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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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明江陵人。穆宗时入阁,神宗时为首辅。综核名实,信赏必罚,整饬纪纲,推行一条鞭法,出任首辅十年,海内称治。张居正不仅是明朝的唯一大政治家,也是自汉朝以来所少有的改革家。诸葛亮和王安石勉强可以与他相比。诸葛亮的生活在战乱年代,处境比他苦,只能在小小的蜀国施展拳脚,不曾有机会施展其经纶于全中国。王安石富于理想,而拙于实行,有本事获得宋神宗的信任,却没有获得宰相的实权,不能综核僚佐与地方官的名实,因而步履艰难。以施政的成绩而论,张居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对明朝的中兴,延迟大明帝国的衰亡起到了关键作用,是一个功绩卓著的政治家、改革家。
这个出身湖北江陵的农家子弟,自幼就以神童蜚声乡里,十岁即通读四书五经,十三岁时作了《咏竹》的绝句: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劲头竿。
小小年纪就以竹自喻,显示了他少年时代的远大抱负。这一年,他本可以考中举人,主考的湖广巡抚顾炎武慧眼识俊杰,看到这他的不同凡响,为让他经受挫折,以激励他更加奋进,故意使他落选。落第后,他不气馁更加发奋的学习,刻苦攻读,再度赴试时,一举成名,时年刚满16岁,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举人。顾炎武知道后非常高兴,立即解下随身佩带的玉坠赠给他,鼓励他力求上进,成为辅国的栋梁之才。
张居正少年得志,壮年入阁,运筹帷幄,才智明决。《明通鉴》说:“是时帑藏充盈,国最完富”,“起衰振隳,纲纪修明,海内殷阜,居正之力也。”这是清代人对他公允的评价。然而,张居正在任时得罪了不少人,当时人的毁誉纷纷,对他的是非功过,众**攻,相互抵捂,不胜其多。
推行改革,把衰败、混乱的明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富民安,后人赞扬他是“起衰振隳”的“救时宰相。“救时”,是很高的称誉,是对他得最高的评价。这不仅表明他在王朝颓败之际,是一位临危制变的大政治家,更以威振一世的非常举措,彪炳于史册。赫赫功绩,堪与商鞅、王安石并立为,我国封建社会初期、中期与后期,最具盛名的三大改革家,也是功绩最大的政治家。
明朝是封建**制度极度发展的一个王朝。它的统治体制,造成君主对绝对权力的滥用和**的官僚政治。从封建社会确立以来,皇帝对处理国家事务有至高无上的独裁权,明初又收回宰相的权力,设置内阁首辅作为皇帝的事务秘书,一切章奏皆由皇帝亲自过目审批,任何人不得过问。凡是断大事、决大疑,臣下只能面奏听旨,事无巨细,统统集权于皇帝一身,君主的权力高度膨胀,超过历代王朝。
事物发展到极点往往走向它的反面,由权力高度集中给皇亲贵戚带来更为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销蚀了他们管理国家事务的起码能力,滋养出一代又一代昏愦无能的帝王。明朝中叶后,皇帝不临朝成为惯例,嘉靖皇帝深居内宫,修仙炼道,三十年不理政;隆庆皇帝在位六年,极少审批公文,遇有国家大事,听任群臣争议,一言不发,有人竟以为他是哑吧。国初上朝有严格的朝仪,官员稍有失礼要受到处罚,甚至招致非命,大臣觐见都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懈怠。一百多年后,到隆庆年间,朝仪早已被人忘却,连怎样进退应答,都没人能说得清楚。偶有朝参,大臣们在殿上大摇大摆,高声喧哗,随地吐痰,冒渎君威,不以为意。这种现象,不仅在封建王朝历史上见所未见,到清末也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皇帝,是封建**主义中央集权最高的政治代表,皇帝威权的跌落,意味着中央集权的体制已经驾驭不了它的统治序列,这是统治机器崩溃离析的表现。皇帝长期不理国务,政治重心自然就落到内阁身。