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西瓜堆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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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西瓜堆里的孩子
小时候,我在外婆的小山村长大。每年夏天西瓜成熟的时候,大人们就把瓜摘下来放在家中空房里或架子床底下。南方山里的地面比较潮湿,加上西瓜本身的凉性,所以平铺在地上的西瓜就成了我的避暑胜地。每到吃午饭的时候,外公外婆发现整天躁动的我忽然不见了,如果不是和小伙伴们漫山遍野追逐游戏,就一定在西瓜堆里龙蟠虎踞。我不知道自己在西瓜堆里的英姿,但我长大后见过其它儿童抱着西瓜睡着的样子。和我们那里动辄几十斤一个的马兰瓜相比,瓜堆里的孩子就象一只可爱的小猪,蜷缩着身子睡在他的梦幻国里,比西方油画里躺在圣母怀里的小天使还要馨宁安逸!
那时候可能因为施农家肥的缘故,西瓜放上几个月也不会变质。这样几乎整个夏天,午觉我都不愿睡凉席。不但枕着西瓜入梦,梦里也在吃西瓜。古人把梦境叫做黑甜乡,我的梦最名副其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美梦变成现实,要求大人剖瓜,不答应就拿起割水稻用的新月形小镰刀在瓜上来回拉锯。我虽然无力把一个大瓜切成两半,但让瓜挂彩绰绰有余。大人们一看不能再放了,只好拿起西瓜刀亲自处理。有的瓜熟过了头一碰就破,惊醒睡梦中的我,我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名正言顺收拾残局。
就算天灾**最严重的那些年月,故乡的风情画里也不缺西瓜的深红浅绿。记不清是什么原因,生产队里的瓜成熟得要早于自留地,所以初夏的正午我们砍完柴回去,到了村口的大樟树下扔下担子,就直奔队部所在的古祠。先用祠堂后冰凉的井水洗脸漱口,然后去已经变成瓜库的队部百般挑剔。那时候五分钱就能买到一个还不错的西瓜,当然有时也趁看瓜人不注意,不费分文抱着一个歪瓜离去。把西瓜放到井水里浸泡降温,在小伙伴们见仁见智的催促声中,抱到大树底下用柴刀切开,你一块我一块风卷残云。那种凉生肺腑、甜入心脾的感觉,就像东坡笔下的清风明月,在我欢乐无多的人生记忆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外婆村子里家家都种瓜,质量和数量在方圆数百里首屈一指,那时候交通不便,所以卖不出好价钱,大多自己吃或馈送亲人。小时候村里的归宁女回婆家的标准造型,就是老公挑着两个箩筐,一边装着头戴软帽、昏昏欲睡的孩子,一边装着几个西瓜,媳妇扇着手帕走在后面,拉长了脸很不情愿,埋怨老公不让她在娘家多住几天。我人小鬼大,知道靠探亲吃瓜终究只是蜻蜓点水难以尽兴,所以三岁开始就赖在外婆村里不肯回家。

在仲夏的月光下,少年闰土带着银项圈在西瓜地里看瓜,我小时候则反其道而行之,摘下银项圈在同样的夜晚去瓜地里偷瓜,幸亏没有遇上闰土和他的小钢叉。人潜意识里都会想偷东西,无关短缺和贫穷,这大概是我们从猿猴进化而来的最有力证据。外婆家里并不缺西瓜,可我和小伙伴还是会做梁上君子。
记得有一回我和一个小伙伴从邻村看完电影后,突然产生偷瓜的念头。我们偷偷溜到路边小山后的一块瓜地,把几个瓜皮上刻了编号准备做瓜种的大西瓜用拳头砸碎,专吃中间甜而无子的部分,然后把瓜皮远远扔到山下稻田里。第二天整天提心吊胆会不会挨骂,结果毫无动静,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想来是主人瓜太多了无暇顾及。
离开故乡坐火车北上,过境河南时在车站买过几个小而成熟的西瓜,这让一向认为北方万物皆比南方大的我颇费思量。到北京后吃过的好瓜当数产自京郊大兴的京欣,最遗憾没能见到据说“不敢高声语,恐惊瓜开裂”的黑蹦筋。当然也吃过一些瓜瓤五颜六色据说引自日本的“黑小凤”、“黄小玉”、“早春红玉”之类的瓜,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生意头脑。那种如碧玉如琥珀的瓜瓤,美丽得让人不忍动口。
我国境内的名瓜产地有山西榆次、新疆哈密和福建闽中,据说这是清代宫廷贡瓜的三大来源。此外,山东德州“三白瓜”、南京“陵园瓜”、湖北“汉阳瓜”、河南“偃师瓜”都是瓜中极品。吃瓜最好到原产地去,很多瓜安土重迁,一离开原产地就水土不服,让食瓜人分担它的思乡之苦。以我家乡为例,只有外婆村里的瓜好,相隔一条小河的邻村就不行了,真是咄咄怪事。
我最近的打算是奔赴新疆吐鲁番,在维吾尔族姑娘阿拉木汗的歌舞中,等待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吃够我最喜欢的马**葡萄之后,坐着马车来到哈密的艳阳下,饱餐那上天赐与的仙瓜,迷失在喀纳斯湖的水木清华,经过几度沧桑变化,成为敦煌楼兰的一粒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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