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肃肃其羽（六）
西班牙国王菲力普二世的书信，其实是这么一件事情：这个时候，拥有强大海上舰队的西班牙人，他们组织了一支著名的寻宝舰队。西班牙寻宝舰队的使命，是在世界各地为西班牙国王寻找宝藏和黄金。越后佐渡出产的黄金，也就成了寻宝舰队的目标之一。
日本虽然矿藏储量不高，但越后佐渡出产的金矿确实非常优质。只是当时，日本的开采技术极为落后。菲力普二世在信中提到，愿意提供技术帮助长尾氏大量开采黄金。作为条件，西班牙人以各种西洋货物、枪炮等战争物质来大量收购黄金。
鹤姬相信，长尾家任何一位臣下都不会同意光秀的观点。首先，长尾家面临武田、今川、北条这三大国联盟的威胁，需要大量资金来扩充军力；其次，西洋的军事物质也是自己极感兴趣的东西。据说西班牙人的这支寻宝舰队，以同样的条件每年可以从印度、非洲大陆、新大陆等地搜刮到大量黄金和文物运回欧洲。光秀所说的资源枯竭、还有几百年后的人们的看法，有哪个家族的领袖会在乎这些事情？那些杀人如麻的大名，他们别说对几百年后的人，就是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领民们的看法，也是毫无兴趣知道的。
可光秀偏偏就吃准自己在意这种事情。比起战胜武田、北条，自己会在乎什么‘不可再生的资源’吗？真是一个荒唐的假设，鹤姬愤愤地想道。
偏偏她真的在乎。
假如光秀不告诉她这些事情，她也许会满不在乎的同意与西班牙人交易。可是现在，只要想到本国的黄金流失殆尽，洋鬼子嘲笑东方人捡他们仓库里发了霉过了期的武器当国宝的面孔，她的心里就怪不舒服的。
“如果想要洋人的武器，最好的办法不是交换，而是去偷！”
“偷？”
“不错。洋人所谓的火器，也是数百年前从中国人那里偷过去的。国友家的商人听从了我的劝告，他们正在做这样的事情：要偷洋人制造武器、冶炼钢铁的技术。”
鹤姬叹了口气。光秀是个奇异的男人，他不但不拘泥于俗礼，还敢‘偷’敢为。
不过她最欣赏的，却是光秀不在乎自己是女人这个事实，以及肯进行没有任何好处的据理陈见，坦诚率真的表达他个人的意见。
如果这样的男人能为长尾家效力，那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也许自己就用不着躲起来隐居了。
鹤姬很想挽留光秀。然而，已经脱了缰的野马是很难驯服的。
光秀在枥尾城待了三天。确认自己送信和陈述意见的使命完成后，城堡里的空气开始让他感到气闷了。
不过，就在光秀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鹤姬突然把阿国和熙子叫去了自己的居馆。这是女人对女人的单独会见。
鹤姬首先接见的是阿国。这两位战国时代的奇女子虽然身份差异悬殊，性格上却有许多相同之处，因此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前些日子有长野家的使者来访，我在他那里听说了许多关于阿国小姐的事情呢。”
“哦？不知是哪些事情？”
凭女性的直觉，鹤姬觉得阿国好象在防备自己。不过，她依然保持高雅优美的语调。
“听说以歌舞伎闻名的阿国小姐，曾经非常讨厌进入武家贵族的城堡。可是后来却因为光秀的关系，在吉田郡山城里一住就是两年。又因为同样的关系，而答应回去上野箕轮城。”
“是的。”阿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快活和得意。
“那么这次离开箕轮城，也是因为光秀吗？”
“是的。”
“你们已经结婚了吗？”
“这个……现在还没有。”
即使阿国性格豪爽，也被这个突然而来的问题闹了个粉脸通红。
“没有？没有婚约，就这么跟着他到处跑，上泉大人难道没有任何意见吗？”
“我想……大概有吧。可是，他不能为我作主。”
在这个时代，女性的婚姻由父母作主才是常理，她们本人的意见往往是不被尊重的。不过鹤姬和阿国，她们似乎都立志要打破旧习陈规和儒教的虚伪教义。
“阿国小姐的想法挺有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儒教未传到我国之前，据说女人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丈夫。想想身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我们的命运真是悲哀。可是我又有另一个问题，要是没有婚约，阿国小姐不怕光秀被别人抢走吗？比如说，那位熙子小姐。”
也许正好命中要害，阿国沉默了几秒钟。
