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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讆青灺在奭百克家住了几天,玩耍的时间要比做作业的机会多得多。夜晚就是不能安闲,他们利用磨得尖尖的粗钢条做成的鱼叉,晚上就各拿一把打着手电筒到水边去叉鱼,虽然天气有点冷,有好多鱼都深藏了起来,可还是有些鱼儿会游到河边。他们每晚都能叉着总共至少半斤以上的鱼,但一般只是些小草鱼,当然,有时也会弄到些小乌鱼的。不过,青灺和百克还是兴奋得很晚才能入睡。白天空闲最是闲不住手脚,两人曾骑自行车比赛,在宽敞的大马路边上,风驰电掣地行使着,这总让百克的父母为他们担心,两位老人也不知跟他们说了多少遍,可就是听不进耳朵里去,两个少年人每天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性子,弄得父母根本没辙。
有一天,百克和青灺赛车赛到了一较远而偏僻的坟茔地旁,这条马路是条宽而平整的石子路,路况在这里所有的路中算是最好的。骑在前面不远的青灺突地刹住车,并侧耳细听路边不远处的一阵细小的声音。这声音传来在青灺是不能相信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人,马路上只偶而会有汽车的路过声,旁边的荒郊野地既平展又宽阔。他睁大了眼去搜寻,仍不见人的影踪,可还是有细小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他此刻心里有点发毛,赶忙掉转车头,可这时百克也已赶了上来。青灺将情况与百克说了遍,百克也侧耳细听,果然有渺渺的声音飘来,百克仔细辨认,确定是人发出的声音,于是朝着发声的地方慢慢走去。
“百克,这里是坟冢地,不会真地有许多鬼存在在这儿吧。”青灺的心继续收紧。
“怎么会呢,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真地有魂灵出窍的,我坚信人只是一口气一颗心的跳动在保持着生命的不熄,一口气断了,除了整尸,也就不存在别的什么了。呃,你别怕,有我呢。”
“也许那一口气就是所谓的鬼或魂灵呢?”青灺在慢慢地朝百克挨近,腿已变得有点颤动,但还是支好自己的车,试着靠近百克。
“你别胡说,我不听你的,我就是不相信有什么鬼神存在。那你说,有人放着胆子朝那‘鬼’趋近,为什么就什么也没发现没发生呢?至今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件人被鬼怎么样的事情吗?”
“那是因为趋近鬼的那个人身上的火焰比一般人高,而鬼是怕火的,你没听说过吗,无论男女,人的两个肩上各有一盏灯亮着,只是人类自己的凡眼看不见罢了,而鬼却是能瞧得见的,所以,晚上你一人走路不能太快,也不能回头,因为走得太快会让风吹灭你双肩上的灯,而回头时,你的呼吸风也会自然吹熄你肩灯的,如果你的灯不亮了,那鬼就会来欺负你,让你中邪!”青灺壮着胆子给百克灌输。
“哪有什么灯不灯的,没有得到证实的东西,我可不轻易相信。”于是他也侧耳细听,可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心里只还是想象的声音和鬼模样。
“喂,百——百克!你——你不能去的!那里危险,有——有——有鬼!”青灺见百克倒加快速度朝那“怪”声寻去,而把自己落在后面,害怕更是占据了他的全身每一根毛孔。
“没事的,我不怕,你就站在那儿,别动,等我回来。”百克一边侧耳寻声,一边跟背后路上渐远的青灺说,同时用手势向他示意要他少吱声。
