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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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收藏,我从来都不热衷,——除了收藏人民币。这除了因为经济达不到外,很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物之于人是一种障碍,会影响人生的完满。古今中外,有关于人生,有很多版本的解释,林林总总不厌其烦。其实我觉得人生的逻辑简单得开个头就可以结尾:人,就是一个大茶壶!生命就是那壶中的水,从别处来,在壶里打个转,终究还是要流到别处去。茶壶自身留不下任何东西。空是茶壶的起点和终点,人的开始和结尾也是如此。当然较真的人会说有的茶壶从未装过水,其实那就是夭折了。也有人说有的茶壶装了水了,却从未流到别处,那当然就是吝啬的一类了。但说到底装再多水,或者再怎么不倒水出去,生命终结的时候,壶里的水也会蒸发得一滴不剩。当然,在人生过程中,有的人在自己那个壶里装了茶叶,入口苦涩却让人心清气爽,有的人放的是蜜糖,使饮者甘之如饴;有人在里面装了果粮,倒出来的是酒,让人在芳香中沉醉。最低一级的我觉得就是进去时是白水,倒出来时依然是白水。当然也有的人装的是毒药,谁渴了碰上他该谁倒霉,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觉得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比如我认为我的茶壶理论和那些伟人们的人生感悟比起来,那确实不是以道里计,而是差了好几个光年。有人说我这是妄自菲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也就是说人的原则都是为自己服务的。本来嘛,就境界来说,咱和那些哲人们也比不起呀!就好比从金钱上咱和富翁们比不起一样,他开着凯迪拉克觉得是世界上最惬意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咱开不起还不兴弄辆二手摩托骑骑?再不行来个自行车也可以嘛!
在北京打工的时候,有个邻居三十来岁,也是河南人,敢做敢当特别豪爽,可惜的就是没什么文化,小学都没毕业。他是搞建筑的,一米八四的大个,身体壮如铁塔,嗓门也大,却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白师敬,我见了他都叫他白大哥。白大哥爱干净,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刮胡子,我洗脸的时候见他没有什么胡茬子,他还是要刮,刮得脸上青律律的,像块刚淬了火的钢板。不管冬夏,他晚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穿了红红绿绿的大花裤衩在院子里的压水井边洗澡。不光是我羡慕他橄榄球般的上臂,我们院那几个媳妇婆姨们更是馋的口水哗哗地,每晚都要集体开窗观看健美浴,害得我们院子里老是有小两口为开关窗户吵架。我第一天搬到那院子去的时候,就有长舌男告诉我说每家男人都严禁女人去白家串门,说白某人人品不错,力大无穷乐于助人古道热肠敬老爱幼忙前忙后那是没得说,但是老不结婚,已经成了严重影响社区家庭安定团结的最恶劣因素。我看长舌男同志那张气歪了嘴的脸,不由得暗暗心惊:他明明想说是“最恶毒因素”!
且说有一天晚上白大哥在家看夜生活教学片,声音大了点,被几个片警发现了,非要罚款三千元,否则给他拉到院子里当众做检讨。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从开头的争论中,我们知道,白大哥在工地累死累活,辛辛苦苦挣几个钱是为了老家里弟弟上学和给老母亲看病的。但是他的话说得那么直糙,几个片警压根儿不信,一迭声就是拿钱来拿钱来。这不依不饶的劲可把咱们的白大哥惹毛了,耍起性子变成白大爷了。他挣脱了几个片警,跑到院子里吼了起来:“都起来!大家都起来啦!”几个片警本是想弄点小钱花花,这时怕事搞大了,想把白师敬往屋里拉。可这白大爷拽都拽不回去,还扯开了喉咙乱嚷嚷:
“大哥大嫂大叔大爷们!俺家有黄色光盘,谁要都来找俺白师敬,不要钱啦!黄色光盘友情大赠送啦!存货有限,先到先得,机会难得呀!——事先申明啊,看黄色光盘犯法!恁(河南方言:你们,你)可别给片警逮着啊!”
