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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镡省岚,他知道殳遨既然说了,就不会再留在这儿,于是他的内心有一个意识在萌动,这意识的萌动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萌动得太突然,是如何产生的,他说不清楚。这意识在很大程度上会变成行动,变为现实,因为讆塽和殳遨在不久的将来他接手公司管理的问题上,两个人都通过,没有什么异议了;实际上关键就是现在了,他若认真对待,他的后来的生存状态就会大为改变,但若自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没有这个前意识,没有这个信心,那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辜负了讆塽,特别是推荐人殳遨;至于是否有能力来接管这摊子,那才是绝对考验他的时候到了,他毕竟不是弱智,是标准的当代大学毕业生,他全然知道能力是可以锻造出来的,这不用怀疑。对,就是要在乎眼前了,他清楚着呢。他注重眼前所采取的行动就是更加主动地参与管理,深入各厂各车间了解实情,特对业务上的关节更是频频介入,几天下来倒真是收获不小。但他的这个意识倒坚定地否了那天由叶怜梅的反应而产生的是否接受殳遨的推荐去接手工作而可能令她不悦的想法。
镡省岚还发现,有两个人的奇突都令他十分赞赏,一个是技术顾问理惟孚的坦荡耿直,对事不偏不饶;一个是拉链厂车间主任佟天的溜须功夫,遇事扁圆皆通。这让镡省岚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与喜悦,他庆幸若不是他决心下到底层走几遭,是不会发现他们两个这些特点的。而这特点在镡省岚自小就想集于一身的,他一直也知道,这只能是幻想而不可能是现实,朦胧中就企望某天用上这两样的人为自己做事。而现在近乎快要变为现实了,他为此暗自兴奋了许久,春天还未到,他的芽儿似就提早冒了上来。他此刻象看到了殳遨的萧索和自己的春景,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春情的涌动。
对理惟孚而言,他人格特征是显性的、外露的,他不是看不到这些特征在当今社会对己有不利的一面,相反,他对自身算是透彻地了解,就如对自己手膀子上的汗毛一样指点可认。他为他能活在这个世上而感到骄傲,他为他有这个个性而感到自豪,他不愿熄灭他的个性,他从没想过要扼杀他的天性,他认定他的坦荡是符合自然的,顺应天道的。他从国企出来,原因在于他自身,这他也知道,因为在出厂前跟他暗斗的人通过中间人传递以要他屈服,而他当时只要一屈服,他就会是什么什么,他就能怎么怎么地,可他没那样做去,他断然地拒绝了,于是他失去了别人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出了来艰难地活着,但他觉得这样活得舒心自在。这当然是镡省岚与他聊了后才得到的。
而佟天的某些东西总是隐蔽着的,大家背里都是这么说他的,但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所以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做时总还是坚持自己的。对殳遨的到来,他就象遇到了钟馗,历次的试探和小心的侍候都于事无补,虽然殳遨一直都是以最平常不过的方式待他。佟天找不到对殳遨下口的地方,而让他曾产生过“殳遨是专来逼我这个邪的。”想法,缘此,他就写了殳遨收到的那张含有“疫”、“芟”等意思的字条。但佟天的怪异都是从社会上学来而变本加厉的。
由于心理状况的变化,镡省岚似乎并不如以前那样打心底里钦佩殳遨了,而是渐渐显得疏远起来,虽然言与行中当前还是从前的模样,可在镡省岚看来,他对殳遨的看法就是不能恢复如初,倒真希望他能早点离开,好让他来尝试施展能力。只是后来事情发展到了一定时候,才有人说他这叫野心,对他的许多事才恍然大悟,而为殳遨未留下继续发展感到惋惜。
殳遨的状态可想而知,工作上的事,现由镡省岚不断地加以关注着,这他是放心的。他近来的精神内容是被“是否离开?”、“离开了要去干什么?”、“干别的就能如意了吗?”等等所充塞着。他的思绪亦如高山之水流不断。“唉,这世间要是所有的都是美好的就好了,大概也就不会有我今天这个样子了。”“我的确要换地方去却除我心灵之不良了。对讆塽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自己还出力相帮,真是奇怪!”这是他第一次对讆塽用这样的内容和方式思考着。“不知他所瞄准的那位女性是否遭了他的殃呢?这也是我要做的事吗?难道自己维善向善求善追善的想法都是假的吗?都是骗人的吗?这不明明是先损了自己了嘛!然后又拿已被损了的自己去感染别人?这是我的初衷吗?”殳遨在没决定走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这些,现在他决定要走了,不知怎地,这些问题就一股脑儿地跑了出来。在之前,他对讆塽只是简单猜测,有想知道的想法,但并不明显。突然说要走了,要去探究别处的东西了,忽就发现当前的眼前的东西自己却一无所知,连一点都没牵涉到感觉到,就更别谈别的了,他领悟到:这种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心态是要不得的,不足取的,必须先逐除己之不良,才能改善别人。“一己难透何以透世界呀!”
