一下,窗台不是很高,估计拼着折腾报废一条腿应该可以翻上去。窗户是铁框的,安了一个光光的大玻璃,打破就是!没绳子?这难不倒咱这大学四年的本科毕业生,那不是现成的床单嘛!
傻颠颠地挪过去,揪住床单双手一用劲——立刻放下了。天!两只受伤的手像被刀割一样,差点没把我疼死!
过了好一阵,我的痛劲才过去。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不,就我田弘——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可现在这种时刻,我跟谁团结去?不不不,不要老说这种泄气话,你失去的只不过是一个定时炸弹,而得到的却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世界!你要活着出去,不然,你那石膏不白打了点滴不白输了脸不白胖了?人口手上中下大小多少ABCDEFG,看,你还有那么深厚的文学积淀呢说段梦话都能得诺贝尔文学奖!一想到诺贝尔,不由得徒生哀怨,诺贝尔呀诺贝尔,你说你设立那个奖那么多奖项那么多老头都有份为啥就一个都不奖给我我好歹热爱和平吧?这个帐我就不和你算了,你说你推翻万恶资本主义全球山河一片红的伟大事业不干,你发明炸弹这劳什子干什么!害我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就要炸得七零八碎的对不到一块了后来人哭我都找不到坟摊子,我可还没结婚连传宗接代的孝道都还没尽呢!你一外国人不计较什么咱们这里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总要入乡随俗吧!列祖列宗啊,快快显灵吧别老嘴上说保佑我来点真格的吧!唉,你们就算是想动真格的也应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不也是没见过炸弹不是吗!老天爷,你怎么把我的命安排得这么苦哇?先说好啊命运之神,不管我出去出不去,有这一场罪遭过,你欠我二百年阳寿!别说什么二百年太久只争朝夕,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这辈子用不上就划到我下辈子的帐上——不不不,还是别想下辈子的事,就这辈子吧,我一定会出去!命运之神你可别耍赖啊!别等到我出去了你说是你安排我出去的,这是我的智慧我的能力我勤学苦练厚积薄发的结果,你别嬉皮笑脸的不认帐信不信我到上帝那里揭你老底!我也不多要,二百年!你也别管我活了活不了那么长,那是我的事,活不了我在土里沤着也不转世投胎,不为别的,就为了争这口气!
鼓起勇气再接再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该死的床单,受死吧,我来了,我要把你撕得碎尸万段万劫不复,我要把你撕得丝丝缕缕如泣如述,我要把你撕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去活来几辈子都不敢投胎再做床单,我要把你——
等一下,我要先掂量一下,别把我先疼死过去!
摸了摸床单,看了看被褥。我很快做了决定。
——还是算了吧,看它那么厚,估计它撕我还行,我撕它不中!
用牙咬?对,用牙咬!比用手更能借力。这下找到你的命门了吧,你一个床单白痴一样的智商想骗我,做梦去吧!
踩住床单一角,咬住了另一角。
使劲!使劲!——使劲哪!
嘣!啪嗒!
什么声音?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床单撕破了么?
没有!
我向地上四处看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咦,地上怎么有一颗牙?谁这么不小心牙掉了都不知道?
不会是我的吧?
随即感觉到一阵尖锐得钻心的疼痛,觉得头开始变大,变大,再变大,直到变得不能再大!
热泪盈眶!像是刚听了房价物价明年继续上涨同时工资下调的消息。
好不容易忍住了痛,擦了把泪水。人命关天哪,我想,这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啊!人家说时间宝贵是一寸光阴一寸金,这话说的多么正确多么英明多么睿智多么——我现在的时间别说一寸金了,就是一尺金一丈金就是把全地球的金子都挖出来也换不来啊!不就是颗牙吗!就是满口牙都给我拽掉了,只要能让我出去,我豁出所有的积蓄买个假牙也能凑合了!
找个尖锐的东西!一定要找个东西把床单弄破!