大家都知道这白师敬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竟然真有三五个人跑出来,还有一个不知哪间屋子里的连声喊给我留几张给我留几张。一出门见到片警老爷,没头没脸地,一个个瘟鸡似的讪讪地都缩回去了。看到白师敬同志大喊大叫得不成体统,又制服不了他,片警就把领导叫来了。这领导带着队伍支援来了,开始一听这事不大,但惊扰四邻了,毕竟片警也有点不对,还想双方各打一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白大爷不吃这套,领导也火了,春风化雨式的开导省了,也不用他们最擅长的“触及灵魂深处”的感化,直接声色俱厉地追问那些毛片从哪来的,那意思说不上来卖家是谁那就得去局子里盘桓几天。
这不是摆明了给人小鞋穿吗!白大爷也不是白给的,指着领导的鼻子说教:“别在这跟俺上纲上线的!恁有几个领导不包二奶、养情人、搞小蜜的?妈的!包二奶、养情人的鳖孙们天天上电视给俺们做报告,下班了个个都是色鬼投胎转世,阎王爷都管不住!俺看个毛片倒有罪了!?也犯得上恁这么大动静来抓俺?俺是穷光棍一个,没钱找老婆,不吸毒不嫖娼,在自各屋里看个毛片恁还要查!恁说这是什么世道?”
有院子里几个醋坛子添油加火,这事局子里真还就重视了,把白大爷请了去,让他多少服个软写个检查,给片警们个面子算了,说到底你一个成年人不还是不该看那些有伤风化的东西么。这白大爷铁了心鳔到底,一口咬定这是自己的私事,片警不该管,老家人都在家看就没人管,连村长支书都在家看,“和小姨子一块看,俺都亲眼所见”。他在局子里的表现那真算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咬口铁能拉出钉子,不张嘴是碰不得的铁刺猬,一张嘴就是没嚼子的野马,乱咬乱嚼。公安没法,放了他,又不甘心他去祸害邻里,演了好几回的捉放曹。一来二去的,最后不知怎么的,局长竟然和他交上了朋友。俩人一起喝酒,相见恨晚。那时还是夏天,他俩喝醉了,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哭完就脱光了膀子拍胸脯比仗义。后来,局长说白兄弟这么光棍的人,“没进公安队伍可惜了”。没过多久,还真把他给招到局子里当差了。白师敬个子大,一身制服穿在身上,帅比刘德华,力压史泰隆,风光无限。白天干公家的活,晚上接待合法串门及投诉女士到凌晨一两点,看那样子都要在家开个分局了!虽然都开着门亮着灯,却保不住还是成了大半个社区男人的公敌。等他屋里熄灯的时候,三邻五舍的灯就该此起彼伏地亮了,然后就是男女二重声咏叹调,而且都是高分贝的美声唱法。我一直担心,这样下去,我们院子怕有一半的夫妻要离婚。但这担心只进行到少数男人不回家和少数女人回娘家的阶段,在执行一次抓盗版光盘任务的时候,我们的捕快白师敬居然光荣殉职了!噩耗传到我们那,一院子的人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回过神来,女人们为他掉眼泪,男人们都成了乌眼鸡。听局子里的领导念悼词,说来说去都是光盘,后来大家就说他看黄色光盘看到局子里都没事,抓黄色光盘一抓就送命,他这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倒是遗憾,当初想他当了捕快应该没空再看那些劳什子了,有心交结他弄几张光盘,碍于他家里女士如流,压根没空也没好意思提。
现在想起来,整个人生又何尝不是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不过这所谓的“哪里”就是“空”罢了。我说人生像茶壶,其实也不妨把人生看着是鱼网,刚织成时是空的,中间兴许捞过几条大鱼,而网烂掉的时候何尝还有鱼在上头,还不一样是空的?你是网的时候,你身边的一切都可能是鱼,甚至连人都可能是你的鱼,——当然你也可能是别人的鱼。有人为捞鱼那是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为搞钱可以上天入地,搞女人那是生冷不忌,像白师敬这样一辈子捞的最重的鱼竟然是黄色光盘,而且还为它兴为它亡,也算是够专注的了。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这样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我成了别人的鱼了,而我却不知道网在哪、谁在向我撒网。想想我不是打鱼好手,至少是半个鱼网专家了,到头来却还是稀里糊涂一头扎到别人的网里头,连鱼夫是肥是瘦都没看见。自己还摇头尾巴晃的,自我陶醉个不亦乐乎,真是情何以堪!
