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鹿鸣楼时已是正午,进了酒楼后店小二赶忙迎了过来,脸笑成了一朵花。
“哈哈,公子小姐们要在哪里用餐?楼上还是楼下?”
“二哥、虎哥,我们去楼上吧!”我说道
“好啊,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二哥说道
虎哥看着我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们正要上楼,突然看见墙角边酒席上的一位男子伸出手来向我打招呼:“王小姐!”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天在菊园中碰到的司隶从事刘琨。‘出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知道刘琨是贾南风的外甥贾谧一党,不过我还是礼貌性的回了一句:“呵呵,刘大人,你也有空来这里啊!”
“是啊,这里的米酒很好喝,我与阮瞻兄特地来此喝酒!”
我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只见他雄健英武,疏阔豪迈,双目凛然,铁骨铮铮!怎么也看不出来与卑鄙的石崇、贾谧是一类人啊!
“王小姐,那天你打出的哨声清脆悦耳,连我也甘拜下风!今天有幸在这里重逢,可否给个面子,让我再听一次?”阮瞻拿着酒壶来到我的面前
“绝对不可以!”还没等我回答,二哥恼怒的说道。
“哎哟,王二公子,你父亲王武子乃是当今俊爽名士,性情弘雅,不拘小节,你怎么这么俗气?”阮瞻斜眼看着二哥
“是我俗气还是你无礼?”二哥抓住阮瞻的袖子
“王二公子,看你这架势难道想打人不成?哈哈,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浑我独清。自身高蹈尘世外,长啸一声竹林中。”阮瞻狂笑着
我抬头看了看阮瞻,见他神态冲和,气度飘然,超凡脱俗与放荡不羁和谐的融为一体,继承了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的风采!
“阿萧,算了吧!”玉人表哥拉住二哥的胳膊说道,“诗儿,我们上楼去!”
“呵呵,王小姐,你别介意,阿瞻他一直脱不了竹林中的风气,酒后总喜欢做出些狂放的举动。”刘琨笑着说道
“哦……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笑道,“刘大人,阮大人,你们慢慢喝,我先去楼上了!”
“好!”刘琨说完拉着阮瞻回到席上
上楼后,二哥叫来一些我们喜欢吃的饭菜,还让店小二拿来几斤米酒,我们三个坐在席子上边聊天边吃了起来。
酒楼中环境很好,干净整洁,古朴典雅,楼下不时传来直颈琵琶弹出的《招隐》、《幽兰》等乐曲。我啜着香甜的米酒,惬意的倾听着楼下的乐曲。琵琶声悄然而止,又传来了低婉的古琴声。我虽然不通音律,但是隐隐感觉到曲子中透出一种怅恨悲切的愁绪。
“虎哥,这是什么曲子啊?听起来感觉很不舒服!”玉人表哥精通琴棋书画,在这方面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总是向他请教。
“这是蔡文姬作的‘胡笳十八拍’,文姬归汉时,心情很矛盾,既思念自己的祖国,又舍不得两个年幼的胡子,所以作了这首悲伤哀婉的琴歌。”虎哥缓缓的说道
“那蔡文姬为什么不留在匈奴呢?她在汉朝已经没有亲人了!”上初中时看过文姬归汉的连环画册,当时就很感动!
“谁不希望回归故土,但是却又面临骨肉分离的痛苦!哎,做人难啊!”虎哥感叹道
正感叹间,楼下响起一个蛮横的声音:“蔡文姬这婆娘本是我们左贤王的女人,既然做了王妃就在塞北好好呆着吧,却又抛夫弃子再蘸董祀!也是个有才无德的女子!”
这个人口称‘我们左贤王’?那……他岂不是匈奴!
“文姬归汉自有苦衷,再说还不是被你们胡奴掳去强逼为妃的?”这个铿锵有力的声音竟然是司隶从事刘琨
“你骂谁是胡奴?”那个蛮横的声音带着恼怒
“天下本就是我们大汉民族的,岂容你们胡狗来此横行!”刘琨慨然说道
“哼!我们匈奴人自古以来就是身高体壮的马上英雄,你们汉人算什么?一帮弱质!”匈奴人骂道
“今天大爷让你看看到底谁是弱质!”刘琨话刚说完我就听到了拔剑的声音
“你小子可别后悔!有种与我到门外比试!”匈奴人轻蔑的说道
“哼!我乃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琨,难道怕你不成?匈奴小子报上名来!”刘琨豪气干云
“本人大名刘曜!”
