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阴气晦昧无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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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的青沦道人在《妖策》上记:妖者,小则害人畜、伤田地,大则乱四时、惑天下。若有能者擒之,必堆薪燃火以焚之,灭其形骨、烬其精神,以免遗祸于人间。
我坐在床上很久,没有晚饭,没有姐姐,没有灯光,什么也没有。
外面的血腥狼藉早已清理了。
可是那时我回到打谷场上时候,酒席也被收拾干净。红泥砖砌的灶里尚余微红,风真冷,吹起的灰烬打着旋,残余的火星噼剥轻响。
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快,我甚至来不及告诉姐姐一切,人都已不知去了哪里了,天色越发苍茫,夜,又要来了。
我尝试去找人要些吃的,他们有些怪异有些惊惧地看着我,“碰”的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
我又回到那平房,不是因为我很大胆,而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可是我等了又等,姐姐没有回来。
月光从窗棂照落,皎洁如牛奶泻地。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了,我来的那天晚上月亮是圆的,直到现在,月亮也还是圆的,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天天是十五,月的阴晴圆缺呢?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去找她。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去找,或者,该去灵堂那边找村长问问。
村子里用的是旧式的路灯,隔很远才装一个,白色的圆灯罩,橙黄色的灯泡,吊在高高的树上,光打下来,周围的景物更觉幽暗,路很窄,旁边模糊是一些低矮房子和猪圈。
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沙沙地响,过了一会,沙沙声越发大起来,似乎前面也有一个人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样寒冷天时,这样诡异的气息,我巴不得有个人陪着一起走,于是紧赶上几步,看着前面的人走过一盏路灯底下,身影清晰了点,好像是铁头那小伙子。
但他摇摇晃晃,倒像被什么牵着,又或是,喝醉了酒?
他走出了路灯照着的范围,走到了灵堂后面,溶入夜色中。灵堂其实是依山临时搭建的棚子,后面便是墨黑的山壁和矮林,再没有人家,他去那里干什么?
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好奇的人,也没有跟踪的癖好,反正已经到了地头,笙鼓在闻,我也懒得管他干什么去。
可是这时眼角一花,屋顶处半山腰有个人晃过,身形窈窕,红衣翻飞,本来远远看不清,然而月光明亮,照着她面色苍白,轮廓绝美,却很像是……阿峨?!
“……辗转马前遭血溅,日落魂归玉化烟……”突然半句唱词响起,却一下子断在喉里,风声紧起来,不知吹着什么,似二胡拉错了弦发出如刮玻璃般刺耳难听的声音。
又是二胡,催命的二胡!姐姐在那边干什么?我心里凉下来,又惊又怕,一时不及多想,急急往屋后那山腰找去。
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半山腰,但那里没有人,不但阿峨,连铁头也不见了。我发现自己几乎就在灵棚的屋顶上,下面透着灯光,声音嘈杂,好像人还真不少。
“村里一定是来了妖怪!”有个大嗓门的人说,我心头一跳,从屋顶扒开一个小洞往里看去。似乎大牛二牛的家属也聚集在这里了,白发的母亲、抱着稚儿的少妇哽哽咽咽,我握紧了竹檐。
有人在安慰家属,有人在祈祷,烟香缭绕间乱哄哄的。听了一会,我便打算离去,这时却听到萨三奶奶说话!
“我算过,一切的事当从十月十五开始。那一晚,我在占卜的时候就收到示警了。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从冬村赶了过来。可惜还是赶不及,老人家归天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十月十五,是那个叫常珠的女孩子来到的日子。”门突然被推开,阿刚走了进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的棺木,冷笑着说。
屋子里嗡嗡响起来,我冷汗津津。
“是拉,老爷子并没有见过她,却将常家的藏宝图交给她,怕只有一个解释……她用妖术迷惑了老人的心智。”说话的是阿萍,老爷子的长孙媳妇儿。
她说开了话,接口的人便多起来,突然大家都成了福尔摩斯。
“你们有没有人记得,我们进房里去的时候,老爷子刚好咽气,他甚至来不及和我们说上一句话,莫非……毕竟那时候在房间里的只有常珠一个人,她无论做出什么事来,也是无人知道。”(老人吐出了燃灯珠,油尽灯枯,这不关我事啊!我也不想做那劳什子取经人的。)

“啊呀,你们还记不记得今日看见二牛尸身的那时候,我们都吓到吐了,她就只是站在血泊中,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啊。”(我汗阿,当时不过是吓呆了。)
“死去的两个人都是和宝藏有关呢!倒是常珠一点事都没有,这可是巧了?”(这个,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的!)