快中午的时候老罗过来了,这一次他是个机关干部的装扮,戴着个黑边眼镜,夹了个公文包,中山装里还插了两只钢笔。每次出门都要换个行头,也真是难为他了!不过他的身份也因此第一次让我起疑了。我猜他的钢笔用在写字上怕是很少,搞其他的才是它最重要的用途。他一进门就摘了眼镜随手放在口袋里,很是关切地问了问我的伤势,接着问上午来人的情况。对他我不想隐瞒什么,没那必要,他想知道什么那一定比我打探得利索,就说来的人我不认识,他假冒苏抗的哥哥,想从我这里套话,我当然什么也没对他说。老罗听了我的话,点点头,说准备一周后组织有关的专家再来一次会谈,讨论成立相关项目组的事,如果项目组可以顺利成立,顺便把各自的任务交代一下。他问我能不能参加,还拿出个活动提纲给我看。我大致看了一下,里面赫然就有安全这一项。我说没问题,只要我像现在这样能讲话,到时弄个轮椅把我推去就成。老罗露出赞许的目光,还说我有幽默感,看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嘴角下面两个麻子坑被扯地分外地大,我真不希望那开心是装出来的。
成语里说丢斧子的人看见自己的邻居,怎么看怎么像偷自己斧子的。我怎么看老罗怎么不像要干掉我的样子。可他究竟是不是要不利于我,这个疑问老这么悬着不是事,我总有心里有个底才行。于是我就和老罗天南海北地聊。我说苏抗这家伙很做事很没谱,老是让人不放心,接着说了苏抗几件办砸的事,最后提到苏援这个名字,我说苏抗说要带这个苏援来见我,我一直都没见到过,苏抗把这人吹嘘得如何如何,估计跟他一样,也是草包一个。最后我抱怨说:
“他这家伙就是这么没成色!心里存不住事不说,做起事来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个定盘星。就说这次仇家找他吧,他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好有个准备,居然自己鞋底抹油开溜了,把我丢那不管,害我顶缸被人狂扁一顿。见了他我一定不饶他!专家会开始前必须把这小子好好教训教训,解我心头之恨!对了,你哪天要是有空,把他叫过来呗!”
老罗听完我的话依然神色自如,但是没说话。我猜他一定是在不动声色地想:这小子云山雾罩的,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把“苏援”提出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当着我的面,指着苏抗这棵桑树痛骂,到底什么意思,真的假的?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我可不敢让他起疑,打完埋伏见没实际效果,就接着抱怨:“哎哟!说得太激动了,把腿说疼了。哎!医生们是不是把给我拍的片子拿反了,打错石膏了?我这条腿可疼得厉害!”我说着把右腿裤脚撸起来,“你看看,都成这样了,连个膏药都没贴过。左腿反而感觉不到什么疼,却上了石膏!”
老罗看了看我的腿,说道:“你是左腿骨折,右腿被踩坏了膝盖,医生们没弄错。因为现在天渐渐热起来了,怕捂坏了伤口不敢用石膏捂着,反正你也动不了,不会受影响,所以这腿上了药后就没上石膏。怎么,心澜让你活动了?”