在这片坟茔地,所有的坟都较为破旧,唯独有一座很出众,它高而且面积大,整个坟体的表面全用水泥浇铸。在背对马路的一侧,坟的下边缘,还有水泥做的月台,面积不算大,但有能同时放得下三四只大海碗还有余的空间。月台的前、左、右由造型奇特的亭子遮着,高度不比人住的房子矮多少,其木质可算得上上层。亭子的外面大多被朱红漆漆着,在上面部分还夹杂着黄、绿、紫等色彩。在亭子的前面柱上,两边各缠绕着生动活泼的龙,上面正中雕刻着严肃的不知是古代哪一位的帝王像,可能是炎帝或者是黄帝或者可能是关公。据说,这是台胞允许返乡探亲时,一位有钱的台胞没见着真人,只见着了自己母亲的坟头,于是花了好些钱,修建了这个巨墓,以示悲痛哀悼的。
百克在走到离发声处有一半距离的时候,终于能辨晰得出发声的地点。他停下来又细听了一次,确定那声是从那富有的坟茔处发出的,于是朝着那坟慢慢地继续挪去。当他轻声挪到那亭子后面时,声音仍然没有停止,其实他早就听出是人的声音了。他朝着那缝隙一朝,竟是早已见过的老叫花子和小叫花子坐在那亭中月台下面的水泥地面上,在细声说着什么。此刻,百克见了个正着,于是回头用手势示意青灺也过来,开始时,青灺还不肯,后经百克再三示意要求,才胆颤心惊地慢慢挪了过来,来到百克身旁,寻百克手势一瞧,原来是他们两个,着实让青灺大吃了一惊。
“喂!你们在这儿干嘛?”百克轻轻敲了敲亭柱。
“呀,有鬼!吴爷爷有鬼!”小叫花子被吓了一跳,迅速由吴忧的侧旁站到吴忧的面前,面对着百克发声的地方。
“我早知道有人在了,你们是谁啊?来这里做什么?”吴忧头也不掉地说。
“其实我们早就认识的。”百克说时已从后面走到吴忧的前面站着,青灺此时见着了真人,也变得轻松起来,跟着百克走到老头的正面,亭子的前面。
“你们不就是以前我们在村子上看到过的一老一小叫花子吗?噢,对了,还有上次在山丘草坪上,我们看见你们两个自在地躺在那儿被懒洋洋的太阳晒着,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当时我们因为离得较远,没能听得清你们在具体说些什么。”青灺感觉放松了许多,说话也正常起来。他回忆着往日他对他们的印象。
“老人家,您怎么带着您的孙子坐在这儿呢?难道您没有家吗?”百克先用手在青灺的后面轻轻捅了捅,让他别这样称呼他们,然后向吴忧疑惑地又礼貌地问道。
“我!我有家回不去!不是他们不让我回,是我自己有家不愿回!我要保护我的‘圣灵’,不让她离开一步的。”吴忧边说边微笑地摸着又坐了下来的小孩的头,后面的一句显然是自言自语。
百克和青灺相视会意地一笑。“您干嘛不回去住呢?这样过多不好呀!”百克后又疑惑地轻轻摇了摇头说。
“唉!我自生在天地间,人身无处不可安!自然而然无浊心哟!”吴忧仍旧没看站在面前的这两位,自言自语着。旁边小叫花子倒一直仰面盯着看。
“老人家,您能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吗?”百克此时自然不自然地出了此语。
“我叫他吴爷爷,他叫吴忧,就是无忧无虑的意思,老爷爷,您说我说得对吗?”贾幸抢过来答道。
“对,对对,你说得很对,我就是吴忧,吴忧就是我,心存天地间,万事无忧虑。呵呵,你这小鬼头。”吴忧又微笑着抚摸着小孩的头。
“您为什么不送您的孙子上学呢?”青灺插了句问话。
“我无忧无虑,胸无牵挂,全身无牵挂。”吴忧眯合了眼,继续说着令百克和青灺不解的话,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为何意。
“我不是他孙子,他也不是我亲爷爷!”小孩又说。
“那你是谁呀?”青灺问小孩。
“我是谁跟你没关系,反正我就是我呗。”小孩神气活现中又透露出严肃和认真。
“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百克接过话问。
“什么小朋友?看起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而且我叫什么名字跟你也没关系!”