“听三舅姥爷的妹夫的孙女儿说,常珠刚出生时候,哭都不哭嘎!”(天啊!为什么不传我小时候穿过开档裤这事呢?)
“我也觉得一样事奇怪,她说她听到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萨三奶奶似乎觉察自己说漏了嘴,突然不做声了。(咦?!)
“看来,真是来了妖怪呢!”阿刚沉沉地说,他若有若无的抬头看了一眼,我惊得差点从屋顶滚下来。
但是我没有滚下来,我被砸下去了。旁边突然从天而降一大团物事,把我旁边的屋顶砸了一个大洞,棚顶一歪,我便顺着掉了进去,幸而棚子不高,砰呤嘭乱响一通,尘烟落定后,我发现自己浑身生痛地趴在棺木盖上。
我听见有人尖叫,屋子里乱成一堆,人群向后退去,恐惧、愤怒、伤怖使他们的声音有些刺耳。
“妖孽!”萨三奶奶在人群中瞪着我,眼睛几近血红。
旁边……
旁边赫然是铁牛血淋淋的摔得变形的尸身!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嘴角扭出一个奇怪的弧道,带着诡异的笑意。
我终于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
多么……多么典型的……人赃并获!
我想歇斯底里地大笑,可是喉咙偏偏像被堵住似的。
嗫嚅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不……不是妖……怪!”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有人说话,声音冷得不带一点温度:“你还狡辩,你以为没有人看见吗?八月十五那一晚你在阳台上和谁说话了?你问红头发蓝头发的妖人为什么自己在照妖镜里是只猪,不是吗?你根本就是一只妖精!猪妖!”
你试过冬天被人兜头一盆冷水吗?感觉就是这样子。
我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是了是了,我想起这个第一眼就觉得熟悉的阿刚是谁了,中秋之夜,在阳台上“抛砖引肉”的那个年轻的邻居。
他看到了那晚发生的事!他看到了所有的事!
老板娘说过,非灵体的人类不可能察过我们在结界中的会面!
所以,他不是纯粹的人类,他也是灵体!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他,便是那个害人的妖怪!
“捉住它!捉住这只妖精!”场面突然失控,那刚刚被人扶着的老母亲声嘶力竭地叫着,扑过来,指甲在我臂上一抓,我下意识地闪开,还是被抓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烧死妖怪!帮村民报仇啊!”
“别让它跑了!”
无数只脚冲上来踏乱了尘土,长明灯从来没有这样清晰晃眼,屋顶塌下带着的木灰混合地上的尸体的血肉,天旋地转。
小天在背后出现,他结着手印撒开浓黑如墨的烟雾。
“走啊!快走啊!傻瓜!我只能用幻境术阻挡他们一阵子。”
我不能被他们抓着,我不要……做烧猪。
我背着小天夺路而逃,撞开拦路的手臂,钻过某人的裤边。仙踪步果然是适合逃跑的,这一下受了惊吓奔得急,便如卷起一大团黑云。小天在背上闷哼了几声,有人乱砸来瓜果烛台。
然而我终究是逃掉了。
在山上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气喘吁吁地坐下的时候,小天苦着面说,该早早教你一个初级的定物术。
“被砸着了吗?”我定定神,拉过他,看看他的背,上面有饼干渣烂香蕉鸡块油腻的痕迹,仔细点还有鞋印子。
“这些人真狠!”我很难过地说。
小天的耳根慢慢红起来,他回头面红红的看着我,想说什么。
我摸摸自己饿扁了的肚子:“……浪费了这么多食物!”
他的面一下子由红转黑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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