他的话有点让人脸红的歧义,我倒是没怎么在意,他提到心澜,我就想着那个“苏援”说的MP3,心里怪怪的。说实在的,我倒真的希望心澜和那个外教能够好上,那样我就可以不用为她烦心了。关于心澜,我曾经和苏抗说过,仅仅是拉个手而已,我去学校都是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从没在她寝室呆过。苏抗从来不信这点,说我是学希特勒“越大的谎言越有人相信”,把自己的贞洁牌坊竖得“和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我也不想辩解。我不是谦谦君子,这我早就说过,但是对心澜,或者对别的女孩,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趣,如果对她用我前任老板王哥的方法——“Make,Make!”——我是想不来更做不来。这样我也就无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了:因为对心澜没太多感觉而不碰她,她不知情由,反而因此觉得我有责任心更不愿离开我!我也曾经几次含蓄地对她说过“见到有更好的你就去追求”之类的话,不知她是装糊涂还是怎么地,依然故我,搞得我很没脾气。几次狠下心来想撕破脸皮把话挑明,总赶上她给我洗衣服被褥,累的吭哧吭哧地,就觉得这要是说了,那真是残忍不过,就像苏抗说的那样,“狼心狗肺”了。其实客观地说,即便不抹去MP3的阴影,心澜也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比如我头上的纱布没拆的时候,不明就里的护士们以为我听不见,曾小声地说:“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和人打架搞成这样,他家属还天天来熬汤端药、倒屎倒尿,像个祖宗似的供着!图个什么呀?她又年轻又漂亮,离了婚再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中国男人这么多,男女比例都失调了成这样了,一夫一妻都快搞不成了,还怕当了女光棍不成!”等她们知道心澜和我根本不是两口子的时候还惊讶万分:“看她那样子都像和他风风雨雨几十年了呢!不过从早到晚也没见他对她笑过,整天板着个丑脸。还没结婚尾巴根就甩上天了,以为自己是哪一尊大神呢!真是过分!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也许我就是人们最深恶痛绝的那类人,已经拥有了却不懂珍惜,占着茅坑不拉屎。
当然,我听护士们趁我还不了嘴那样糟践我,嘴里不说我心里想:你们知道什么呀,我那是和人在街头争风吃醋打架搞得来此大修的吗?我怎么说也是和犯罪分子做斗争、为了社会的安定团结做奉献才被人暗算的,多少算个工伤呢,不然怎么连市委书记都跑来看我?什么叫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和心澜的实际关系进度来说,我可是连白菜地在哪都没弄明白呢,就算她确实被我耽误着,话说回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啊?还说我“不对她笑”,我脸上裹着纱布,我就是笑了你们看得见吗?有天理没有?
想了半天心澜的事,我心里一亮,对了,心澜!怎么把她忘了?不管她是不是和那个老外约翰班德有什么,我该借借她的力了!她每天来我这里,学校里是有人知道的,如果老罗想要干掉我,不会连她都不放过——那就太扎眼了!这比单单除掉我这个光棍的技术难多了。而且如果她和那个外教关系密切的话,老罗不会不知道,那就更应该有所顾忌怕被人抓住把柄。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一点。
老罗走了以后,我想死了一半的脑细胞也没想通为什么有人要对我不利。眼看就这半天时间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去想这个了,不管苏援的情报是真是假,保住小命要紧,其他以后再说吧,保命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下午心澜走的时候,我对她说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吧,我的手机没电了。我说着还笑了一下。这当然是个幌子,因为我见过她把我的手机拿到医院充电,充好了就放在我床边的柜子里,不过那是我还没拆掉头上的纱布的时候,借这个装糊涂我还是做得来的。我想我的手机一定是在老罗的监听之下,但心澜的应该不会。如果心澜有问题,那她该不会笨到用一个被人监听的电话,恐怕早就有了反侦察措施,不会给老罗机会。如果她没问题,那老罗监听我的手机就足够了,都是平头小老百姓的,哪有那么多非得监听不可的机密?
