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妖狐九尾名玉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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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算之间,两人已经走到大殿门口,正要踏入,却见殿中大放光芒,缤纷花雨自天洒落,一位素衣女子,身穿长裙,秀发披肩,赤着白嫩双足,从王座上款款走下来,巧笑倩兮,美目流盼,朱唇微吐,衽敛施礼道:“两位贵客驾临,蓬荜生辉,小女子玉藻有失远迎,尚望见谅。”
也只是寻常客套话语,但从她口中轻轻说出,便仿佛天籁一般,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仿佛清泉叮咚,流淌入干涸的心里。李承乾虽然早已戒备,却依然心神一震。
他昔日贵为大唐太子,虽然未曾成婚,府中自然少不了娇娃美婢,其中能称得上绝色佳人的也有几位。但和眼前女子比起来,便仿佛萤火较之日月,全然要黯然失色。
“世上居然有如此绝色女子?便是瑶池仙子,月中嫦娥,料想也不过如是了。”
玄奘到底是佛心坚固,全然神色不动,道:“我等冒昧而来,尚请见谅,只望施主怜这一方生民,体上天好生之德,就此罢手,回转东瀛。”
玉藻轻笑道:“法师所言,玉藻好生不解。玉藻在此,忝居王位,虽然无甚恩德,却似乎还颇得些爱戴。法师若是不信,尽可去城中乡野打听,便知我所言不虚。法师说要玉藻怜一方生民,回转东瀛,这话从何说起。”
玄奘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在东瀛,也是一方神明,受香火供奉。如今来此,不以正道教化,反以妖法神通迷惑土人,摄取精魂,祭炼法宝。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贫僧却是万万容不得,便要得罪了。”
玉藻笑道:“法师这话前天便对玉藻说过,又何必再重复一遍,岂非无趣得紧。这位公子却是面生,莫非是大师的弟子么?”
李承乾此时也已经缓过神来,见玉藻如此问,便道:“在下李承乾,见过国主……”
话音未落,耳边听得玄奘猛喝一声:“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一出,登时日月昏冥,天地六动,李承乾尚没反应过来,便见玄奘将双手一合,全身金光笼罩,现出一尊降魔法身来。
佛门以道德为本,视神通为末。所以佛门弟子,大多道德已经修到高明境界,神通本领却是平平。但佛门另有一种降魔法身,证得罗汉位者皆具备,倘若遇上邪魔凶怪,冥顽不灵,佛法不能劝化皈依,神通又不能敌,便只能放出这降魔法身。
只见玄奘念诵真言,现出三头六臂来,头戴毗卢冠,身披五彩锦斓袈裟,手持锡杖、紫金钵盂、金刚幢、人头幢、莲花、如意珠,面色淡金,跨一只异兽,虎头龙身,独角麟足,犬耳狮尾,周身亦放五色毫光,沉沉怒吼。
玉藻原本巧笑浅语,意态盈盈,见此也不禁脸色一变,往后急急退去。玄奘猛然现出这降魔法身,正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免得这妖狐狡诈,又再次逃脱,和其他两妖汇合,那就大费周章了。见对方后退,三头一齐怒喝一声,跨下异兽腾空而起,六臂法器齐齐挥动,朝玉藻扑了过来。
玉藻一见,知道不敌,也不及逃脱,只得娇叱一声,右手虚空一抓,取了清幽碧光剑在手,抵挡玄奘,左手则在腰间一探,取下一面小小铜镜来。