殳遨想得多了,就难免气色不佳,有一种精神得不到释放的感觉。但殳遨对法伽胸中所有的高山白云鸦鹊,他是赞赏不已的,而这些他却没有,有的只是些空而无档的东西,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做就难上加难,甚至还很偏怪,这是令他一直痛苦的病根。
他决定找上法伽谈上一次。
在一个午饭后,镡省岚又到每个车间转去了。法伽来了,殳遨象见着了救星,好为感慨,很为激动。他把近来的精神状况及思想情况都和盘端给了法伽,以前殳遨的那种沉稳、智慧,在法伽现在的眼里都不复存在了,法伽为他感到震惊,觉着殳遨就象变了个人似的。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法伽关切地问。
“没有,只是郁悒而已,就算是患了抑郁症了吧。”殳遨慢声地回答。
“还说没有,这犹豫真的就是明显的病症,怎么,需要我来为你号诊吗?”法伽仍旧严肃。
“法老弟你在开玩笑。”殳遨有点不自然。
“你不必回避,你的情况,我虽与你接触时间不长,但却了解得很。”法伽这样说,殳遨没有吱声,于是接着说:“其实我说的话可能对你来说显得直了点儿,但对于朋友,我可不能不说,你可不必记上心去。”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
“如你现在的症象,你必须抛掉一些不必要的和不现实的想法,去做一些实在的事情,心情就会变得好些的。”
“难道我现正在做的公司事务管理是件不实在的事吗?”殳遨了解自己的状态,只是仍旧问,其意自明不过。
“这也就是我大概要说你的地方,按理说,这真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一件事情,可你却小和尚念经,真真切切的有口无心,套用我们学生时代流传的一句话,‘人在教室心在外,一心想着谈恋爱’,你这叫‘人在公司心在外,一心想着人世康与泰’,我的意思实际是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简直心不在焉,我倒要让你说个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才算吻合了你的夙愿呢?”
“我最终的理想,我眼前的夙求你应该是知道的,只是现在一点东西也没有,脑中空无一物,胸中更没可种的种子和可施的肥料,就别谈会在什么时候有芽来发呢。”
“既然你自己看得如此明白,那还有什么好痛苦的,只要按着愿做就是了。”
“这大概就是我的属性所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呢。”
“喂,你这个想法要不得的,千万不能有,如果有了,即使你将来成为什么样人物了,其思想所流露出来的东西总含着不明朗的成分,不仅会对已不利,还会潜害别人的,我想这不应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吧?”
“这是自然。”
“其实我更觉得,象你这种状况,应该学点省岚或者我的本领,那样没事的时候,或者在任何时候,就可以弹弹琴,用音乐来陶冶陶冶;可以画画画,用艺术的视觉感观来熏然熏然。这两者重要的都是要你亲自动手,亲自操作,你只有这样了,你才不会感到寂寞,不会感到空虚,你才会感受活着的踏实,而不会出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来。”
“我也曾想过,要是集你们二者的精湛技艺于一身会是有多么地好啊!可惜学起来自己又不是那块料,真是望尘莫及,只能空嗟叹。”
“又来了不是?这就是你苦恼的根本所在。”法伽这样说,殳遨还是不开脸,照旧揪着眉。“我说老哥,我虽然没进过大学门,但你这多年的墨水算是白喝了,你的学问都跑到哪儿去了,你的那些个学问就没熏陶过你吗?或者怎把你熏陶成这样了?反而对什么都模糊不清,当然就会犹豫难决而拿不定主意的。”
“那你说,我当前该如何做去?”
