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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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生命里最冗长的睡眠,冗长到因太过疲倦而心生憎恶。
无处不在的疼痛,如绵密的网,将我重重缠绕,任我的呼吸如火,也无法将它烧掉。
这疼痛自然也渗入梦中,像菟丝子,缠绕在梦的茎干枝叶上,梦的每一分延展,都在经受着它的无尽吸榨、盘剥,痛苦而无奈。就如现实之于理想的附着、盘剥,无色无臭、无声无息、没有距离、销骨蚀心,不到榨干幻想的全部热情、积极与力量的养分,须臾不会分离。
茫茫心海中的一叶扁舟,在黑暗中飘荡,找不到方向,找不到亮光。而这,让人油然而生的焦灼、疲惫,更甚于身体的痛苦。
“归来吧,疲倦的旅人!在这无尽的暗夜里,你还在孤独地流浪吗?投入黑暗中的惊涛骇浪,你就会投入永恒的寂静与光明。归来吧,回到你生命的起点,你也就到达了终点。归来吧,你追寻的那点星光,已然不再闪烁,你听那风中的呼喊,已然嘶哑……”
不,这是死神的诱惑!我是不会去的。
我还活着,我要活着!有个人告诉我要我活着,要我好好地活着。那是竹声,是她要我这样的,我得活着。
“你死了,我会伤心的……”
我死了,她会伤心,是的,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管她是不是已经离我而去,我不要让她伤心,永远都不要……
“对了,这样就对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竹声,竹声,是你吗?你在哪?不要离开我……”
“我就在你的身边,我就在你的心中,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太困倦了,现在,你就躺在我的怀中。我是永寂的夜的精灵,而你,就是在夜的怀中。睡吧,在夜的怀中睡吧!当你醒来,你会更清楚地看到我,你会找到我……”
好的,我睡了。我是太疲惫了,我睡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风浪变得柔和,轻轻的摇荡着漂浮其上的我,像是母亲在温柔地摇晃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黑雾渐渐散去,亮光出现了,四周全是光明,我是在光明之中……
可是竹声呢,竹声在哪?
难耐的焦灼攫住了我,痛苦、委屈和伤心攫住了我
“竹声,不要离开我……”
我霍地坐了起来。
“好了,终于闯过鬼门关了!”不知道是谁翻开我的眼皮,我看见一个老者,就是那天给我上石膏的医师,他的旁边,站着手中拿着装药械托盘的老五恩则,他们俩眼中都布满了血丝,看来是一直守在我身边。老者仔细地向我眼里看了看,然后站直了身子,长出了口气,说道:“应该就是这样了!”
“太好了,我这就告诉他们去!”老五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他急歹歹地冲向门边,却又跑回来,把一条毛巾交到老者手中。老人接过来,边摇头,边揩着汗。口中还在嘟囔着:“真是奇迹……真是奇迹……”他说着,把床边的吊针架向墙边挪了挪,我这才看见,墙角放着几十个已经输空的盐水瓶。
“田大哥醒了!田大哥终于醒了!”老五还在楼梯上就嚷嚷起来,随即,楼下响起一片欢呼,然后是杂沓的奔跑声。
门开了,一群年轻男男女女一涌而入,一张张热切的脸孔都透着激动的红晕。
“你醒了?”
“你醒了!”
哦,见鬼!这声音如此熟悉。不,不仅是声音,连场景都是。我闭上眼睛,实在不想再经历这在精神病院就发生过的一幕。是的,我醒了,我本来就没死,也还没到死的年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生命是个矛盾的悲剧吗,明明不可重复,却又不断重复?我转了一圈,划了一个圆,又回到了起点处。
我颓然向后倒去,重新陷入昏迷。不过,这一次我醒得很快,也就是拿一条热毛巾的时间。这次不过是起的猛了。
“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五天了!我们都担心死了!”这是青红的声音,她在我身后扶着我,我靠在她身上,感觉她的身体温暖而轻柔,让我忘记了埋怨。
“是整整五天加一夜好不好!”这是老七,她还是那么爱接茬兼不依不饶的样子。
“别吵了,别吵了!他还需要休息,你们都出去吧!”苏援赶鸭子似的把大家往外撵,看到床前的人都出去了,她又拉过青红,说道:“你也出去吧!”青红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道:“我等会让三叔再过来吧!”苏援点点头,看到青红出去了,自己坐在青红刚才坐的位置上。但我却没靠在她身上,她轻轻地拉了我一下,我借着活动脖子没有理会她,她知道我不愿意,也就没再继续。
原来被她们叫作“三叔”的老人见屋里一下子涌入那么多年轻人,早已经出去了,现在屋里就剩下我和苏援两个人了。
“你还疼吗?”
