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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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千个人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生存还是死亡”这个问题,却是所有这些“哈姆雷特”共同的烦忧。诸如此类的烦忧其实还有很多,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经历,比如,吃还是不吃?拿还是不拿?贪还是不贪?再比如,面对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的某个人的表白时,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当然,这些本来也都是莎士比亚老先生那句话的题中之义:Tobeornottobe?
理由总是支持我们行动的动力,人类自从具备最初级的心智起,就开始对“理由”这个实用、耐用品最大限度地滥用,最高境界就是信手拈来无所顾忌,脸不红心不跳摘叶伤人——这样的人在西方总是被人戏称之为政治家或者流氓,在我们中国这边,有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只能狭义地叫他们地痞流氓恶棍侩子手——似乎中国这个心胸宽广的民族,在很多事情都必须比外国人狭隘才行。
我想我不应该成为一个流氓。理由,或者是借口,都不该让我把道德放在与自己的影子为伍的位置,在需要的时候才拿到阳光下装点门面的花瓶。理由不该摆在比道德还高的层面,就像马桶不该安在比人还高的地方一样。如果那样做了,即便你能够得到宣泄的快感,终究会有一天,马桶无法承受突然坍塌时,你的生命里会有一场“急风暴雨”不期而至,让你声名狼藉、“流芳”败死。
理由的背后都是诱惑!虽然词典里的“诱惑”一词是中性的,但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提到它时,它常常都不具备褒义成分,而且随着社会的层面越来越纷繁复杂,它越来越不具备高尚的意义。
我想我正在经受某种较大的诱惑。
诱惑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在于,我并不是个十分高尚的人,我的自制力是比较差的。
That'saquestion!
我又被人抬到了床上,其实这完全没必要。经过这么一折腾,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比较清楚了。我承认,王大海的那三拳对好久没锻炼身体的我来说,是个惨重的打击,拳拳可以致命。但我就是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风,然后回来了,而且还让腿伤有所好转。
我的心绞痛平复下去,但另一种心痛又涌上来。我爱竹声,我是那么爱她,每一次想到她,都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让我忧伤,忧伤得恐惧,恐惧得不敢时时追怀,恐惧得甚至无数次试图把她遗忘,而这,总是徒劳。我应该去爱心澜,而事实却不爱,她充其量只是我心灵里的一个傀儡、一个符号,她存在于我生活中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和竹声都是女人,如果我对她曾经有过感情,那不过是因为她和竹声这一最基本的共同之处。那不过是动物界普遍的移情,我是用她的躯壳装来填对竹声的怀念。
至于苏援,我想——算了,我还是不去想她吧。我应该恨她,就如我应该去爱她。能够同时装进爱和恨,她确实是一个更好的情感容器。
但这个容器,我不需要。
我是因为竹声才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苏援家里的,我需要的是竹声,而此刻上天给我的连心澜都不是,反倒是让我陡生巨恨的苏援,这是一个莫大的反讽。
“你们都出去吧!”
三叔过来了,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把一众惶惶不安的人赶了出去,连苏援都不许在场。老人来到床前,又翻了翻我的眼皮,让我怀疑他这个貌似走乡郎中的老汉是不是只会翻眼皮这一招。
“你以前是不是得过什么怪病啊?”他看完了,坐到沙发上,冲我说道,“你的身体很奇怪!”
“我的心脏是移植过来的!”
“啊?”他很惊奇,“那你的伤病该更难恢复才对啊!你甚至都不该……”
我明白他的话的意思,连着遭受那么大的创伤,死掉都不足为奇。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我的心——或者说是竹声的心——在顽强地支撑着我的身体,那是一颗不会死的心!
“您给人看病,只通过翻眼皮吗?”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其实很多病都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望闻问切是中医的常用手法,其实在这之外,还有很多别的技术没有被人开发出来,《本草纲目》出世前,这世界上并没有《本草纲目》不是吗!通过眼睑、眼皮、眼睛的状况,可以很直接地看出很多病种,比如……”他开始举例,不过他说的那些病种我一点都不熟悉,大概那都是他独创的名称。
“那您看我的病怎么样了?”
“很难说!你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你的心脏已经超过最大负荷,像是一个弹簧,被拉得太厉害出现变形了!”他迟疑着,似乎在想一个比较合适的词,但还是直接地说出来:
“——你很可能会猝死!”