心澜听我说了这个要求后,楞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没说。她把手机交给了我,有点迟疑地没有走。开始我疑心她是想听听我给谁打电话,就看着她,那意思非等她走了我才打。没想到她竟然俯下身子在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吻过后她红着脸,退了好几步才站住。我的脸一下子白了,心说这下完了,这该不会是和我吻别吧?谁知道她笑了笑说道:
“你知道吗,你现在胖胖的,真像是年画里的大头娃娃!你刚才笑了一下,这是这些天来我第一次见你笑呢!更像了。可惜啊……”她说完自己像是已经羞了,转身就拉开门跑出去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大头娃娃?这和“苏援”说的“把自己装进套子的大傻瓜”有什么区别?可惜?可惜什么?是我脸消了肿就不像大头娃娃了可惜,还是……我不敢想下去了,回想她笑的那个模样,心说老话都讲蛇蝎美人,我要是今晚就到马克思那里去报到,这也超度得太温柔些了吧!真是温柔乡,英雄冢啊!一想到死,忽然就感觉这些二十多年来留下了很多缺憾,对自己很是不宽容,很吝啬,也很不公,这不公甚至都延伸到别人身上了。比如我还没给家中父母尽过多少孝道,比如我抽烟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再比如,虽然有那么多次机会,我却还没和心澜纳过福呢……
“滴凌凌……”一阵电话铃把我从非分之想中拉回来(心澜的手机怎么这么个老掉牙的铃声,吓死人的,以前倒没注意到!)。
我看着那个号码,没有来电提示,这应该是个陌生人的电话。我看了半天,正在想着该不该接,那边挂掉了。我长出了口气,心说真该死!死到临头还是这么心猿意马不着边际,摸不着重点。我还没定下神来,那追命似的铃声又响了,一看还是那个号码,马上就接了。
电话那头的原来是心澜,她用腌泡菜的口气问我:“偷偷摸摸的,非等我走了才行动,——是不是给那个小妖精打电话呀?”我从未听过她这样说过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心澜说你怎么知道那个“苏援”是女的,心澜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说我就是女的好不好,我会分不清什么人和我是同类?噎得我一口饭差点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好一会我才说我就没看出来她不是我同类嘛。她愤愤地说你是被那个小妖精迷住了,当然看不出来了,你那时怕是连你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了吧。我讪讪地笑着,说我现在这张脸像坨牛粪堆在脖子上,你觉得会有人看上我?她哼了一声。我又说真还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挺好看的,以前从来不惹你生气,损失了不少人生美景,折了眼福,亏了,以后要改正。她几乎要发作起来了,说我当然好看了,你要敢找她来惹我,我要你也好看。我惊奇得不行,以前心澜可从不这样啊!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以前我和她在一起,哪里有什么“苏援”之流作梗呢!女人嘛,对同志一般都是春天般的温暖,对情敌那是像冬天一样严酷无情,没什么奇怪的。有心想问问她MP3的事,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心说这要是那个“苏援”玩我的,心澜就该真的认定我是被那“小妖精”迷住了,说不定就翻脸了,她要恼了扑上来给我几巴掌,我还不了手也还不得手,只能是干挨着。于是就没问。
有点困难地拿着手机,我问心澜是不是在走廊上打的电话,她说是。我看见门没关严实,想起以前听心澜说,在楼梯那边的公用电话和她的同学说事,不由得心念一动,一面挨下床拿着点滴架向门口蹭去,一面就说:“有什么指示当面说不就完了,还来个电话传达?你说你走了以后,山高皇帝远的,我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要是又来了,我这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的马后炮不就白放了!”
她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耍贫嘴了呀?你要是敢学坏,我就要以革命的恐怖对待反革命的恐怖!”
我已经到了门口,张横在门口吃惊地看着我,我对他在做了个不用来扶我的手势,他就会意了。我拿出心澜的小镜子反射着看走廊。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活见鬼了,除了张横和他的同伴,走廊上哪里有什么人!