“你呀,对目前的状态,我只能说:你想做什么就干脆去做去,这是解决困惑疲倦的最好办法,也是让你脱离恍惚状态的最佳途径,你说呢?”殳遨听着总是笑,但这笑却让法伽看着就是没用、无药可救的代名词。“我觉得你现在的体内起码有两个灵魂、两个自我存在,这你不知道吗?”

“有时我在想,虽然现在人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了,但似乎每个人还是好象缺少了点什么,那么缺少什么呢?他们在吃和穿之外会想干点什么呢?象我这种情况就是属于温饱而乱思乱性吗?其实你说什么我都明白,可我就是不能把握得住自己。”殳遨终于想开口表白了。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也怪不得痛苦了。再有,你现在要走,这可是决定你人生的大事,你当然犹豫不定,因为往后的日子就没有个定数了,人对不定数的东西总感到不安甚至恐惧的呢。”法伽尽摇头。
“是的,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我也不知我怎就有如此大的变化,以前认为难以做到的都做到了,而现在却为小事裹足不前,这是我的进步还是后退呢?还是如短跑员的猛力后蹬?”
“看来你在不久的将来还是要有苦头吃的,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我的话。唉,算了,不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就说点具体的吧,照我的理解,你既然想实现你的夙愿,当然你较高的文化底蕴是有了,那你有没有散文家的心态?有没有诗人的情怀?有没有深遂的哲人意识?有没有深彻挚着的爱心?其实这些对你的成功都是至关重要的,你都具有了吗?而且应该说,你对一切都应产生爱心,包括对人类存在产生不利影响的事物,对文明的进步有碍的东西,对一切都首先产生怜心悯情,然后再去辨证地分析其优劣、该怎样存在和怎样对待才算是合理等等问题。”
“我还真搞不清楚呵。”
“连这些都还没搞清楚,你就痴痴迷迷的啦!看来你需要彻底改变一下自己,包括思想上的和行动上的,否则你一辈子都不会幸福地活着,你会为你的心态所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而活着,如何去活着,就如现在的状况一样令人费解而难受。”
“啊?”殳遨惊愕。
“其实综合来说,你能真正地对世界爱得真切,这才是你成功的最坚实基础,没有爱,就没有话要说;或者述出来的东西就如白开水,没什么突出的味道,而这确是著作等身人的大忌。只有爱得真切,大到宇宙,小到微生物,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能产生爱的心情,产生怜悯的心境,哪怕真的是不好的东西,你都能从不同的角度或叫自己独特的视角而看出其存在的理由或价值或必要,就说苍蝇和蚊子,人们都唾弃和辱骂它们,但若有兴趣,不妨就对它们的存在问题进行另一番思考,我想应该会得到启示和更多的东西的;同时还要有爱的行动,主动深入生活,感悟生活,**心使者。以上这些才是重要至极,真真切切,如此则定能花下之溪般咕咕不断流,思想定如狂潮一样咆哮不止。当然,还有关于表达方式的问题,真正的大手笔之作是优美的,所说的话、所作的画,它的主题突出,它的内涵丰富,它的蕴意深刻,它的背景能够很好地衬托出主题,它的主题根本不嫌枯涩,因为它有丰富的背景充实着。”殳遨听着法伽的话,并没作声。“而且在我认为,抵门造车,所造出来的车并不完全适乎社会,那些秀才们所述的天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还不如我眼前所画的画那样看得引人入胜。”
“哎?法老弟,你还真可以,看来你的胸膛里还装着大半个宇宙呢,而我怎么就没有呢?我怎么就如此不切实际呢?唉!人与人真是不同啊,人毕竟还有天赋性的东西存在,我要是你就好了啦。”殳遨笑说着,但在一刹那间好似突有所悟,跳出了精神怪圈,令法伽为之一震。
“噢!”就如歌谱中的字一样,单字音却延长而拐作了两个音发出来。“主要是由于我们看事物的角度有所不同而已的,这并不奇怪,你也只要对一件事情、一个东西从多个角度去分析和体会就会有不同的理解、认识和感受,就会作出不同的反应,当然也就会有不同的收获。你不能对事物总用一个眼光去看待,这种钻牛角尖的做法大多还是不可取的,这样也不符合事物的自然之态,事物本来就是多彩的,而你非把它看成是暗淡无光的,不说这是你的短浅之处,倒真会让你痛苦万分,甚至让你不能聊生。说到你话意中提到的羡慕,其实每个人都会在一定的时候去羡慕别人,这是正常的,这不,我也曾羡慕过你的,只不过我极少这样做,因为我觉得这是没有作用的表现,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承认和发现自己身上的优点,然后尽情去挖掘和发挥才是,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你啊你,你需要改变啊!你现在要有的是淡泊的思想!”
