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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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楼家又有人前来拜访,这一次来的人,连许明也没想到。他本来是不想见任何楼家人的,因为如果他没有料错,这次的火灾和楼家人脱不了干系。他现在只想找楼家人来开刀。可是当他知道来的那个人是楼家老爷子本人时,他还是按耐住了脾气。
因为他知道楼家老爷子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不敢小看,他厉害的不光是他的武功。
楼老爷子见许明进来,仅仅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许明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我是来带阿秀走的。”
这本来是许明的死**,他立即警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楼老爷子不回答,只问了他一句:“如果阿秀自愿跟我走,你能够让她走吗?据我所知,她和许家本没有什么关系。”
许明咬牙道:“谁说她与许家没有关系,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我怎么可能让她走,就算她自愿也不行。”
楼老爷子笑道:“是么?你们什么时候订的亲?谁给你们订的亲,经过了家中长辈的同意么?或者是阿秀说过愿意嫁给你?”
偏偏这些条件都不成立,许明一时无语,只能说:“这是我和阿秀之间的事,犯不着别人来操心。如果老爷子你没有其他事,就不要开玩笑了,我还有事,不远送了。”
楼老爷子又是微微一笑:“阿秀,你进来吧?把话和许明说清楚好些。”
许明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惊,不好的预感弥漫上来。
果然看见阿秀就站在门口,阿秀道:“许大哥你才是开玩笑呢?我现在心如死灰,又怎么还会嫁人?许大哥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如果想娶妻的话,提亲的人连许家的门槛都要挤破的。我现在住在许家已经很不合适,我想随楼老爷子去江南看看。”
许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要不然,天与地也不会在一夜之间翻转了过来,阿秀想跟着他的仇人离开,这到底是为什么?
许明一把抓过阿秀,阿秀惊呼一声,楼老爷子立即喝道:“快放手!”
许明把阿秀护在胸前,警惕的看着楼老爷子,冷冷道:“你们又在耍什么鬼花样?尽管冲着我来好了,别连累阿秀。她和许家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也不能放她走,除非,我死。”
楼老爷子见他并不是想伤害阿秀,倒是松了口气,叹道:“好端端的怎么要死要活的,阿秀跟着我,绝对不会有危险。她是我亲外孙女,她的母亲楼心月是我亲生女儿。”
许明如遭重击:“怎么可能?”
阿秀道:“楼老爷说的都是真的,父亲曾经留下一副字画,是他亲自为母亲画的。”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卷轴,展开来看,画中是一位正在起舞的女子,眉目间尽是笑意,周身似有蝴蝶飞舞。旁边两句小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阿秀道:“母亲爱上了父亲,但是得不到家里允许,就与他私奔了,他们在江南的一个小山村里隐居,在那青山碧水间度过了他们一生总最快乐安宁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几年后,母亲生下我就病逝了。父亲带着我离开了伤心地,孤身终老。”
许明半饷才开口道:“就算你母亲姓楼,又叫做楼心月,那也未必就是江南富贵楼的人。”
楼老爷子也取出了一个画卷,打开,一宫装少女手执一团扇,含笑而立。和阿秀手中的图画一比,那眉目神情,分明就是一个人。“楼心月是老夫爱女,宠她比她几个哥哥还甚,她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歌舞也是妙曼如天人,本来是想她待选宫中,谁知道她竟会跟一个穷书生私奔。多年以来我都不想原谅她,可是昨天见到阿秀,听到她年纪轻轻就丧了性命,心中悲痛,便明白,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怪她了,要怪也就只怪她不曾回家探望过父母。”
许明慢慢松开了阿秀的手,他知道他们说的多半是真的:“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阿秀是楼心月的女儿的?”
“惊雷曾经从秀绝天下带回来一只仿制的双凤钗,其中一只金凤凰分明是当年楼家的出品式样,只有楼家的凤钗上的金翅是倒金勾的,所以那只金钗当时就引起了惊雷的注意,他是我几个孙子中,办事最细致的人,看来上次派他来许家真是没错。那只凤钗是正是心月满18岁时,我亲自做给她的礼物。我当时心中疑惑,又听说真品就在秀记的展示柜中,所以老夫就亲自跑了一趟,然后又见到了阿秀。现在,她已经认了我这个祖父,也答应我跟我回楼家了。”
许明整个人好象都被这个事实惊呆了,一想到阿秀就要离开,好象心都要被挖去了一般。他僵硬的站在那里,好久才找归自己的声音:“楼老爷你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和阿秀说。”
楼老爷子担心的看了看阿秀。阿秀道:“没事的,姆爷你先走,一会我就出来找你。”
许明听她连称呼都变了,不禁深深绝望:“你是真的要跟他走,是吧?”
