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阴谋与爱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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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所亲眼目睹的爱情都因充满了肉欲而显得恶劣,例如两只在故乡的河堤上使劲儿煽情的公狗和母狗,那公狗和母狗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为一体,然后从河堤上打着滚滑向堤下,口中还咻咻地进行着我们听不懂的对话。
还有一次在家的南侧的窑场上,一个窑工在窑场边“方便”过后,竟掐着**的家伙对一位在窑场边烤火晒太阳的年轻媳妇摇晃着,并肉麻地呼喊着女人的名字。女人便骂他“要死的东西”,扬起纳鞋底的大针要去扎他,女人满口骂人的脏话,脸上却笑得一塌糊涂。
若干年后我在反思这段历史的时候,竟然哲学地认为:在科学贫乏的时代,这种**裸的东西不失为一种人类性知识传导的启蒙教材。
十四岁前后的某个夜晚,躲在学校宿舍粗梨树棒子排列的凸凹不平的床铺上,我作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梦里与我喜爱的女孩在草坪上搂抱着打滚,然后忽然就想尿尿,忽然热烈的汤液奔涌而出,女孩便惊叫着跑了,我便忽地醒了过来。
身下是一片糊状物,糊状物在被子上濡开,温温地浸润着我的躯体。
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这种东西,带有一种腥膻而甜腻的味道,轻轻地刺激你的嗅觉。我知道这是一种标志:你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一个男人。当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先知先觉还是什么其它,总之,我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我的某种东西在长长的冬眠后醒了过来。
周围是轻微的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男生们正沉浸在各自拥有的自由王国里。偶然没有关闭的灯光柔和地照过来,刺激着你的神经末稍。
我索性勾起头来,撩开被子,去观察我的下部:
“小东西”正绵软地躺在我的两腿之间,上面还沾糯着晶莹而透明的东西。我忽然相信它是一个独立运作的生命体,它并不受制于我们有大脑,它完全可以违背我们的意志去为所欲为,这就是我们男人的幸与不幸。
小腹的下部那块神密的三角地,从前白晰现在开始变得粉红,有星星点点的*钻了出来,黑亮而弯曲,如同荒季减收的秋庄稼。
这会儿“小东西”似乎正在苏醒,似乎有一种神密的力量,使它在逐步地变粗变大,最后挺立起来,*从包皮中钻了出来,露出美丽的环状沟。
我默默地用手去抚慰它,它滚烫而热切,让我又想起河堤上那煽情的公狗和母狗。
后来我知道生殖崇拜是人类的本能,据说祖先的“祖”字,就来源于氏族社会,人类对生殖器的信仰,“祖”字的“且”旁,在象形文字中正是男生生殖器的描摹。
从此,我的心情开始变得燥动和不安,我想我的发情期开始了。
我看女人或者女孩的目光开始异样,过去那种羞涩和不安开始让位于一种急迫的**,我的目光似乎开始具有一种穿透力,会一层层去剥掉她们的外衣,洞悉她们的内在的东西。
从此,我的梦中便常会有女孩相伴,梦得最多的便是琴。
那时的琴正在发育时期,长得瓷实而滋润,另有一种不事张扬的美丽,需要细细地玩味。有一次她正站在山墙头看满墙张贴的大字报,一边拿笔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我便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后边,看她头发上红毛线编织的蝴蝶结,还有一股幽幽的发香飘来,真的沁人心脾。她猛地一回头,发现我一脸的窘相,诧异地问:“你在瞅什么呐?用心不专。”她居然说我“用心不专”,让我感到啼笑皆非后另有一种滋味在心头。
琴的一笑一颦都会让我心动不已,这种感觉是从前所没有的,从前只是一种两小无猜的亲和力,现有却渗杂着一种**,这种**似乎想把对方撕成一片片,然后认真地解读其间的奥秘。
海河似乎窥透了我的心思,不正经地问:“瞧你,神不守舍地,想女孩了吧。“
他一脸的坏笑,并且拿手在我的档间去撩拨我的“东西”,我一闪身,恼道:“正经些,别胡搞。”
“你这家伙,最近可是有点怪模怪样。是不是学会‘画地图’了‘老二’也长大,学会顶着被子睡觉了。梦话也说的够水平,什么爱呀恨呀,嘿!”
