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奠桂酒兮椒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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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照萨三奶奶的吩咐被重新埋了起来,那卷小说却落在小天的手里,他一见,眼就亮了,抱在怀里好像我要和他抢似的。
我嘻嘻笑道:“西游记啊~去书店买十本八本都有。”
“你懂个屁!这是一本有了灵性的书,虽然还没有到成形的地步,但也能够说话了,它所记载的资料的丰富不是你所能够想象的。”
“咿呀,小小年纪就会骂人了!它会说话?见鬼了!你倒叫它说两句来听听捏!”
“我们用的是书族的语言,你们这些俗眼凡胎怎么懂得。”
他当真抱着那本书自言自语去了。
村子里办丧事气氛虽然哀戚,但看起来却很热闹。特别是喝解秽酒的时候,酒席露天,都是自砌的炉灶自酿的酒。
萨三奶奶坚持让我和姐姐都坐到了主台上,这让我不解而且很不自然,同台都是些长辈中的长辈,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都白了半头的发,。
但很快我便忘记这些不自然,因为我嗅到了桂花的香气,浓郁得不像人间所有,而这香气的来源只是台子正中的一坛酒。
别的台上看起来没有呢!我咕噜地咽了一口水,觉得就算要对着这些白发魔女白发魔男们也很不错。
姐姐望了望我,低低道:“‘线惠不香饶桂酒,红樱无色浪花细。’阿珠,这里居然有一等的桂花酒,神话里的瑶池贡品,你真是有口福了。”
我喝了它两海碗(没错,是那种本来用来装菜的海碗),面上发热,姐姐只是抿了半杯,连头发丝都带上桂花香。
“我要醉拉!要醉拉!”我晃晃头,觉得实在好喝,伸手又去倒,旁边有一只手拉着我的袖子,我抬头,看见一双隐隐带着怒气的眼睛。
“阿刚!你也……要酒吗?”舌头有点打结。
“我只从家里带来两坛酒!”
“啊~你是说~还有一坛吗?你放心,我会撑着全喝掉再醉。”我很开心,手底下更是不停,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阿刚怒气冲天,更加没有注意到那些长辈们也只是小小地喝了一杯,看向我的眼光中尽是看牛嚼牡丹的鄙夷。
这坛酒没有被喝到嘴里……小天又不适宜地出现了……
好在我对背上突然出现重量已经慢慢习惯,身子一沉,知道不好,肘便死死顶在桌面上,手只抖了一抖,总算没有把酒给洒了。
这次竟然重了很多,一定是小家伙不懂节制,又吃肥了。
我回头,准备好好教训他。却不由一怔,背上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身后是打谷场和红砖房,再身后是无边的晚霞,云雾丝丝缕缕,紫红纠缠,逆光中他的面有点暗,那双眼睛却又大又亮,如果忽视他眉目中的老子天下第一之类的臭屁傲气,倒真是……漂亮。
“找到宝藏了!”他把我的耳朵扯到他嘴边说话,我吃痛,加上听到宝藏两个字的心头一震,再加上这小子的重量本来让我已经撑得辛苦了,肘一滑,整坛酒便砸在桌面,骨碌碌滚了滚,落地开花。
全世界的表情都近乎咬牙切齿。
小天却容不得我发呆了,一面兴奋地从我背上鱼一样地滑下来,拉着我就跑。我挣扎不开,踉踉跄跄地跟着,也顾不上身后别人的反应,心头悲愤:这个情形多么像畏罪潜逃。
我估计他会把我带到某个隐蔽山洞去,小说里都这样写啊。但七拐八弯之下,我回到了我和姐姐的睡房。
小天小心翼翼地把床头挑着的宫灯摘下来,害我发了一夜噩梦的宫灯。
“那本《西游记》里记录,九齿钉耙在这间房子的灯头美人顶。看来燃灯人是故意把这些灯笼都弄得残缺不堪,没人注意到这些卖不出去的残缺品,也就没人注意到……挑灯的棍子。”
那根黑不溜秋的棍子半只手臂长短,被小天取下后,便看见扣在床顶的一端其实是钉耙头。我嘿嘿笑起来:“真是荒谬,这么小的九齿钉耙!”