阿秀道:“许大哥你别担心,我已经和姆爷说过了,我以后不会再做饰物了,他也答应不勉强我。而且现在许家除了我以外,也有许多优秀的设计师,我的离开对你现在的生意不会有影响。”
许明轻笑道:“你道我是舍不得我的生意么?阿秀,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可真是了解我啊。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呢?”他的笑容比哭好不了多少:“如果我现在还是个残废,你就不会抛弃我了吧?那么,现在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这样就可以留住你了吧?”
阿秀被他的话吓呆了,她缓缓的摇头:“我看你••••••真是疯了。”
许明惨笑道:“不错,如果我疯了可以留住你,我就疯,如果要我死••••••可以留住你,那我就死。”
阿秀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甩了他一巴掌,而借着这一巴掌,许明完全爆发了,他一把搂紧了阿秀,就把头俯了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那是温文的阿鹏都没有碰触过的禁地,阿秀举手又想甩一巴掌,这次却被许明挡了下来,把她纤细的手腕交叉反握在身后,方便自己吻得更加的深入。如果你真的要走,那么这个吻就是我留在你身上的标记,你恨我吧,这样我们就不会是没有一点关系的陌生人,你会永远记得今天,记得我。
阿秀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搂碎了,原来男人的力气是这样的大,而且••••••这样的恐怖。两人的身体紧紧密合,没有一丝空隙,纵然是隔着衣料,她也可以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也不知道这样抱了多久,久到阿秀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快融合到他的身体里去了。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阿秀似乎可以看到许明的心里去,在那里有着多么强烈的执念啊。
正是这种执念让阿秀害怕,让她下意识的想逃开许明的身边。阿鹏的变故已经让她很伤心了,而且自己的脸又受了伤,再加上对许明不知名的恐惧,阿秀在楼家来找她的时候,答应了离开,她想过一种新生活,也许到了亲人的身边,心里就能够平静也说不定。
感觉许明的手有点松动,阿秀的羞耻心终于抬头了,奋力挣脱了他的钳制,一反手就又给了他一巴掌,并把他一推推开了好几步。他本来人就高大,按道理说阿秀是怎么也推不动他的,可是无论阿秀在他身上怎么又踢又打,他都只是后退,终于被逼至墙角。阿秀见他弯着腰,便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准备再甩他一个耳光,可是突然看见了他满是泪痕的脸,这一巴掌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许明两眼微红,看着阿秀轻笑:“打吧,算是你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或者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我讨厌你一直都那么的沉静稳定,不动声色的样子。还是现在的阿秀可爱些,虽然有点象捍妇,可是我很喜欢。”

阿秀心一慌就放开了手。
许明道:“你走吧,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来找你的,到那时你别再想躲我。”
阿秀道:“你不要来找我,我以后都不想再见许家的人了,如果许鹏回来,替我祝福他。你们以后自己多保重。我走了。”
“等等!”许明站直了腰;“莫非你忘记了这‘秀绝天下’本是你我两人一同创立的,这里面的收营有你阿秀的一半呢?”
阿秀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就把钱放进银庄里吧,我若要用,自然会去取。而且,秀绝天下本来就是许家的,没有你,它怎么会有今天这样大的规模。我只能要营业的十分之一,你若多给,我就不要了。”
许明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心里更加痛苦。
分离在即,天意难测,以后的遭遇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可惜自己不是她要的那个人:“你对我们许家的恩情,许明永生不忘,如果有困难的话,一定要记得要来找我。”
一别月余,摘星楼中。
别后的日子分外的难熬,许明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的文人那么的吟诗作对了,因为那些优美而有文采的诗句确实可以打动人的心。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阿秀曾吟过的那几句词,每每想起,许明都不由得发痴。“皆如梦,何曾共?可怜孤如钗头凤。”这词岂不是正正说自己么?
许桂再也看不下去了,终于上前按住主人还欲满上的白玉杯:“老爷,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可喝那么多酒,否则阿秀小姐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会伤心。”
许明眯眼微笑道:“是么?你说她还会记得我么?她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又怎么会为我伤心。”
他又满上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嘴里胡乱唱着:“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断无消息••••••断无消息”许明不断重复那几个字,心中一种钝痛慢慢的扩散开来:“阿秀,你知道么?你走后,我都快成书呆子了,而且,我好象又病了,如今你还关心么?”
