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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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为何生,我要问儿孙;问我为何活,我要去求佛;求佛为‘圣灵’,‘圣灵’存则明;……”吴忧老人带着贾幸,一日中午,走到了“为您福”的院门口,见牌子上写着“为您福”三个字,就又放开了喉咙喊着这些听起来让人听不懂的话了。站在门口的门卫只是看着笑,倒被正在吃午饭的殳遨听见了,于是连忙跑了出去,将吴忧老人喊住。同在屋内的法伽闻言也跟着殳遨出来站在楼栏前看着。
“喂,老人家,刚才是您在说着什么吗?”殳遨走出大门,对着背门而去的吴忧问。
“你是问我吗?”吴忧停住走,慢悠悠地掉转头,反问。贾幸也跟着停住了脚。
“这路上没有别人呀,肯定是您!错不了的。”殳遨坚信地说。
“哦,既然这路上没别人,那当然是我喊的啦!怎么,我有什么说得不妥的地方吗?”
殳遨笑笑,说:“不,是我找您有事,您能来我这儿坐一会儿吗?”
“去你那里?能说出理由吗?”吴忧不惊地问。
“难道相识还需要理由吗?”殳遨机智平稳地说。
吴忧被这年轻人给问住了,一时回答不出所以然来,显得为之一愣。旁边的贾幸倒非常高兴,但又不愿表露,只是用手轻触老人的腿部。
“难道你想结识两个可怜的叫花子吗?我们可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吴忧说话的时候,腿已往回迈。
“一顿饭交个朋友,未尝不可,我看就一个字——值!”殳遨非常迅疾爽快地笑答。其实在殳遨想来,现在和往后,并不是想把自己在各方面都学得滑不溜丢,看起来和听起来似乎都“不正经”。实际上,他是要进行自己意愿中的“社会准接触”,也就是要完全融入社会,不能少、不能翘,不能顿、不能混,既要随便又要符合章法。总之是要抛除旧有的生活和思想模式,去适应社会,更去创新生活、创新自我,只有这样,他想他的愿望的价值才有可能更好地真正地体现出来。
老、小二人跟着殳遨,进了大门,上了公司二楼。
“正好我今天煮的饭特别多,你们可以多吃一点,既然来了,就不必客气。”等他们一进门,殳遨就帮助他们取碗盛饭端上桌来。
吴忧进了办公室的门,就统略看过,而贾幸却似乡村野孩子第一次见着偌多好看的东西,到处都是新奇,不停地看着、摸着,等殳遨盛好饭端了来,他随即又目不转睛地盯向饭碗,恨不得立刻就把饭抓来填进肚子里,他此时已感觉又累又饿,肚子在叽哩咕噜地叫欢着。吴忧见此情景,顿时将眼色甩了过去,他极不愿贾幸漏出如此模样,贾幸吓得只得收敛表情静而待之。
“二位请坐,赶紧吃饭,肚子饿了吧!”殳遨端来饭菜后,示意地说。
“那我们今天就不与先生客气了。贾幸,来,我们谢过这位先生。”吴忧也已感到饿得慌。
“谢谢先生了!”贾幸谢完就坐了下来,抓起筷子捧起碗,虎吃了起来。
“吃慢点!别急,有的是时间!”殳遨笑着对贾幸说。
“贾幸,别这样!你就真饿成这样了啦?!要不想挨饿,就别出来!”吴忧责怪地说着小孩,自己慢慢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敢问老先生原来是做什么的?”殳遨看着他们吃饭,笑着问吴忧老人道。
“既能赏饭,可否不问?”吴忧停住吃,回绝道。
“当然当然,您吃,您继续吃。哎,小朋友,慢点吃,别噎着。”殳遨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对贾幸说着话时转手去抚摸他的头。
只几分钟,贾幸已将碗吃净,然后舐了舐嘴角。又过了一会儿,吴忧老人也吃完了。
“不过,我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先生请说,问我何事?当然,我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吴忧放下碗,并未显出怎样的高兴。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要问您的,只是您刚才在公司门口所说的头两句话,我觉得好生奇怪,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殳遨的好奇心在驱驶着他问。
“年轻人,这你不懂!你年纪青青就当上了领导,你没有那些个经历,你怎么会懂!可能对你而言,你也不需要懂!你就放过这个问题吧。”吴忧话语软中兼硬。
“那您成天都讲这些话吗?”殳遨接着问。
“当然不,我刚才只是看见了你们门挂着的招牌,叫什么‘为您福’,不知为什么就顺口叫了出来。”吴忧虽已用饭垫了饿,看上去还是眼皮不抬、没精打采,大概饭菜还没来得及转化成能量供其身体耗用;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说什么,只是为了这饭而应付着殳遨。
“看来您对我们公司牌子上的‘为您福’三字有想法,能否把您的意见提供给我们一点?”