疼?不疼啊!真是奇怪,我感觉自己一点都不疼,就是浑身没力气,像是连着几个月地大病了一场。为什么不疼呢?第一次被王大海他们打,从昏迷中醒来后我周身像被扎满了刀子般,没边没际地疼,这一次似乎打得更重,却不疼了!
“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喊我呢?我们一屋子人,打不过他一个吗?我们完全可以把他捉住的,光是老五去了,也可以把他赶跑了呀!你还非要让他打,他是练过铁沙掌会硬气功的人,半指厚的钢板在他面前,就像一张鸡蛋饼,他一拳就能打碎!你……还带着伤,”她说着就抽咽起来,“怎么经得起……他……三拳……”
死生由命,选择活着,就不能回避可能经历的苦痛。何况,打在我身上又不是在你身上,你哭什么,我现在好端端的,有什么好哭的呢!我有点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她抹了一下眼睛,抽抽搭搭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怨恨我们去找你迟了,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把你从医院里弄过来,没有……照顾好!你我不该把你……孤零零……一个人……丢在那里……我早该想到……他会来找事的!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到这里来,王大海早就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微微转过脸,看见苏援那白皙的脸庞,她的腮上挂着两行泪水,微微地反射着窗外的光。
“苏抗……吃到我的……生日蛋糕了吗?”
“你不见了,谁还会……去动蛋糕?你……你还……记着……那家伙,都是他……害得你呀!”
这么说,足够一二十个人吃的蛋糕,都被糟蹋了?可惜了!
“蛋糕……还有吗?”
我要吃蛋糕,不过是不想见她,想支开她。
“非要他打”、“打了三拳”云云,表明她知道很多,总不会是她在旁边看见的吧!那天在场的只有我和王大海两人,而她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就一定和王大海有联系,而且——我想起来了——生日那天,她也确实给他王某人打过电话,虽然后来青红说那是她装出来的,但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我想,她至少确实有他的电话号码!就算这一切都不是事实,我可确实是因为被她从精神病院弄到这里来才挨的揍,这一点,怎么说都有她的责任。
“你知道吗,苏抗……”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你什么……都别说!我想睡一会!”我烦躁地说着,向床里边倒去。
“好吧,对不起!你继续休息吧!”她站起来,拉上窗帘,屋里顿时暗下来。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声“对不起”,才慢慢地把门关上。
苏援出去不久,那个“三叔”就进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老五。三叔又翻看了一下我的眼皮,似乎对什么事情大惑不解。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我多加休息,并严令老五不要让我下床。他留下药,并把吃法写在纸上,交给老五,就背着他那个老旧的医药箱出去了。
三叔提到下床,我才忽然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比较活络了,我揭开被子,发现腿上的石膏不见了,我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那条腿,竟然不疼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加上在精神病院的那几天,我这也是一个月不到,可这条腿就好了!
腿好了,不下床那能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还不知道呢!从老五这里,我怕是得不到多少信息,他张口闭口都二姐二姐的,看来他总是听苏援的。唉,要是那个青红在这里就好了!怎么说,她单纯点,我还能还她来个小秘密什么的,可惜苏援已经对她也不放心了。
“小五子,这几天辛苦你了。我看你也是很困了,你去睡吧,”我指着屋里的一张沙发说,“我有事情的话,会叫你的。你看你,眼都熬红了,还瘦了不少!”
“田大哥,我不困!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守着你!”
“又是你二姐交代你的?”
“嗯——啊?不,不是!我觉得是我没照顾好你,让王大海钻了空子。你看着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你又打不过他,再说,又不是打的你,你报的什么仇?他像个疯狗似的,和他一般见识,那不也成了疯狗了!他人弓莫挽,他人马莫骑!”
“田哥!你真……”
“好了好了,别在这给我擦皮鞋了!你要不在这睡,就去别处睡,屋里有人我睡不着!”