刘曜?“二哥,匈奴人难道也姓刘?”我疑惑的问道
“当年高祖刘邦以宗室的女儿和亲匈奴,匈奴以从母姓为贵,所以后代就冒充姓刘。”二哥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
外面响起了呼呼的刀剑声,我与二哥趴在窗户上向下观望,玉人表哥则优雅的靠在案几旁边喝着鱼汤,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刘曜与刘琨年纪相仿,都是弱冠之年。刘曜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刘琨雄健英武,激越豪迈。两人谁也不甘示弱,一时间刀光剑影,飞沙走石,行人远远的躲了起来,惟恐避之不及!
匈奴擅长马上骑射,使刀用剑不如汉人,渐渐的刘曜有点不支,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突然见刘曜迅速的从腰间摸出一把柳叶尖刀,眼看就要甩向刘琨!我顾不得多想,抓起桌子上的盘子向刘曜砸了过去!
刘曜猝不及防挨了一击,手抖了一下,柳叶尖刀掉落在地上。刘琨趁此机会用剑挑掉了他另一只手中的刀。
“哼!暗箭伤人,算什么男人!”刘琨鄙视的瞥了刘曜一眼
刘曜自知理亏,骑着马灰溜溜的远去了。
刘琨抬头望着我,会意的笑了。我也冲他嫣然一笑。
“诗儿,你又多管闲事了!”二哥用埋怨的眼光看着我
“二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不对?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刘琨被胡狗暗伤?”我反驳道
“诗儿,哥哥是为你好,你这样会惹出事情的!”二哥皱了皱眉头
“阿萧,不要埋怨诗儿了,诗儿当时虽然有点冲动,不过也是情急所致,”虎哥说道,“但是,诗儿以后可不许这样————做事不考虑后果!”
“哎!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让哥哥放心?”二哥轻轻叹了一口气
“嘿嘿,二哥,你看我这次不是没有喝醉吗?比上次进步多了!说不定再过一、两年我就会变成一位温柔贤惠的窈窕淑女!”我厚着脸皮说道
“好!呵呵,我期待自己的妹妹变成淑女的那一天!”二哥笑道
下楼后,见刘琨与阮瞻还在那里喝酒。阮瞻已经酩酊大醉,手舞足蹈(这也是竹林中人的一贯作风)。刘琨看见我们,大步走了过来,“诗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可以,刘大人!”我说道,“别客气,因为我也是汉人!”
“以后叫我刘大哥就可以了!”刘琨笑道
“哦……好!”
“诗儿,我们回家吧!”二哥拉着我的胳膊说道
“好,刘大哥,我们先回去了,有缘再见!”我朝刘琨挥了挥手
“呵呵,诗儿,上次我说有缘再见,你说不想再见到我,这次怎么自己亲口说出来了?”刘琨笑道
“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对一个人的印象,再见!”我说道
坐在车上,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禁心潮澎湃!如果现在的士人们都能象刘琨一样满腔热血,浑身充斥着大汉民族的气节,也许就不会发生历史上的永嘉之乱了。可是满眼见到的都是些自诩风流的所谓‘高士’,或崇尚虚无清谈,或崇尚享乐奢侈!如果不是这颓废的风气,西晋王朝也不会那么快就灭亡!历史,总是向前发展的;而我,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现代人,在这乱世之中将会何去何从……
“二哥,虎哥,在乱世之中你们认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我试探的问道
“呵呵,当然是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二哥笑道
“二哥!!你就不会想点儿别的事情?”我狠狠的白了二哥一眼
“天下太平时则立功名,天下大乱时则隐山林,这才是大丈夫的处世之道。”虎哥神态超然的回答道
哎!全都在逃避现实,没有扶世济危的抱负!不过虎哥身体孱弱,让他驰骋疆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相时而动也算是明智之举;二哥俊朗英挺,朝气蓬勃,却也这样……还是不去想那么多了,二哥与虎哥毕竟还未成年!