“不，”她很快拾回了顷倒众生的风姿与笑容，“我和光秀之间，没有任何人能插进来的。”
她说得那么自信，鹤姬不禁发了呆。
鹤姬接下去，又单独接见了熙子。
光秀这一行人的组合，最让鹤姬好奇的就是这个小姑娘熙子。虽然天生丽质，看起来却娇小柔弱，不象是能够配合光秀尽情游山玩水的体质状况。和阿国相比，她象是一朵惹人怜惜而娇嫩脆弱的温室小花。
“我不知是否应该羡慕光秀的艳福呢？”两人的谈话，从半开玩笑开场。
“您是指阿国姐姐和阿梢姐姐吗？”
熙子明显把自己给漏掉了。说老实话，鹤姬不太关心那位忍者小姐。她看得出来，光秀的关心和注视，无时无刻都在阿国和熙子两个人的身上。
可是对阿国和对熙子的关注，又似乎有一些细小的区别。
“你干嘛故意忽略，光秀对你的情意呢？在我看来，光秀最关心的到底是你们中的哪一个，这是个非常耐人寻味的问题呢。”
“您是说，我吗？”熙子的小脸一下子就红透了。看来，她是个非常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光秀大哥对我很好。您知道，就象亲哥哥一样。”
“哦？你觉得这种程度，就满足了吗？”
“满足了。”熙子想也不想，便欣然答道，“只要能留在光秀大哥身边，熙子再无所求了。”
“你，不嫉妒阿国小姐吗？”
“您想说什么呢？”
熙子脸上的表情，让鹤姬突然意识到自己引起了对方的戒备。是的，她到底想说什么？这样的单独谈话，目的又是什么？
“别介意，我只不过是好奇。美浓国的传言，妻木氏的小公主以待嫁身份进入了明智城堡。可是看上去你对阿国，或者光秀身边出现的别的女人，都满不在乎似的。”
“别的女人？”熙子不太明白。
“比如说……我。”
熙子好象有点明白了。糊里糊涂的自己，在无意中挫伤了鹤姬的自尊心。熙子是个聪明的女孩，可是她缺乏与人交际的经验。而且，她心里也没有将鹤姬列入‘光秀身边的女人’的行列。
虽然近几天鹤姬和光秀的确形影不离。
现在重新审视，熙子不得不承认这个事情，那就是鹤姬是位极富魅力、成熟动人的女士。
在此之前，熙子一直认为阿国姐姐是世上最迷人的女性，是完美无缺的女人。但阿国和鹤姬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朦胧的感到阿国姐姐的美，仍然有某些部分的欠缺。
是什么呢？现在熙子想明白了，那是一种贵族小姐的特殊气质。这种气质，若非有极特殊的地位、极度自信的品格，一般人是绝对模仿不来的。
鹤姬小姐身上洋溢着她和阿国都无法比拟的高贵的美。鹤姬本身的美貌也许不如阿国，可是她高贵无比，犹如一位凡人不敢仰视的神祗。
“算了，不聊那些了。”鹤姬似乎厌倦了这个话题。她恶作剧似的挥挥手，眨了眨眼睛。
缓慢的换了个坐姿，鹤姬才再次开口。
“熙子知道我把你叫来，是想说些什么事情吗？”
熙子摇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嘛！
“我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不错，一个大秘密。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隐居，退下了长尾家督的宝座吗？”
熙子再摇头。她不太关心政治，怎么可能猜到这种事情。
“这个大秘密，熙子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熙子还是摇头。她自己都不想知道的事情，当然也没兴趣去告诉别人。
好奇的人大概只有光秀吧，熙子心想。光秀喜欢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熙子呢，她只关心与光秀有关的事情。
“这个绝大的秘密就是，我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你懂吗？任何女人都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婚姻与挑选夫婿。”
“啊？”
熙子做梦也想不到，鹤姬要告诉自己的竟是这样的秘密。不得不承认，年轻貌美、富可敌国（不对不对，她真实拥有一个国家的财富呢）的鹤姬，现在确是到了她所自称的年龄阶段。
长尾一族的权势与财富，足以帮助光秀复兴明智氏。也许，还能助他登上更高的政治巅峰。
这世上不为此心动的男人，能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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