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爱在乡村小道上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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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爱在乡村小道上迷失
这个冬天第二场雪下来的时候,我随琴下到离家十来里的乡村里,这个村的全称叫随州洛阳区溳潭公社十大队。
一片雪原之中,村庄如酣睡千年的野兽静卧山水之间。山、水、村庄都被雪笼罩着,安宁而又神密。村舍多是土墙茅顶的那种,似乎保留着千年前的那种原生态,而罕有的那种青砖挂堵的瓦房,便隐隐透出一种奢侈傲慢之气。
无论如何,只要琴愿意,或是有一点暗示,我都会追随她去到海角天涯。十七岁了,在家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噤如寒蝉,在学校笼罩在琴的光环之中,找不到自我,这便是我的悲剧,或者说是喜剧也罢。
我们这个知青小组我一直以为是洛阳中学唯一的知青小组。八个人,分住在隔着一个山嘴的一、二两个小队。我和琴、风鸣、先杨在一小队,常珍、洪初、桂兰、保国在二小队。琴是知青小组的组长。
下乡的第一天,寄住在小队长家,青堂瓦舍,很有气派的那种。偏宅中间横亘着一个两米来高的大扁桶-----这是乡村富裕户家中用来屯粮的家什,两头用木板架起两张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两个女生睡在朝里的一头,两个男生睡在朝外的一头。那天晚上,我一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嗅觉里是新鲜稻草的那种芳香,那盏古旧的油灯在夜的包围中孤独地摇曳,琴和风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先扬早已进入梦乡,鼾声如鼓。
我把手探进被窝,握住我的家伙,我感觉到它的燥动和不安,血管在博动,海绵体在膨胀,那种力量非常巨大,而不可思议,使我想起老师关于石头下的豆芽的哲学思考。我在遐想中和一个女孩进入幻觉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五分钟,然后体内的液体便不顾一切地奔涌而出。
稻草的芳香之中还有一种女人的温馨扑面而来,近在咫尺之外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扁桶巍立其间,就如同喜马拉雅山一样不可逾越。
其实不可逾越的只是一种心理暗示,我不知道这是属于心理学还的哲学的范畴,琴是我在学生时代唯一钟情的女孩,但我却又似乎一直若即若离地游离于她的生活围子之外,我一直在暗暗地恋她,十四岁之前是一种水一样清洁透明的东西,之后便滋生了一种“性”的渴望,她是我心中的太阳,而她竟然在浑然不觉中与许多优秀的男生周旋,让一个深爱她人的常常自卑得日渐形秽、无地自容。
但一切魔靥正在远去,林发安正在远去,佟传红正在远去,洛阳中学正在远去,而只有我,仍然生活在琴的光环之中。
生命正进入第二阶段,没有洛阳中学的日子真好。
很快我便发现,六十年代末的中国乡村并非田园牧歌,它展示的更多是一派萧条和无奈。
我们在队长家寄居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象寄居蟹一样的安谧平静倏忽而逝。
新居是一户姓余的地主腾出来的,准确地说是地主成份,是文革期间社会的最低层。这种人每个村庄都会有几户,是各种运动中反复被贫下中农斗争的对象,他们在文革的反复的碾压之中苟且偷生。
姓余的地主三十来岁,和他的寡母住在一起,他双目失明,人们便叫他余瞎子,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生存在夹缝中并没受到太多的蔑视。
新居当然不新,三间陈旧的茅屋座北朝南,西间是男生宿舍,东间是女生宿舍,中间是客厅,乡村叫堂屋,盘着一座土灶,这便是中国乡村普通群众过日子的全部。
早晨还在梦乡的时候,琴会喊我们起来,然后履行“早请示晚汇报”的例行公事,这是文革期间别具一格的“游戏”,人们把毛的小红书贴在胸前,背诵毛的语录,向“**他老人家汇报、请示、献忠心”,有时还伴以“忠字舞”,往往在堂屋的内墙中央,会张贴一张毛老人家的画像,或者开一方孔,摆置毛的塑像,如果点上香烛,就很有一种神坛的韵味。
