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宿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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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怒吼,恐惧,惊雷,似乎一直存在徘徊与世间各处;脑海中那般的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剧烈的恐惧中,那无尽的罪恶感,让他窒息,让他悲泣。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熟悉,听来更是柔顺温和:“楚少爷,楚少爷!”
楚静轻轻颤抖的眼皮,随后缓缓睁开,秋雪宁那不沾世俗风尘的脸,映入他的眼帘:“做什么?”他轻声问,显得极其不耐烦。
这已是他熟睡的第七日,这七日来的修养,对他的身体好转,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起码,他可以走路了,然而今日,也正是他母亲,顾紫韵死后的第七日。
秋雪宁柔声道:“侯爷让我前来叫少爷过去!”
楚静没有迟疑,立刻翻身下床,虽然他的身形还明显有些仓促,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动作。
七日来,这是千算候第一次要见他!而他也知道,今日便是她母亲的头七,他之所以睡,便是要养足精神,不让母亲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随着秋雪宁的带领,楚静被带到了七年前,他与顾紫韵初来卧龙居时,与千算候相见的竹林。
七年光阴,转眼即逝。
竹林,绿荫,风过,如海……
沙沙,沙沙,沙沙。
宛如梦境诗画般美丽的场景,如今望去,却又无尽沧桑;千算候仿佛老了百岁,之前还容光焕发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笑意,唯有无数凄凉,述说着他的无奈。
楚静与他挺立而立,默然无语,时光悄然流去,风儿迎面而舞;不知何时,秋雪宁娇小的身影已悄然离去,林中只有这师徒二人屹然伫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绿色的竹叶随风而落时,千算候略带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来了?”
楚静点头,并未答话。
千算候一指身后竹椅上的紫色锦盒,道:“那是我收拾你娘房间时发现的,想必是留给你的,你收下吧!”言罢,也不多言,向着楚静迎面离去,直到擦身而过之时,这才停下脚步,道:“今日你娘头七!去看她吧!”随即离去,不带一丝牵挂。
楚静身子抖了一抖,目光望向那紫色锦盒;他记得,那锦盒里,似乎放着母亲珍贵的东西,母亲时常会去看,看着看着,便会流泪。
他急步上前,将那锦盒牢牢揽入怀中,生怕会凭空消失一般?接着,他再度迈开步伐,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向着她母亲的所在,静静走去。
时光流逝,悄然离去,不带一丝不愿,不见丝毫不悔!
寒潭岩。
正如其名,以山野洞中,寒水之潭凝固结成;洞中不过只能容纳三四个人;但如今,却是一片寂静,唯有寒潭之中的冰床之上,躺有一女子。
顾紫韵。
那冰床看去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人力所造;想必是那千算候不想将顾紫韵如此丢在此处,特意为她所打造。
楚静默默的走进来,原本温和的气息瞬间阴冷下来;四周不断扩散的寒气肆意的侵蚀着他每一寸肌肤;只是他全然不理,只是自顾自暇的走着,一直走到冰床之旁,这才赫然停住身形。
静。
出奇的静。
就连那刺骨的风,此刻也仿佛停了下来,柔和的徘徊在这寒洞的每一处。
“砰!”似乎是冰块破裂的声音;楚静的双膝,重重的跪倒在地,坚硬的寒冰,也因此而动摇;楚静垂着头,不愿抬起,或是不敢抬起。
顾紫韵的脸,苍白中,似乎透露着一丝笑意;那是欣慰,是安详……
“娘!为什么这么傻?”
……
“孩儿不孝,竟然亲手弑母!实在是罪该万死!”
……
“砰!”…“砰!”…“砰!”……
撞击声不断响起,楚静正用自己额头不断撞击地面,向亡母叩拜,这样,或许可以减轻他的罪孽吧!