谁成为首辅,谁就能主政,就握有实际上最高的权力,这就必然招致统治阶级内部争夺内阁首辅的尖锐斗争。嘉靖、隆庆年间,短短六年,徐阶打倒严嵩,栗人杰又推倒徐阶。李春芳被栗人杰击败,栗人杰又被高力保联合张居正打倒,以致身败名裂,陷入万劫不复。政权更替几乎一年一变。一个首辅倒了,牵连一批官员被贬谪;今朝得势的,来年就可能被赶下台。内阁之中爱恶交攻,吐唾辱骂,甚至大打出手,那情形就像今天的台湾议会,一团混乱。官衙无视法令,政多纷更,事无统纪,主钱谷的不明出纳,司刑名的不悉法律,管监察的不行纠劾。人们愤愤地指出:“嘉隆以来,纪纲颓坠,法度凌夷”,“本朝姑息之政甚于宋代”。统治集团的**、混乱和失控远比王安石变法的北宋还要严峻。
财政上的困难比政治危机还要紧迫。社会经济最棘手的是土地兼并问题,土地集中在私人手里的规模愈来愈大。皇亲国戚争先恐后地吞并土地,一旦占为已有,就利用特权瞒田逃税,土地被兼并越来越多,国家的税收却越来越少。嘉靖皇帝的四子朱载圳在湖广占有良田数万顷,隆庆皇帝儿子的王庄、王店遍及各地,占有的土地遍及全国。有爵位的勋臣、有权势的太监、有功名的乡绅,利用他们不纳税、不当差的优免权,纷纷抢占土地,各类庄田迅速扩张,大量的农民失去土地沦为佃户,加速了贫富差距,激化了阶级矛盾,农民起义之火不断在全国燃烧。
土地兼并导致中央税源逐渐枯竭。隆庆五年,全年财政的总收入只有250万两,而支出达到400多万两,赤字超过三分之一。政府累年的收入每况愈下,而皇室的庞大开支却有增无减。隆庆皇帝的宫廷耗费比国初多至数十倍,官员的贪污、浪费和浩大的军费,更加重了财政的拮据,国穷财尽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在统治阶级中并非没有开明人士力图改弦易辙,但都难以奏效。嘉靖末年首辅徐阶下决心改变局面,把激励自己的口号贴在墙上,吃住不离内阁,通宵达旦地处理公务,裁减冗员,平反冤狱,改善士兵生活,但对时局的败坏并无大补,他自己不久即在敌手的攻击中,举筹失措,被迫辞职,回家休养。继任首辅栗人杰,也是雄心大志,想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他认为前任的措施不得要领,因此一反徐阶的作为,把平反的诸臣一概报罢,以“识人才”作为“兴治道”的根本方针,选用官吏不问出身、资历,大力提拔年青官员,规定年满五十的只能授以杂官,不得为州县之长,奖掖优秀,惩治贪惰,务求克尽职守。这些都有可取之处,他也因此博得“善用人”的佳誉,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通观全局,驾御左右,糊里糊涂的被宦官打倒,落得被抄家问罪的下场。张居正则是有识之士中的佼佼者,他目睹时局的败坏,忧心忡忡地写下这样的诗句:

风尘暗沧海,浮云满中州。
目极心如*,顾望但怀愁。
深切的忧患意识,使他无意留恋悠闲的生活,在同僚沉醉歌台舞榭的日子里,他闭门谢客,攻读历朝典章,剖析政务,探索救国兴邦之道;在告病回乡休假的三年间,不辞辛劳,走访民间,立志要廊清天下之患。隆庆六年(1572),意外的机遇来了,隆庆皇帝病故,遗诏命栗仁杰、张居正、高力保共同辅佐十岁的小皇帝朱翊钧。栗人杰是首辅,为人骄横,在他心目中张居正是他的下属,另一个高仪年迈昏晕,体弱多病,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唯一能与之争权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因此对高力宝恨之入骨,不断发生磨擦,最终让高力宝与张居正联手打倒。
在高力保打败栗人杰后,张居正顺理成章的成为首辅顾命大臣。他本是小皇帝的老师,又是唯一健在的顾命大臣,得到了皇帝的完全信赖。在他主政的十年间,实际上掌握明帝国的大权,这为他实行改革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这十年成效得来并非易事,一事一议都历经艰难,作出非凡的努力。这不仅是因为改革要触动豪强权贵的利益,遭到他们顽强的抵制,还因为封建体制发展到明中后期,已经衰老而僵化,能允许改革的余地已经非常狭小。地主阶级走向下坡路的世态,因循守旧,姑息偷安,容不下哪怕很小的变动,稍许更新,也不易被接受,连反对张居正的著名文人王世贞也不得不承认:“文吏不习见祖宗制,创闻以为骇而不便者,相率而为怨谤。”对此张居正有敏锐的感受,他说:“明兴二百余年矣!人乐于因循,事趋于苦窳,又近年以来,习尚尤靡,至是非毁誉,纷纷无所归究。”
