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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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天将午,讆塽还在白日的梦中念道着:“我爱舞池,我爱那迷朦的陶醉,爱那心碎的感觉,爱那池中薄纱渺渺的女人……”,只到他的女儿讆青丝叫他“爸爸,爸爸,大表叔来了。”他才被惊醒,慌忙从沙发上坐起,努力将迷糊的眼睛睁开,看见他的表哥孟仲季真地已在屋外站着,立刻起身陪笑相迎。
“大表哥,你来了,早就听说你要来的,你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过来,好让我去接你呢?”边说边揉着失神的眼睛,又将乱了的沙发理了理,腾出可以坐的位置来。“昨晚跟几个朋友聊得太晚了,没能睡好觉,所以今天就睡到现在呢。”这话说得很是顺嘴,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他的表哥也未在意些什么。两人还未落座,讆塽就对讆青丝说:
“去,快去叫奶奶泡点好茶给你大表叔端来。”他虽然对牛妈有意见,但对小孩和当着亲戚的面,只好说“奶奶”二字了,其实他是极不情愿以这两个字来启齿的。
“不用麻烦了,我不渴。”孟仲季客气地说。
“那哪儿能呢?!青丝快去。哎,表哥,你是怎么来的,是坐车来的,还是便车?怎么不来个电话要我去接你呢?”
“噢,我是自己乘车来的,一路不断塞车,又都是石子路面,行起来有点颠簸,很是不好走,所以就耽搁到了现在,不然的话,早就该到你这里了。”
“是的,城乡现在是在一体化发展,当然互动的人就特别多,但到我们这里的石子路面暂时还是不太平整,没办法。大表哥,您快先请坐。”讆塽应话并欠欠身子,用手和眼神示意还站着的大表哥快入座。
“没事,嗯,嗯嗯,别客气,坐,坐。不过,真是的,既然已弄了路,就不能搞好一点吗?‘想要快富,先修好路’嘛。”
“啊?嘿嘿,是的,想是这样想的,但现在的情况是,‘要想富,先通路’,不管如何,他们想的是先将路通起来嘛,至于‘好路’啊,那是以后人的事了,你说是不是,大表哥?”讆塽又一次捋头发时,突然打起哈欠,眯着眼睛说话。
“她表叔,感谢您能来这里作客,您要是早点来就好了,这时候买菜都难了点,我再去看看去;”牛妈说着将沙发前的茶几收拾了一下,放下两杯已泡好茶的漂亮的茶杯。“茶来了,请喝茶;您是难得来一次的贵客,这可是好茶,请慢用。”牛妈在楼上陪着讆夫人,听到楼下院中的狗叫声和小孩喊“表叔”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所以,没等过来打招呼,就先将好茶泡上端了过来。
“牛妈,您好!别客气,谢谢您,您忙您的吧,我和讆表弟说说话就行。”孟仲季弓起身半站着对牛妈说道。
牛妈知道亲戚今天的来意,所以她礼节一完,就轻拉着青丝走出了堂屋门槛。待到屋内只剩下讆、孟两个人的时候,讆塽开口说:“表哥近来还好吧?表嫂也好吧?”讆塽礼貌性地作深切关注状望着他的表哥。
“还好,还好,一切都很好。”他的表哥稍微掉转脸,向讆塽作答道。
“表哥,不瞒你说,我近来可不太顺利,麻烦事不小也不少!可这些事,我认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要看我能不能把它给摆平呐。”讆塽略低下头,轻声述说道。
“我是刚听说的,听说了,我就过来了,对于这些事你也不必太过思虑,每件事情都得有过程的,时间长了,事情也就会过去了,就如书上说的叫‘灰飞烟灭’了,不会永远不灭的,万事总是有过去的时候,啊?”孟仲季显得轻松地劝慰着他的表弟,实际上他对此事暂时也没有底,虽然他因愿意帮他忙而主动介入。
“疾虎,走开!出去出去!”讆塽见自己家的狼狗跑过来,哈着气闻着舔着客人的鞋子,用手拍摸它的颈部,吓唬它,让它走开,别打扰他们的谈话。疾虎也听了主人的话,哼唧唧地扭转**,跑了出去。
“你家这狗看起来真厉害,真凶,若是胆子小点儿,还真怕它给咬着。不过,还算听话,看来挺乖,嗯,不错不错。”孟仲季对讆塽笑着说。
“唉,没办法,现在偷盗者四起,说实话,什么样厉害的小偷现在都有,家中有了这只雄虎要好得多呢,”讆塽边说边朝门外看着正坐在院中间背对着他们的疾虎。“不过它一天要吃不少肉食,看它养得壮壮的,毛是多么地顺啦,而且真就象猛虎一样迅疾有力呢。不过他不轻易咬人的,在我的训练和熏陶下,只会咬那些个有异常举动的坏人呐。”当然,讆塽不会把它训练成咬自己这样的人的。
顿一会儿,孟仲季继续说:“你近来的事情,有些我可以找熟人给你打打招呼、抹抹平,你不用太过担心,到时大不了你就破费一点嘛,反正有一条,你过去的一些对乡镇发展所做的好的作为对你现在的情况来说是有利的,就是说,你对你们镇特别是镇府院的贡献,相比起来,这些事我就不觉得怎么了,而且应该说微不足道呢,你这明显是功大于过的,可以将功补过嘛。”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在边上轻吹了两下,此时已有清香味扑鼻而来,用嘴在边缘抿了一小口,感觉特别地好,于是又喝了半口才放下。“不过有些事,只得你自己周旋了,我是帮不了你的,但你也不必太担心,‘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万事只要自己努力,总会有所改变的。我说的,你该明白是什么事的,啊?”