“贾幸,不得无礼!”小叫花子有点过格,吴忧声小但很有力地说,并故意将小叫花子的名儿说给别人听。
青灺和百克见此情景而又相视一笑。
“即使不是您孙子,那您也得想办法让他上学才是啊!”百克对吴忧老人略带责怪的口吻说。
“我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而且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的!不过,我也确曾为他考虑过这个问题。”吴忧老人先是眯着眼皮,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但仍只看着前方,并没朝向问话人瞧去。
“我才不听你们的话呢!你们是我什么人?非得让我听你们的?”贾幸听他们说,突地站了起来。
“你难道没有父母吗?你是孤儿吗?真倔犟,情形怎么跟法伽有点相似!”青灺对站起来的贾幸问并想道。
“你才没有父母!你才是孤儿呢!”贾幸仍然不可避免地暴露出莽性一面。
“那你不在父母身边、不上学,偏呆在这荒野茔地干什么呀?”青灺继续逼问。
“你管得着吗?!我高兴我乐意我开心,你们都管不着!”现在人在这方面表现得极为出色,就是对学习知识性的东西不情愿,连贾幸都会如此,叫青灺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或者这里真地有鬼在暗里作怪,在控制着他们一老一小,在控制着他的视觉和听觉。

“百克,我们走吧,我们说了也没用的,你瞧他们的态度,又臭又硬,简直让人难以忍受!”青灺拉拉百克的衣角,有点不悦地说。
“你这样会后悔的,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小的时候的任性是多么地错误,你现在的年龄正是学习的年龄啊!”百克对青灺没作什么反应,仍是坚持开导贾幸。
“用不着你教训我!我就是被教训够了,才走出来的!你们说了也没用!”贾幸态度坚决,说起话来硬邦邦的,头也昂昂的,象是倔犟的大人样。
“那你的父母没找过你吗?”百克疑惑地追问。
“他们找到死也找不着我,我不会让他们找得到的!”贾幸将头扭向别处,然后作答。
“可能他们家以失踪处理了吧?”吴忧老人并不在意地回答。
“那您呢?”青灺接口问吴忧老人。
“我就无所谓了,反正已不在上学的年岁了,学不学都一样的。”吴忧老人反而将眼合上,叹了口气回答。
“看来你们两个都不是因为什么穷得没饭吃才出来干这行当的了!”青灺也自言自语。
“那是自然,我们家富着呢!可我就是不愿意待在那富有的家院里!看我这样多潇洒、多自由!”贾幸抢着说,并将两手向两边迅速地划了个半弧,明显地放浪形骸着。
吴忧看贾幸如此模样,拿出伞杖,用杖头轻捅了他一下,要他收敛住,贾幸就不再作声地又坐了下来。百克和青灺只是摇摇头。
“你们走吧,不要打扰我们!以后也别再来扰乱我们!”贾幸见百克和青灺只是站在那里摇头而不说话,就仰面对他们说。
“百克,我们还是走吧,没用的,他们根本不会听你话的!你看这样子!多气人!你都瞧见了?!”青灺此时的怕意已荡然无存,只有面前的无奈情景堵满着他的胸口。百克也暂无办法改变小孩的看法,就顺青灺的意,与青灺并肩走了,在转身走的时候,两人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小孩的不可理喻和对他的惋惜,还有老人的无奈状,虽然百克和青灺还不了解吴忧老人是怎么回事,但他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求生存,情况肯定不会好到何处去。
“天地任我行,‘圣灵’在我心,我之无忧虑!我之无忧虑哟!”吴忧在百克和青灺走到不远处时又自言自语起来,虽然如此说,但内心已是酸楚难抑。
“我看吴忧老人表面虽然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绝不无所谓!我敢跟你打赌。”青灺对旁边的百克说。
“不用打赌,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其实他们都怪可怜的,不知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的活法?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空间存得住他们!”百克感觉今天的事莫名其妙。“不过,这可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没见现在叫花子的类型有很多吗?已不是过去光是没饭吃而出来要饭那样简单了。有的夫妻同要饭,据说那还可能是‘超生游击队’呢;有的地方还有要饭的习俗,到了某季节,每家每户都铁将军把门,不管老的、少的、种庄稼的、念书的,统统出动;有的要饭者比你还利害,你不给不行,给少了也不行,真是旷世奇事,就象现在有些社会现象一样;有的扮成穷像或者道士等,反正能令你为其起怜心就行,好象要饭是什么光荣的事;有的干脆不打呱嗒板儿而提上录音机到你门上来要,一曲完了,就伸碗向你讨,你给还是不给?人家的电池都耗了不少,还有录音机和磁带的磨损,你怎么也得给一点呀;有的西装革履,一身打扮的价钱要比普通人高出多少倍,但他还是好意思串门作乞,现在人的这一切,似乎太令人费解了,不知会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这样呢?”