秋意深浓,落叶枯黄。傍晚的斜阳映在洛水河中,缕缕光芒随着水波流淌。河畔有几个头裹巾子,宽衣袖袍,袒胸露腹的文人在游荡。他们精神萎靡,目光呆滞,举止失常,估计是刚服了五石散正在散发药性……
光阴易过,转瞬残冬。一个漫天飞雪的早上,我象往常一样来到前厅等候爹爹与二哥。
“诗儿,这种天气还要去马射场?”二哥从庭院中走进来,口中呵出浓浓的白气。
“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说道
“哈哈,诗儿还挺有毅力啊!”二哥笑道
“二公子、三小姐,老爷说今天宫中有事,要早点儿上朝,不能去马射场了!老爷还
说今天雪太大,你们也不要去了!”毛二说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二哥挥了挥手
“那么二哥,我们一起去,好吗?”我问二哥
“好!”
出门时,二哥拿来一条厚厚的丝质头巾递在我的手中。
“二哥,要头巾做什么?”我奇怪的问道
“傻丫头,蒙住脸!风这么大,脸如果被风吹坏就不漂亮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心底浮起丝丝感动……
枣红色的骏马在雪地里疾驰,风夹着雪花吹在二哥浓密的睫毛上,凝结成薄薄的小冰晶,愈发显得面如明月,目若朗星。二哥见我盯着他,冲我粲然一笑,然后轻轻的吻了吻我那被风吹乱的长发。
广阔的马射场被大雪覆成一片白色,我们踩着厚厚的雪向前走着。
到了离箭靶不远的地方,我拿起了弓,搭上一支长箭朝靶心射去,只听‘嗖’的一声,一箭中的!这……应该是侥幸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哥,我射中了!”我激动的跑到二哥身边
“嗯!诗儿,好样的!继续努力!”二哥拍拍我的肩膀
我又连射了几十支箭,竟然有一大半射中箭靶!皇天不负苦心人,太好了!
我们回去时天已经放晴,太阳照在雪地上发出刺眼的光芒。一路上,我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今天取得的成绩,二哥耐心的听着,不时抿嘴轻笑。
回到房中,玉儿端来一碟加了茯苓丝的春饼和一杯热茶。由于体力消耗过大,每次晨练回来都要吃点东西。
吃完点心后我在塌上看了会儿书,不觉已经半晌。我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屋子里又待了这么久,心下甚感无聊,于是就去了彦书楼。
‘嘿嘿,虎哥现在一定在那里等我吧’!上楼时我暗想
可是到了楼上,屋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我又去了表哥的住处——后院西面的厢房。
我敲了敲房门,开门的是姑母,“是诗儿啊,外面冷,快进来!”姑母拥住我进了房中
“姑母,虎哥去哪里了?”我问道
“你虎哥病了,在房中休息。你大表哥到药铺给他抓药去了。”姑母说道
“啊?虎哥病了?是不是天气太冷了?”
“不是,是昨天晚上有客人来府上与兄长清谈,你虎哥听到谈道就忍不住与客人谈到半夜,所以生病了!你虎哥身体本来就弱,我不许他与人长谈,怕伤元气,可他就是不听!”姑母说道
“哦……是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虎哥休息!”我小声说道
“没关系呀,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做什么?又不是外人!”姑母拉住我的手
“诗儿在外面吗?”是虎哥的声音
“虎哥,是我!”我说道,“姑母,我去虎哥房里了。”
“嗯,去吧,呵呵!”姑母说道
到了虎哥房中,见虎哥倚在床头,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我摸了摸虎哥的额头,感觉有点发烫。
“诗儿,你坐会儿吧。”虎哥拍了拍床塌
“好……虎哥,你感觉怎么样?”虎哥的身体真令人担心
“我没事,只是感觉有点累,休息几天就会好的!”虎哥说道
“那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只听故事,不许说话!”我说道
“好,我答应你!”
于是我天南海北的乱侃,把小时候秦爷爷给我讲的故事全部翻了出来,如:司马光砸缸、程门立雪、灌水得球、以柔克刚之类的,讲完后,我发现虎哥在认真的思索。
糟糕!虎哥这人最喜欢一个问题打破沙锅想到底,他如果由于思虑过度伤了元气,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虎哥,这些故事都是我自己编的拿来消遣的,你可千万别当真!”我连连摆手
“呵呵,我在想你说的虽然是故事,但是却富有哲理,值得借鉴!”虎哥说道
“啊……这样最好!哈哈!”看来是我多虑了
“诗儿,谢谢你为我讲故事,你在我身边我什么烦恼都忘掉了!”虎哥握住我的手
“那我就多陪你一会儿吧!”我笑道
“嗯!”
虎哥用胳膊揽住我,我轻轻的伏在他的胸前。
我们就这样抱着,彼此的心跳声、呼吸声交融在一起,任时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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