所谓“画地图”就是精液在被子上濡开的印迹,至于“老二”,是男生们对生殖器的昵称。
“你这话可够脏的,罪过,阿弥托佛。”我伸手要去收拾他,他便跳开了。
“要是真想女孩,真忍无可忍,我帮你。”这会儿他说的一本正经。
“别拿我开涮了,好吧。”我抑制住内心的燥动,说。
“我看你对琴有意思,还等什么呀,下手呀,干掉她。”
“别胡说了----”
“也许她也想你,与人方便,与已方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想不到你还窑匠作盆,一套一套的。”他的话象毛毛虫一样在我心里乱爬,搅得我奇痒难耐,我便伸手去膈叽他,他不笑,也不动。
“我是真的想帮你,男孩之所以成为男人,就是有了一种能量,这能量如果不能发泄,不能释放,男人就会如坠地狱,所以无能的男人才会**。”
连“**”这样恶心的词都能说出来,可见海河也算“坏”得可以,我不知道他从哪儿贩来的这些陈词滥调,并且要引诱我去向何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撮毛绒绒的东西,这是山上长的一种叫毛腊的植物,他手舞足蹈地示范约给我看:
“你把她约到僻静处,然后悄悄地把这种绒毛丢进她的衣领,她会奇痒难耐,这时候,你就趁虚而入,想搂抱呀,想睡觉呀都可以一趁心愿。”
“你作过试验。”
“屡试不爽。”
一次我们一群同学结伴回家,我和琴住的最远,走到善光山近侧的树林子时,就只剩下我和琴,我便把那东西悄悄丢进她的衣服,我期待而又害怕地关注事态发展,心忐忑跳动,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嘿!那儿有一簇蜂糖罐。”她小兔子一般跳到路边的草丛里,摘下一把野果,递给我一支。
然后又对山上红得耀眼的木梓树发生了感慨,在木梓树下钻来钻去,穿透树叶的阳光染得她通体透红,那一刻,她给我的是一种神圣和圣洁的感觉,我觉得她是不可侵犯的。
忽然她对我招手:“多好的景色呀!你怎么木在那儿,没感觉呀”
我便笑着爬上山坡,跟她一起象野孩子一样在红叶木梓树间穿行。木梓树的果实是一种白色的籽实,秋天,山里人打下籽实熔炼成白色的木樟油,制造蜡工业的主要原料。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瞅着琴那如秋风般干净透明的笑脸,不禁受了感染,想要卖弄两句:“唐朝李商隐大诗人这两句的确算千古绝唱,但‘蜡炬成灰’似乎不确,哪来的‘灰’呀,改为‘蜡炬成空’会更好一些。”
琴略一思索,便道:“还是李商隐的原句要妥一些,**说物质不灭,蜡炬的灰是随着烟雾飘到空气中去了。”
想想果然她说的有道理,而且她还引用了圣哲的语录,让你不能不心悦臣服。我们便不再争论这个命题。
忽然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们同时向一汪泉水奔去,泉水清辙透明,汪成一抱多粗的水池,映照着蓝天白云,还有婀娜多姿的木梓树,如同一面镜子。
我们同时伏下头,畅饮这来自善光山腹部深处沁人的玉液琼浆。
琴站起来,眯缝着眼睛对着山下,嘴唇轻轻地张合着,便有晶莹闪亮的泡泡吐出来,在空气中摇曳。
这是琴的一绝,后来我请教过她,但我怎么也无法学会。
“这水真是甘甜。”她发出衷心的感叹。
“可我刚才看到,有一条小蛇在水中游曳呢。”
“妈呀!”听了我的话,她忽然便花容失色,捂住胸口呕吐起来。
“对不起,我逗你呢。”我为自己的玩笑感到慊意。我想用手去平复她的胸口,但我又不敢去触摸她身体的任何部位。
“好了,好了。罚你讲个故事吧。”
我认罚,我就讲了身边这个善光山的故事。
相传秦始皇南巡,在随州界内发现一绝色女子名叫秀女,便要立秀女为后,秀女说,山野之人,不会去到皇城巨邑。始皇愿在善光山结草为庐,与秀女共度此生。秀女说,善光山是女娲补天遗一巨石,你如能重新遣它回天庭,我就依你。始皇便用玉皇大帝所赠赶山鞭,连抽九十九鞭,鞭稍折断,化为溳水,但善光山巍然不动,始皇便仰天长叹,天不助我也。只好下令在山上建庙,赐秀女为主持,遂别秀女而去,秦始皇后来因此而一生拒绝纳后,并郁郁而逝。至今山有九十九道沟冲,是为秦始皇所为也。

我们一边讲着善光山的古今,一边踏上回家的路。
没有奇迹,海河预言的奇迹没有发生。
