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灰蒙蒙的一片，虚幻又朦胧的世界。
新安江上，烟霭缭绕，雾气氤氲。
浓浓的水雾笼罩着林雪峰的眼睛，江上的一切看得十分模糊，他扬了扬头，微皱眉头，心头的疑虑难解，怎么才过一夜，这里的气氛变得出奇的寂静和诡秘。
身后的脚步渐近，是石彦威走过来问：“三弟，有没有什么发现？”
林雪峰转头回答：“什么也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昨夜，难道发生过什么？”石彦也很奇怪，圣公和宋军怎么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
只听得一声哈哈大笑，一个玄色身影落地悄然。
二人抬眼望去，见到韩世忠一脸的得意，真是冤家路窄！
“你们可能不知道吧，方腊昨夜败退，早就溜之大吉了。可笑你们还在这里费力地寻找。”言语里暗含奚落。
林雪峰蓦地怒了起来：“你少得意了！”
“上次让你们成了漏网之鱼，今日你们能侥幸逃脱吗？”他的目光逡巡了一下四周，感到有些失望，“只是可惜还少了一个。”
林雪峰目光咄咄逼人：“就凭你一人，想必还不是我们两个的对手。”
韩世忠听罢，收住笑容，手一挥，立刻走过来一群弓箭手，然后他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怎么样？还要逞口舌之快吗？不想成为刺猬，还是赶快投降吧，不要作无谓的反抗。”
林雪峰眉头一皱，旋而又松开，傲然笑道：“哼，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们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们投降，不但免罪，还能得赏，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们一些考虑的时间。”语气里是明显的嘲讽。
林雪峰一声冷笑：“你的祖先都这么婆婆妈妈的吗？要杀要剐，尽管使出来，千万别客气啊。”
石彦威沉声道：“你若是手下留情，怕是有勾结乱党的嫌疑了。”
看到两人的视死如归的神情，韩世忠不禁有些失望了，失望里还夹杂着一丝惋惜，他左手一示意，一排弓箭手拉满了弓，一齐对准两人。
韩世忠目光里蹦出点点的火花，那里闪烁着意欲吞噬生命的兽性。
石彦威和林雪峰对视了一眼，会意一笑，默契地拉起手，“扑通”一声一齐跃入江中，水面惊起飞花万朵，又迅速地归于平静。
士兵们离弦的箭矢射了个空，纷纷跌落江中。
韩世忠一时间张口结舌，握刀的手紧了紧，颓丧的脸容透着些许无奈。此刻，若不是他的水上精兵全军覆没，也不至于拿他们两个无可奈何。
“将军，如何是好？”
韩世忠按捺着怒火回答：“走！还是去追方腊要紧。”他可不想让功劳全都被别人给抢光了，毕竟，真正的大鱼是明教的首领方腊。
随着队伍的撤去，江边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江面上笼罩着雾气，在江中心处，忽然一阵水花四下溅开，水面冒出两个脑袋来，嘴里各喷出一股水柱来，然后使劲地甩了甩头，甩开一头的水珠，又用手抹了一下面庞，方睁开了眼睛。
石彦威笑道：“三弟，你的水性渐长了。难道最近总是在偷偷练习？”
林雪峰得意地扬眉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说罢就双手捧水去泼对方的脑袋。
石彦威一边遮挡，一边忙说：“好了，三弟，这水挺冷的。还是赶紧回岸上去。”转头看了一下四周，茫然一片，辨不清东南西北，不由有些沮丧。
林雪峰没半点犹豫，大声道：“跟我来吧。”说罢，摆动双臂，快速地朝自己认定的一个方向游去。
石彦威微微一笑，赶紧跟上。
石彦威游了一阵，忽然听得前方一声叫唤：“二哥，快来看！”声音里有明显的焦急和急促。
石彦威听得心里一震，加快了速度，往前游了几米，眼前的情形令他有些颤栗和惊悸。
只见江面上漂浮着不少的尸体，周遭原本乳白的江水被染成了殷红的一片，江水和雾气里弥漫着熏人的血腥滋味，让他们进入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看，前面有船只。”林雪峰指着前面模糊的船体物叫开了。
“去看看！”石彦威果断地说，飞快地朝船只游去。
两人抓住船沿，爬上了船只，舱内躺着大片的尸体，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每一方寸之内，似乎还可以听得到惨烈的厮杀声。
在船头的甲板上，他们还见到了石生，一副咬牙切齿、死不暝目的样子，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陪伴他作战的大刀。