“是的,好象有一阵**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其中好多人都给迷住了;或者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能把好的当成不好的,把不好的当成好的,连讥笑人都非常自然。就说刚才的事吧,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而且还象只刺猬,不给靠近,真是奇怪得不能再奇怪了,这种人真是活着寻罪受,就只能如此下贱自己呢。”青灺变得有些不解而愤懑不平。
“大概我们不太了解他们的情况,他们可能是个奇怪中的奇怪,有着什么特殊原因,才使得他们这样的呢!”百克在往自行车座上跨的时候说。
“再有什么特殊,也不能采取这样的方式生存嘛!我们的老师不是曾经说过吗,个人属于社会,个人的问题不能解决,完全可以求助社会,他们把自己变成这样,简直是对社会熟视无睹!或者,对,他们不会是悲观厌世吧,百克?”青灺骑上车追上百克猜测地说。
“具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样,我们真地不会知道,不过,我们以后应该了解他们的情况,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是要帮助他们改变为好,看着他们那样,我真不忍心!”百克说完,用力猛蹬几脚。
“你骑那么快干吗?想跟我比赛呀,我可不在乎,要赛就来吧!”青灺追上后,说了话就立即用力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百克甩在了后头。百克也不愿落后,用劲地追赶着,但总是没有青灺那么有力、那么迅疾。青灺如他的父亲,看上去非常地结实硬朗,百克却有着虚弱的气质,显得清瘦而精神。一会儿,青灺回头,见百克并没能追赶上来,于是慢下速度,等着他。“你想听我的意见吗,百克?”青灺对又骑过来的百克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百克由于用力过度,略显出气喘虚虚的样子。
“其实我对任何要饭者都是反感的,他们个个都象是寄生虫,自己不努力,为吃饭而干着急,如吸血虫甚至于就是吸血鬼,想想都会为他们感到可怕。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从来就不应该管他们,让他们到处游荡去吧。我猜想,你若真地去烦他们,他们甚至可能还会说:‘哎,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是过一辈子嘛,到了都是闭目离世的’,让你难以承受。百克,你不是对《红楼梦》很有兴趣吗?那里面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嘛,叫什么‘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馍头’,我看象他们这样的人,回想刚才的情势,他们肯定懂得,从他们的情态看,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去伸出援助之手,真是太可恶了呢。”青灺对怜悯心一贯表现浅淡。
百克因骑慢而稍有歇熄,喘定一口气,说:“我觉得人类的善良与怜悯总是倾向于贫弱的,这是不是上帝的有意安排?是不是人的本性、天性呢?近阶段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百克仰脸,让冷风尽情地吹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不绝。
“强者本身就不需要什么怜悯!强者只能施善于别人!这是有了人类以来就一直论证了的,不用怀疑。而且善良、怜悯什么的,都是缘此来定义的嘛。”青灺此时也似变了个人似的。
“那倒未必!强者被人怜悯的,我认为应该是精神方面的东西!他们执着追求的强与强后的那种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的情景,明显具有精神上的落空感,这就是强者值得同情的地方,任何人类的一分子都逃脱不了避免不了。”这话放在过去几百年,听得都会让人撑破眼皮,但在现代社会却很正常,正值少年期的“小大人”却能如此慧知慧觉,简直哲人一般。
“你说得太高深,我不想理解你的话。但我只知道有些人把做叫花子当成一项职业,而且他们中有的人比你我都富有得多,那么你现在去可怜他、帮助他,到底是在施善,还在是做什么?我们都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更为可悲的是,据说还有一种怪现象,有一伙叫花子聚一起说话,说:‘那家人真是傻驴一头,竟然给我这么多!’,巧的是,被‘那家人’听个正着,结果那叫花子被打了个半死。你说这叫什么‘贫弱’,若让我碰上肯定会气得炸肺,而且会打他个全瘫的。”青灺越说越觉得气愤。
“你的这些‘叫花子现象’都是在哪儿得来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打小就在我的外婆那儿住的,那个时候,他们的村庄上经常有要饭的出现,我所说的都是我一一亲眼所见,绝不谎言半句,反正信不信由你!”青灺显出自信的样子。
“我就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我觉得那也只能算是个别现象,不能以偏覆全的。”百克的意向还在于刚才的老、小的善与怜悯的方面,他倒并不是真地要与青灺坠到底。
“也许是吧。你到家了,我今晚得回家去了,过两天我们再见吧。”青灺今儿见了叫花子,觉得他们那类人那样,感觉就是不痛快,于是不再愿与百克待在一块,到了百克的家门口,对百克说。说完后,侧脸看了百克一眼,就继续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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