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秾花底下白骨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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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三奶奶是附近出名的灵媒,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事。
我当时所看见的是一个秃头的老太太,我还记得她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脚步缓慢,衰老苍白,似乎阳光一不小心就把她晒化了。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但什么也没有说,眼睛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之后从我身边擦过,阴翳得让人不敢相近。
但我并顾不上注意她,因为身边的流言让我很不自在。
秋天的山风透骨的寒,吹来话语细碎。
……“也不知道老爷子中了什么邪?把藏宝图交给那样一个傻姑娘。”
……“阿萍,亏你还是他长孙媳妇!还不及外人了,嘻嘻。”
……“嗤!他几个儿子都不许进去的,我算什么?”
……“老人当年是得到一些宝贝的,听说是遇到过神仙。”
“阿峨!爸爸呢?我们走吧!我们离开吧!”我不要什么宝藏了,我只要和亲人在一起,吃饱穿暖。而这个村子越来越让我不安,包括老人说的话,初听只觉神秘新奇,渐渐却开始害怕,取经那样小说中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个喜欢吃喝喜欢睡觉经常犯小迷糊的俗人。
“老爸照萨三奶奶的吩咐和几个人回城里请戏班子了,走得匆忙,那时你还在屋里,便叫我和你说一声,让我们在这里住着等他回来接。”
“这样啊……阿峨……老人家临终时候给了我一点东西的……”
“我知道……”
“你知道?”
“藏宝图是吗?全村人都知道了的吧,呵呵……”
果然秘密的传播速度特别快!该不该和姐姐继续说燃灯珠的事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攥在手里的红珠子默默放进了衣袋……
凌晨时分,我突然被吵醒了,屋外唢呐奏,铜锣响,芦笙呜咽。
又听见风里隐隐有人唱,细细听去,却是《客途秋恨》,夹杂着悲悲切切的二胡声。
“……听得秋声桐叶落,又见平桥衰柳锁寒烟……旧约难如潮有信,新愁似海无边……”
听来无尽凄凉,我再也睡不下去,翻身坐起,那是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姐姐也被惊醒了,她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低声说:“别怕,珠儿,这是村里的风俗,族长走了,奏七日七夜哀乐方正式下葬,葬后还让戏班来唱伤逝的。”
“不对呀!哀乐都是吹拉敲打,怎么有人唱曲的,而且唱得那样好。”
“唱曲,哪有人唱?”
“咦?不是有人同时拉二胡吗?”
“没有啊!”姐姐一面疑惑地看着我,“你没有睡醒吧,把梦中的事当成真实的了。”
“厄,呵呵,可能拉,也不是第一次了。”
虽有点不安,但心下对于这些偏远村庄的风俗很是好奇,而且反正睡不着了,又将天亮,便看看去。姐姐扭我不过,跟我起床来。两人把自己裹严实,向祠堂走去。
深秋的凌晨很寒冷也很黑暗,祠堂边的房子里素蟠隐隐,麻布灯笼在寒风中苍白地回荡,月亮已经淡得像一片圆形的云。
灵堂出人意料地聚着不少人,多是老人本家的亲戚,见到我和姐姐,也并不说什么,面上一片漠然。
第一晚停灵,仪式为开路。开路是指由开路师指引亡灵去与祖先相聚,由德高望重的人主持。村长福二爹手抱雄鸡站在灵柩边念开路词,传说这仪式将使死者沿着祖先迁徙的路线回到原住地。这些风俗本已经淡化了好些年,但走的是族长,自然要大办,而且,不知什么原因,萨三奶奶也坚持要遵循旧礼,而在这种闭塞而迷信的村子里,灵媒的话基本上就是圣旨。
笙鼓之声听久了就知道其实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一段,但奇怪的是再也听不到有谁唱曲。
福二爹念词声低沉细碎,我随姐姐站在屋角,也不敢作声,只望着长明灯的烛火摇摇晃晃,照得人的面黄一阵黑一阵。看了一会,毕竟没有睡足,渐渐眼皮有点沉重。