找找找!快快快!
活见鬼了,没有!
这他妈是什么病房啊?什么都没有,偏偏有个炸弹?
看看窗外。隔壁要是个五金门市多好啊!让售货员大哥递把剪刀过来,虽然手不好使唤也不麻烦他帮我剪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动手今天的事绝不拖到明天
玻璃!对呀,这不是现成的刀子吗!人家007到哪都带着工具箱吗!我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把点滴架拖到窗前,咬着牙抬起来,全身能调集的力气和重量都用上,死命一撞。
咚的一声,我觉得浑身一麻,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四肢百骸集体罢工了,一时竟不知道身在何处如坠云里雾中,一时间物我两忘如痴如醉浑然忘机!
反应过来,我惊奇地发现,点滴架躺在我身上,而我背对着窗户在地上坐着!
进一步地反应过来,几乎要哭了——玻璃是防弹的!
难道这是关精神病人的医院不成?要是那样就惨了,传说那种医院里为防病人自杀,不仅玻璃是防弹的,连被褥都是防刀割防火烧的。
看来今天我是出不去了!
又看了看炸弹,二十分零八秒!
仰天长叹,老子打在娘胎里做革命火种开始到现在投身革命即为家这都二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命运之神还是这么不体谅!想到是那个狐狸精给安的炸弹了,心一软,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算不是死在牡丹花下总算是闻过牡丹花香。就像黄色光盘是白师敬白大哥的命一样,这花香多半这也就是我的命哪!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保元固本最为高,我一向不好女色没动过竹声没动过心澜,做个梦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也就今天闻了闻那个狐媚子一鼻子,而且还是事后才知道她是女人,连个一亲芳泽都算不上更别说唐突佳人了,就这点鸡毛蒜皮屁大点的事儿也值得这么惩罚我?有没有搞错?我冤哪我!我他妈比窦娥还冤!
唉,算了,既然是命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阎王爷叫你三更死谁敢留到四更天叫你水里死爬不到岸上来!算啦算啦算啦,既然没法了,留个遗言吧!
同志们哪——我一个下岗工人,和谁同志去,再说了,还有哪个倒霉蛋会独享炸弹大餐和我做同志——算了,都要死的人了还计较什么呢!姑且这么叫吧,亲切!同志们哪,我去了,我真的去了!这一去可是魂牵梦绕水远山高万水千山总是情喽!这一去可是乡关梦遥近乡情怯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喽!这一去是好梦留人睡但愿长醉不愿醒白云千载旷悠悠喽!这一去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喽!我去了,我真的去了!什么,遗愿?好吧,说说。我去了,也不要天地含悲阴云低垂大河呜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也不要外星人发疯海外友人发唁电,也不要八宝山开大会联合国降半旗,——好歹帮我找到那个放炸弹的人把她也锁屋子里,屋里给她放半屋子定时炸弹,隔一秒钟给她爆一个!那半个屋子还空着怎么办?对了,那半个屋子就是给她塞满风衣,让她藏炸弹!看她藏在哪!让她藏!让她藏个够!让她下辈子一听炸弹这两个字就立马半身不遂一嘴白沫两眼流血四肢抽搐小儿麻痹复发!还有,还有什么呢?唉!可怜英雄天不予以寿天不假年天妒英才老天爷黑了蛇蝎心肠瞎了狗眼!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这会子功夫只手相揩泪眼无语凝咽,算了,想起来再说吧!
一眼扎上了盐水瓶。
盐水瓶!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也不起来了,挣扎着爬过去,拿起一个,我摔——
盐水瓶从水泥地上跳了起来!
呆呆地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拿起来又摔了一下。
盐水瓶又跳了起来!
人要是倒霉了,打个嗝都能把自己噎死!
盐水瓶居然是塑料的!