很快我们就对这种游戏失去新鲜感,感到腻味,不久便无疾而终。今天乡材的冬天正是闲在的时光,打牌、搓麻、谈天,乡民好不快活。而那时的乡村冬天,闲月不闲,人们响应毛老人家的号召“战天斗地”,每天队长都会驱赶着我们下地上山,修田打坝,劳作十几个小时,如果再加上“早请示晚汇报”,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娃如何能承受得了。
粮食也不够吃。一个劳动力一年的口粮是三百六十斤沤黄的谷子,三两斤黑糊状的老棉油,分给知青组的一小块用以种菜的自留地,一时半会也指望不上。
好在队上有时会法外开恩,在知青小组青黄不接、锅底朝天的日子,总会有一点米面的接济。琴是乡村众望所归的人物,不久就加入了党组织,成为知青中一棵闪闪发光的新星。她的外交手段在乡村更是发扬光大,总是在我们嗷嗷待哺的时候,会从村里的“官仓”或村里人家协调来大米白面、辣椒青葱,青绿红白,煞是耐看。
饥一顿饱一顿,有盐无油的日子就这么熬着,这就是乡村和社会,上山下乡前那一种对“广阔天地”的期盼在一点点地破灭,如同一只慢慢泄气的皮球。
一队和二队的知青经常会互访,这时候我们都会倾其所有来改善生活。一次保国从田沟里逮了几条泥鳅过来,用菜叶裹着泥鳅在灶塘里烧烤,锅里烧着水准备下面条,这时琴忽然看见草房内顶黑黝黝的茅草间有两条青蛇正在交尾,琴和风鸣惊叫着逃之夭夭,保国便拿竹杆去捅,只听啪的一声,青花蛇双双掉进开水锅里,保国便从锅里捞起青花蛇,剥皮去肚,做了一餐蛇羹。
只有保国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品尝生活,我和先扬作壁上观。
“一对为爱情赴汤蹈火的生命!”我在内心里深深地感叹,这情景数十年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有时我会扪心自问,难道爱情是要以生命为代价吗?
一九六九年的春天并不美好,尽管山坡上一排排白鹤树开满了花朵,如同一群群白鹤站立在树枝上可着劲地鼓噪。尽管乡村用作耕耘的公牛每牛在春天阳光的抚慰下忙里偷闲地嘻戏**,对于我来说,都可以熟视无睹。
有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时常爬到我的心窝子里噬咬,让我的心一抖抖地没有规律地燥动。琴的炙手可热更反衬了这种孤独。隔三差五,村上的人会轮换着请琴去打牙祭,琴便挽着风鸣的胳膊一阵风似地吹到无影无踪的地方。先扬找来几只鱼笼,我们便装上鱼食,在村南池塘里逮鱼,第一次成果颇丰,抓了几十条馋嘴的“狼狸猫”(一种寸多长的小鱼),后来便不灵了。为了“狼狸猫”不再上当的事,我找了一本关于动物思维的书反复进行推敲,终也没能搞清其中的是非所以。我拿这个问题去请教余瞎子,余瞎子一言以概之:“聪明呗。”因此我便想鱼也是有灵魂的,不可以等闲视之。
那时先扬已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成熟而稳重,他是随州老高三的学生,如何和我们搅和到一起我始终都没弄明白。他长的方脸阔腮,算不上英俊潇洒,但脸上招牌式的笑容竟然让村北叫菊儿的女孩怦然心动。有一次菊儿塞给先扬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九月菊花黄又黄,何来蜜蜂采密忙”等几句顺口溜也罢,诗也罢,先扬便请我来帮忙解读,我便大包大揽地说:菊花者,菊儿也,蜜蜂者,舍你其谁。先扬便拿手指来嗝吱我,说:“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经验怪老到。”从此,他便经常成为菊儿家的座上宾。两年后,我被招工到襄樊列车段南线车队当列车员,他和菊儿有时会坐我的车回随州家中,后来他们成家,有了一儿一女,回城时便挑着一对搁篓,一头一个孩子,菊儿跟在后面,让我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这是后话。
我也想溶入乡村这个社会,但如何找到切入点,我想这不是哲学能够解决的问题,而是社会经验、阅历、个性所使然。
这年秋天的时候,琴和风鸣被抽调到大队的宣传队,田野里便很难见到她们的踪影,先杨被派到大队小学当了代课老师,小学在小河对岸那座圆圆的山顶上,我们私下的叫它“奶头山”,也叫“蘑菇山”,山上的小树林子郁郁葱葱,对于我永远有一种神密和诱惑。
