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天涯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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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床时甚觉寒冷。我推开窗户,见庭院中一片洁白。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我穿上棉袍,吩咐玉儿生起火炉,我们边烤火边吃着截饼。截饼是面粉中加入牛奶、蜂蜜油炸而成,薄如凌雪,入口即碎,属于上好的宫廷点心,普通贵族家中只是偶尔食用,只有我那奢侈爹爹才会把这种珍贵的点心当作家常便饭。吃截饼时常常令我想起现代的奶油饼干,好怀念!

玉儿吃着截饼,眼中不时流露出感激的神情。我仔细打量着她,见她出落得比先前整齐许多。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有几分姿色。

“玉儿,你今年十九岁吧?”我脱口问道

“是,玉儿比小姐虚长六岁。”

“老姑娘了,该嫁人了!”我笑道

“不,玉儿不想嫁人,愿终身服侍小姐!”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吧!”我调侃道

玉儿不禁变了脸色,她紧张的说:“小姐,千万不要把玉儿嫁出去!玉儿无父无母,自幼在王府中长大,也是王府中的人。玉儿情愿一生一世跟随小姐!”

哎,苦命的丫头!由于连年战乱导致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令人痛心啊!不,不只是普通百姓,贵族亦如此,叔宝也是自幼便遭受灭门之灾!

贵族府中的丫鬟成年后有做男主人侍妾的、有随小姐陪嫁的、也有嫁给奴仆的。古代女子地位低、丫鬟地位更低,主人可以当作物品一般随意赠人。相比之下,我们府上对丫鬟还是很仁慈。大哥、二哥不可能强迫玉儿做他们的侍妾,也不可能把玉儿随便送人,看来只有做我的陪嫁丫鬟了。如果玉儿随我出嫁,又将如何安置她呢?突然感觉自己真不害臊,怎么总想嫁人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嫁人,因为我舍不得爹爹与二哥。

想起二哥,我不禁问道:“诶,玉儿,我二哥在楼下么?”

“楼下来客人了,二郎君在陪客人下围棋。”

二哥昨晚似乎很难过,我不想伤害二哥,可是爱情有时就是这样残忍,再说二哥终究是我的兄长!

午时将近,我脚着紫色綦履,迎着风雪向大门口走去。

忽闻身后有踏雪的声音,我停下脚步,见二哥快步走过来。他走到我面前,为我披上雪狐斗篷,柔声说道:“天气寒冷,外面路滑,要小心!”

“嗯,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在雪地里缓缓前行,二哥俊朗的身影在无垠的风雪中逐渐模糊、消失……

到了鹿鸣楼门前,我刚下车厢,便听到头顶上有人唤我名字。我抬头一看,刘琨正把下巴靠在二楼的窗沿上,狭长的眼角笑意盈盈。

来到楼上,刘琨倚在窗户旁向我招手。我展颜一笑,毫不客气的坐在软席上。刘琨也靠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他抚着窗户,一脸感慨的说:“诗儿,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就是靠这扇窗户结下了不解之缘!”

忆起往事,几许欢悦、几许温馨、几许伤感!我睁大眼睛凝视着他,微微颌首。

“诗儿,今天约你出来有两个原因,其一,我有要事同你相商;其二,”他顿了顿,深深的注视着我说:“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我也很久没见你了!”

“你不会想我,我知道。”刘琨眼神有些黯淡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想你?”

“不必解释了,你钟情于你卫家表兄,早已将我抛诸脑后!”

“越石,这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你懂不懂?”我微蹙眉头

刘琨瞥了我一眼,低头喝着闷酒,怏然不悦。

“越石,你刚才说有要事同我相商,到底是什么事情?”

刘琨拢着两道剑眉,紧紧盯着我,低声问道:“诗儿,你想不想陪伴在我的左右?”

“啊……这个……”我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算我没问,你别介意,唉!”刘琨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

“越石,你是我的知己,是我很重要的人,不过,这不是爱!”

刘琨扳过我的双肩,激动的说道:“可是我爱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爱需要两厢情愿!”我很无奈

“莫非你讨厌我?”刘琨宽大的手掌紧扣着我的肩膀

我努力挣脱他的手掌,大声说道:“越石,好痛,快放手!”

