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人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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馋人苏东坡
《左传•文公十八年》:“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
东坡作《老饕赋》,以饕餮自况,说自己不才且贪饮食。不才纯属自谦,贪饮食倒是真的。在中国历代文人中,除了清朝的袁枚,很少有人像东坡这样在美食面前一筹莫展,毫无招架之功。这是东坡深受爱戴的原因之一,人们喜欢他的高才似仙、平易近人。
东坡年轻时春风得意,父子兄弟一夜之间名动京师,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但他并没有象同乡先辈李白那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关这时候他寻欢作乐、逐饮觅食的记载不多。中年以后他在杭州、扬州、湖州等东南名郡做官,诗酒风流在所难免,可见诸记载的依然不多,只知道他的妾朝云是钱塘人。
由此可见东坡一生真正留意饮食都是在他官场失意、百无聊赖之后,所以他后来自嘲,“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贬官黄州是他一生的转折点。他在这里得到了比他本名更广为人知的名号,成为宋朝乃至中国第一文豪,让原来和他不相上下的弟弟苏辙瞠乎其后。此后他东山再起,位极人臣,名满华夏,果然高处不胜寒,政敌觉得把他赶往岭南还不够,将他放逐到天涯海角。对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用意再明显不过,那就是不希望他再生还中原。
在贬官期间,东坡只好以饮食自我排遣。长江绕廓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展开想象的翅膀。黄州至今仍然很穷,但一江之隔的鄂州却是天下知名的武昌鱼的正宗产地,宋代的武昌郡就在鄂州,而武昌太守是东坡的追星族,冒着丢官的危险也要和他交游。谪居穷乡还能如此风光,东坡所以豪放!
他被贬之后,很多人怕受牵连,不但不敢和他往来,还把他过去写的书信烧毁。只有一个姓张的县官不管这些,“冷官门户日萧条,亲旧音书半寂寥。惟有太原张县令,年年专遣送蒲桃。”漂泊天涯还有这般口福,东坡所以知足。
当然最有口福的是他发现:“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离开黄州,他先后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龙图阁学士知杭州,又知颖州、扬州,并短暂担任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登上仕途最高峰。这段时间自然有无数应酬,酒量不大的东坡醉得一塌糊涂无暇记述,直到他再贬惠州。惠州“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惠州周围五郡县的地方官,和武昌太守一样对他非常仰慕,不断给他送食送酒。惠州太守詹范和博罗县令林杯更成了他的好朋友。他很快就适应了饮食风俗,认为这里生长的白菜好似蒸乳猪。他经常野餐的地方是丰湖,他把湖边长生的藤菜比作杭州西湖的莼菜。
海南人民对东坡最为感念,认为“唐宋君王非寡德,琼崖人士有奇缘”,东坡渡海是老天眷顾海南人,所以尽其所有回报子瞻。那时候的海南远不是今天的鱼米之乡。“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吾。”
当时东坡父子的居处附近就是山林,常有黎人夜间围猎。苏过写的《夜猎行》诗叙云:“夜闻猎声,旦有馈肉者。”东坡父子吃着碗里的,想着别人家里甚至山里的,真不见外。
苏过还花样翻新,弄出一味“玉糁羹”,以山芋为主料,令东坡赞不绝口:“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他们吃过一些很怪的食物,“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煮鸡粥。士人顿顿食砅芋,荐以熏鼠烧蝙蝠。”还吃过蜜唧,胡适考证所谓蜜唧即老鼠幼仔。
东坡最爱吃猪肉,后来附会到他身上的种种名菜,只有东坡肉是最可靠的。其次是鱼。东坡和鱼有关的诗词写得特别好。“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很难相信东坡这样的饕客对这些在水里活蹦乱跳的鲜鱼毫无私心杂念,因为他连河豚都不放过: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拼死吃河豚,正是老饕本色。他对河豚念念不忘,甚至在说江团时也忍不住提及“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毫无疑问,他和《幽梦影》的作者明代张潮一样,把河豚有毒视为人生一大恨事。
鲈鱼也是东坡爱鱼,他在诗文中多次提起。《后赤壁赋》提及一种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此外鳊鱼、海八珍之一的鳆鱼都未能逃脱东坡之口,“东坡墨鲤”和杭州名菜“五柳鱼”也附会到东坡名下。
在海南有一次当地人给他送来了鲜蚝。为此,东坡写了《食蚝》一文:“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蛮献蚝。剖之,得数升。肉与浆入与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心情大好的东坡开起玩笑来,“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大凡诗人多与酒结下不解之缘,尤其是李白、苏东坡这样的天才诗人。苏东坡的诗词中涉及酒的地方不胜枚举,连这首《水调歌头》也是在“欢饮达旦,大醉”之后完成。他常常“夜饮东坡醒复醉”,“酒酣胸胆尚开张”,“我欲醉眠芳草”,“料峭春风吹酒醒”,简直是酒不离口的刘伶。
东坡自谓“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但同时“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东坡为作《洞庭春色赋》,此外他还写过《东皋子传后记》、《蜜酒歌》、《饮酒四首》、《桂酒颂》、《中山松醪赋》、《酒子赋》、《浊醪有妙理赋》。他在黄州酿“蜜酒”,在惠州发现此地无酒监(东坡弟弟在江西高安做过此官),百姓可以自己酿酒,可把他高兴坏了,他一连酿了“桂酒”、“松酒”、“真一酒”、“万家春”、“罗浮春”五种酒。因惠州有座罗浮山,苏东坡怕别人误以为“罗浮春”是本地酒,还特地注明“予家酿酒名罗浮春”;在儋州酿“天门冬酒”,“小酒生黎法”即向海南当地人民学习酿酒。但似乎东坡酿酒和他的制墨一样只学到皮毛,制墨搞得灰头土脸,几乎引起火灾;酿酒也鲜少成功,据说朋友喝了他的酒常喊肚子痛,连两个儿子听说让他们品酒也跑得无影无踪。
无论做官还是被贬,东坡都喜欢游山玩水,所以常常“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东坡曾两度为官龙井茶的故乡杭州,写过《试院煎茶》、《汲江煎茶》等茶事诗。其中《次韵曹辅寄豁源试焙新芽》:“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更是茶事诗的名篇。
他还写过两首和茶有关的回文诗,据说是雪后梦中所作,梦里也在试新茶,可见东坡爱茶至深。。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吐碧衫。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红。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据说东坡还免费帮人做过食品广告。海南岛有一位孤老婆婆,以卖状如手镯的环饼为生,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面包圈。她做的环饼非常好吃,但因为地处偏远,生意十分清淡。苏东坡知道她的情况后,深为同情,当即挥笔写下:“纤手搓来五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老婆婆将此诗精心装裱后挂在店堂之上,从此脱贫。
《宋人轶事汇编》记载了一则轶事。东坡的朋友韩宗儒是个和东坡一样的饕餮之徒,但囊中羞涩,于是打起了东坡书法的主意。他经常给东坡写信,然后拿着东坡的回信去殿帅姚麟家换羊肉。后来东坡得知实情,他让韩家急索回信的下人“传语本官,今日断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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