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密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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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未时,天骤然大变,灰暗的天空中落下珠粒般大的雨。一时间“噼啪”不绝于耳。水气很快便笼罩着整个应天府。路人早已挤到官道两旁的店铺里或者居民的屋檐下。一个个看着近在咫尺的暴雨。间歇有人不停的咒骂着“这该杀的老天爷,变脸快得就像怡红楼里刚拿着钱的姑娘般”“老子刚刚转手第三把,今天的猪肉钱还没有盘回来呢。狗杀的天。下次再也不去乔老二家的露天大乐坊!”如此这般的话。
正在众人嘈杂喧天的当儿,忽然自官道方向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轰响声。大伙儿不禁失色。寄居京都久了,大伙儿对成队的骑士没少见,自然知道轰鸣声是许多马齐步狂奔所发出的,可是在这么个气死鬼的糟糕天气下,还有大队的骑兵出城,定然是有什么大事了!
雷鸣瞬间即至,在朦朦的水气里猛地跃出五,六个彪形大汉的身影。带头的大汉尤其威猛,大概三十开外模样,身穿虎头钢铠,头戴大红花翎盔,大雨中看不清脸,只觉煞气逼人。其余几人清一色的赤红色锦衣,像一座座铁塔般伏贴在马背。青筋凸起的右手连续不断的挥动马鞭催马前奔。后面紧跟有大约两百来乘的明光铠羽林军,骑士们皆手握利器装备齐全。
一大队人马鲜衣怒马从众人前的官道前飞速向应天府南门驰去……
“咳……咳……好重的杀气啊!”
骑士们驰出有里许远时,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者的咳嗽声将众人从沉默中惊醒,再也不敢高声呱噪,只是一个个埋首低声议论,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竟然惊动京城的那些锦衣卫大爷们如此急切赶赴?这个说是蒙古边境的异族怕是要打了进来,那个说是当今皇上惩治巨贪。另一个说是……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在众人又逐渐恢复刚开始般的热闹时,刚刚感叹杀气重的那个老者蹒跚着在人群里挤动,进入了隔壁那家在外城数得上号的聚宝盆酒楼。
老者长发蓬松,满面污垢,身上那件姑且还称得上是衣服的长衫,在身体摆动瞬间间或有小动物翩翩飞出。
老者边挤边喊道:“小……小二,给我来四斤状元红,要刚从地窖拿出的那种,别给老人家我掺水的啊。”
正在柜台上打算盘的掌柜匝眼看了看老者,低声叱骂道:“老不死的穷鬼,还想喝纯的,喝得起吗你!”转而对伺身在旁的小二吩咐道:“去!给老鬼打四斤水酒,回头去他狗窝里,把那最后几件家具拿过来。”小二应声拿着器皿奔后台打酒去了。
老者没听见般自顾自的穿过大堂走向东北角的一张空桌子,经过正中第三个桌子时,老者一个踉跄脚没站稳,“啪”的一声摔在桌上,立即把桌上的一坛上好的花雕打倒在桌,酒液飞溅向东首的一位大约二十好几的北方汉子。
汉子一个抄手接过酒坛转身躲过迎面而来的美酒。继而大怒,喝道:“臭要饭的!找死啊你!”左手一把把老者自衣领处提起,右手作势就要打。
此时就见汉子身边另一位年约五旬的长须马面老者站起来,拉住青年汉子,道:“小马,算了,正事要紧,这里鱼龙混杂,别惹是生非。”
青年小马侧脸望望长须者,将“臭要饭的”用力一掷,贯在地上。
“哼……滚!”
