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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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五年八月底,新学年开学的时候,身边又多了几个伙伴。
第一个叫海河,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在观音堂上学时候,同学们常拿他打趣。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小名叫锁,同学们便给了海河一个绰号叫钥匙,我一直不知道这绰号究竟有什么深意,姐弟俩在一个班,上学放学依偎而行,姐姐胖乎乎地,走路四平八稳,而弟弟在马路上横冲直闯,鲜明对比,竟成为上学放学中一道风景。
海河家住鸡公石下约半里地的寨湾,离我们家不远。他是一个经常奇思如潮的男孩,记得在洛阳中学的时候,冬天为了取暖,他从宿舍的电线上拉了一个大灯泡放在被子里,睡觉时两腿支愣着,灯泡就常在两腿之间悠然自得令人羡慕。但乐极生悲,一次他犯迷糊,灯泡忽地掉下去,烫得他直叫唤,卵蛋上一快皮被沾下来,景状相当悲惨。
初中还没毕业,文革开始他就回到家乡,不久就娶妻生子,他是当时乡下少有的独子,生子是义不容辞的任务。他还是那种对“资本主义”情有独钟的人,养过蜂,种过菜,有时下河炸鱼,一家老小全靠他,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老婆也能生,二十几岁就已经有四个孩子。
跟海河在一起时,他总能让你兴奋不已。但快乐的海河不久就去了天国,一次炸鱼时不幸遇难,险些儿成了鱼虾的美味。
海河能考上洛阳中学,使我大惑不解,有点象热锅里蹦出个冷豆子,出人意料之外。
第二个叫道辞,人高马大,白白净净的,如同米缸里白胖白胖的米虫,在我们那一拨多是营养不良的干巴男孩中间似乎鹤立鸡群。我们都住在陶器厂,他母亲在他之后又叮叮当当怀过和生过几胎,终于不养,守着这根独苗便百般呵护,到九岁快十岁的时候,我到这个年龄时已经在家里承担从河里寻水吃的任务,而他竟然还在吃奶,放了学,扔下书包,一头拱到他母亲的肚皮上,吧嗒吧嗒喝个不止。
道辞比我高一个年级,下巴上已经长出毛绒绒的胡子,或许因为如此,在一个学校我们竟然连招呼都没有打过。
第三个就是琴。
这一天我们邀在一起上学,琴的行李是一只皮箱和一个背包,在我们中间便显得无比地豪华。道辞将琴的行李捆在一起,他自己的行李在一起,作了一个挑担儿。晃晃悠悠地挑在肩上,而我竟然袖手旁观,帮不上忙。
离家十里,有一个地儿叫大梨树,两棵遮天盖地的大梨树如亨哈二将立在大路两边,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人文景观。树下草棚里开一茶馆,是南来北住行人歇脚的地方。
我们便都打住,在树荫下的板凳上坐下,道辞就给琴端来一碗茶水,看着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这一路琴都在轻轻地哼着歌曲,坦露她那快乐的心情。道辞在不停地嘀嘀咕咕,向琴在倾诉着什么。海河在踢路上的石子,或揪一把路边不知名的野草闲花。
一路上我都默默无语。
到了学校,道辞便给琴安排好住宿,而我则径直回到我的宿舍,打开铺卷,躺在那儿默默发愣。

这一天我都不快活,心里象长了毛似地,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吃醋。道辞是我的第一个情敌,而如此强大的敌人,我绝对没有招架之力,我不能设想我情感的未来会阳光灿烂。
第二天在校园拐角的地方碰到琴,琴的阳光般的微笑让我的糟糕的心情为之一震,她停住脚,关心地说:“今后换洗的衣服拿过来好了”。
我当然知道尽可能把对方的话当成外交辞令好了,但我仍然兴奋不已:“哪里,怎好麻烦您”。
与我同行的两个男孩一律瞪大愕然和羡慕的目光。
对话只是一个瞬间,琴去了以后,一个男孩便在我的背上击了一掌:“好一个女秀才,秀色可餐哟“。
另一个男孩用研究的目光打量我:“看你其貌不扬嘛,如何便识得美娇娘“。
这一切都让我很开心。
我相信我有自卑感,来源于生活的艰难和自我表达的缺陷,并且有严重的心理障碍,无论我身边有多优秀的女孩,我总是找不到切入她们世界的入口(同安婷的一段岁月纯属偶然),如同环绕一个没有城门的古堡,尽管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奥秘,终于不能得其门而入。
眼巴巴地看着琴以及琴们在这个世界上如鱼得水,那时学校男生与女生之比大概是十比一,物以稀为贵,在男生的汪洋里住即便俗不可耐的女孩也会骄傲如公主,何况琴在男生的眼中如国色天香,琴这一届有两到三名美丽而优雅的女孩,竟然吸引了全校男生的眼球,印象极深的还有一个叫常珍的女孩,在一(二)班(琴在一(一)班),苗条,清秀,一次国庆节的晚会上连舞带唱,倾倒了小镇学府的学子们,而琴则以“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成熟、轻曲蔓歌亦不逊色的完美形象让情窦初开的男孩们怦然心动。
在她们周围总会有一批招之能来,不招也来的男生,如群星捧月,显得更加璀璨夺目。
一次小镇照相馆把琴的照片放大做了橱窗,引得一些在小镇上留连的男孩纷纷驻足,琴知道后大为光火,道辞便组织一帮男生,到照相馆与老板交涉,那时候尚无肖相权一说,但照片最终被从橱窗取下来,在男生间流传了许久,终于回到琴的手中时,照片已面目全非,而关于琴的情感故事便又有了新的发展。
后来很久一段日子,没有见到琴与道辞出双入对,面对一大群优秀的男生,我相信道辞也会力有不逮,便悄悄地从琴的社交圈的核心层退出来,成为打打外围的角色。
初中毕业后,道辞到随州城去上了技校,不久带回家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再不久女孩的腰围粗了,人们便风传道辞“吃冷饭”,即未婚同居的意思,那时他和女孩已在湖北油泵厂上班,后来据传因此事受过企业的处置。毕竟是禁欲时代,那个时代的价值观不允许你越雷池半步。
但他们终于成家,似乎成为恩爱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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