“剧烈运动会让我猝死吗?”
“不仅仅如此,你随时都可能会倒下,再也醒不过来,甚至是在你睡觉的时候……”
这么说,竹声的心并不是不会死的心!我心里掠过一丝哀伤,不过很快就被另一种心情稀释了:虽然我伤害了竹声的心,但我还是会和竹声的心同生共死,同一个时刻,同一个地点,一同化为灰尘!
“你得的是哪一种病?”
我得的病?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人,却也创造了某些需要更换心脏才能治愈的疾病。不幸的是,我就患着其中一种,它的名字叫原发性心肌病。我说了这个名称,他大概也不熟悉,说道:“看来,除非再移植一颗健康的心脏,否则,我真的无法判断……”
“不,我不会再移植心脏了……”
“那也得安上那个什么……起搏心脏器!”
“是心脏起博器吧?我也不会安那东西的!”
“那你……”老人惊异地看着我,“你随时可能会死掉——难道你宁可死,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病治好吗?”
是的,我宁可死,也不要和竹声的心分开!更不要在我和她的结合体中加上任何别的东西,哪怕这种东西会延长我的生命。我不愿它加进去,哪怕一秒钟,都不愿意。
“哦!我知道,现成的心脏是很难得的,要等上好久……”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不愿离开那一颗心!”
“这是怎么回事?那颗心这么难得吗?”
是啊,那颗心确实是难得,“难得”到我必须用生命去捍卫。
“你是在那里买到那颗心的?这种机会可是太难碰到了……”
怎么可能是买来的呢?在我患病的那段时间里,尽管医生们当面或从侧面给了我移植心脏的这个建议,我也从来没想过去买一颗心。哪怕我能够挥金如土,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有无数现成的心脏在冷库里贮藏着,我也是不会去买一颗心的。
哪怕是有着严重病变的心,那也是一颗心,一颗心呵!那是生命里无可替代的一种要素。我怎么能让自己的胸膛里装着别人的心去爱竹声呢?即便那种感情是如此苦涩,我也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心,那是装着梦的地方呵!
除了竹声,我需要谁的梦呢!
“不,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
“送你的?”老人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谁会把自己的心送给别人?”,
是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把自己的心送给别人,除非那是他(她)的挚爱。
“是我的……爱人……送给我的!”
“啊?那她……岂不是已经……”
“是的!她已经去世了!她在临终时交代医生把自己的心脏移植给我。”
老人半天没说话,他的眼角湿润了。
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出来,那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竹声是因为我而死的——她知道我需要移植心脏后,就开始不再配合治疗。这句话,如果我说了出来,我想我会立即伤心而羞愧地死掉。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该说那心是你买来的……”老人掏出一方手绢,揩了揩眼角的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提到你的伤心事了!她可真是个好女孩啊!”
“您没有做错什么,这其实……本来就不是……”我说不下去,我的喉咙里被一团东西堵住了,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我所能做的,就是把脸转向床里边。
“不,这不可能!”门突然打开了,苏援冲了进来,跑到床边拉着我的胳膊,大声地叫道,“我不要让你死!三叔,我不要他死!你再给他看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你不要让他死……”
原来苏援和几个人一直都在门外!现在,她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说着,摇摇晃晃已经无法自己。青红一边抹着泪,一边走过来搀扶她。
“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三叔,求你了……”
这不是哪里弄错了,一切都很正常。上帝创造的世界运转得非常精密,他让我们每个她都和别人有所不同,这种精密,有时会让我们有些人无比憎恨。
“好了,好了,我再看看,你们先出去吧!”
“不……我不要……”
“好了,出去吧!他需要安静,他不能受刺激,不能激动!”三叔说着,把快要瘫在床边的苏援拉起来。
苏援终于出去了,可不一会,我就听见外面有人嚎啕大哭起来。这不是青红也不是苏援的声音,竟然是小七是声音!这个直筒子对我的印象就像我对她的印象一样,一直都不好,她有什么好哭的?真是奇怪了!
小七的哭声感染了那帮年轻人,他们也纷纷开始抽泣,从一楼大厅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尤其是小五子恩则,他宽厚的“呜呜”哭声和小七响亮的“哎哎”哭声一宽一狭,像是唱诗班里的两个领唱,浮在大家的声音上面,此起彼伏。听得我不知道是该感激得伤心还是该气愤得乐出来。
我看着三叔,说道:“其实没什么可查的了,是吧,三叔?”