“臭要饭的”赶紧爬了起来,嘴巴里嘟哝着“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也不尊重老人家了,唉,世风日下!”,一抬头看到马姓汉子恶狠狠的眼光,立刻鼠窜而逃。等坐到角落的位置,还犹自心有余悸望着第三桌的客人。
第三桌的客人很是奇怪,说话明明是北方口音,衣着却都是苗疆一带的打扮,身上挂着荷包,头上戴着一大团布,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动物**发酵了的味道。食客都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一桌的客人。
马姓青年提着一口弯刀,长尺余,不知是水气还是眼睛看不清所致,上面竟有一团青气环绕,颇是神秘。长须老者手中倒没拿武器,不过看他衣服背后的荷包微微隆起,想是什么奇门兵器。
长须老者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病汉,之所以说他是病汉,是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差,蜡黄不说,从进店到现在一直咳嗽个不停,咳得实在厉害时,就拿出一包令人闻之作呕的黑色物事就着酒水吞了下去,咳嗽方才消停些。病汉腿边靠着一把剑,剑长二十一寸三分,无鞘。而在马姓汉子的对面却是一徐娘半老衣着像巫婆的女人,腰间盘着一蟒蛇鞭,鳞光闪闪,鞭头处镶着两颗寸许长的黑色毒牙。打扮虽不甚妖艳,却也惹得酒楼中一些纨绔子弟侧头偷**望,此时女人正用右手手指沾着酒在桌子上写画着什么。
四个人低头私语,像是在合计事情。暴躁的马姓汉子也捺下了性子,老老实实在听着,不时插上几句。
这时店小二早已给“臭要饭的”拿来了水酒,还附带捎来了一盘卤水花生。
“臭要饭的”慌不迭拿起酒坛就是一阵猛灌,喝道七成空才歇嘴改慢品。喝着吃着嘴巴还是不老实,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眼睛也不时的瞟向第三桌的客人。估计是在问候那桌客人的祖宗先人或者其他什么的。
雨渐渐停了下来,店铺里、屋檐下的躲雨者也逐渐四散而去。
聚宝盆酒楼里的生意却开始红火起来,门口负责接待客人的店小二不停喊着这位那位爷来了,要订什么房,靠窗还是邻湖等等的信息。
“臭要饭的”酒差不多快喝完的时候,第三桌的长须老者一招手,店小二小跑了过去。
顷刻,三男一女出了酒楼,上马飞奔而去。
“臭要饭的”一见,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泯了泯嘴,逮着衣服下摆擦了,破天荒的站起来喊道:“小二,结帐!”
片刻后,在掌柜、小二和熟识食客的惊讶眼神中,“臭要饭的”从怀里拿出二两银子扔在桌上扬长而去,留下后面一群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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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将军,据锦衣卫的探子来报,赵门叛逆及其家丁就藏匿在前面的庄院里!”
一大汉自急行队伍中拨马而出,一个翻身下马,立于带头的那名威猛汉子前,弓身禀报道。
大雨中冯将军立住战马,没有说话,后面明光铠羽林军士兵们立即有条不紊的自整队形,等待将军的命令。
冯将军冷冷地盯着前面那大约百余米外的庄院。
几个呼吸之后,冯将军举起右手,继而迅猛向前一挥。
士兵们迅速而不发出任何有异于雨水声围了上去。
尔后,冯将军策马走向院门。后面的随扈纷纷拔出武器,紧跟将军。
“传令下去,斩草除根!”将军沉声道。
大雨中杀气像毒蛇一般爬向视线里那窝在山凹间沉睡的庄院——晖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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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雨啊,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不过,是该下下这么大的雨来洗一洗这天地间的浊气了。从跟随泉哥来应天的那天算起,到现在也快有二十年了吧,这二十年来,我们夫妇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泉哥清廉为官造福一方百姓,我洗衣种菜相夫教子,虽不说应有尽有,但也称得上是清茶淡饭其乐融融。如今玄儿也十六岁了,等来年再去考取个功名,遂了他爷爷的愿。以后我们一家子就可以团团圆圆享受天伦之乐,可是事事难料,想不到如今……唉,泉哥,你叫我们出应天躲在秦先生家,而你却慷慨赴狱。只是泉哥你可知道,躲,能躲得过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厉害,早知如此,不如我们一家子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也好,总比现在一个个彼此不知强。
泉哥,你在那里还好吗?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你放心,玄儿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托付给了秦先生,不管怎样,我一定会保住赵家的血脉的!