讆塽听他表哥如此说,觉得并不象某类人,见事就躲三躲四的,还自以为很聪明,他为他表哥的到来和所说的话而感动着。而且他也知道,他表哥能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他,因为他表哥绝不轻易替别人做这样的事的,这时他从未有过地真正地敬佩起他表哥来,对他肃然起敬着。他听完后,看看他表哥,扭动了一下身子,坐坐正,明显有点激动的神色。“表哥!谢谢您!在这时候,由您来说这样的话,我切实很感激,为了表示感激,我中午就陪你多喝两盅,提提兴,在平时你知道,我并不赞成喝酒的;而且,您也好长时间没来我家作客了,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好好聊聊嘛。”讆塽对于酒,是能喝而不愿喝,个中原因可想象而得到,是怕频繁或量多而伤元气。
“好吧,我想你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被这些不大不小的事缠着,怪嫌累人的,乘我今天还有空,陪你聊上半天,散散心,怎么样?!至于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哎哟,真是太感激您了,表哥!在我这儿就多住几天,我让保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保准您满意回家。”
楼上的叶怜梅也早听说孟仲季大表哥要来,更知晓他今儿是为何事而来。她这几日来为此事一直振作不起精神,本来很有光泽的脸,现在显得清瘦、蜡黄,满脸晦气的样,耷拉着眼皮,朱唇懒启,鼻气缓粗,发丝虽还顺条,但比照平素已显黯然,欠色三分。她有阶段没吃没喝,就是没感觉饿得慌,精神明显地颓废着;她倒不为她丈夫的其它事考虑,换句话说,现在,别的事,她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她只为他在外采摘的那些野花而苦闷不堪着,她认为她对他算是天底下没有比这再好的了,结果却被他如此戏瞢着,她越想越感到这对她是一种侮辱,于是她打心底里感到受不了,所以她几日来眼睁眼闭都想给他丈夫一点颜色看看,最终决心也定了,就是不知出什么招儿,能妥当地解她的心头之恨,即既不造成离婚的惨局,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又能报她一箭之恨,让她出出这口恶气。她自从知道这件事的前段时间,只是糊涂地生闷气,到后来下了决心,可又拿不定办法,只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来一个办法,又否定一个办法,不知有多少办法被她否定了,又有多少办法被想起来,令她庆幸自己的是,她办法断定会有很多。在这个小镇上,如她这等有学识有智慧的女人不多,只可惜的是,这种不多的人却只能足不出户,此时竟也笑不能露齿,把高智商只用在了如何找机会复仇她丈夫一次的事情上。她这样想的时候,就感觉她的命很苦,而且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做法,还有这样的惨状,在以前是从来不可能有的事。“象我这样的人现在的这个样子,是不是还是具有旧式中国女人的一种悲凉?”她近日曾在心底问自己,她最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又似乎无法回避无法抗拒现实。“女人的靓丽,是男人炫耀的资本,是男人的摆设;女人的漂亮,就是女人的一盏亮灯,而所有的男人都是具有趋光性的虫子;女人真就是摆在有钱有势男人的花瓶中的一束花;‘秀色可餐’这个词起先是谁说出的,真是既到位又透彻;自己的美丽,真就是带给了丈夫面子上的满足,哎!我真既可怜又无用,怎么到今天才悟出这个呢?!”她心里暂时想不出好办法,问题不断地跳转着。“不过,让他更满足的是,我不仅貌相上的超群出众,更有自己的资历什么的给他带来了荣光。那么,既然我有如此好的条件,为什么还要受他的摆布呢?难道我自己就不能做一点我自己的事情吗?与其这般活着,倒不如融入大社会,与天地打斗一场,让别人也瞧瞧我的厉害呢。对,以后我要寻找出头的机会!我要找机会展示我自己!”她将自己不断地向前推着,自觉快要到了头。她想到这儿,感到兴奋极了,比想出一个整他丈夫的办法还能逗得她开心,可她只是作为理想,理想在多数情况下,只是个肥皂泡而已,有些理想实现起来挺难,甚至在现实中会被碰得支离破碎。是的,她刚才最终的想法,近乎全部掩盖了她前面的痛苦、担忧与思考,现在反而内心涌动起来,这又让她更感惊讶,她想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而且她还认定一个观点,那就是,幸亏她丈夫这次有这一手,要不然她可能一生都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觉醒,她为她今天的觉醒而自豪而兴奋不已。她在他的表哥来之前,就这样兴奋了。