突然,一声惨嚎划破长夜,我惊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听声音传来的方向,村东。
福二爹猛地抬头站起来,人群有点微微的骚乱,有人出去查看,过了一会,门外却跌跌撞撞冲进一个人来,满面惊恐,手指抖抖索索地指向屋外:“……槐……槐树……那……”话未说完,腿一软,已经跪坐在地,嘴唇发白抖颤,却是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阿刚,你照顾好铁头!其他人跟我走,看看去。”福二爹一摆手,便要领着人出去,但又停了脚步,扭头对我说,“那个……小姑娘,你也跟来一下吧。”
天开始蒙蒙亮了,有人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引路,仗着人多,我跟在后头也不是非常害怕。
路不远,很快就看见那两人合抱粗的槐树了,树底向西三十步处挖了个直径约一米的大洞,有个汉子跌坐洞边,旁边散放着锄头和铁铲。他死死盯着洞里,眼神痴呆,面上的惊恐在暮色中看来竟有几分狰狞。
槐树树盖如云,一片阴影。
福二爹走过去喝道:“大牛!你在那里干什么?”大牛一激灵,回头看见村长,一把抱着他的裤腿,七尺汉子竟然涕泪交加。
“鬼!……有鬼!……”
“鬼叫什么!你来偷挖宝藏了?!我叫铁头在这里连夜监视,果然是有人来偷挖。却想不到原来是你。”
“是……是是……我知错了……二牛……他……掉下去了……救他……”
新挖的洞边上堆着土,探头往里面看,洞壁都是黄泥,才挖了不过四尺左右深,手电筒一照就到底了,掉了一个人进去?怎么听都像天方夜谭。
村长扇了大牛一个大巴掌,他总算渐渐平静下来,说起事情的始末。
昨天他们也听到藏宝图的事情了,动了歪心,打算在凌晨最暗的时候来挖宝。挖下一尺,果然挖到一个坛子,可是砸开坛子看见里面只有一卷残缺的西游记,二牛说,这是不是老头子搞的掩眼法,宝藏也许在下面啊。大牛也同意了,两人便继续往下挖去,大牛在外运土,二牛更是跳进洞里挖,又挖得几尺深,他整个人已经站到洞里去了,就在这时,铁铲咔嚓碰到一块石头。
二牛大喜,他说:“嘿!有东西!”
大牛忙打电筒往洞底照去,隐隐见到一块青石,似乎还有字,正凝神细看,二牛突然惨嚎一声,整个人往后跌去,他本来在洞里,照理说跌也跌不到哪里去,但一晃神之间,大牛的手电只照见空空的洞壁,二牛竟然就此消失。
听完这件怪异的事,天已经又亮了几分。
如果大牛是在说谎,那么他为什么要说一个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话?如果不是,那么二牛到哪里去了?
村长指挥人把那块石头挖上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落,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因为那块二尺长一尺宽的青石上,刻了明明白白三个大字:高老庄!
坑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这时候那个叫阿刚的青年跑了过来,他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槐树:“铁头说他在槐树那边蹲守,到后半夜睡着了,后来感觉到有个人从高空中掉落树顶……”他往那边看去,然后,大家都呆住了,有人甚至开始呕吐。
有一个人挂在树梢上,枝丫穿过他的身体,眼看已经没救了,槐树枝叶带血,点点斑斑红雨淋漓。
大牛疯狂地嚎哭起来:“二牛……二牛……”
“去把萨三奶奶请来。”福二爹神色凝重吩咐身边的人,“这里的事别说出去。”
他走向坑边的新土,那里有一只打破了的酒坛和一卷书。他拾起书来拂拂上面的土,翻了半晌,便招手让我过去,把书递给我,面色有几分尴尬:“老爷子是想把这本小说送你,你收着吧。”
那是西游记的残本,竖体手抄,看起来很古老,但内容和书店里买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而且纸张较薄,略为透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夹层之类的,或许是老人家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但这件凶案令我真正地开始恐惧,死亡有时候如此之近。我忍不住想,如果……去挖宝藏的那个人是我呢?
然而我所想不到的是,所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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