“我……那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老五出去了,我试着动了动,带着一种担心:担心身体里某个地方隐藏着一种剧痛,随时可能向我袭来,把我击倒在地。
我慢慢地挨下床。还好,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就是呼吸有点费劲,但比窝在床上时舒服多了。这是应该的,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老罗就说过,我的肋骨已经骨折了,这次又受到王大海铁沙掌的重击,我那可怜的肺不说是千疮百孔,也差不多了。腿也不大利索,这当是长时间卧床和坐轮椅的结果。还有就是觉得身子软——五天没醒,不吃不喝,大概只靠输液维持体能,不软才怪!
肚子里咕咕叫,想起自己该吃东西了,却有点恶心。
要不要叫人送点吃的,我犹豫着。
我要叫人的话,刚躺下的老五又该跑来了,就算换别人送东西,苏援会让谁来呢,小四?大概是不会了,如果是她,苏援肯定不一会就要来替换她,不让她和我长时间在一起。那么就该是老七,如果她过来,我倒宁可多饿一会。不管是谁来,都一定会紧跟着我,不会让我走,那我什么也干不了。算了,先不吃了。
我正想着,门轻轻地开了,一个女孩子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
虽然屋里比较暗,那女孩还是看见已在床下的我了。
这是谁呀,瓜子脸,还扎着个羊角辫?
“进来吧!”
那女孩一棱,立刻把门掩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已经起来了!
这一定来偷偷跑来看我的,我正想着,门又开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孩站在门边,半个身子进屋了,半个身子却还在门后。
都是生活在都市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啊!我感到有点好笑,就说道:“进来吧,我已经起来了!”
女孩回头向门外看了看,发现没人,迅速闪进门,然后把门掩上。
这是个个头不很高的女孩,比我矮了一头,瘦瘦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却很大,看着像是营养不良。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说话。
我忽然想起来,生日那天,青红给我介绍过这个女孩的。她是他们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叫什么远杞,排在老九。
“你就是小九子,是吧?”
女孩点点头,还是不说话,也不走近。她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我,像是怕我,随时准备离开,让我想到那些见了领导人的拘束群众。
“你有什么事吗?是你二姐叫你来的吧。”
女孩摇摇头,然后伸出手,指了一下我,又伸出两个指头,微微向嘴边一提。
可怜的小九远杞竟然是个哑女!
我看出她那是个吃饭的动作,就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不饿!”她摇摇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又做了个吃饭的动作,然后伸手握拳,向我竖起大拇指,那意思是“吃点吧,对你好”。
“是你二姐叫你来的吗?”
她摇了摇头。
多好的女孩呀,大家都没想到的事,她就记着,包括青红都没想到,那么没心没肺地就走了!我想着这些,心里涌出一阵对小九的怜悯。
“我现在不想吃。你过来坐吧,我们……”我本想说的是“我们说说话”,可是一想到她没法说话,就一时接不上话来。
她还是站在那里不动。
暗暗的房间里,她的眼中微微地闪着光,似乎有一种异样的心情在燃烧着。
“我不吃,你把东西拿回去吧!”
她依然站在门口。看来她还是很倔强的。
“好吧,你过来坐下。我吃一点。”
她没有面露微笑,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说。她走过来,把食盒放在长沙发前的茶几上,打开,拿出里面的面包、果汁等一堆东西,一一摆开。
“这些东西是你自己悄悄准备的?”
她只是眨了一下眼,还是那么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眸子真黑,黑得发亮。
我坐在沙发上,说道:“你也坐吧。”她没坐,却做了一件事,让我吃惊不小——她竟然走到门口,把门反锁了!然后站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就是不坐。
这个古怪的女孩想干什么?
不过我似乎不该怕她吧?
我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包,心里嘀咕着,她到底要干什么呢?偷偷地给我送吃的,大明大白地送不行吗?还要锁上门,怕谁知道了不成?你们都是姐妹,那么亲密,知道了能怎么样啊?难道,这个不露声色的小女孩会对我有什么想法?
屋子里很安静,我已经吃了五块面包,喝了一盒果汁,感觉差不多了,就说道:“我吃饱了,谢谢你!”
她没什么表情,过来收拾,我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半。她立即走过来,把窗帘又拉上了。我惊愕地看着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这么神秘兮兮的,到底是想干什么?