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阿秀的千姿百态,好象历历在目,许明只有在酒醉中才可以回到从前,所以他现在的酒瘾颇重。
“主人,主人”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声喊,身子也被人不停的晃动,许明一挥手,想把讨厌的人赶走。然后感觉身子一腾空,好象被人抱起。
有人惊呼一声:“黑鸦,不可以对主人无礼。”好象是个女子的声音,许明心中一喜,莫非是阿秀回来了。还有没睁开眼睛,就感到身子落进了一个大水缸里面,水花四起,全身冰凉。
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提起,放在在桌边的石凳上,那人递了一根白毛巾过来。许明看也不看,出手如电,抓住了他的手一折,只听咔嚓一声,是手骨折断的声音。黑鸦倒也硬气,一声不吭。
银燕和金雀扑通两声跪下:“主人你饶了黑鸦吧。他是一时糊涂,失了分寸,请主人饶了他这一次。”
黑鸦直直的跪着,满脸倔强之色。许明冷笑道:“你好哇,翅膀硬了?敢对主人动手!下次说不准还要向我动刀动剑呢!”
黑鸦见许明言辞厉害,终于脸上变色,伏地道:“属下绝没有犯上之心,属下只是心痛,主人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变得如此颓废,属下私以为不值。况且主人尚有大仇未报,怎能日日醉卧愁府,不思进取。黑鸦冒险犯上,实在是一片衷心。若能劝得主人清醒,属下纵死无悔。”
“好一个一片衷心,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可以饶了你么?”
黑鸦猛地抬头:“属下甘愿受罚。”说着就变手为刀,往自己胸前刺去。
许明伸手挡住他的去路,将他手一扭,这下他两只手都不能动弹了:“我说了要你的命了么?你这样自做主张,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又是什么?这一次,死罪勉强放过你,但是活罪难逃!”
金雀和银燕听了这句话,心中一凛,知道许明对人一向严厉。不免担忧地看向黑鸦。黑衣少年倒卧在地上。疼得满头是汗。
许明沉思了一会,看了地上的人两眼,走过去,扶起了黑鸦,为他接好了断骨:“这次的错我先记下来,如果还有下次,就两罪并罚,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金银二人见主人说得严厉,实际上,分明已是原谅了黑鸦,不由心中大喜,连忙走近黑鸦身边帮他包扎。
金雀禀报道:“主人料得不错,那雄威镖局总镖头熊天青果然和主人遇害的事件脱不了干系,那次失镖后,雄威镖局自然是开不下去了,但是说也奇怪,在生意那么不好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够替他那好赌成性的独生子熊天宝还清了一大笔赌债,从而避免了他儿子被人乱刀砍死。后来他儿子倒是知道改过了,拿着父亲一些积蓄开了家酒楼,好象三年前还结婚生子了,熊天青如今在家中含饴弄孙,享尽天伦。”
许明冷笑道:“他倒是快活,含饴弄孙,享尽天伦?那我的天伦呢?我们明天就动身去长安,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会见我这个故人?”
三人领命,和许明一同上路。
凤州城离长安路途遥远,一路上都是骑马不甚方便,便雇了一辆马车,可供休息和储放物品之用。一路上走走停停,估计最少也得一个多月才到长安,所幸事非紧急,正好从长计议。许明与人商量事情的时候都是在车内,其他人在车边护卫。
当金雀进马车的时候,许明正靠着枕上假寐,见他进来便懒洋洋的问道:“熊天青的孙子今年已经三岁了吧?如果只是要了老贼的性命,我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既然想报仇,就要尝到复仇的快感。到了长安,你第一件事就是替我把他小孙子绑架来,我要让他也尝尝什么叫丧亲之痛。然后你去找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捕头方进,让他来做我和熊天青的比武见证人,我们现在是做正经生意的,可不能污了自己的手。”
金雀见许明如此安排,虽然觉得有些残忍,但是想起主人所受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便点头称是。
又过了几日,路经黄河边,只看见到处是逃难的人群,原来北方这一个月来接连不断的下雨,黄河口已经决堤,难怪河水四漫,哀鸿遍野。
许明吩咐三人停留几日,在附近的银庄取了银子,搭了粥棚赈灾。想起从这里开始走,就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通长安,一条通杭州,江南富贵楼就在杭州西湖边不远。两条路差不多路程,大约都要半个月的功夫才可以到。
许明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先去长安,但是却让银燕接替了黑鸦的工作,让她去继续监视楼家,并一再吩咐要多注意阿秀的消息。他对银燕道:“阿秀对我而言,绝对不是普通随便的女人,你务必要照顾她的安全。而且你此去还替我传一个消息给楼家,上次谈的生意我答应合作,条件就按他们开的写。人说,投鼠忌器,怕伤了玉瓶儿。如今阿秀就是我放在楼家的玉瓶儿,如果有任何计划可能影响阿秀在楼家的安全,都可以立即取消它。不必向我汇报后再决定。”银燕领命而去。
银燕临走前,曾对金雀和黑鸦说:“你们切记不可再在语言中对阿秀不敬,我们的这位爷把阿秀看得比他的复仇大业还重要,阿秀以后很可能就是咱们的当家主母。上次主人肯饶了黑鸦,真是大大的侥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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