我继续对着电话说道:“你说归说,别嚷嚷行不行,这一层楼的人都听见你的恐吓了!对了,我记得老罗说这一层楼走廊上的电话坏了,你是不是在下一层楼的走廊上打的电话?”
心澜支吾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说道:“啊!是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的!我是在下面一层的楼梯给你打的电话。”
我对张横做了个口型,意思要他去探看一下。他看我那样子又听见说这话早就明白了,轻手轻脚但又快速地走到楼梯口向下看了看,回过头来冲我摇了摇头。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心说心澜哪,现在我想把你洗净也办不到了。于是我狠了狠心就说:
“你好好去学校吧,路上当心点别被给车撞到!我要给我的小妖精打电话了!”
“给车撞到”这几个字,我说得狠叨叨的。幸好心澜没听出我的恨意,听到半截话的时候就开始感激:“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但她很快听到我后面那半句话了,就接着说道:“你敢给她打电话!?你等着,我这就上去给你好看!”说着挂掉了电话。
我一直在门口等着,腿是那么疼,多站一秒都是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折磨,但是她没上来。看来苏援说的多半是真的了!我站在门口,直到张横过来把我抱床上去。他还关心地问我,你怎么样,没事吧?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种无法说出来的痛在心里泛滥:心澜,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原来你找我是早就有预谋的!
窗外阳光明媚,时而有汽车从不远的马路上穿过,虽然一直没听到公交车的温馨提示声音,病房里的静谧还是让我觉得疑惑,在这个社会主义中国的宁静祥和的春日,怎么会发生暗杀这类事情?像我这样卑微的小人物,谁会来杀我?
我从愤恨中慢慢平静下来,不对啊!外面怎么会没有公交车的声音,这里究竟是家什么医院?我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平时这里也都很安静,难道这里是郊区不成,一个医院怎么会建在郊区呢?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正在那犯疑,一阵乐曲声响了起来,这是我很熟悉的乐曲,是我的手机铃声。我费力地转身把柜子打开,拿出我那老掉牙的手机。这个号我很熟悉,是苏抗家的号码。苏抗没有手机,他联系他家人用的都是我的电话,我还曾为此感到奇怪。他说是他家人不给他钱买手机,怕他买吃的把钱花掉了,给了他一部手机,他恼了,没要。
我按了接听键盘,苏抗那熟悉的嗓音传过来:“是‘过滤嘴’吗?”
我说是,刚想说你小子把我害惨了,他用急促的声音说道:“不管你现在在哪,最好挪个地方,千万别到我家来!有人要杀你!”
“为什么?”我惊奇得要叫起来,这话怎么说的和“苏援”的口气一模一样?
“我有很确切的消息,有人要杀你!酬金五十万。也有人要抓你,付多少钱就不知道了!”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等我回过神来,刚想问问他是不是真有个哥哥,或者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苏援的人,他又接着说了:“也许你现在就已经身处险境了!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墙上、柜子抽屉上头,把柜子挪开……”我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已经挂掉电话了。
墙上都是光光的,除了一个壁灯什么都没有,天花板上是光的,地板是光的,屋里除了床边的柜子也没什么物件。打开抽屉,按苏抗说的摸了摸抽屉上头,也是光光的,没有什么异样。
挪开柜子我是办不到了,我忍着痛翻身,撩开床单。
我看见一个馒头大小的东西吸附在床底!黑黑的反射着不祥的光泽,上面还有个小红点一闪一闪的。我的肾上腺素汹涌澎湃,却还在安慰自己:谁这么变态,把钟安在这里?
我转身从床另一边看着那“馒头”。这绝不是个“馒头”,也不是个时钟,因为一个小小的显示屏上,正在一秒一秒地倒计时。我看的时候,恰好在32:00时刻。
我扯了扯头发,疼,我不是在做梦!老天爷,这不是定时炸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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