三叔忧郁地看着我,没说话。
“人都有一死,这有什么好哭的呢,那帮女孩子可真是的!”
三叔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关上窗户,又把窗帘拉上,说道:“你以后别再抽烟了!实在想抽,我给你加点药面在里面你再抽!”
当医生的人鼻子总是比一般人灵敏!
三叔在窗户边站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走出门,想来是劝那些如丧考妣大放悲声的年轻人去了。
我见到三叔的时间不多,就是他给我上石膏时,两个人在一起多待了会。我一直觉得他像老马叔,比如,他的话也不多,非到必要总是不开口,再比如,他也是高高瘦瘦的。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比老马叔的少点,还有点谢顶,比起老马叔来,三叔更多了些城市知识分子的儒雅。听青红说,找三叔看病的人还是挺多的,大都是在正规医院里没治好的,或者是被正规医院“宣判”过的。三叔是搞中医的,按说要比起西医来,不算很科学,可他硬是把不少被判了“有期”的人改成了“无期”。而且更特别的是,他的路子和别的中医师的还不同,当然具体差别在哪,就不是我这门外汉所尽知的了。我所知道的,就是他翻我眼皮给我看病。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在别的医生那里见到过,包括中医师。
三叔出去了,外面的哭声暂时小了点,可是没过一会,反倒更大了。这还不如不去劝呢,我心说,这个三叔,大概也是属于不善言辞、肚子里有货不会倒的人吧!
又过了一会,三叔的声音竟然也大起来了:“怎么都这么不听话呢?哭什么呀!他这不是还好好的嘛!都别哭了!听话啊,别哭了,唉,别哭了嘛……”我听得这劝,感觉他纯粹是在火上浇油,三叔同志啊,你想给他们的哀伤情感踩刹车,就说一句“你们这么哭的声音这么大,他也没法休息,甚至会把他刺激坏的”,这不就行了吗!还“听话”、“不听话”!他们就是听了你开始说的那些话才吓坏的嘛。

我没有想什么,或者准确点说是不敢去刺激。我自己挨下床,完全是下意识地打开床头柜,拿出打火机和一支烟,刚打着火,想起三叔的话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烟点着来抽。
正在犹豫,忽然听见下面一个仓劲粗犷的声音爆起来:“都在这嚎什么丧!死了老子了吗?”在那响成一片的哭声里,这个声音像是一座大山突兀地在海面升起,而且一下子就高耸入云。
楼下顿时静下来,那个声音继续道:“我才两周没回来,家里就被你搞成这个样子,你不去给人看病,在家里领着他们这些鼻涕虫哭什么?”听得出,这话是来人对三叔说的。
“我怎么没去给人看病了?不是那个小田一来就病倒在我们家了嘛!我在家给他治疗嘛!”三叔急急的申辩道,“再说,我哪里领着他们哭了?我不正在劝他们……”
“你看了两个星期了,一个病人还没看好——你到底是怎么看的?你不是天天吹你自己的能耐,三天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起死回生了?”
“你屋里那堆破烂不都是这么说的,什么三日阳春、妙手慈心——还好意思挂到墙上!”
“那……那是什么呀?那是人家送的匾,人家非那样说,我有什么办法?这能代表我这样说了吗?”
“你叫唤什么?你叫唤什么?你倒说说你是怎么给小田看的病,都这么多天了还没好?”
“他伤得很重……”
“你不是说那个姓罗的光祸害了他一条腿吗?他怎么又伤重了?”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姓罗的是没好好治小田那条腿,可是大海那不吃人饭的家伙跑来了……”
“大海来了?那小子在哪儿呢?”
“他打了人,你说他在哪儿?跑了呗!就是他逮住小田一通狠揍,把他打坏了……”
“这小王八羔子,还真无法无天了!平时我看他学武用心,都惯着他,他还真以为自己长着几个卵子呢——有人生没人养的家伙……”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别说得那么难听行不行……”
“王八蛋!我不管,要让我见了他,我非扒了他的驴皮,把他剁碎了喂狗!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能治好小田吗?”
“我不会治好小田,我还不会治那个王八蛋吗!”