她前日与玄奘争斗过,已经用过这八咫镜,全无效用,被从长白山一路追到惊鸿岭,才借遁术逃脱。既然知道对玄奘无效,她也就不白费力气,但见李承乾随玄奘而来,看情形不是弟子,就是友人,心道:“和尚不怕我这八咫镜,难道这小子也不怕么。只要伤了他,和尚自然要去救援,我便可以乘机脱身了。”计较定了,持八咫镜对着李承乾幌了一幌。
李承乾虽然一时迷惑,但被玄奘的降魔法身佛光一照,登时也就清醒过来。眼见玉藻取镜子,心道不好,低低喝了一声,也现出金身法像来。只见那八咫镜一幌,其中冲出无数白色透明人影,尽皆面容愁苦,眼中流淌血泪,乃是凡人精魂,张牙舞爪,重重叠叠,瞬间盈满虚空,朝李承乾扑来。
金身二十四头齐齐大喝一声,声若震雷,十八只手臂持法器挥动,化出万道金光,又有一颗明珠大小的金色舍利,自金身顶上升起,悬在半空,缓缓转动。那些扑来的精魂,被金光一照,顿时惨呼连连,慌忙后退。
玉藻见了,连忙将八咫镜一幌,收了精魂,正要脱身遁走,却不防李承乾金身一震,将宝幢和金枪飞出,正打在玉藻左手手腕上,当的一声响,八咫镜握持不住,掉下地来。
玉藻大惊,正要俯身去捡,只听得耳边风响,金环撞击之声大作,乃是玄奘持锡杖横扫过来。
玉藻顾不上捡八咫镜,拧腰腾身向后翻过,避过锡杖横扫,尚未落稳,玄奘跨那独角异兽又逼了上来,六只手臂持诸般法器齐齐攻上。
降魔法身,本就是为摧破邪魔妖怪之用,全是凶厉杀伐之意。只是玄奘本性慈悲,虽然现了法身,终究也还是存了容让之心,六臂所持法器齐齐照玉藻打来,只是都避开了要害处。
玉藻持剑勉强抵挡几合,见李承乾也逼上来,知道万万不敌,叱喝一声,就地一滚,将那八咫镜抄在手中,化作一道清风,从两人间隙之间冲了出去。
李承乾和玄奘岂能容他逃脱,紧随其后追来。三人出了王宫,一前两后,腾云驾风,瞬间出了平壤城外一百余里。玉藻乃是九尾妖狐,最善遁逃之术,只是李承乾和玄奘两人法力都在她之上,又是以二敌一,连番变化,总是不能逃脱。又追了十几里,李承乾大喝一声,将身化作一道金光,横贯长空,坠在玉藻身前,拦住去路。玉藻欲待转身走时,后面玄奘也已经逼了上来。
玉藻见前后夹击,知道无法逃脱,索性站住不动。玄奘道:“施主,请交出八咫镜,速速回转东瀛,我等绝不留难。”
玉藻闻言,俏丽玉面上泛起一丝微微冷笑来,抬起手臂拢了拢随风飘洒的长发,道:“法师盛情,玉藻谢过。只是玉藻此次前来,乃是奉了陛下旨意。无功而返,已然是罪;若是连陛下所赐圣物都失去,那更是罪上加罪,除了自裁,别无他途。玉藻也闻佛法无边,普渡众生,不偏多,不论少,无彼此,无分别,法师为何眼中只看重这一方黎民,却不顾玉藻性命?”
玄奘听了,倒是愣了一愣。他自小修持,熟读经书,虽然聪明智慧,远胜常人,西行取经十四年,一路艰苦备尝,也非不通人情世故之辈,但确确实实有些迂腐。当下当真就思索起来:“我若要救这一方黎民,便要害了这妖狐性命;我若要保这妖狐性命,便要害了这一方黎民。世间生灵,无分高下,妖不重于人,人也不重于妖,一人性命不重于万人,万人性命也不重于一人。这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顿时满面迷惘之色,差点就要六个胳膊一齐敲脑袋了。
李承乾和玄奘相处半日,大略知道他的性情。一看玄奘如此,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和尚迂病又犯了。”正要以狮子吼的神通,给玄奘来个当头棒喝,此时便听玄奘坐骑的那独角异兽,突然口吐人言,道:“玄奘,八歧和夜叉鸦正朝此处飞来。”
李承乾一惊,他虽然没有修炼什么天眼通的本事,但如今现了金身,二十四头察看各方,可以说方圆百里尽在眼中,却根本没看见八歧和什么夜叉鸦。这独角异兽如此说,难道他能比自己看得更远不成。
玄奘正在愁苦思索,听独角异兽说话,连忙问道:“谛听,距此多远?”