顾柔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想起最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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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来喝点燕窝吧,您这身子骨就别起来了,外面凉,不如在被子里,暖和!”丫鬟小竹端着一碗燕窝走了进来。
“呵呵,小竹,谢谢你,这几天来多亏你照顾,要不然我身体还不知什么时候有起色呢。”顾柔笑着坐下来,端起碗喝了几口。

“看夫人说哪去了,赵先生和夫人待奴婢如同亲妹妹一般,当初要不是赵先生把我救起来,让我在秦老爷家做丫鬟,恐怕我现在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了,来,夫人,再喝几口吧,得趁热喝才行。”小竹拿起燕窝又往顾柔手上塞,作出一幅你非喝不可的模样。
顾柔无可奈何的接过碗,勉强又喝了几口。
正喝着燕窝的间隙,厢房外传来秦先生的声音:“夫人身体好些了吗,自轩有事想和夫人商量。不知夫人方便否?”
“秦先生,快进来吧,外面风寒料峭,屋内的火盘可以暖和些身子。”顾柔一听是秦先生,忙放下碗想去开门,小竹抢步上前把房门打开,秦先生走了进来。
秦先生,名思贤,取见贤思齐之意,字自轩。正德元年退庙堂居陋室,穷毕生之所积在应天外向东南两百余里处的濠州附近,一处山脉中筑隐庄一座,名晖园。其为官清廉正直嫉恶如仇,因多次上书力求罢免宦官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职权,终遭到小人陷害差点人头搬家,后多亏众僚人求情舍罪始得安生,只是心灰意冷,索性一纸辞文走出了朝廷。与顾柔的先生赵泉,当今的左御使乃是忘年之交。交善的还有谏议大夫程于昱,吏部侍郎蒋文,工部尚书遂鱼。
待秦先生坐定,顾柔急切的问道:“秦先生,有源山(赵泉的字)的消息吗?”
秦先生听后沉吟片刻,长吁一声,说道:“夫人,我来正为此事,迄今为止仍然没有源山的消息,不过夫人别心急,老朽的那些朋友们都在宫中四处打探,刑部那边也放了口信过去,一旦有消息就传书过来,唔……,源山应该没事,最不济,便与老朽为邻,结茅三间,安度晚年。”听到秦先生所说,顾柔满脸失望的神色,不自觉的“唉”了一声。
秦先生望着顾柔这个亦友亦妹的奇女子,心底下不仅叹息世事沧桑、好人命不长。起身看着外面慢慢停歇下来的雨,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赵泉给救出来,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实在不行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足惜。
正思忖着,胡管家急急忙忙撞开门,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不好了,门……门口……”
“出了什么事,老胡,别急,你慢慢说。”秦先生诧异的看着胡管家。
“老爷,门口来了一大批的官兵,包围了我们庄院说……说我们包藏逆……逆贼。”胡管家小心的望了望顾柔,顾柔一听,面如死灰。秦先生脸色骤变,胡管家正要接着说下去:“叫我们……”
秦思贤一把将胡管家打断,怒不可遏说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招呼大家,叫大家把自己的嘴巴看紧了,我马上就到。”
转身对丫鬟小竹说道:“小竹,你赶紧带赵夫人去东厢第一间房,就躲在今天早上我告诉你的那个地方。记住!你和夫人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夫人出来!知道吗?”