或许,我是琴上学路上孤独的侣伴,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已经五年了,她如同悄悄沁入缝隙的雨滴,慢慢地在我的心扉上长出一片青苔,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并没有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发生,也许我们身边的每一个少年都有相同的际遇,你完全不必大惊小怪,如同宇宙间亲如兄弟的地球与火星一样,远离的时候是一亿多公里,靠近的时候是四千五百万,不会再远,也不会再近。
当我成为一个男人的时候,当我以审视女人的角度来审视琴的时候,我发现在她美得光辉灿烂的时候,我们之间却在渐行渐远,彼此正远离对方的视线。
当爱情应该到来的时候,我站在彼岸默默地关注。
我这样说绝对不是空**来风,这段时间学校传得很厉害,说是佟传红正在追逐琴,佟是一个引弓不发的猎手,一旦瞄准猎物,就必然攻城略地、势在必得。
尽管在与造反派的角逐中,佟及他的一派暂时处于守势,但学生会主席的头衔仍然是一块炫目的金字招牌。而且佟已是一个身材高大成熟的青年,一口虽然稀疏但洁白整齐的牙齿具有一种亲和力,与林发安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在学校那群慢慢长大的女孩眼中,佟也许算得上是白马王子。
当然琴也不会免俗------我想。
因为被长大**的那一点象征性的东西刺激得忘乎所以的心情不久便云消雾散,心绪变得压抑而无奈,特别是在万簌俱寂的夜晚,你总会无端想起这夜空下看不见的角落里会发生各种耐人寻味的故事,而你只是这些不断上演故事的看客,或者连看客都不是,你的心就会如同玻璃碎片,各自茫然而杂乱的闪灼让你不知所以。
我决定去跟踪琴,海河说我是自寻烦恼,“如果你喜欢女孩,你就干掉她,如果你畏首畏尾,你就一事无成。”
他仍然继续他的老生常谈,不过他说他有兴趣陪我再当一回侦探,看“西洋景”。
我没有答理他,我想一个人够了,我不想让我喜欢的女孩成为别人的笑料。
跟踪琴是一件老大不易的事,要么蛰居在教室或宿舍里,你看不到她的蛛丝马迹,如果在校园或小镇的街道上,总是有一群女孩结伴而行,你的跟踪就毫无意义,只能适可而止。
星期天的下午,我正独自在教室的黑板上进行写作,这是一首关于食用油丢失的打油诗,事件的起因是我带来的一瓶食用油,交足食堂后,大约还剩二两(十六两制),连同瓶子一起放在我的书桌上。这在严格执行供给制的当时是一笔非常了得的财富,它可以让我在一个月或者更多的时间里享用有“油水”的生活。
但是在那个充满**的夜晚,在这物质馈乏而精神亢奋的夜晚,斗转星移,一切都在发生变故。
上午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书桌上空无一物,那只油瓶不翼而飞,在同学们中间大声张扬,也没有人应承。
这天的心情便无端变得恶劣起来,下午,我便在黑板上书写我的愤慨。
写完打油诗,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孤芳自赏,我以为这是当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打“油诗”,“乌龟本是老鼠的妈,却不如老鼠本领大……”意境虽然不算上乘,却也差强人意。我之所以**后偶然也在文字上卖弄一、二,这首关于“油”的打油诗想必是我对文字走向艺术化的初步偿试,因此它对于我天生具有战略意义。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户,扭头看去,变形的玻璃窗外是海河有点滑稽的脸,鼻子扁扁地贴在玻璃上,如同一只硕大的蜗牛。
我抬手,点头,他进来。
“有戏!”他说,并没有关注到黑板上的打油诗。
“什么戏呀,京剧呀还是花鼓戏。”
他附在我的耳朵边,故作神密地如此这般一番。
我跟着海河,走出校园。小径旁蔓草芜杂,试探着向路面中央伸展它的枝叶,试图展示它强劲的生命力。带点凉意的秋风追逐着路上缤纷的落叶,金黄并卷曲的大杨叶便打着滚儿向远处飞去。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用草扒把满地落英拢起,然后密实地装进背蒌里-----这是小镇上许多家庭烧水作饭的柴薪,而一个头发蓬乱挂着落叶的女孩,一个冬秋可能就会为这似乎微不足道的故事忙碌着。唉,如此的人生。