刚见她时的亲切感慢慢消失了,我转过身,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从这个角度看,我该是在二楼。
二楼?这不是苏援住的那一层吗!大家都住在三楼或者一楼,这一层是她一个人占有的。我刚来的时候,就是住在一楼的一间屋子里的。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住在一楼了?为什么要费劲把我抬到二楼来?

我想不通,觉得大脑有点滞涩,我需要点什么。我需要什么呢?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我需要一支烟,以往我大脑开始怠工的时候,我总是抽一支烟,立即就会好起来。当然,烟刺激出来的兴奋和效率过去后,大脑会更严重的怠工。
“你能不能……”我对已经收拾好食盒、站在沙发边看着我的小九说,“你能不能给我……”
这话不好说,所有人都得到苏援的命令,不许给我烟抽,而且苏援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抽烟。我让小九给我弄烟,这是个不情之请,她弄不来的,大概她也不会情愿给我弄烟来。
“算了!你去忙吧!”
她没有走,反倒走过来,拿出一样东西,我看出那是个打火机,然后她又掏出一样东西,我看呆了,那居然是一盒烟——她竟然从衣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来!
她怎么知道我喜欢抽烟呢?
那烟虽然已经开了封,她想抽出一支来,却总弄不成,看来她是从来没抽过烟。我接过烟盒,在下面一弹,就有几支烟冒出头了,我熟练地抽出一支。她看了我一眼,打着火给我点上。然后撕开一个果汁盒给我装烟灰用。
我把烟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在沙发上,美美地抽了一口。小九却把那包烟拿过去,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把打火机放在最里面,又拿出一截胶带,把那盒烟粘在柜子里面的木板上头。她做完这些,又走到窗前,隔着窗帘把窗户打开——这是不让来人闻到我抽烟留下的烟味。
这真是个古怪精灵的女孩!青红说她很聪明,看来是没说错,她确实心思慎敏,所想所为与众不同。
小九出去后,我抽完那支烟,下意识到来到床头柜边,打开柜子。那是苏援放书的柜子,里面除了两摞书,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摸到了那盒烟,还找到了那个打火机。正要关柜门时,我看见柜子里还一张纸条。纸条大概一指宽,我拿出来,看到上面写着这么几个字:
你的人关在厨房!
“你的人关在厨房”?这是什么呀?谁的人,谁留的纸条,给谁留的,什么时候留的?
我拿着那张字条,正在那里疑惑,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压低了的声音:“田大哥,你还在睡着吗?”
这是青红。她来干什么?不会也是来给我送吃的吧,唉,你来晚了,头功已经被人抢去了!
我关上柜子,走过去开了门,青红正端着一个托盘向后张望,看到我开了门,她吃了一惊,大概想不到去竟然能够从床上起来。
她的脸因为紧张而红扑扑的,门一开,她立即闪进来,紧张地说道:“哎呀,你能起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吃点东西吧!我得马上离开,二姐不让人进这间屋子的——连这层楼都不让上!”
“那你是怎么上来的,你二姐不是看着你吗?”
“她去厨房了,我才偷偷上来的!小七在下面看着大家呢!我给她三本卡通她才答应放我上来的。”
又是厨房!苏援去厨房干什么?“小七在看着大家”?他们都认识,有什么看的?该不会是在看着我吧?我尽力不露自己的疑虑,说道:“放在这吧,我现在还不想吃!”
“你快吃吧,这个盘子我还要拿走的!被二姐看到就不好了!”
“可我现在真的不想吃,我不饿!”
“几天没吃饭了,你还是吃点吧,光是输液怎么行啊?”她说着,捏起一片牛肉送到我嘴边,“你要好好补补的!你不知道,这几天,可把大家吓得不轻啊!”
知道没法拒绝她,我只好咬过那片牛肉,边嚼边说:“你把盘子放这吧,一会过来取!”
“那好,”青红说着,把托盘放在茶几上,一边急急忙忙往外走,一边还说着:“你可快点吃啊!”
“我会的!”
青红开了门,正要出去,我忽然想起那张纸条来,就问道:“青红,你等一下!”
“什么事啊,田大哥?”青红走过来。
“你来看看这是谁写的字?”
我拿出那张纸条,折了一下,只让她看到“厨房”这两个字。
“这……好像是……小七写的吧!你什么时候拿到她写的字了?”想了一下,觉得不该是我去拿小七写的东西,她转口道:“她怎么写这东西给你?”