“哪里哪里,我怎敢对您的这三个字有所想法!言重言重,实在抬举。”
“要不就是这三个字令您老先生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感慨?!”
“我还能有什么感慨?只是说说而已,司空见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吴忧赶忙推掩。
“这对您来说,肯定不会简单。老先生不必多虑,我也是个诚实的人,爱交朋友的人,若不如此,您看,我怎么会喊您来呢?”殳遨想缓解吴忧老人的顾忌,要打开他的心结。
“我说了,您还年青,说给您听,您也不懂,您没那经历的。如果先生非要听,那我就说说那牌子上的三个字,不知可否笑纳?”
“那自然求之不得,您快请说。”殳遨凝神待听。
“其实,在我年轻的时候,也非常痴心于倾心世界、造福他人的狂热,而现实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岁的更迭,这样的感受越来越稀薄,以至于无。以前年青时的遨空畅想,甚至一切的一切,都幻化成了泡影,一触即破,或者现在都高不可及。换句实在的话说,现在人还有谁会真正‘为您福’呢?打着灯笼也难找呀!现在人啊,似乎早就忘掉了老辈人所呵护的美好的东西。”吴忧老人变得有些伤感起来,语气深沉。这话哪象是叫花子说的,简直就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高人所说,令殳遨和旁边的法伽感到非常地吃惊。
“老先生,看来您的经历是不是太苦难了点,但我看世间的许多事可能并非您说得那么严重的,就比如说时代的先锋队、时代的骄者、社会的主流,他们的宗旨不就是一心为天下人造福的嘛,他们的目标是明确的,他们的追求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知道任重而道远的,他们的言和行是完全一致的,这谁都清楚的呀。”殳遨对吴忧老人的话有着不同的看法,因为在他眼前的东西近乎皆是美好的,他的理想更是美好的,他渴求的想象的美好未来的情景,别人简直无隙可钻。可是,殳遨有时话虽能如此讲得明,但就是对自身思想上的东西总是模糊不得清晰,行起来当然就不能有明快的感觉。这倒是令人生疑的地方,好象所言所行都不是自身思想的反映,说和行都是木偶的、机械的,或者干脆是受什么控制的。

“年轻人,请不要这样说,我可指的是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人呢。”
“那您能不能大概谈一谈您的过去呢?”殳遨对老人的回答笑了笑,但还是想触及他的过去,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一老一小非要走庄串户。
“不可以。不过,今天我也不想白吃你的饭,这样吧,你把手掌伸过来,我给你看看手相,准令你满意的。”吴忧老人不管面前的年青人如何纠缠,就是屋不漏雨。
殳遨听了吴忧如此说,心里根本没产生多少兴奋,反而疑虑重重。只是法伽觉得这老头又不是吉卜赛女郎,也不象个江湖术士,纯是个叫花子派头,哪来这般本事,虽然他从来就不信那玩艺儿。但法伽的脸上还是显出高兴的样子,说:“好哇,您还会这项技艺,简直了不得呢!殳经理,你就把手伸给他看吧,看说得准不准呢!”说着就拉殳遨的手,殳遨也就没推辞,将手伸去并展开变成掌状,将手臂放在吃饭桌子的边缘上,面对着吴忧老人。
“嗯,让我来看看。”吴忧将殳遨的手掌接过来,离远了些仔细地端详着。“您是刚大学毕业不久?”