当此因循难振之时只有顽强破除积习,才能打开局面。海瑞秉公执法,遭受非难,他致函表示要力摧浮谣之议,褒奖奉法之臣。在惩办一批庸官贪吏之际,有人攻击他“执事太严”,借口雷击端门,胡说上天降灾,要求撤消新政,他鄙夷地申斥:“皆宋时奸臣卖国之余习,老儒臭腐之迂谈。”宣称必须重处肇事者,以定国策,把他们削职、戍边,论罪下狱。由于对反改革的势力无情反击,所以能消除阻力,把新政引向前进。
但是,反对派并不轻易消声匿迹,万历五年正当改革从政治推向经济之时,张居正父亲去世,按明朝礼制规定,在职官员自闻父母丧日起,要辞官守孝三年,如有特殊情况,经皇帝特批,可以继续留任,称为“夺情”。明朝是重孝的王朝,在明中叶就已多次申令,不准夺情,按惯例张居正也要遵守,可新政正是方兴未艾之时,张一离任,形势可能逆转,支持改革的官员倡议夺情留任,这就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反对派纷纷攻击这是:“忘亲贪位”,“背公议而殉私情”,“亲死而不奔”是“禽彘”,甚至把谩骂写成小字报贴在大街上。张居正对此不屑一顾,侧目而答:“今言者已诋臣为不孝矣。斥臣为贪位矣,詈臣为禽兽矣,此天下之大辱也,然臣不以为耻也。”对于“恋权”的责难,他坦然回敬说:“恋字一字,纯臣所不辞!”揭露反对派是“借纲常之说,肆为挤排之计。”进行无情打击,致使反对者再也无力公开抗争。自此,反改革的斗争不再表现为正面的冲突,而是用隐蔽形式,暗传各种流言蜚语,对改革进行败坏和中伤。按朝廷的旧规矩,京师冬天,皇帝要赐朝臣貂皮帽以御风寒,这一项支出要花费数万缗,为了节省开支,张居正带头不带貂帽,革除这项赏赐本是一件好事,有人却放言,这是张居正吃春药过多,“毒发于首,冬月遂不御貂帽。”万历五年和八年,张居正两个儿子蝉联状元、榜眼,此事招致非议,其中是否有弊,史无明证,但这一件未经证实的流言,广为流传,至今也未弄清楚。似这类传言令人不胜其眩,追寻又莫究其端的事例不胜其多。张居正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有可能怯于人言,畏缩不前。然而对这一切他都处之泰然,认为“浮言私议,人情必不可免”,不必大惊小怪,只要认定所作所为合于安邦定国之理,“所治是信心任理,不顾流俗之是非”,在新政遭受非难时他扬言:“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任其“谤书盈箧,终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他还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宣称:“不但一时之毁誉,不关于虑,即万世之是非,亦所不计也。”
张居正的钢铁意志和雷厉风行的魄力,给当时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人据此指责他“时政苛猛”、“刚鸷”等等,也有人为之辩解说:“人习于玩,一旦法绳,若见为苛,而居正持之益坚,争之益力,以是遂与世龃龉,而又一二非常奇举,其迹不无似愎、似少容、似专权、似挟术。”在因循守旧,积重难返的社会风气中,如果没有这样果敢而又凌厉的魄力,改革将会寸步难行,张居正正是具有过人的胆略和勇气,才使中央政权内部没有出现北宋改革那样强有力的反对派,不象王安石变法几起几落,新政因而较少引起正面冲突,比较顺利地从政治推向经济,功效显著。可以这样说,改革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张居正在主观上,具有把新政引向胜利的忠诚和能耐,16世纪后期的社会环境,给他提供了充分活动的舞台,使他主导了王朝败落时期重又复苏的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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