谛听道:“还有一刻钟便到。玄奘,当断则断,先取了八咫镜再说。”
玄奘一凛,脸上迷惘神色尽去,道:“是,多谢指点。”这谛听虽然似乎是他的坐骑,玄奘言语间却颇为客气,仿佛同辈道友一般。李承乾看得奇怪,也不多问。只见玄奘大喝一声,六般法器都祭在空中,齐齐朝玉藻打来。
玉藻将身体一晃,素色长裙迎风猎猎,身后猛地腾起九道白气来,冲天而起,直上九霄。玉藻又娇叱一声,将手一指,九道白气漫空卷来,迎上玄奘的六般法器,绞缠起来。
李承乾见状,上前夹击。玉藻左支右绌,空手抵挡不住金身法象,八咫镜又无效用,看看危急,心中焦急:“那两个家伙怎地还不到来。”又抵挡几合,暗道:“罢了。”双手一张,九道白气冲天撑地,分两股朝李承乾和玄奘绞来,将两人阻了一阻,自己趁机跳出圈子,自虚空中取出一面玉石琵琶来。
李承乾和玄奘法器连挥,将那九道白气打散,正要上前进逼。玉藻将手一挥,五指翻飞,奏出一首曲子来。
李承乾和玄奘初时也不在意,只以为又是**摄心之术。欲待上前,那九道白气散而复聚,死死纠缠,护着玉藻,不让两人近身,但在诸般法器的轰击之下,白气越来越淡,渐渐要稀薄消散了。
玉藻面色平和,全无惊惧惶恐之意,五根玉指在琵琶弦上仿佛随意挥洒拨弄,初时也不成曲调,只是零星几下,左一声、右一声,清脆爽利,毫不突兀;过得片刻,拨弦渐密,曲调却十分简单易聆,没有复杂多变的指法,仿佛漂着落花的小溪蜿蜒而下,叮叮咚咚的顺过溪石,激起无数晶莹水珠。
原来玉藻知道这两人的神通,倘若是寻常的摄心**之术,或许能对付李承乾,却定然无法影响玄奘,所以取出这有两千多年道行的玉石琵琶来,奏出一首早已失传的上古名曲。这曲中不含半点狐妖媚惑的法术,纯是以自身音律动人。李承乾和玄奘都是博学多才之人,于音律一道也有些涉猎。不觉之间,便被这妖狐的弹奏吸引过去,渐渐心神沉醉其中,手脚迟慢,争斗杀伐之心大减。
玉藻暗暗心喜,全神弹奏,要支持到八歧和夜叉鸦赶来。不防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叹息,道:“数百年不闻此调矣,只是为何这般慷慨消尽,柔媚靡靡。嵇康一没,纵然曲谱尚在,也终究不是广陵散了。”
玉藻听有人居然一口道破这曲谱来历,微微一惊,琵琶声顿时起了波动,曲调碎乱。这广陵散须得一气呵成,中途若断,便不能再续弹了。她默叹一口气,循声看去,说话的却是那独角异兽谛听。李承乾和玄奘被谛听这一叹,登时清醒过来。
谛听又道:“这玉石琵琶,乃是轩辕陛下陪葬之物罢。我闻它在轩辕坟中修成妖身,千年前奉女娲旨意,迷惑商纣,祸乱天下,终被姜子牙以飞刀斩杀,死后尸骸不知所终,却到了你手中……原来如此,你是妲己罢。”
谛听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吃了一惊。李承乾惊问道:“妲己?便是那商后妲己么,但史籍记载得分明,妲己早被太公望斩杀了。”
谛听道:“虽然斩杀,尸骸却不知所终,焉知其中没有蹊跷。”
玉藻轻叹一声:“阁下好见识,这曲子确实是广陵散。只是小女子并非妲己,乃是玉藻。”言语中却是说不出的落寞潇潇之意。
李承乾心道:“这谛听似乎来历非凡,既然说她是妲己,料必不错。她说自己不是妲己,乃是玉藻,应是改名换姓,以示前事尽忘之意罢了。”
只是这一耽搁,南北两个方向远处,都隐隐传来厉声呼喝,其中之一正是八歧。李承乾脸色微微一变,道:“速战速决!”将十八般法器一齐祭在空中,朝玉藻打下。玉藻方才被谛听说是妲己,虽然否认,却仿佛若有所思,想起往事,怔怔站着不动,也不躲闪。
