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恩怨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爷爷的笔记里写到,原来在湘西民间,自古就有赶尸这一行业,这在湘西野史里也是有确切记载的。学这行业的,必须具备有两个条件:一胆子要大,二是身体要好。等正式拜师后,才有赶尸资格证。赶尸匠从不乱收徒弟。学徒由家长先立字据,赶尸匠必须经过严格面试,录取后就可以跟师傅一道干活了。
端这碗饭的人一般都穷人家孩子,相貌要丑,大概连鬼魂也有怕丑人的说,丑鬼丑鬼,定当是很厉害的鬼。
赶尸的行当没有摸金倒斗、搬山御岭那般需要技术和个人能力,但是还是有很多规矩本领要学。因为赶尸都在夜间行走,所以第一道活就是要学会辨别方向。赶尸匠先让应试者望着当空的太阳,然后旋转,接着突然停下,要你马上分辨东西南北,倘若分不出,则不能录用。因为你此时不分东西南北,就说明你夜晚赶尸分不出方向,不能赶尸。
接着,赶尸匠要你找东西、挑担子。因为尸体毕竟不是活人,遇上较陡之高坡,尸体爬不上去。赶尸匠就得一个一个往高坡上背和扛。最后,还有一项面试,这就是赶尸匠将一片桐树叶放在深山的坟山上,黑夜里让你一个人去取回来,只有这样,才能说明你有胜任赶尸匠的胆量。这三关顺利通过了,你便取得了当赶尸匠学徒的可能。
赶尸匠的家里,跟一般农民一样,照样“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只有接到赶尸业务时,他们才将自己装束一番,前去赶尸。他们虽赶尸,却忌讳赶尸这个名词。因而,内行人请他们赶尸,都说:“师傅,请你去走脚”或“走一回脚”。赶尸匠若答应,他便拿出一张特制的黄纸,让你将死人的名字、出生年月、去世年月、性别等等写在这张黄纸上,然后画一张符,贴在这张黄纸上,最后将这张黄纸藏在自己身上。
赶尸匠的穿着也十分特别:他不管什么天气,都要穿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包藏着一包符。
师父教徒弟,第一件事是画符,这种十分奇特的符,是在黄纸上用朱笔画上起尸咒语,途中遇到意外情况,便将这种黄纸灵符朝西挂在树上或门上,有时也烧灰和水吞服。
同时,要师成名就,还必须学会三十六种功,才能去赶尸。这第一功,便是死尸“站立功”,也就是首先要让死尸能站立起来。第二功是“行走功”,也就是让尸体停走自如,第三功是“转弯功”,也就是尸体走路能转弯。另外,还有“下坡功”、“过桥功”、“哑狗功”等。“哑狗功”可使沿途的狗见着尸体不叫。因死尸怕狗叫,狗一叫,死尸会惊倒,特别是狗来咬时,死尸没有反抗能力。死尸会被咬得体无完肤,那就糟糕了,死者的家属不仅不付盘缠,还得吃官司。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奇特的行业,只有在湘南西部才行得通。因为,一、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二、只有湘西群众闻见赶尸匠的小阴锣,知道迥避。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它省路一般都穿村而过,他们当然不会准死尸入村。四、湘西人闻见阴锣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因而,这种十分奇特的赶尸行业,只有湘西才有。
我正看得入神,突然猴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笔记本,道:“让我也看看,这……什么东西?”
猴子翻了两页,便叫道:“这什么鬼玩意,全繁体字,我也看不懂。六子你给讲讲吧,这里面写的啥子?”
我道:“猴子你真的要听?听了你别害怕?”
猴子笑道:“六子你你这是怎么了?笑……笑话我是不是?我何爷是吓大的?”