看来这纸条确实是写给我的,可是——小七,怎么会是小七写给我的呢?我醒来时,她是来了不错,可很快就被苏援给赶出去了,她什么时候给我留这东西了?我糊涂了,如果是小九写的我还相信,她在这留了一会,还去打开了柜子,她有这个机会。可如果是小七写的话,她是不该留这纸条给我的,她也不是这样的人哪!她若有话告诉我,早就大大咧咧地对我说了。
“你再看看,是不是还像别的谁写的?”
“错不了,这就是她写的字——人家写字都向右边倒,她写的向左边!——上面都写的是什么呀?”她说着要把纸条拿过去,我一边收起字条,一边说道:“没什么,是我拾的!”
“在地上拾的?”
“呃……我想找个……我想找个烟头,抽一支烟……”
“哦,你翻垃圾篓了——”她说着,一下捂着嘴笑了。
“对对对,我就在那里翻到的,闲着无聊,就拿来问问你。”
“嘻嘻!”她笑着,轻轻推了我一把,“想不到田大哥,还偷偷摸摸地……干坏事!”
“田大哥有好多坏毛病的,以后,你就不会喜欢田大哥了……”
“不会的……”她急急地争辩道,“不会的,我知道田大哥是好人!”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我说道,“这个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你放心,我不会的!田大哥,你真的想抽烟吗?”
“是的,你不知道的,抽烟的人找不到烟时很难受的。你能帮我找到烟吗?”
“我……”她犹豫着。看来她是能找到烟,却不知该不改给我找。
“你要是怕你二姐,那就算了——我就知道你和田大哥不是一条心!”
“哎呀,不是!我……我给你找就是了!不过你怎么吸呀,二姐又不让你出去,你一吸,这屋子里不就有烟味了……”
看到激将法奏效了,我笑着说:“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吸烟的人都有办法不让别人闻到烟味!”
“是不是不吐出来呀?”
“呵呵,那不把人憋死了!”我轻轻地揪着她的鼻子笑道,“小笨妞!”
“哎呀,好痒!”她躲闪着。“我是小笨妞,田大哥是个大坏蛋!”
“好了,不闹了,快走吧!被你二姐看上,你就麻烦了!”
“哎呀,真是!我得走了,你快点吃吧!我过一会来拿盘子!”
唉,小姑娘居然没忘了给我弄东西吃!送走青红,我心里暖暖的,可不一会,我的愉悦感就没有了。现在我已经确信那张字条是给我的,可说的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明白。我的人?我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厨房?我的父母都在故乡老家,应该不会被人拉到这里来,就算来了,我也早该见到了。把他们“关”在厨房,我相信这样的事无论如何苏援干不出来,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那么这个“我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支烟,直到快吸完了,一个人的影子才从我脑海中浮现出来——难道厨房里关着的人是心澜?
想到心澜,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即便苏援说的那些有关心澜的坏话是真的,我也得说,心澜是个好女孩。她质朴、聪颖、善解人意,从不像城市女孩那样自傲、时不时耍点女孩子的小脾气。她在学校和我所住的地方两地跑,先是出租屋,后来是精神病院。她关心我,照顾我,任劳任怨。我的脾气不好,有时会对她发火,可她从来没有像我对她那样对待过我。我失业待在家中,她从来不说我什么,我要做一个没有任何“钱景”因而在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事,她也是默默地支持我。可以说,除了没和我突破那层关系,她做到了一个女孩,不,一个女人,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所能做的一切。而且我也十分地确信,如果我执意要求进一步发展我们的关系,她也是不会拒绝我的。她是真的在爱着我的,至少看起来如此。
到这里快两周了,我很少想到心澜。她该早就发现我失踪了,她会是多么着急啊!如果她知道我在这里风光、快活——当然也得加上受罪——那她该多伤心呵!可我很少想到过她,实在是对不住她的一片心意!
如果她真的因为我被苏援关起来了——苏援可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人——天哪,那我该是百死莫赎了!
可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呢?她又怎么会被关在厨房后面呢?难道是老罗告诉他的?
有这个可能,从生日那天青红告诉我的话,我知道,老罗和这个看起来被一帮年轻人占据的小城堡是有关系的,他知道这个地方。可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我找回去?他不是说要开一个会议的吗,这时间早该到了呀!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一定知道这一点——他自己不来找我,反倒让心澜来自投罗网,他到底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他真的像苏援说的那样不可靠?