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将我箍得更紧。他眉头紧拢,颤声问道:“诗儿,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也永远不会!”我坚定的说道

对于刘琨我欠他许多,在庐江郡时由于误信中朝客人不着边际的话语而仓促的把刘琨视为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刘琨当时也误认为我倾心于他。这,确实是我不对。不过事出有因,我也曾受到良心的谴责,也痛苦过!


刘琨抚摩着我的长发,叹道:“诗儿,每当忆起庐江郡的花朝月夜,心底便涌起丝丝怅然。从庐江郡出发时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诗儿会离开我的怀抱,如出笼的小鸟,飞上蓝天后再也不会回来!”

“越石,你不是笼子,是一缕明媚的阳光,在我绝望之时照亮我的心扉,温暖我的胸怀。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明媚的阳光!”

“在庐江时你同我交好是因为你无助?绝望?”

“不!我钦慕你的才华、人品、还有气节,能与你结为知己实是三生有幸!”

“知己?哈哈,听起来很令人感动,当时你不过在利用我罢了!”刘琨苦涩的笑着

“刘越石,我为什么要利用你?如果真是那样,在上元之夜我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救你?”

刘琨沉思良久,目光变得温和许多。他低声说道:“诗儿,对不起,原谅我的冲动,你也知道我的心思!”

“没关系。”我知道刘琨心情不佳,没有理由不原谅他!

“诗儿,”刘琨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匣子,打开后,取出里面的合浦珍珠,郑重的说道:“我以前说过,只有你才配得上它,但愿你能收下!”

“上回已经说过了,我不能要!”

“这合浦珍珠是一双,”他指着腰间革带上佩着的另一枚珍珠说:“我腰间佩戴一枚,这一枚送给你,希望你能随身携带,如同我在你身边!”

“越石,你的意思是再也不想见我了?”

他摇摇头,说:“不是,是我不能见你,原因我不说你也清楚!”

是啊,刘琨虽然是我的知己,我也不能经常同他见面。古代女子就是如此,未出阁前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出阁后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终老一生!好在我的父兄比较开明、宽容,不会用虚伪的封建礼教来约束我,我应该算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把合浦珠系在罗襦上。然后褪下手腕上的镶金丝玛瑙镯,放到刘琨面前,说:“这只玛瑙镯是去年端午节时家父赐给我的,虽然不及合浦珍珠名贵,但也是精雕细琢过的,今日回赠于你,望你好好珍藏!”

“诗儿,”他把玛瑙镯揣入怀中,神情凄楚的说道:“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

虽然围着火炉、虽然喝着热酒,心底却如玄冰般寒冷!

忆起在庐江郡时的情景不免有一种失落感,他用温润的话语滋润我枯竭的心田、用火热的**重塑我破碎的灵魂!往事已随滔滔淮河水流向远方,如今只能在心底深处追忆那段美好的时光!

我注视着眼前这位热血男儿,见他剑眉紧锁、一脸黯然,心下甚觉不忍。于是安慰他说:
“越石,我们同在洛城,随时都可以见面!你这样子,我也无法开心!”

刘琨抬起头,深深的凝视着我,眼中交织着复杂的神情:失望、苦闷、不舍还有爱恋!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想看到他消沉的样子,因为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位永不言败的热血英雄!

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勉强笑道:“呵呵,是的,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想我堂堂广武侯,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怎能做此儿女子态,令诗儿不开心呢?”

“越石,你恨我吗?”

“不,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欢笑,我亦欢笑,你流泪,我亦流泪!”

“越石……”我紧紧攥住他的手,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他温柔的为我拭去泪水,安慰道:“不许流泪,晋阳王氏的女儿应该坚强才是!”

喝下最后一杯热酒,我们一起离开鹿鸣楼。到了门口,我们不约而同的望向那扇窗户,随后喟然长叹!

天灰蒙蒙的,大片的雪花在风中乱舞。我们立在寒风中,泪眼相对、执手言别。心,已经冻结,似乎微微震颤一下便会支离破碎!

回府后,我怏怏的依在榻上。刘琨不仅是一名风流才子、俊赏名士,同时又是意气风发的热血男儿,他虽然羡慕过遗世独立的高士,但他最大的志向是建功立业、安邦定国。而我所向往的是平淡如水、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不过念起刘琨的好处,心下又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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