我见纠缠不过猴子的执着,只好把我说知道的故事跟他说一说了,也好度过这难堪的时光。
我说:“其实我爷爷的爷爷就是个赶尸的。”
关于湘西赶尸,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迷了。因为古代人到底使什么法子让尸体行走,至少现在来说是个迷。
但是爷爷留下来的笔记中有明显的记载,要是尸体能站起来行走,首先得给尸体还魂。死尸的魂还得越多,赶起尸来便特别轻松自如。这种“还魂功”,实际上是用一种湘西特产的草药撒在尸体上。
这种草药多长在深山密林里,且阴气较重的地方。因为很多冤死的鬼魂都来找这种还魂草,争斗这种草,借一缕冤魂,来了结未完的心愿。所以在湘西民间,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人死后七煞日还魂,来找他自己的东西,来清算生前的冤债来了。
这种还魂草的效力根据死人生前的怨气而有不同的功效,其次跟赶死匠的道行深浅也有关系。怨念很盛的人遇见还魂草,便会成为怨灵,长期呆在他生前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一旦发现有人阳气衰竭,它就会乘隙而入,并制造各种幻想,把人拉入无边的黑暗。
湘西产这种还魂草的地方,根据记载便是在这一代山林里。但即便是找到了还魂草,道行低的人,找到了也是枉然,轻则被鬼魂吓个半死,重则送了性命。所以即使是湘西本地人,也绝少有人会识别还魂草。
赶尸匠将利用还魂草给死人还魂后,通过咒语控制尸体的意识,赶尸匠才能对这些死尸控制自如,所以一但狗叫或者遇见别的不莽撞之人将死尸的魂魄惊走,那就不好办了。所以赶死一般都在夜里进行,而且要避开有狗的地方,赶尸匠通常只能在深山老林里行走,干着见不得光的行当。
古代因为交通不便,很多客死他乡的人家就需要赶尸匠走脚,将尸体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而且一般都是商人官宦人家,酬金自是丰厚。
李玉金就是当时湘西响响当的赶尸王,人家都叫他李师傅,他自称“长山道人”,赶尸的人一般都把自己规与道教,因为用的是道家法术。这个长山道长便是我爷爷的爷爷。
长山道长不仅赶尸功一流,而且有一身好武艺。平日以做木匠活为生,因为木匠活也是避邪的,相传一般的怨灵恶鬼都怕木匠师傅手里的角尺磨斗和斧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自古以来湘西这一带就有过这样的说法。在湘西这地方有个正当的活儿干,才能娶媳妇。不然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一个赶尸匠过日子?
所以长山道长娶的是外地的婆娘,而且在湘西村落,房子不像北方扎堆居住,都是单门独户的两间房子,当然除了集市,何况女人也不怎么喜欢出门,所以这婆娘也不知道自家男人是个赶尸匠。有人来叫赶脚的,长山道长便会说:“我要去做木匠活了,一去就是月把,家就交给你了。”
男人回来便会带不少的银子和好吃的,婆娘也不会怀疑,尽心尽力当好这个家。但这一回,长山道长这回赶的这趟脚,却是极不寻常。
这是具无头女尸。
话说清朝末年,国运衰竭,战乱并起,太平天**士气汹汹,矛头直指紫禁城。大学士曾国藩屡战屡败,最后被太平军杀得只能回到湖南,秘密操练湘军,以图东山再起。
其中有很多士兵就是湘西逃荒出去的青壮年汉子,也有投诚的地方匪霸。这些士兵一但战死疆场,根据湘西地带自古以来的风俗习惯,就是人死后希望能回归故土安息,否则灵魂便只能四处游荡,成为孤魂野鬼,这是有损在世之人阴德。

当时有个土匪头目王有才,外号“豺狼”,得罪了葫芦寨更大的土匪头秃鹰,带着已有身孕的小姨太投奔了曾国藩,当了一名湘军,自以为在部队的隐蔽下,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豺狼平日里也还算老实,除了操练,很少出门,为的就是怕秃鹰派人来报复。但日子稍长,这位仁兄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因为老婆菊香有了身孕,便四处饮酒作乐,街头巷尾寻花问柳,好不快活。
秃鹰知道了消息,便派人将豺狼诱出城外的偏僻处,四处早有秃鹰的三个得力手下埋伏,豺狼刚到,众人便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杀将起来。
这豺狼当了土匪头目,自然也是极为厉害的角色,身边随身携带软刀,为的就是防范仇家追杀。真正打起来,这会四个人却也是奈何不得。其实所谓的土匪,都是些个庄稼汉子,靠的是人多马壮,心狠手辣,功夫却是稀松平常。
不像豺狼这般江湖上混的,一身武艺,又长得彪悍无比,一柄软刀使得行云流水,相当犀利,自从参加了湘军,更是日日练习,不敢丝毫懈怠,所以武艺也未曾落下。几个回合下来,四个人反倒被他杀得气喘嘘嘘,其中两个还受了轻伤。
正当豺狼杀得性起,猛听一声“才哥”,这一喊吓得豺狼大惊失色,一把刀暂时失去了控制,大腿随即着了一刀,连皮带肉割去了一大块。
豺狼正眼看时,只见秃鹰身后两个打手压了菊香,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这秃鹰却是个干瘦的老头,身高不过五尺,梳着个大背头,头发披肩,鹰钩鼻子,三角环眼,目**光,传说这位爷在湘西可是无所不能,无恶不做,打家劫舍,强占民女,那都是小菜,甚至连官府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只体秃鹰一阵放声长笑,喝道:“住手!”几个部下立即停止了攻击,把受了伤的两人扶一边包扎。秃鹰转向豺狼,尖声喊道:“豺狼老弟,别来无恙。兄弟我千里迢迢从湘西赶到这里,就是想跟你做笔买卖。”