“石生兄弟！石生兄弟！”回答他们的只有偶尔飞过江面的一只孤独的鸟雀，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抱起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他的灵魂已经脱离躯体化风而去，石彦威忍痛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抹，帮他合上了双眼。
能想象半夜里江面上发生了一场怎样轰轰烈烈的斗争，而他们居然浑然不觉。
和他的相识、相知和并肩作战，恍然就在昨日，而今出师未捷，他却倒下了，永远地离开了他热爱的战场和同甘共苦的弟兄们。
石彦威低垂的眉宇下满是伤心，眼底隐隐含着泪光。
林雪峰的眼里散发出森森的寒意，冷得酷似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度。
一座废旧的园子，围墙上原本的朱红销蚀成了浅红，几分野外的风光，掩饰了它的荒芜，倒衬托出几分古味来。
玉玲珑徘徊在园子外面，时而抬眼望一望远方，从一大早的雾气弥漫到现在的日上中天，他们也没半点消息，让她有些担忧。
直到眼前出现一蓝一白的两个身影，她眼里的焦急变成了喜悦，随着身影的走近，她的笑意渐敛。
石彦威云眉紧锁的样子，似乎深藏了千万种忧愁；林雪峰一脸的疲惫，像刚被霜打过的深秋的叶子一般。两个人的身上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脸共同的激愤。
林雪峰看了一眼有些担心的她，脸色略有改善，说道：“我们回青溪吧。”
石彦威和善地朝她点点头。
这是他们对方腊去处的判断。
她虽然有些疑问，但是忍住没有问为什么，她想，既然两人这样严肃地决定了，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想起先前大师兄和彭大哥的叮嘱，心里不由有些愧疚，还有师兄，也不知道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就点了点头。
处州，遂昌。
连续几日的阴雨绵绵，天终于放晴，沐浴了数天春雨的野外，处处透着茵茵的绿意，散发着勃勃生机。行走在乡间小道间上，人有些懒散，心情却格外的放松。
“扬扬，你感觉还好吧。”平静的语调暗含关切的语气，总能让牡丹的心头温暖。
牡丹浅笑道：“还好。”
程开怀还是看出她的一丝不安，就说：“近乡情怯，看来久离家乡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牡丹心中一动：“大哥说的也包括你自己吗？”
程开怀脚步定了一下，面色微变，叹道：“是啊，也许我的怯意比你还浓。”
牡丹闻得此言，唏嘘不已：难道他的心中始终还是那个女孩吗？为什么不是我呢？如果换成是我，我这一辈子都无憾了。想到这里，内心不由自主酸酸地软着，柔柔地疼着。
看她恍惚的思索着，问道：“要不要我先陪你回家？”
牡丹摇头道：“不用了，我们各自回家吧，反正我们两家也不远。”
“好吧。”
脚步沉重，心跳加速，来到熟悉的低矮破旧的房门前，紧掩的房门将她隔绝在外，门内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她的爹娘见了她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既期待，又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壮胆子。
耳边却清晰地冒出她童年时候的哭喊声：“爹爹，不要卖掉我，我不要离开你和娘，求求你了。”
她的哭喊没有换得丝毫的同情，终究没有逃掉被卖的厄运，更令她没想到的，从今以后，她拼命努力地在险恶的环境里挣扎沉浮，一挣扎就是六年，这六年来，沉淀下来的情和恨，有千万斤的分量。
颤巍巍地推开有如千斤重的房门，一阵呛鼻的霉味迎面扑来，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房内简陋又破败，灰尘蛛网布满了各个角落，阴冷潮湿的房间分明代表着人去楼空。
瞬间，疑团如同雨天的阴云布满了她苍白的脸庞。
她打开后门，后门对着矮矮的土坡，土坡上，一座凄凉光秃的新坟突兀在眼前，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战栗着走近一看，墓碑上赫然写着：“盛德远、齐氏之墓”。
脑中一阵晕眩，天地间好像变了颜色，她有些摇摇欲坠。
清晰的真实和恍如隔世的虚幻交替在脑子中。
一种身心被掏空的感觉，灵魂开始到处漂泊，无处可归，这是一种超越了荣辱得失的空洞。
生离死别，命运对她是如此的残忍。
她跪倒，不，跌倒在父母的坟前。
泪，潸然而下。
还来不及质问父母当年为何如此狠心残忍，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风吹云散，残破的世界里没有了痛痒，只有泪水泛滥成河。
许久，许久，牡丹抬起头来，看到坟头竟然有一簇诡异的白花在视线里浮动如影，恰似讽刺上天对她开的玩笑，一阵刺眼后，逐渐归于模糊，她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