在“希望的田野“上拼命的劳作过后,有时我会带着满身的汗渍,衣不解带地躺在床上,秋风掀动着屋顶上的茅草,茅屋里空寂而寥阔,屋子里看不透的黑暗在向远处延伸,这时候,诗人杜甫便会来与你对话,他的那首千古不朽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便从他那暗哑的声带里吐出,以一种辛酸苦涩的滋味来感染着我,我便随着他在暗夜里游走梦乡。
先扬仍然在不事张扬地继续着他的爱情,有了爱情然后又有了事业的他(我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没有必然关系)变得光鲜而自信,两颗镶银的牙齿经常俏皮地暴出嘴唇。他隔三差五地回来取点用具什么的,茅屋似乎只是成为他偶尔留宿的驿站。一次他给我带来一只鸡腿,我便似乎津津有味地分享了他的爱情。
而我的爱情却渐行渐远。
二队的爱情也正上演得如火如荼,先是传说常珍与洪初有爱情的迹象,后来又说洪初正与琴拍拖,这消息如雷轰顶,让我第一次在夜晚失眠。洪初是知青小组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白脸、卧蚕眉,一脸不温不火的笑容,私下里我不能不承认,他和常珍和琴都是般配的。
这时候有一桩关于常珍的爆炸新闻却突兀而来,常珍怀了孩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时候未婚先孕,绝对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嚷嚷出去,能要了女孩的命。唯一的办法就是作人流,但没有大队的证明医院是不接待的。常珍不愧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孩,便用胡萝卜头雕了一个印章,假造的证明信竟然糊过了主治医生,并且她编了一个不幸婚姻的故事让医生感动得涕泪横流,顺利地作了人流,但最终被老辣的院长看出了猫腻,这件事便传到大队,成了一件公开的秘密。
“是你干的?”有一次我问洪初,如果他能默认------我有点卑鄙地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
“胡说什么嘛。”他不紧不慢地回答,“要负责任的。”
后来知道是冤枉了洪初,“孩子他爹”是区电影放映队的一名叫忆湘的男子,这名字叫得古古怪怪,虽未谋面但对我来说如雷贯耳,我一边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嫉妒一边不怀好意地希望他会落个声败名裂的下场。
我以为我应该去看看常珍,琴对我来说,是一种“遥远的爱”,小船虽然越驶越远越来越模糊,但方向总是一定的。对于常珍来说,她是珍藏在我的心灵的某个角落的“宝贝”,她的惊如天人的美丽让孤陋寡闻的我望而却步,只是在非常孤独的时候才会在心灵深处拿出来把玩,然后对她说几句不关痛痒的话。
这事儿闹出来以后,恍然间我似乎感觉到与常珍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大家同样也是凡人俗子。
这天傍晚,我便移步到二队知青点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编撰怎样安抚和慰问常珍的话,这时候意外地发现一个老太太挽着一篮鸡蛋进了知青点,这是村西叫二婶的女人,膝下有一个三十多岁叫柱子的光棍儿子,儿子长得五大三粗,有一股扛得起山掰得倒树的蛮力。但山村里长大**的妹子象模象样的都扑撒着翅膀飞到山外坝上或城镇去了,留下一些粗糙些的妹子也是物稀为贵,待价而沽,让村子里有头有面的人物各取所需。因此山村里一辈子打光棍的男人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在琴变得遥不可及的时候,有时我会突发奇想,如果在山村里呆下去,我也会成为光棍队伍中的一员,一个男人一辈子不能品尝女人的滋味,恐怕不单单是“痛苦”两个字所能形容的,这是一种“恐怖”。

我悄悄地走到窗户跟前,窗纸上有一个小洞,可以窥见室内的情形。
常珍躺在床上,头上扎着红色的帕子,这是山村坐月子的常例。
二婶把鸡蛋蒌子放在搁煤油灯的柜子上,常珍便动了动,要坐起来。