“你说我叫,你倒是别叫呀——人家小田还在楼上躺着呢,他心脏不好,不能激动!”
“那孩子该遭罪了!我去瞧瞧他……”
“你也别去!你这个样子去了,动不动就虎吼虎吼的,还不刺激他了?他现在正在恢复,什么刺激都不能受,会昏过去的,甚至会……”
“啊?那……好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是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看样子很糟糕!要好起来,难哪!”
“连你都没办法了吗?”
“你以为我是神仙哪?我给他用了麻散子,让他处于浅睡状态,输了五天的液,现在才好了点!不然我敢让他醒?”
“什么,你给他用麻散子了?那麻散子是能乱用的吗?你老糊涂了?你忘了你老婆是怎么死的了?”
“那是我没弄成功好不好,再说,我也不知道她偷偷把那东西吃了,还吃那么多!”
“我再一次警告你啊,反正那东西就是不能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用它用什么?他那时一动就会昏过去,难道让我把他抬到医院搞全身麻醉吗?那东西麻醉一小时都会造成难以恢复的伤害,你不知道?”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怎么会弄了五天?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偷懒了?”
也没听见三叔回答,大概对这种难缠的老头,三叔也是无可奈何。倒是有人在替三叔申辩什么,说了一会,那人不耐烦道:“那不是还没死吗,就哭成这样!二子,你怎么当的家?我不在,你就反天了?叫你学武术你不学,连点发明创造都不搞——整天吃饱了饭瞎蹦达,跳舞、跳舞!我看你都跳成半个女流氓了,你就准备这么着混到老死吗?”
“二子”是谁?
哦,应该是苏援吧。我拿着烟,却已经不想抽了,心想来的这个人的脾气还不小,能这样对苏二小姐说话,应该是苏援的爸爸了。
“你喜欢什么,就非得别人也喜欢吗?”苏援争辩道。
“你嘴硬什么?你还厉害起来了!我喜欢的是正当的,不像你搞的那些东西,尽把人往外路上领——你就等着这些人将来恨你吧!”
苏援又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估计也是“防御”性的话。
老爷子一听,又发火了:“还不恨——好好的小田来咱们家,你看看现在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你是天仙哪,人家不恨你?”
苏援没说什么,却是青红替她姐姐申辩,她说了几句我也没听清,因为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哎呀,小四儿!别哭了,啊?我答应了还不行吗?”声音还是很高,却忽然变得轻柔起来,那种轻柔虽然比较粗糙,却似乎带着一种难得的害怕在里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要知道,青红可是个小兔子般娇弱的女孩啊。
“那你不许对二姐发火!”青红抬高了声音,她的话我终于听清了,“她守在他跟前三天三夜没合眼,你还这么说她么?难道这也是不正当的么?”
“好了,好了!小四儿,我不说她了好了吧?乖乖,别哭了,来,爸爸给你擦擦脸……”
“也不许你说三叔!”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谁都不说!”却又提高了声音,“你们还没嚎够吗,等着继续嚎还是怎么着?还在这看什么热闹?还不都给老子滚!远槐,给我打这些没脸没皮的小流氓!”
楼下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估计是那帮吓坏的孩子正在抱头鼠窜。
“爸,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又乱发火了!”
“我怎么不听了,我……”
“那你怎么把他们都赶走了?这几天,他们也都陪着轮流看护田哥,忙上忙下的,一个都没走呢……”
“啊?那回来,都给我回来!你们都不要走了,我看哪个敢走?这下好了,他们都回来了!”
“你还得给他们道歉!”
“这个……啊?这个嘛……谢谢……你们了!”
“是道歉!”
“啊?非要……道歉?好吧!谢谢大家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刚才……嘿嘿……你们就当我说的是醉话!啊,醉话!”
“哼,你沾过酒吗?”
“我当然……没沾过!”老爷子的声音忽然低下来:“我要是没沾过酒,你妈妈也不会……唉!我要是从来没沾过酒就好了!”
“爸爸,对不起……”青红哭了。
“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是爸爸把妈妈赶跑了!”