秋天的景色凄美而又张扬,让我的心情更为压郁。
海河让我打“埋伏”的地方,仍然是上次窥视林发安和常珍的地方,那块三角草地就是曾经上映和即将上映人间活剧的舞台。我有点似信非信,但海河似乎是一个八面玲珑、四边透风的家伙,经常有惊人之举让你不能不另眼相看。
“如果你如愿以偿,晚上请我喝二两呀。”海河调侃地对我说。然后拨腿走了,说是如情况有变他会及时通知我。
我便一个人躺在秋庄稼地里胡思乱想,一只蚂蚱落在我的衣服上,仿佛还是上次光临的那位,只是颜色更黄了些,显得没有从前润泽。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果然佟传红和琴就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过来了,他们都穿着草绿色的军便装,手里拿着小红书,胸前佩戴着**相章,这是那个时代最流行的道具,能把这一套行头配置完整的人理所当然是这个时代的宠儿。
草地临河是几尺深的河沿,两个人很舒展地坐在河沿上,他们一边翻弄着小红书,一边似乎在叽叽咕咕地讨论着什么。
我静下心来,终于很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琴扭过头去看了佟一眼,笑问道:“大学究,**在《实践论》里提到的哲学问题,我一直似懂非懂;知与行的关系;感性和理性的关系-----这些相对相立、相辅相成的东西千头万绪,斩不断,理还乱,我们如何能透过现象去把握本质呢?”
“大学究”略一思索,回答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自尝一尝,这是**他老人家对我们的谆谆教诲。如同这涛涛东去的桃源河,你只有涉足其间,才能知道它的深浅。”
琴仍然是不依不饶:“那么,以哲学的观点来看,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鸡和蛋的关系是西方哲学几千年争论不休的二难命题,难道离我近在咫尺的两位“哲学家”竟然挑战这千古难题。
“当然是先有鸡。”
“那么蛋从那儿来呀?”
“鸡生蛋呀。”
“鸡又从哪儿来呢?”
“蛋孵鸡呀。”
“还是先有蛋嘛。”琴的话音里有点撒娇的味道,让我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沉默了一会,争论没有了下文。琴打开小红书,说:“我们暂时搁置争议吧。今天我们学习《矛盾论》,我想这篇文章肯定对哲学问题有更深的解释呢。”
“好吧。”
那个时代人们似乎都在哲学的烟火燃烧中,连同我们这样初涉人世的莘莘学子。在我的思维中,经常会有孔子、老子、墨子、庄子这些千古圣人在舞蹈,把迷一样的哲学试图装进我们有脑海之中,但他们都不是另一位当今圣哲的对手,他们被他**于股掌之中,如同白雪公主和他的七个小矮人。我们几乎不能直呼他的大名,偶有冒犯就会被“踩上一只脚,打入十八层地狱。”即使今天回想起来,也仍然两股颤颤。
琴在用她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朗诵《矛盾论》,这让我吃了一惊,我知道这篇文章老长老长,念完它,非到日落西山不可。
这一天我所并不关心的哲学一直在折磨着我,如同碾米的石磨压在我的身上,但我不能逃脱,我别无选择。
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身上,紧张过后的疲惫如桃源河里的轻轻涟漪一样袭击着我,不知不觉中,在琴的朗读声和秋蝉的共鸣声中,我便悄悄地进入梦乡。
当我醒来的时候,满天星斗,万籁俱寂,“舞台”上的男女主角也不知潜往何处,我撑着迷朦的双眼,心里又想起春秋时代哲人庄子梦与非梦,蝶与非蝶的哲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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