二婶便按下常珍,自个坐在床沿上,拿手去捏常珍的脸蛋子:“乖娃子,长得象天仙一样,十里八乡也找不下第二个。”
常珍挣扎着要起来给二婶倒茶。
二婶说:“别动,惊动了身子骨可了不得。姑娘这么水灵的身子骨,掐一指都会冒水珠儿,遭孽哟。”
常珍眼泪珠儿便扑啦扑啦掉下来。
二婶便安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如同种庄稼,这一茬不收,还有下一茬呢,你只管把地闹腾肥了,将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常珍说:“二婶,你别宽我心了。”
二婶说:“嘿!你二婶是三代贫下中农,还会骗你。你只管养好身子骨儿,将来的事有你二婶,二婶准给你找一个知你、爱你、疼你的主儿,象我柱子那样壮实、实诚、耕田打坝的行家里手。”
常珍听出话音儿,便搪道:“二婶,我还小呢。”
二婶笑道:“小什么呀,十七了吧,你二婶十五岁就嫁了,十六七岁就抱上大胖小子了。女孩儿家家,撒下种子,长出苗来才是正理呢。”
我看出二婶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便转身走了,走出村子,我才扑嗤笑了。我想象着五大三粗的柱子和林妹妹一样多愁善感的常珍如果在一起,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善于讲述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的安徒生童话里似乎找不到这样的版本。
我把这事讲给先扬听,先扬砸了砸嘴说:“哎,照理儿说,这事儿不会成,不过如果成了,常珍也算是给贫下中农作大贡献了。”
“怎么讲呢?”我觉得先扬说话有点怪怪的。
“你想,二婶多了一儿媳,山村少了一光棍,这贡献就不小了。”
我便笑道:“那你就作了孽了,你如果娶了菊儿,山村岂不少了一漂亮妞,多了一光棍汉。”
先扬说:“那不同。菊儿既便不和我好,也会扑撒着翅膀飞到山外去的。”
又说:“你也得操心自己的归宿呢,你对琴的那一份痴情,不早点表白,闹不好琴就是别人的人了。”
我的心便沉到冰窟窿里,我的那份对上山下乡寄居的美好梦想正如肥皂泡一样在一个一个地破灭,洛阳中学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只有孤寂的灵魂在毫无希望的夜空中飘荡。
这年中秋,琴经常会收到沉甸甸的信封,我知道那里面写满了关于爱情的誓言,多是部队来的,这些洛阳中学的学子,参了军,成为天之娇子,如同追逐异性的雄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美丽的羽毛。
还有一些不期而至的访客,也是为琴而来的,我知道他们在中学时就是琴的社交圈的人,但我总认为他们各怀鬼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九六九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后,大队要准备一台戏,是为春节作准备的。知青组便担纲了主角,琴把大家招集到一起,讨论和安排演戏的事宜。
我们坐在大队办公室里,玻璃窗外的世界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室内烧着炭火,温暖宜人。我坐在靠墙的一条长凳上,抱着一种事不关已的神态漠然视之,这时琴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她身上的那种氤氲之气立刻便笼罩了我,让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情。
“你想演一个什么角色?”她问我。
“拜托,我可不想出洋相。“
“怎么便是出洋相。”
“我哪有能歌善舞的才能呀。”
“学呀,我教你呀,事在人为呀。”
她满脸温馨的笑容刹那间又俘虏了我,让我对她的怨艾一扫而空,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我心爱的人失望。
这部戏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八大样板剧之一的《红灯记》,最终我选择其中一个没有份量的角色:特务甲。我记得角色只有三两句非常简单的台词:
李玉和问:有木梳吗?