表哥来后,她开始静听楼下的谈话,虽然听不清,但还能听得一点点。
“我一来,看你们家这情势,就晓得你们俩又闹别扭了,当然,这也是常事,这两口子一辈子过日子,说没闹过别扭,那是假的,说将来也不闹别扭,是更不现实的事情。对了,怜梅呢,怎么不见她呀,快把她叫来,我来给你们说道说道。青丝呢,快叫你妈来,就说我要请她说话。嗯,夫妻嘛,不是冤家不聚头,白日仇人晚上还情人呢,哪有不能和平解决的事呀,你说是这个理儿吧?”孟仲季卖着老大的份子,口气一点不带软,但他知道,这是过道之人的语气,有时在这种景况下要是说软了,倒感到有点别扭,似乎只有这样给大家还感觉舒服而不做作,他对在外面跟疾虎戏耍的青丝叫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俩口子过日子,要闹就要好闹好欢,不能长久憋气,这样对家对己都不利,所以,我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劝和,劝劝你们两个人,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拖下去,你想啊表弟,遇事了,你们自家内部就这样困难了,还能指望事情会很快了结吗?俗话说‘家事和,万事兴;万事兴,贵如金’,你说是吧,讆表弟?”孟仲季慢慢端起茶杯边喝边向讆塽说事,那慢声慢语、慢条斯理的样子,很让讆塽既感动又敬佩。讆塽听说要把他夫人叫下楼来,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吃紧,因他心里这一会儿还没底,可又不能反对,于是也就只好准备随机应变了。
叶怜梅在楼上隐约听见了点,也感到较为慌乱,这想了满脑子的事,怎会用一会儿的话就说完呢?不过,不算是太糟糕,她的心头此时又涌起整她丈夫一次的各种想法,又揉杂进刚才的兴奋劲,反而感觉不大吃紧,显得些许轻松。她在床上正身对着床前的镜子上下左右瞧了瞧自己的脸庞,感觉怎么也看不出自己对此事会变化得这么快,还会下这样的决心。于是,她更加坚定起自己的想法,此刻与其说她对丈夫的仇恨已烟消云散,倒不如说她已把它深深地藏在了心底。但眼前的这一关,她知道她还是要过的,而且这也恰好不让她近日来白费思量,让他逃脱不了过场,她要让他永远不忘表哥的这一次来访,乘机给他外面的生活打打强行针。
她虽不太情愿下楼,但又无法拒绝,待自己的女儿上来时,显得既促然又无奈,她本来已打起了精神,但一看到她的女儿,她感到十分地对不起她,让她在比较别家的小孩来说,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就默默沉受大人的痛楚,于是她又不能振奋起精神来。她从她女儿的神情里感受到了她的心事,“她懂事了,我的宝贝女儿,是我让她早早承受了这样的苦痛的,我不该如此,我对不起她,我应该为她而忍受这件事呢。”叶怜梅心里急剧变化着。她虽才一两日没好好看过自己的女儿,就似许久未见到她,实际上平时也不会真正地仔细地看,只是近日尽思量自己的事而产生的感觉罢了。她看了女儿一眼,但就象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心情极为沉重和内疚,好象对讆塽的所有的恨此时彻底消了,转向了同情女儿来,心里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妈妈,大表叔请你下去一趟,我看他是想让你跟爸爸好好谈谈呢,你愿意吗,妈妈?妈妈,我求求你,别跟爸爸较劲了,行吗?就原谅爸爸这一次吧,有大表叔在,他不会对你怎样的,他会给你认错的,你们就和好吧!啊?妈妈!”孩子用恳切的目光盯着她,令她没有不答应的份儿,虽然事情还没看到后头,她也只好暂时点头了。
“妈妈,你真好!我的好妈妈,你这几天都瘦了好多了,我真为你感到难过。”被女儿的这一席话说着,叶怜梅有点受不了了,眼圈顿时湿润了起来,还在床上,就将在床边的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好女儿,我的乖女儿,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惹你不高兴的,妈妈改,妈妈这就下去。”叶怜梅边搂着女儿边下得床来,腾出一只手的背面轻擦了一下眼,又伸手搂紧女儿。“不过,听妈妈说,你还小,有些大人的事你还不懂,许多事也不是妈妈说怎么就能怎么的,以后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你小孩子不要多烦心才对,你只要把自己的学上好就行了,在家还要多听奶奶的话,好吗?”
“我听妈妈的话,也听奶奶的话,我不烦你们大人的事还不行吗?妈妈!”母女俩抱着了一团,叶怜梅为她女儿的小小年纪的坚强、认事而感动,感到心酸难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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