慢着,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楞在那想了想,很快明白了矛盾的所在:就算盐水瓶是玻璃的可以摔破,就算我能把床单割破弄成了根绳子,就算我舍得豁出自己这一百三十斤亲骨肉和一腿好石膏硬跳下去,可那天杀的窗户玻璃也是防弹的根本弄不开呀!
再说了,就算我不想死于炸弹宁可割手腕自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染红中华大地血沃中原肥劲草碧血化丹心——可那也太疼啊!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挣扎着爬起来,我在病房里转着圈子,像头拖着病腿拉磨的瘸腿驴,脑海里不时地处于空白状态。这很危险!不要这样,我告诉自己,不要停止思考,你还没脱离危险,时间一秒一秒地在消逝,你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时间,我俯下身子往床下又看了看计时器。
不看我还好受点,一看它,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差十二分钟了!而且是十二分整,你说这咋连个零头都没有呢!
谁设计的计时器?怎么会这么快?是不是有问题了?基于什么理论做出来的?科学吗?上单片机课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有没有用假冒伪劣的零件?计量局验收了吗?弄了这么个破秒表,这么不准,干什么吃的!不准也要分个好坏嘛!比如你两天跳一秒,那也算你不准得老实不准得积极不准得孺子可教朽木可雕不准得有药可救,你看这秒表跑得比国民党逃到台湾还快,叫我怎么办?活该天杀的!
算了,骂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我看着那飞速跳动的数字,心也渐渐和它一个频率了,然后慢慢地比它还慢。在我的思维即将又一次停止的时候,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拆弹?
拆弹?
拆弹!
对,就是拆弹!把计时器和炸药分开,这样它就不会爆炸了嘛!早就该这样了,拆了它,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唉!我白白耗了多少时间做了多少无用功啊,我可是学过单片机的啊!学过的东西不能举一反三,放着一个英明伟大玉树临风算无遗策众望所归带领全球人民走向**的伟人硬生生让炸弹给炸死,这要是见了马克思他老人家,他还不把我骂死!
可是炸弹计时器上的这种单片机老师可没教过啊,怎么拆?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从红线绿线中选一条,一剪了事?
别逗了,那是电影!编剧制片导演演员揪你神经哄你玩呢!真实世界里哪有那样简单的事?如果拆个炸弹那么简单的话,中越战场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独臂英雄独腿英雄甚至无臂无腿英雄了!
更何况还有好多牺牲的呢!
但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问自己。不管好不好,是个办法就行,你有吗?
我看了看门,看了看窗户,看了看门把手点滴架手机床单盐水瓶,看了看脱离了大部队英年早逝壮烈牺牲的我的那颗上槽牙,不由得哀叹,没有!实在是没有啊!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动口了也动手了,甚至还用了这个星球上最恶毒的语言骂上了,小人都做绝了!确实是没办法了啊!我是黔驴技穷了啊!
拆吧,拆!早死早超生!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不死,还不知以后还会遭什么罪呢!就算永远不再遭罪,本来就长得不好引为深恨,现在又加上这幅德行,估计出去了也是“终日里以泪洗面”,只有道路依然曲折,前途却不再光明,没什么好日子混!拆吧,拆!你活了二十多年吃了那么多农民种的粮食坐了那么多工人师傅开的车读了那么多知识分子写的书懂得那么多科学家九死一生换来的科学知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就是你扬名立万流芳千古的日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拆吧!生理老师对我们讲人身体百分之九十多都是水,那就让我这万千似水柔情汹涌澎湃地湮灭你这地狱之火吧!都说水火无情,既然你无情我也无情,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更无情!
拆吧,都是出来混的,谁怕谁呀!谁不拆谁是中国男子足球队的!
拆!
可是——我要哭了——我不会拆呀!再说了,我手上连个指甲剪都没有,就算知道该剪哪条线,要我用牙咬吗?
不对,应该有个什么东西!我仔细想着,我今天用过什么来着?