豺狼一咬牙,忍着腿上的呸了一声,道:“许三儿,你休想。”
秃鹰闻言,勃然变色。秃鹰平时最忌恨的就是别人叫他许三儿。葫芦寨的人都知道,许三原先有两个哥哥,一个死与虐疾,一个却是被土匪活活用马踩死的。许三父亲是个老实农民,母亲更不用说,只会洗衣做饭,纺纱织布,要养活一家,政府的苛捐杂税已经够重了,那来的银子交土匪的保护金。
土匪一刀捅死了许三父亲,又纵马踩死了许二,他母亲如何受得了这种打击,一头撞死在了磨盘上。许三当时还小,在外面玩闹去了,一回来只见家门口一摊肉泥,吓得大哭起来,忙奔进家里喊爹喊娘,却看见爹娘蜷缩在地上,在也听不见许三的声音了。
许三儿从此以后四处流浪,因为村里没人敢收留他。四处乞讨,行走数千里,到了贵州境内时被一妇人收留,没人知道这妇人教了他什么。但是后来许三儿回乡,第一个拜会的就是葫芦寨的寨主,他家的大仇人。许三儿带了贵州的好酒,自称是贵州黄果树,仰慕寨主威名而来。这寨主虽然凶狠,却是个好客之人,一闻酒香,就顾不上别的了。即命令手下兄弟摆上酒菜,和这位黄兄喝两盅。
不久之后就闻寨主死与非命,肚子鼓账如瞽,既破账开来,飞处无数蛾子。这蛾子身上的粉一沾在人身上就会溃烂。
许三听得消息,便主动上山,说是与寨主有缘,愿意为弟兄救治。这些喽罗们感激许三的救命之恩人,立他为寨主。
从此以后许三正式改名许正英,不许有人叫他许三,因为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从心底感到有股仇恨。也许是童年的回忆太凄惨了、太让人难以承受了。
秃鹰一听豺狼叫他许三儿,厉声道:“好,好得很,你豺狼还算了汉子。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当年的许三儿。”
说罢从部下手里接过一把砍刀,一手拉起妇人的头发,道:“豺狼兄弟,如果你把那批货交出来,咱既往不咎,你要是有半点虚言,我便教你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做了刀下鬼。”
妇人一边挣扎,一边哭叫,这豺狼心里也是打不清主意。秃鹰又是一阵怪笑,道:“好,好,兄弟我今天就成全了你。”举起刀了作势就砍。
“慢!”豺狼道,“我告诉你,不过你先放了我的女人。”
“果然是条有情有意的汉子。”秃鹰得意的大笑起来,转过身道,“痛快,放喽。”
妇人泪眼婆娑,只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很知趣地往回走。这妇人因为怀了孕,走得极慢,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豺狼心痛女人,更心痛还没出世的孩子,所以只好把那批货的地址告诉了秃鹰,就藏在五道水东南八大公山处地窖里。
秃鹰满意地点点头,道:“豺狼兄弟,秃鹰我最受不得骗了,如果我发现有假,海角天涯,你豺狼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弟兄们,走!”
秃鹰带着他的手下一离开,豺狼就去追女人。谁知道在城外不远处,女人菊香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听不见豺狼的呼唤了。
那一刻豺狼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一切都失去,自己的女人还是被杀,而且头被砍了下,只留下一具无头的尸体。
豺狼发誓报复,拉了自己的兄弟,带了二十多条枪,秘密潜回葫芦寨,剿灭了葫芦寨一百多人,只有许三跑入大山中,不知去向。
长山道人便是受了豺狼的委托,要将菊香的无头尸体从长沙赶到葫芦寨安葬。纵使道人功夫再高,也是心里没底,首先,这路途遥远,要从长沙赶回,途中又没有可以停歇的死尸客店,其次,出了湘西地界,便没几个知道赶尸这行的规矩,如果被人撞见,恐怕要给这具无头尸吓死,再者,这无头女尸身怀六甲,里面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怨气极深。不是豺狼用枪杆逼迫,长山道长无论如何也不敢走这趟脚的。
尽管豺狼愿意出一百两白银,且预付了一半,另加一支闸子枪。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是一毕很大的财富了,长山道人决定无论如何还得走这一趟,或许从今以后就洗手不干了。
无头女尸保存得相当完好,丝绸的长杉马褂,用纸糊了脑袋扣着,虽然画像栩栩,但是比真实的死人更加惨白阴森。这的确是一具怨气极深的女尸,刚一进门,长山道人便感觉有股阴气自冲面门。
长山道长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早已经准备的玉符扣在了女尸假头上,口念咒语,大意说乃奉你丈夫委托,接你回湘西家乡,免得你成为孤魂野鬼,祸害地方,希望你再世为人,往生极乐。
于是叫人将女尸装于木箱,也不言明,只说家具要搬,抬于城外荒旧的破茶厅里,焚香作法,撒上还魂草,将女尸魂魄集于五脏之中,只听励喝一声:“起!”这女尸就自挺挺地站了起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