我听到这,忽然发现眼前直冒金星,心跳也加快了,而且越来越快,心头也火辣辣的,像是刚吃了一盘朝天椒,越来越热。
不好,三叔说我不能再经受刺激,大概,我这就是被楼下那些人的话给“刺激”着了!我放下烟和打火机,连床头柜的门都没来得及合上,捂着忽然疼痛起来的心口就倒在床上。
三叔啊,快来吧!我在心里喊着。你们把我忘了吗?
眼前的东西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像是正在呼啸着离我而去。我想大叫一声,可叫不出声。我张大了嘴,却像条被抛上了岸的鱼,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这呼吸几近徒劳,而且越来越急促。我的胸腔越来越涨,涨到似乎随时都可能会爆炸……
我就这么要完了吗?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竹声,等着我,我来了,我带着你给我的心回到你身边了,等着我……
不,不行,我还有个人没搭救出来,心澜还被关在厨房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起来,我要起来!
我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我挣扎着下了床,却找不到方向。我想向门口走去,却被沙发绊倒了。我用了所有的力气,想把茶几推翻弄出声响,可是茶几也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也够不着……
“三叔,快过来呀!”
几乎是最后一刻,我听见有人在门口惊呼起来。这个声音很陌生,从来没听见过。谢谢你,你是谁?
我想看看,可我睁不开眼睛。我想站起来,却只是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毯上……
难道我又要昏迷了不成?真是见鬼呵!
竹声啊,难道那些温暖的亲情交融我也见不得、听不得、经受不起吗?难道你没感受到的那些,我也没有福分去消受吗?
唉,好吧,这些我都认了!可你总该让我去救人哪,虽然我不是爱心澜的,我却必须去救她!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奋不顾身地跑到厨房去,把那个吃了苦头的女孩救出来?你当初救我,不就是这样的吗?你什么都不顾,连自己的心都送给我了,难道这颗心,每时每刻都只属于我自己?
如果这只是你给我的警告,现在已经够了,我知道厉害了,就此打住吧!
意识渐渐模糊了,我的眼前出现一片白光,像是一片雪地,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快拿点水来,把这个给他服下去!”
“这是什么?你又给他用麻散子吗?”
“是的!”
“怎么能还给他用这个?不行!”
“不用它用什么?现在他的心脏很亢奋,必须让它平复下来,不用这个,你说用什么?他现在这个样子,送医院还来得及吗?”
“……”
“三叔,水来了!你可千万要救活他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恩则,你扶着他,远槐,掰开他的嘴!”
嘴被一只钳子般有力的手掰开了,一丝苦涩从嘴里钻进心里,又从心里向全身扩散。像整整一条河的水流向燃起熊熊大火的身体,已然要爆裂的胸膛顿时不再膨胀,身体也开始冷却下来。阳春三月,沐浴在绵绵的春雨中就是这种感觉。
“老三,能行吗?不行我就打急救电话!唉,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这真是遭罪呀!二子,你说你倒干的什么事,啊?你田哥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二姐她……不是故意的……”
“我还没说你呢,五子——你们俩都该打!我找人教你铁布衫的功夫,就是要你保护人的,难道是让你专搞杂耍用的吗?你怎么就不好好看着点?”
“对不起,二叔!都怪我,我……”
“还有小七,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叫你一天一个电话,你是不知道号码还是不会打电话了?”
“你别在这乱咬人了行不行!你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这个大喇叭!”
“干嘛要我出去?我就是要看看,你怎么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弄没的!”
“青红!”
“爸爸,你又不听话了!你这么叫,让田大哥怎么受得了呢?他就是醒了也要被你吓晕了!”
“哎呀,青红啊,爸爸也是着急嘛……”
“你别说了,快点出去吧!不然我生气了!”
“好好好,我出去!你别哭啊,乖乖!爸爸最不想看见你哭了……”
“快点出去嘛!”
“我这就出去!”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来,“你们别堵住门,也都到楼下去吧!有远槐在这里,你们谁都用不着!说不定还是帮倒忙!小七、小九,你们俩也出来!唉,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把远槐带走啊!他要是在家,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三叔的麻散子就是好!灌下它没多大功夫,浑身暖洋洋的,心口不再火烧火燎的,心跳还是比较快,却已经不再想跳出胸膛,头晕乎乎的,像是刚喝了一杯甘醇的葡萄酒。
我又能和竹声的心在一起了!我又能每晚都拥着竹声的心一同入眠了!
哦,麻散子,我爱你,你是我生命的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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