“你不懂的最好装装哑巴。”小天白了我一眼,这小子即使长大了,翻白眼的爱好还是一点没有变,“你念念这串字词,心里想着让它恢复原样!”

小天虚空一拂,半空中凝出一行大字。
最后一个字刚念完,屋里光芒大盛,我闭了眼再睁开时,屋子里多了一件物事,一人多长,金光暗转。
“九齿玉垂牙,双环金坠叶。九齿钉耙,又称上宝逊金钯,神冰铁锻成,重一藏之数,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由太上老君亲手打造,玉皇大帝册封猪八戒为天篷大元帅的时候,赐予此兵器。”
“五千零四十八斤?”我伸手抄它起来“呼呼”耍了个圈,咧嘴笑了,“莫非我就是传说中的巨力神?!”
小天也不生气:“你是它主人,它会根据你力量的大小表现出最适合的重量。到你得到该有的力量,它也才回复原重。你念过控兵符,若再需要它变什么形状什么重量,心里对它说便行。”
“以前看书,那个……那个宝器好像是要经过滴血认主的。”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反正没有!”
“你是猪八戒的继承人,这钉耙是自动传承给你的。”
“……”
我出了房子,钉耙已经被变得只有手指大小,通体乌黑,别在斜挽的马尾上。是应小天的要求把它簪了上去。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生死与共的兵器!”他方才说着,凑过来,虔诚的在那冒牌发簪上吻了吻才消失掉,害我打了个寒颤。从来没有见过这小子这么温情脉脉,八成有恋物癖。
我嘟囔着,把门掩上,回头打算重回酒席,放弃大餐从来不是我的风格。这时,突然觉得头上有大颗水珠滴落。
下雨了吗?
我伸出手,啪嗒,一颗液体落在手心,浓稠温热,慢慢晕开来,艳红得像女儿家的胭脂。
血!竟然是血!
我抬头,张大了嘴巴,头皮突然发紧,寒意,从四肢百骸浸来。
平房顶上半只断手,鲜血沿着屋檐悠悠滴落,像电影里的慢放。
左边不远处,摔碎了的肢体血肉模糊,剩下半只眼睛兀自死死地盯着前方。
第二桩凶案,第二个死者。死因依然是:从不明的极高处跌落。
我终于知道了人恐惧到一定程度原来是麻木到不能动弹的。
大群村民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一个无法动弹的呆瓜加一具尸体——名为大牛。
此情此地,血腥扑鼻。
死者从高处摔下。
但无论槐树还是现在的平房,周围都没有更高的建筑物,这是诡异的。
更诡异的是,明明进入房子前一切正常,且根据血的温热程度可知凶案才发生不久,但在房中时我根本没有听见有人摔落的声音。
如果要说声音,我倒想起了……似乎,刚才,依稀断断续续,不知谁家响的二胡。
吱吱呀呀拉开调子,丝弦细细在心底一抽,便痛得让人想落泪,如怨女哽咽。
门外站定了的时候,愈见清晰。
风中沙哑有人唱,离合迷散的声音,然而我听清了。
“……几回眷恋难分舍,真系缘悭两字拆散离鸾。泪洒西风红豆树,情牵古道白榆天。……”
“跟我走吧!”萨三奶奶来后沉默地看了看现场,对我说话,然后转身就走。
但她行了几步,突然顿住,慢慢回头,用鹰一样的眼睛瞪着还站在原地的我:“怎么不听话?怎么不走?你……怎么没有事?”
“我……该有……该有什么事?”我结结巴巴地问。
萨三奶奶眼中的疑惑更深,但终于还是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等等……萨三奶奶,您听到吗?就在刚才,有二胡的声音……也有人唱曲……”
她猛然停下,良久,却道:“没有!”身形佝偻,但是越走越快。
又是我听错?
却在这时,本停了一会儿的二胡又幽咽而起。
我心中轰然一响。
我看见了!
恰恰在那时候,远去的老人的手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
她说谎!她说谎!她为什么要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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