“照老弟如此说,我眼前又该如何作为呢?”
“**是衍生的需要,**是精神的奢侈,而食欲才是生存的基础,对**的过度放肆就是走向死亡,这些都是我说的,而非抄袭来的。所以我说了你就该明白,你当前首要的就是要稳住脚跟,先维持生计,等机会成熟了,再寻求再发展,到那时去实现你的理想也不迟。”法伽说的令殳遨一点叉意也没有,就是硬撅撅的,殳遨知道法伽现在的心境,所以并未吃惊,而且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友谊,真正的友情,真正的掏心窝子的话,虽然他并没因他直言就改变了什么。
“哎,哈姆雷特说过,‘像我这种人爬行于天地间所为何事?’要具体说起来,我还真对自己万分地不了解,真是可怜又可悲。”殳遨故意岔开话去。
“你说的哈姆雷特的话我没听说过,但我只知道我们讆塽经理的活法比较好,虽然从他的人生态度来说,我不完全赞成,也就是他的生存方式和状态我不能赞成;我就赞同他的放松的心态,其实面前的一切都是自然的、宽松的,就是不让事事使自己拘谨,即使有些事棘手,他也会用轻松的心态和作法去对待。他不作茧自缚,其实真的,世上本就无事的,都是人的所思所为而致。当然了,这只能算是我对讆经理的个人揣度而已,至于他生活的原貌我并不真正知晓,我不想知晓也无须知晓,我对他只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噢,我还得补充一句,思多血气衰,欲寡精神爽,所以我们的讆经理都这多么大人了,看起来多健康呐,这可是有点道理的。你也要学得他的点东西的。”法伽顿了一下,见殳遨没说话,于是又说:“哎,对了,我忘了跟你们几个说了,我不仅会书和画,还会弹吉它和根雕,你从此要是多拥有点副才能的话,你也就会与前不同的,不信你就试试。”说完就笑看着殳遨。
“呀,老弟你简直让我要敬而远之了,学识不高,年龄不大,自身具有的才能倒不少,要知这可是能影响一个人终生的闪光点啊,瞧你太让人羡慕了,我真佩服你!”殳遨惊讶地说。
“其实,你听出来我不是在自扬,而是想告诉你,人的闪亮点多的话,别说别人要对你怎样而让你感到愉快,就是你自己也会心怀兴奋的,因为这些都能影响着你的精神,包括思考的能力、辨析事情的能力、做事成功的机率等等方面都是别人左右不了的。而且你只要活到了具体的情景中去,你就会为之享受不尽的,比如我的弹奏姑且不说,可能根本比不上镡经理弹钢琴,但当处于根雕情境中的时候,我会是多么地愉快啊,野外寻根、取回构思、着手打磨、上腊,到最终给其取名,然后摆上台面左瞧右瞧地欣赏一番,你说这一过程能不让你愉快吗?我看你还是学一点具体的爱好吧,别老是让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短时间内又不能得到的目标左右着你!有些事太让人遥不可及,就会使人丧失生活的信心、丧失做人的斗志,迟早一天你会被拖垮的。我想,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应该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明确的自信才行。”
殳遨一直睁大了眼看着法伽说话。“那你也让我学音乐或根雕吗?只可惜我没那样的天分,怎又能学得了你那样的才能?或许我就不会有那些个灵悟的,当然学不来,所以才会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哩。”
“看,又来了不是,什么事还未做,就先把自己打蔫,就把难处放到最前面,把难点当成一座山、一条河而挡住自己前迈的步伐,于是你当然会痛苦万分,不是我说你,你为什么会犹豫不定,为什么会痛苦,因为你的缺点太多!你不学、不去尝试,你怎么知道你天生就没有那些个能耐?!简直太奇怪了。”殳遨又是惊讶地看着法伽。
殳遨这一次与法伽的深谈,对他的心的深处的东西触动是很大的,但他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下一次行动,虽然将来的行动仍然没有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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