特务甲:有呀。
李玉和再问:有桃木的吗?
特务甲:要现钱。
然后李玉和大段的京剧唱腔,特务甲转一圈下场。
记得上小学时,也是春节,琴演彩船公主,要我串演摇扇子的小丑,那是我第一次演戏。
我是一个从本质上缺少演艺才能的男孩,是琴“赶鸭子上架”让我走上了舞台。
我无法找到适应自己的角色定位,生活中亦是如此,一个平庸的男孩,默默地对一个优秀的女孩放电,这电是单极的,没有回应,如何能爆出火花?
在大海汪洋之中,我是一页没有舵手的小船,没有目标地在风浪中漂泊,找不到可供栖息的港湾,也许琴就是我希冀的港湾,但是港湾并不对我开放。
腊月二十四是中国的小年,算是春节的序曲,传说这天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的家长里短,人们便对灶王爷有了一种敬畏之心,会熬上腊八粥敬他,希望他“上天言好事,下凡报平安”。尽管那时的春节对大多数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愁吃愁喝年关难过,但对于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来说,总是能够从中找到一点乐趣。
我们都提前回到家里,喝完了腊八粥,琴便邀了几个女孩,又叫上我,要到对河的马坪镇去赶年关的最后一个集。
望着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我有点犹豫。
“怎么,害怕女孩?”她狡黠地问我。
“那里,只是不习惯。”
“学会习惯。”她拉着我的胳膊便走。
在渡口坐船过了河,几个女孩走在前面,她便落下几步,和我并肩走在后面。
“记得去年的雪吧。”她拿手不经意地去摆弄辫稍,然后问我。
“当然。”
“你这个人说话总是那么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习惯了。”
“那一次差点冻坏你了。”
“没什么,真的。”末了又补充一句:“心甘情愿。”
脚下的沙土地平坦而又松软,走在上面让人充满了快乐。
“有男孩追我,你知道吗?”
“知道了”,迟疑了一会,肯定地说:“部队上的。”
“不只是部队上的,还有我们身边的人。”
“祝贺你。”抑制住内心的悲哀,我说。
“想不想知道是谁?”
“无所谓呀。”装出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
前面的女孩在招手:“快点呀,怎么象乌龟爬!”
“这个女孩怎么样?身条儿好,性格外向。”琴诱惑地向我。
“我不太喜欢她那种说话的方式。”
“中间那个高挑儿个,叫郑英的。”
“听说谈过婆家了。”母亲曾见过郑英,把她夸得花团锦簇一般。
“如果你想,就去找她。我给你牵线搭桥。”
“不了!”我知道我有点冷冰冰。
“你喜欢哪一个呀,我来说合。”
“谢谢,我不想去浪费感情。”
“什么呀,我看你是一个缺乏感情的人,难怪有人说你是木瓜。”她嗔怪地说完,便小跑着跟上前面的女孩。
琴头上戴一顶黄色毛线编织的绒帽,帽顶缀有两颗蓝色的小球在头顶上蹦来蹦去,如同一只小松鼠和两只蓝色的眼球,在冬天苍凉的空气中那样醒目,并且如此无言地牵挂着我的心情,让我的心随着那小球一颤一颤地。
在马坪镇的街口,一个年青英俊的军人正脱下军帽向琴挥舞,我看见琴奔过去,那蓝色的小球更加欢快地跳动,他们象久别重逢的战友一样把手握在一起,并且我分明听见琴的急切问候的声音,如雀鸣莺啭地敲击我的耳膜。
一群女孩挂着别样的笑容走过他们。
我在不太远的地方目睹了这一幕,仿佛又回到洛阳中学的冰天雪地之中,那一刻我便真的象木瓜一样在冬天的寒流中定格。
这个春节,一种莫可名状的苦恼在纠缠着我,让我不得安定,除夕的夜晚,弟妹们拿着炮仗到外面玩去了,而我则早早地上床,倦缩在被窝里,品评着内心里那一丝苦涩。
琴,你如何便来到我的生活之中,如同春秋战国中那个被视为红颜祸水的褒姒,你轻描淡写的一笑,便让我苦心经营的情感大坝分崩离析,你偷窃了我的心而不自知,我又如何能得到你的青睐?