眼看这天仙美人就要被砸成一滩肉泥,突然一声佛号高宣:“南无阿弥佗佛!”就见玄奘手上六件法器也飞起来,替玉藻挡下这一击。玄奘自谛听上腾身而起,掠到玉藻身边,劈手将八咫镜夺了过来。
李承乾冷哼一声,只得将法器收回。玄奘取了八咫镜,也即收了降魔身,又现出金灯贝叶、璎珞华盖、无量焰火的法象来,谛听却不消失,依然伏在腿边。玉藻怔怔站着,也不反击,也不抢夺。
玄奘对李承乾道:“事不宜迟,贫僧这就来祭炼这三物,还请殿下护法。”李承乾道:“法师放心,在下自当尽力。”玄奘点点头,取了天从云剑、琼曲玉、八咫镜,落下云头,寻了处空旷平地坐下,将三件法宝放在身前,双手合十,口中诵经,道:“炽盛炎焰,其炎普照一切佛土,周遍焚烧三千大千世界。”
话音方落,他那周身萦绕的缤纷焰火,仿佛听到召唤一般,翻翻卷卷过来,凝成一朵巨大红莲,罩在三件法宝上方。玄奘又喃喃念道:“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说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翻来覆去,念诵不已。
他念的这是不动明王咒,最是严厉凶狠、忿怒威猛,摧破一切邪魔外道。那巨大红莲被不动明王咒一催,放出腾腾火焰,烧灼天从云剑、琼曲玉和八咫镜。李承乾知道,如此炼上三日三夜之后,这三件法宝便要被炼成凡物,而他的任务,则是要为玄奘护法。
玉藻在空中怔怔地立了会,猛然仿佛醒过来一般,抬眼一望,见玄奘正在以佛法炼化三圣物,不由得心急如焚,厉喝一声,扑了下来。眼前却金光一闪,李承乾已然挡住去路。
“玉藻姑娘,我劝你早早回转东瀛,为一方神明,享香火祭祀,岂不是好;你若不能回转东瀛,便在这南瞻部州随意寻一处洞府修行,也自逍遥。”李承乾道,他虽然起初打定了主意,要以雷霆手段斩杀这妖狐,但一见真面,险些被迷惑,靠玄奘在旁才勉强把持住。如今既然已经夺得八咫镜在手,己方稳占上风,也就不愿赶尽杀绝。虽然明知对方是妖狐,依然称呼为姑娘。
玉藻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长袖飞舞,身后又现了九道冲天白气,腾腾绞来。李承乾脚踏虚空,站在玄奘顶上,只守不攻,金身法象十八只手臂持定法器,化出万道金光,又现了顶上舍利,把玄奘牢牢护住;无论玉藻如何攻打,总是徒劳无功,伤害不得。
缠斗片刻,南北天空中各自冲来一个巨大黑影。南方来的正是九头蛇八歧,只是如今已经只剩五个脑袋;北方来的却是一只恶犬模样的怪物,体型庞大如象,头生双角,肋生黑色肉翅,呼啸而来,想必就是那夜叉鸦了。
两妖飞来,一看场中情形,顿时也就明白,更不打话,和玉藻一齐全力猛攻。李承乾稳稳守御,二十四头眼观六路,十八只臂四面招架,虽然以一敌三,却不露半点破绽。间或招架不及,被其中一妖突入少许,也立刻便被玄奘身旁蹲伏的谛听逼退回来。
如此一直斗了将近三日三夜,三妖总是无功。眼看那红莲业火越发旺盛,三件法宝已经被炼得光华全失,黯淡无彩。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大功告成。三妖眼见如此,越发着急,拚了性命攻打,诸般神通都施展出来,但金身法象乃是准提道人传授,果然是世上第一神通法门,李承乾虽然还只是第一重造诣,三妖却丝毫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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