是的,是不太可靠,比如把我的好腿打上石膏,坏腿却听之任之。真不敢相信,这种恶毒的事情会是他做出来的!
不过,这确实是事实!而且,基于这个事实,我也应该假设:我第一次出事,他老罗就动过手脚。要不然,他一直监视着我,还那么手眼通天,手下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一帮子流氓地痞找我的茬,动静大得连门都卸了,他怎么会让那帮人得了手?
那么,一定是老罗存心把我的下落透露给心澜,心澜才会落到苏援手里的!她要把我带走,自然会和苏援冲突起来,所以就被关起来了。
糟糕!
想到这里,我坐不住了。我得去厨房,我要看看“我的人”是不是心澜——不,一定是她,我要把她救出来。我要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心澜,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再忍耐一会,我就来了!
我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心口忽然一阵绞痛!
我疼得直不起腰,几乎要在地上打滚了!
这不是王大海造成的,我的心脏有这种奇怪的病,发作时就是如此,我以前遭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罪。这种如被重磅大锤突然袭中胸口的痛会持续几秒钟,而后慢慢减轻,过了几分钟一切如故。
但是,这又不仅仅是我身体上的伤痛,而是我生命里的伤痛。这种伤痛,只有一个人明白,而且会和我一道感受。
因为,我的心就是从她那里移植过来的!
是的,“我”的心是从别人那里移植而来的!
不,严格来说,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一直把那个人看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如她把我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样。
我生命里的那一部分,当然就是竹声!
我的心在痛的时候,也就是她的心在痛的时候!
我一直渴望拥有她的心,有时会无法忍受那种等待,而一旦真正拥有了,却是更难堪的一种苦楚,因为,这是我最不希望的方式。
我正挣扎在地毯上,听到外面又一次传来敲门声。虽然也还比较轻,但却没有丝毫掩饰的成分——这种敲门,当然只有苏援可以做。
哦,苏援来了!
门开了!苏援走进来。
“天哪,你怎么了?”看到我扭曲地躺在地上,她失声惊呼起来,随着她的惊呼,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然后米饭的热香和一股浓浓的辣椒味传入我的鼻中。
那是她给我做的饭,她也给我做饭了!她去厨房,是给我做饭了!她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椒的?
她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哽咽着连声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的痛苦已经减轻了不少,完全可以开口说话,但是我没说什么。我躺在她怀里,真希望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小五子,小五子!你死到哪里去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快来人哪!”她口不择言地大骂起来。
老五从隔壁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见我的模样,不禁也惊叫道:“哎呀,田……田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
“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离开你!”苏援哭了,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我胸口。
你有什么好哭的?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而且,你还把我的心澜关在厨房!
“叫你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你怎么跑去睡大觉了?还楞着干什么,看着他咽气吗?还不快去找三叔!”苏援冲老五叫道,她的嗓音本来就有点沙,此刻则完全嘶哑了。
“我……不是……是……田大哥……叫我……”老五惶急地争辩道。
“快——去!”苏援几乎是吼叫了!
老五这才反应过来,转身跑出门去。他刚出门,我就听咕咚一声,想来是他转弯太急,摔倒在地上了,不过脚步声很快又响起来。
“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再吓我了……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一分一秒都不离开你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我去卫生间,你也要跟去?我睡觉,你也在一边看着?这个福,我可消受不起。
“放开我吧,放开我!”
“不,我不要放开,我要一直陪着你,哪怕你打我骂我都不离开!”
这又是动的哪门子心思,难不成你会爱上我了?我们可只认识不到十天呢!
“我说过我没事了……”我强挣扎着摆脱了她的怀抱,就那么坐在地毯上,回身看着她说。
她也不顾地上的米饭菜水,就那么坐在地毯上,她所有的美丽、潇洒、从容不迫和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风采全都没有了。她满脸都是泪水,那种关切和伤心、悲痛,从我最恶毒的意愿来猜测,也绝不会是装出来的——那样的话,她不去搞表演真是演艺界最重大的损失了!
“你该不会是……”我疑惑地问道。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泪眼婆娑地盯着我。虽然我的话没说完,她却完全明白了!
我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以呢?
“真的吗?”我苦着脸问道。
她又点点头——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天,这真是祸不单行!
感谢您的阅读,如果觉得还行,请给点鼓励,来点花花草草什么的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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