“对。”殳遨表现冷淡,认为换了任何人都会如此猜想,毕竟他的年龄、气质等都是明摆着的。
“您应该还有位妹妹。”
“那是自然。”殳遨根本不在乎,可一听,不对,他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了解自己的一些情况?他明显表现出惊异,将眼神投向了吴忧老人,又看了看旁边的法伽。
“您的理性思维很好,很爱好文学,比如很想**文字游戏什么的。”
殳遨此时再也没能忍住,说:“您怎么知道的?!”
“您就好好努力吧。”吴忧并没直接回答殳遨的问话,说完就放开了殳遨的手,然后轻轻拍了拍贾幸的肩膀,浅笑了一下,接着起身,拾起旁边地上的破旧行囊,并示意旁边的贾幸,准备离开这里。
“哎,老先生,您最好能给我个答案!您再坐会儿吧,我不急的。”殳遨有点发急。
“年轻人!好自为之吧!”吴忧说着已走到了厨房门口。
吴忧的话好似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着殳遨,他走到门的楼栏边,呆呆地看着老、小两人走出院门,拐弯去向别处。只听见吴忧老人又奇怪地大声地说着一些话:“人人都恨俗世浊与脏,我愿世间好人安与康,不仅午饭已吃饭和汤。”殳遨久久地站在那里不愿走动,甚怕一动就破坏了情境。他想他跟他的理想看来还有很远的距离,大概这公司也不能算是生活的最底线,从中不能得出什么有利于他对理性思考的结论来,他的目前的处境仍然是养尊处优,“生活的底线可能永远存在于最贫弱的人群中。”殳遨痴愣地作了这个结论。
殳遨似被吴忧老人的话和行为给搅晕了,回到办公室的转椅上,头靠在椅背上,两手臂平躺在椅的两侧边上,连转动自如的椅子都一动未动,只是闭目,在吃力地想着,饭桌上显得有些零乱,还有适应了气候显得呆巴巴的苍蝇在碗盆上空飞来飞去,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墙上的挂钟有节律地响了三下,但殳遨没能听得见。
等一会儿,法伽进了来,说:“他为什么老是对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谈呢?他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有那个小孩,他现在应该是上学的年岁,怎么会跟在他的后面呢?难道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跟我一样讨厌上学而逃了学吗?”
殳遨没怎么听进法伽的话,只是自己在一味地想着:“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呢?在这儿,我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吗?在这儿,难道就能实现我的理想吗?从现实来看,我并不是来尝苦,我实在是在养附着在我身上的实际存在着的东西,如此下去,则必会事与愿违的。”他为自己当初没有清醒的远识而苦恼着。“难道我要与他们一道去流浪街头?”他想了好久,并不能辨出明晰的重要所在,然而,他忽地睁开眼,切断思绪,在心里自问。“显然不能。”他静寞二、三秒钟,又自答。“俗话说得好,‘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况且我今天做到这等地步已算不错,不可再往下沉了,沉到了那种田地,绝没必要的。”他又躺下去,接着想道。“不过,既然我很想了解象他那样的底层生活和感想,那不如找机会把他给请来与他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不就得了吗?从初次见面的情况可以知道,他的底层生活的感悟是很深的,不是一般二般的事情,更不是见一两次面就能了解透的,今日中午的所得只是在大海的浅滩边湿了湿脚而已。”“对,我既然离开这里就没了生命本体生存的必需,那不如——?”“唉——!我怎么被一个老者给折磨成这样!这到底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难道世间万事只能有一条由苦到甜的通道吗?真的是万分不可思议。”他心中的忧结不能排解,他似乎只对别人说的时候,是嘴上抹油,一点不留,而且讲得深刻;但轮到自己时就总是犯糊涂。他对自身的问题其实是从来没有如释重负、豁然开朗过,要得这样的情境,对他来说,真是件特别困难的事,这事别人并不能替代,也并非短暂时间内就能解决得了的。于是他突然从椅子上立直,抓起电话就往家里打,他邀约了殳珏聚头,他决定回家一次。但这让法伽感到非常地惊讶,“他在这一刻钟之前与一刻钟这后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我真想不透。”既然法伽认为想不明,他就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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