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朦亮。山树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着，石板路、树木和梁上晒豆腐渣都湿漉漉的，像是昨夜里下了一阵小雨，空气又湿润又新鲜。
王伯伯一大早就起床了，他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他一心想着为照青这孩子把工作的事搞定，他也可以松口气，但又苦于无钱投石问路。昨夜一瞬间，他想起了卖牛的事情，思想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划亮了。他显得有些兴奋和激动。他高兴地想：也只有把这耕牛卖了，才能有一点钱。现在耕牛的价钱又高又好卖，只要自己一放风出去，牛贩子就会马上围上来。如果一头牛能给王知青这孩子换一个工作，也是很划算的。可怜的老人啊！为了王知青的工作，竟然想起了卖耕牛。可怜的老人啊！他竟然有一万个理由要卖掉耕牛，而此时此刻，他却找不到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不要去卖耕牛啊！
王伯伯一颠一颠地来到牛栏。老黄牛见到王伯伯如往常一样来到它的身边，高兴地“哞”地叫了一声，王伯伯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他每次到这里的时候，老黄牛都会朝他亲切的叫一声。日子久了，草木皆有情，何况人呢？老黄牛跟随着王伯伯已经五年了，朝朝暮暮，王伯伯常常是和老黄牛一道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的。有时候，他们累了，就在田埂、山地里休息下来，王伯伯便和老黄牛亲密地说几句话或者在老黄牛身边抽一袋烟。太阳暖暖地照着他和老黄牛，王伯伯觉得很满足。如今，他要把这老黄牛卖了，他却没有什么伤感。牲口就是牲口，它怎么能和照青的前途相比呢？照青这孩子如果没有工作，那他四年的中专不是白读了吗？再说啦，照青这孩子就是他的希望，照青没爹没娘，这些年跟他吃了不少苦，现在他就要工作了，他不帮这孩子谁帮啊！
王伯伯用手轻轻抚摸着老黄牛的面颊、鼻子、耳朵、角。王伯伯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
“当家的，为卖牛的事？”嬷嬷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默默地站在王伯伯的身后，“把牛卖了，咱以后耕地咋办啦？”
王伯伯抹了一把泪，不哭了：“到时候我们再买一头更年轻的牛，更有力气。”
“别骗自己，家里有几升米，几两油，我还不知道？买牛，哪来的钱呀？”嬷嬷的声音有些颤，庄稼人怎么离得开牛啊！
“人在黑处必有歇处，到时候再说吧！照青的工作要紧。”
嬷嬷抬起头：“当家的，没有其它法子吗？”
“有什么法子呢？”王伯伯突然大叫起来，“我们是农民，又没有钱，又没有关系！”
“声音小点，好不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了，别人在冷眼看着我们呢！”
王伯伯蹲了下来，捂着头咽咽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亚兰的舅舅不是城里人吗？听说，还当大官呢？照青和亚兰这么要好，给亚兰舅舅说说，说不定还能成哩！”
“对呀！谁说咱们农民没有关系！”嬷嬷和王伯伯相对着破涕为笑。他们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人们在很多困难的时候，都是希望支持住的。只要希望不倒，只要信心不死，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
晚上，马亚兰乐癫癫地跑了过来，水也顾不上喝，便告诉王伯伯：“你知道咱舅舅不？”
王伯伯说：“知道，听说在县里当官哩！”
“我舅舅在物资局当局长，虽然照青分配不对口，但也说得上几句话的。”马亚兰的脸上无不显出光彩，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愈发动人。
王知青望着马亚兰，有些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毕业分配的事，亚兰心里也挂着，别看她在农村呆着，心里想的事情可不少，居然想起搬救兵。王伯伯和嬷嬷相视一笑，没想到他们早上担忧的事，亚兰早就考虑了。啊！多么好的孩子呀！嬷嬷的眼睛不由地潮湿了。
“真是为难你了。”王知青给亚兰端来一盆瓜子，放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非常感激地说。
马亚兰轻轻地拉了王知青的衣角：“说这些干什么，我自己愿意的。”
王知青正要转身走开，马亚兰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她压低了声音：“待会儿，你送送我。”
天气比较冷，山路被冰冷的空气刮得干干净净的，有些湿的路地上，竟结上了一层冰霜，走在上面“嚓嚓”地响。天空似乎很高，星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一颗颗钻石一样镶在碧黑的天幕上。
王知青和马亚兰一高一低地走在山路上，王知青走在后面，有些漫不经心。心里不停地嘀咕：亚兰肯定有什么话跟我说，要不，她要我送她干什么？
马亚兰停了两步，和王知青并排走在一起她感觉到旁边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她仔细打量王知青，高高的像一棵树，那么挺直，又那么伟岸。她心里突然怦怦地打起鼓来，呼吸也显得急躁。
“照青，我走累了。”马亚兰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了，这么一点路就走不动了。”
“人家今天一天都跑腿哩！从城市里跑来跑去，又跑回来……唉哟！我这脚都酸了。”马亚兰说罢便作势坐了下来。
男人总是逃不出女人的心计。王知青连忙扶起马亚兰：“当心！地上很冷，我……我还是扶着你吧！”
马亚兰会心一笑，傻瓜，真笨。
“亚兰，你对我真好。”王知青有些感动，“为了我的事，你竟不顾自己的身体。以后，别这么累了自己。我已经长大了，比岁数，我还比你大一岁呢！有些事我还是自己去做吧！”
“我也是相信你的，照青，我一直都相信你有能力。你没有父母，还活得这么有滋味，又对生活这么真诚，生活不会薄待你的。”马亚兰握着王知青的手，“可是，这社会的风气就是这个样子，咱们穷人和农民单凭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进城的。还得讲门路和心计，我舅舅既然做局长，不让他帮你让谁帮你？我们农民的儿子也可以进城！”
“可是……”王知青结结巴巴的，“你不怕别人笑话嘛？”
“怕什么？我本来就喜欢你嘛！”马亚兰的脸有些发烧，山风吹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很舒服的，“况且，别人都知道咱们的事。”
“可咱们还没有订亲。”
“哟！你还挺封建的，现在还说什么订亲，我愿意嫁给你，什么时候我都愿意。”马亚兰换了一个姿势，用双手勾住王知青的脖子：“再说，我也不喜欢风俗礼节，那样挺烦的。”
王知青深情的望着马亚兰，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么质朴的姑娘，这么火热的爱情，他能说什么呢？这虽然是萧瑟的寒秋，拥着她，他不觉得冷；这虽然是茫茫的黑夜，拥着她，她也不觉得黑。他心中燃起对生活更加美好的希望，他仿佛看见了一缕曙光射进他阴暗的心扉。他张开了宽大的肩膀，紧紧地搂住了马亚兰。夜幕上，几颗星星依然在闪烁，它们仿佛在偷笑呢！
“你真坏！”马亚兰挣扎出王知青的怀抱，“啧”地亲了一下王知青的脸蛋，一溜烟就跑开了。
王知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傻愣愣地站在原处，他真弄不懂女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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