小竹点头应诺,上前拉着顾柔就要走,顾柔不肯。
秦先生来到跟前,婉声道:“夫人,我和源山是多年老友,这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我说什么也要帮的,你放心,我断然不会有事。朝廷哪里会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我就是想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也会嫌脏。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顾柔抬起头,眼眸中一片湿润。“秦先生,我……我……”,话没说完“咕咚”一声跪在秦先生面前。
秦先生连忙扶起顾柔,慌不迭“使不得使不得”的叫唤。顾柔却早已呜咽不止。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此生有源山同阁相伴为官,乃老朽前世之阴德,如今死友有难,我自然全力周转。玄儿之事我已妥当安置,但请夫人宽心。待事情大定后,你们母子必然相见。”秦先生沉声对顾柔说道,说完对小竹点了点头。
小竹扶着泪流满面的顾柔出了房门,快步走向东厢。
秦先生望着顾柔背影,不禁想到好友赵源山,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唉,真是大明朝的不幸啊,忠良义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奸宦小人却大摇大摆鱼肉百姓为所欲为,而皇上更是不理朝政整日与宦官寻欢作乐。难道是天要灭我大明麽。不!老朽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哼!就让我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闯到我府上来要人!”一拂衣袖,秦先生怒气冲冲出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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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下去!羽林军七小队去搜索方圆十里范围,确保无任何第三者。九,十小队准备燃油。五小队随我进去,其余各队在这方圆十里布天罗地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赵门叛逆就地正法。宁枉杀,不错漏!”冯将军在马上发布了第二条命令。
“是!”传令兵飞奔而去。
“将军,卫兵已经通报很久了。秦思贤那个老匹夫还没有出来,我们杀进去得了,一个落魄的前太子太保算什么东西!怕他作甚!”将军右后方一中年豹子脸的锦衣卫埋怨道。
后面的几个锦衣也跟着附和起来,一个个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过也是,像这样的天气,有谁愿意从姑娘们暖烘烘的身子上爬下来,到这荒郊野外来淋雨呢?更勿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这些锦衣大爷们。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都巴不得早点把人杀了完事,回去好继续享受温柔。
“唔……他毕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将军冷道。
“将军,怕只怕时间耽搁太久,迟则生变。如果有个闪失,谷大人那里……”其中一个锦衣小声嘀咕说。
将军神色一动,随之凛然,“阿光,进去!不必顾虑任何人,只要有人敢阻拦,杀无赦!”
“是!”豹子脸阿光脸上煞气一闪,拔出近丈长的特制雁翎刀,招呼第五小队冲向大门。
“吱~呀”
就在豹子脸阿光等就要撞到门时,门开了。
迎面走出来的是一位年约五旬儒雅老者,头戴黄边八方帽,身着一袭绛红镏金袍子,一副员外打扮。个子中等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老者此时正直视着眼前的阿光等人。
此人正是前太子太保秦思贤秦老先生。
秦先生出得院门,环视了一圈,最终眼光落在了冯将军身上。
“原来是冯朋冯将军啊,深夜做客寒宅,未及时接待,还望将军多多担待才是,只是不知将军到此有何贵干?难不成是谷大人多日未见老朽想念老朽,故叫将军前来一绪?!”
“秦老,(因秦思贤在京城德高望重刚正不阿,朝内朝外都尊称称其为秦老)冯某深夜造次实属无奈,只因事关国家兴亡,谷大人受当今天子密诏,而谷大人又把此等殊荣交与冯某,因此由不得冯某马虎。如有冒犯秦老之处,秦老海涵。”冯朋将军在马上微微作揖道。
“哦?呵呵,什么事关国家兴亡的大事?还真是亏得谷大人忧国忧民!现在这样的官实在是太少太少,不过,幸好还有个谷大人。”秦思贤冷笑着说。
“秦老,关于勾结外贼企图谋反篡位的叛逆赵泉的余孽,于前几天逃脱应天的消息不知你可有耳闻?”
“哈哈哈哈。”秦思贤怒极反笑。“勾结外贼、企图谋反篡位的叛逆赵泉?好一个勾结外贼,好一个企图谋反篡位!好一个莫须有!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似乎也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慨,秦思贤不禁又狂笑起来:“哈哈哈……”
冯朋见状,手向后一招。一队羽林军飞奔入庄院。
秦思贤大怒,大声责问冯朋:“你们干什么?”
“我们想搜一搜秦老你的府上,怕有余孽混入秦家,给秦老和秦老的家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小队队长拦住死命想挡住院门的秦思贤,说道。
“混帐东西,老夫家中岂是你们说搜就搜的?你们没有……”秦思贤厉喝到一半,突然觉得大脑一轰,立马就失去了知觉。
“秦老,得罪您老人家了。大晚上的您老人家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小队长一拳把秦思贤打晕倒地,走前还赔了个罪。
冯朋翻身下马,移步进入了晖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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