手机?不行,那玩意没口没刃的,捣鼓这不合适!再说,万一它感觉要跟我倒霉了,像顶不住惊吓的人尿了裤子一样发一股子电磁波,把炸弹提前引爆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了,是心澜的小镜子,就在我衣兜里!怎么早没想起来呢!
好了,我有工具了,这虽然不是什么方天画戟定海神针,然而不是有一句话说嘛:最简单的往往是最有效的!这话说得多好啊,但愿它是真理!但愿英明伟大的马克思他老人家说过类似的话!
那好吧,来吧!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不是赶鸭子上架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你还有最后一线生机,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童叟无欺!
不忙,先做个什么准备呢,这样的生死关头?
许个愿?——千万不要,刚才已经许得够多了,换来的都是当头一棒却没有醍醐灌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殷鉴不远就在刚刚!同样的地方摔倒一次是意外摔倒两次是执著,摔倒三次四次五次那就是缺心眼是偏执狂就是死有余辜了!千万不能许愿,我已经摔得鼻青脸肿了!
下个决心?不用,这是最后一搏,有用没用都是它了。不怕牺牲千难万险去争取胜利虽定时炸弹吾往矣!除了这,我还有选择吗?
摆个‘pose’?这还差不多!但是危险不是在前方不是在上方而是在床下,一手握拳高举在顶一手随时准备出击的革命战士大无畏的英勇形象用不上!床下能摆什么姿势呢?还是别了,万一在床下不成功反成仁,那‘pose’很容易诱发未成年人的不健康联想!
做个热身?算了,这又不是去冬泳,做哪门子的热身哪!再说了,我这浑身上下没一个好零件了,动一下都难,热得起来吗!
算了,还是珍惜时间看看炸弹的情形吧!就当这是次考试,题目早就出了试卷早发了收卷的时间也快到了该动笔了。
一想到考试,心里有一种安慰,咱中国人从小学到大学再回到群众中工作考研再到博士后——简言之从小到大群殴肉搏后,虽说不上是千军万马战鼓黄沙,那也可谓是身经百考大难不死,最擅长也最不怕的就是这考试了。今天就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直捣黄龙——自斟自饮之日,且看我如何下笔千言立马可待,这次超级大考定一要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唉!只是可惜,这等人生大试从来都是闭卷独人,没有书可翻没有小抄可瞟,也没有一同喝过酒打过牌的老师一边给个提示,更没有芸芸同袍在左右供我飞个斜眼儿!
慢慢向床下出溜进去,小心翼翼地蹭到炸弹底下,感觉离炸弹有点远。排弹专家们搞这类活的时候,旁边的人会不会给他塞个枕头?经费再紧张也不会缺那几个买枕头的小钱吧!地上就有我大脑超频歇斯底里时扔的一个枕头,花个两三分钟再爬出去也就够着了。要不要拿过来?想想还是算了吧,浪费时间不说,脑袋离这玩意儿太近也容易诱发心脏病!远了点还多少有点安全感。更何况——我想起来了——排弹专家压根都不搞塞枕头这假惺惺的老俗套去感受组织温暖,他们都戴着显微镜呢!话说回头,人家外国福利好,塞枕头也好戴显微镜也罢能用啥用啥,都是舍得钱的主,咱中国现在还是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艰苦奋斗不能搞资产阶级骄奢淫逸那一套,现行**嘛!而且,就咱中国来说,你上班的时候带个枕头,搞得那法眼如炬明察秋毫的领导老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小蜜的背影心事重重地看,不是给人领导同志添麻烦嘛!搞不好他冲冠一怒之下把你们俩一起辞了——那时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我连显微镜也没有哇!那就赤膊上阵用原装的视力吧!虽然床底有点暗看不太清,咱不是还有手机嘛。打开手机举到炸弹前。一个不行,两个都打开,举起来照着那个炸弹。
这下看清了,看得还真他妈的清!
不是红线和绿线!——想从电影里找个参考都不行!
红线与黑线!
红与黑?
心口忽然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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