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楚静的额头,早已是血肉模糊,不知何时起,他已无法感觉到**的疼痛,心中无比的罪恶,悔意,才是使之疯狂的源泉。
他默默的抬头,在世十年来,他不曾哭过,这一次,他依旧未哭;并非绝情,而是他知道,他不能哭,只有当他报得大仇之时,他才能哭,痛痛快快的哭。
那紫色锦盒就横在跟前,楚静心中好奇顿起,这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他怎会不想一探究竟?终于,他伸出手来,将那锦盒缓缓打开……
锦盒不大,所能容纳的东西自然不多,楚静微一探索之后,便只发觉了一块玉佩,和一封还未封好的信纸。

那玉佩看似并不华丽,但却晶莹剔透,色泽优美,然而其上一幅麒麟祥瑞图案,栩栩如生,简直是鬼斧神工;咋一看,便知绝不是凡品。
只是楚静一见那玉佩上的麒麟图案,便是一声冷笑;若非这是顾紫韵的遗物,他恐怕定要将之踏至粉碎不可。
放下玉佩,他打开了那封还未密封的信,看那模样,似乎已写有多时:
“静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娘恐怕已死于你手!只是,这不能怪你。一切都是命,宿命。
这几年,看着静儿一天天长大,不断因体内魔血侵蚀而所承受的痛苦,为娘就悄然落泪!你不过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你受这份罪?若是可以,娘愿意代你受罪,只要你一切安好。
……
但,这已不可能;麒麟血,因楚氏一族而存有无比怨念,唯有以楚家人的血,方能化解。
静儿,原谅娘的自私;虽然化解你的怨,却成就了你一生的痛。
那玉佩,是我楚氏一族历代家主信物,你务必要收好!楚氏并未灭族,在火麒麟杀来之前,萧然便已将族人驱散,日后,你一定要重整楚氏雄风,知道吗?
静儿,娘走了;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
信纸缓缓从楚静的指尖滑落,不曾发出丝毫声响;被鲜血覆盖的脸上,出现了愤怒,不解……他赫然站起身来,看着冰床之上,安详躺着的顾紫韵,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他似在质问,质问顾紫韵,质问世间,质问天地。
“爹走了,娘也走了!如今,我算是什么?真是宿命如此吗?为何?……我的命,为何要别人定下?”
声音凄凉,回荡寒潭石室,动人心魄,催人泪下。
楚静昂首望天,悲痛欲绝;忽地,体内那一股如恶魔般的热流继续乱窜,毫无顾忌,似乎随时便要破体而出一般;真是如今他却毫不抵抗,反是任由那热流乱窜。
啊……
寂静的天地,忽然间响起惊天狂吼,震耳欲聋,盖过所有一切。
※※※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他在黑暗中发抖,不敢动弹,不敢面对,不敢呼吸。
寒气不断流入,让他的身体颤抖不已;他想要动,却觉得身体异样的沉重;他想要睁开眼,却感觉体内的力气,正在不断的流失。
他知道,这是死亡的象征。
他不可以死,于是他愤怒,竭尽全力的睁开眼……
河流,他正置身河流之中;刺骨的河水不断冲刷着他的神经,他的身子亦是慢慢向下掉落,直到死亡;但这不行,他努力的握着握手,这才发觉,他正握着另一只手。
楚静赫然转头,那是一张他一生记忆之中,用不可磨灭的脸!
那是他的母亲。
这一刻,不知是否顾紫韵的保佑,他体内逐渐流失的体力,正一点一滴的恢复着;冰冷身体,因为体内血液的流转,而不再那般颤抖;每一处骨骼所传来的力量,更是让他用之不尽,源源不绝。
楚静用尽全力,将顾紫韵的尸身拉近身旁,接着借由河水流动之势,慢慢向上移动,只是那逐渐流失的空气,却让他苦不堪言。
终于,就在即将抵挡不住时,他仍游了上去;刺眼的阳光洒满大地,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或许,他永远只适合黑暗。
……
楚静将顾紫韵的尸身安放在草地之上,站起身来,举目四望;只见一切极为陌生,他在卧龙居带了七年,在附近一代没少走动,但对此处却是无比陌生。
他叹息的坐在地上,向着母亲望去……母亲依旧典雅,虽然脸色苍白,但却不失绝色之颜;只是,红颜薄命。
他不能让逝世的母亲这般,楚静不愿让母亲呆在那寒潭岩,连告也不告诉千算候,就将她尸身带走,如今他孑然一身,却怎么也不愿母亲去世之后,还要与自己奔波。
楚静立身而起,望向远处,忽地面露喜色,急身上前,走到一颗榕树之下……顾紫韵自小喜爱榕树,当年楚氏门中,已有不少榕树,就是她亲手所植。
楚静蹲伏在地,望了那榕树半响,只见它垂髯千缕,疏密有致,长的极其好看;他深深吸气,那双仍然小巧的手挖掘着地上的泥土。
泥土本非冷硬,然而以楚静小手之力,要挖,要掘谈何容易?只是,纵然如此,楚静却仍未放弃,他从未停留,一指在挖,直到那十根指头被擦破,如泉滴血。
却依然不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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