也许我真的不该走进你的情感世界,其实我只是试探着去触摸你不屑一顾的角落,如何便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当然你并不是褒姒,因此,我亦不爱褒姒,你就是你,你的红颜一笑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韵味,在这精神贫乏信仰失落的时代刺激我缺乏营养的脾胃和感官。
哲人说,距离产生美。也许当初选择与琴一起走进溳潭公社西北的山村是一次错误。
在天将亮的时候,我睡着了,我梦见琴变成一只美丽的风筝,在溳水河的河滩上飞奔,忽然,拉绳断了,风筝便飘向遥远无际的天边,然后我便失足掉进了河里,河水冰冷冰冷让我打了一个激灵。
节后归队,队上分给知青点一点年货,有腊肉、鱼等,还有一罐红薯酒。两个队的知青点便迎来送往,互请吃喝,一时间便又有了一种热烈温馨的气氛。
这天在二队知青点吃晚饭,一大钵腊肉粉条,一罐红薯烧酒,琴给我们四个男生面前搁上大号的兰花碗,常珍便抱起酒罐给我们斟上,然后也不用说请,男生们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女孩们则一边吃着菜,一边小声嘀咕着家长里短。
这一碗酒约有半斤多,一碗下去的时候,有两个男生已经醉眼朦胧了,先后歪倒在凳子上了,嘴里还吐词不清地咕噜着什么。
我拎过酒罐来,又斟上一碗,昂起脖来,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碗边溢出的酒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纵横,凉沁沁地淌进我的胸腹。
琴用怪异的眼神在看我,然后她以哀怨的语气说道:“不要了吧,会喝醉的。”
“不!不!不!我要!我要!”
这是我有限人生中感受到的第一次盛宴,苦涩的酒如同一团烈焰,时刻都会点燃我那积郁已久期待爆炸的情绪。
奇怪的是在酒罐底朝天的时候,我仍然可以清醒地说“我没醉”,男生们已经七倒八歪,女生们在继续她们没完没了的话题,我站起来,出了门,没有人能看出我的醉态。
月光照着残雪未尽的山村,我在山道上如飞地奔跑,我的影子就在我的前边,我一步一步志追逐它,竟然有一种身轻似燕的感觉。
看得见知青点那三间可爱的茅屋了,但我跑过它时竟然未有驻足,我跑到村口堰塘的堤坝上,那里有一棵一抱粗的柳树,我经常在夜晚会搂抱她,然后感受她那如长发飘飘的柳丝的抚爱,就象在想象中搂抱自己的爱人。
我现在又要去搂抱她,也许潜意识里想从那里得到一点点安抚,但我的头部重重地碰在她的躯干上,然后我毫无痛苦地倒了下来。
我想睡了,我没醉。琴,你为什么让我来,为什么?你为什么怜悯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知道你正在积蓄力量,准备远飞,你是我的偶象,但你并不需要为我牺牲什么,一点也不需要。
我会远离你的,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为你祝福。
哇!是我在呕吐吗?胸里的火焰在向外翻腾,如同不可阻挡的山洪。
迷朦中我感受到一股热的气息,但这不是琴的,我研究过琴的气味。我睁开眼睛时,然来是余瞎子家那条叫贱货的小黑狗正在帮我收拾残局,然后我便又迷朦过去。
这天晚上最终是馨月把我“拣”了回去。
事后,她说是贱货告诉她的,她与那条狗之间可以对话,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馨月是村里唯一让我思念的人,在那枯燥乏味的乡间生活中,她如同火种一样燃起我情感中一丝无法言传的东西。
关于她的故事,是在我下乡不久的时候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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