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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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便坚定了下来。腾出空间,腾出时间,腾出思绪去完成别的事情。我便与云娘商量,不能因为我的手伤而一直停滞上课,这会坏了流音阁的信誉。所以我坚持继续开课,可是我的手的的确确是不能够弹琴的现在,于是在这段时间的课堂上,我不摸琴,我只指点学生是哪里好,哪里不好,学费自然是要免除一些的。出乎意料的是,帖子发出去之后,学生仍是不少。只得选了一些基础比较好的留下,剩下的向他们道歉后,告诉他们等我的手伤复原后,必定再通知他们。
只是这期间,方叔仍每天来流音阁,帮我医着受伤的上,从未间断。
九月初十,流音阁再一次开课了,这一次没有了屏风,也没有了面纱。我走进课堂,看到了大家看见我时惊讶的表情,也看到木夏和易朗亦坐在堂下,我站定,镇定了一下,说到“我的名字叫做沈亦恩,因为我的左手受伤仍未好,所以不能弹琴。现在我们每天请一个学生弹琴,之后大家一起讨论他的长处与需要增进的地方,好吗?”我环视一周,大家都没有疑义,于是问道“今天从谁开始呢?”
“从我开始。”木夏的声音。
“那么好,”我转向他,“请公子开始吧。”
……一曲罢了,堂下哗然,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争论不休。
我只说了一句,“公子,奏曲需心静,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将自己的感情融入曲中。”
太阳斜照入门的时,这堂课便结束了。令我欣喜的是,学生们竟然很喜欢这样的课,都围到我身边,表示这样的交流很有助于大家发现自己的不足,很多时候亦可以得到他人的启发。正当大家围着我讨论的时候,木夏大步走过啦,一把拉着我,便要走。
“萧公子”我站定,“若有事情找亦恩的话,可否稍等片刻,待亦恩同他们说完话?”
……所有人的都走完了之后,只剩下我和木夏,我坦然的走到他身边,坐下“烦您久候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您说吧。”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有必要这样吗?”
“公子,有事嘛?倘若没有事请要说的话,亦恩便走了。”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像朋友一样谈一谈,到底怎么了,可以吗?”
“好的,那么你说吧。”
“我要说,对不起。之前是我太冲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没有尊重你,我向你道歉,我希望你不要再怪我,好吗?”木夏坦诚的看着我。
“没有关系,我不怪你的。”我也坦诚的回答。
“那么就是说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那么我们可以回到从前了?”我看见木夏眼中闪耀出的欣喜的光彩。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做这样残忍的事情,我深深呼吸一口,回答道“现在到我说了,我也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们回不去从前了。”我心口一痛,却也要坚持说下去,“我们就此打住吧,我们就做先生和学生吧。以前我做错的,我在此请求你的原谅;以前你帮助我的,我深深地谢谢!”说到这里,我站起来,深深鞠了一个躬,“但是,忘了吧,全忘了吧。”
木夏眼中的光彩散去,“为什么?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过去。”我握紧右手,“过去的力量太强大,记忆太过刻骨铭心,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我过不去。”
“我不死心,时间会磨灭这些的,我会帮你的。多少年我都等你!”木夏站起来,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大声的说。
“没有的,有些东西刻在心里的是磨不掉的。”
“我不死心,这样的理由,我不死心!”木夏仍在大叫着。
“你想要死心是吗?”我冷冷的说,“我沈亦恩在此对天发誓,此生不嫁萧木夏。若有违誓言,请夺去亦恩双眼,夺去亦恩双手,夺去亦恩性命!……这样够了吗?你死心了吗?”
木夏彻底呆住,再无任何反应。我在淡淡的月光中,与他对视,直到看清他眼底的最后一丝光泽退去,心痛着转身离开。已经决定了那么久的事情,那么坚定的事情,仍然这么心痛,只是少了犹豫后,心痛的更为彻底……
第二天,木夏没有来。放课之后,易朗来找了我,告诉我木夏北上了,说是要把所有的北方分铺都巡视一遍,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你和我哥到底怎么了?几天前还那么开心,怎么现在搞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应该是我负了木夏吧。我和他不会有未来了,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好吗?”
易朗不能理解,十分不解,也十分生气,“昨天晚上,我哥走了之后,我就想今天我就来问你,如果你给我说清楚了,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你都还是以前的海棠糕。你为什么不愿意解释呢?”说罢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着夕阳暮色里他远去的背影,我知道他也这样的走了。
之后的日子为了不让自己再想起木夏,再想起以前的种种。我每天都不停的思考明天应该怎样教他们,两个月后,初入冬季的时候,我的手终于好了。方叔说的没错,再不能似最初那样了,但是已经恢复到我刚到苏州时的样子,不能连弹超过两曲,这已经让我欣喜若狂了,那个时候,我甚至不敢奢望我这辈子还能够再弹上一曲。
“今天是老奴最后一天为小姐医手了,从今以后,小姐只需要注意,不再伤到手,不要冻到,便无大碍了。”方叔帮我拆下手上的药。
“谢谢你,方叔!我只说这一句,谢谢!”
“小姐不必客气,这是少爷临走前交代老奴的唯一一件事。”方叔顿了顿,“小姐,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吧,不肯忘记伤害的只是自己而已。小姐保重,老奴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了起来,因为手好了,学生逐渐多了起来,便每天都要上课了,空闲的时候,常是整个晚上整个晚上的待在书房里读书练字的,读书使自己没有时间想起以前,练字使自己心境平和。但因为待的时间太长,这一日小霓早上看到我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气呼呼的埋怨一句“小姐,你这样会累坏的!我看隔壁的李秀才天天说着要去考状元,也不如小姐来的刻苦呢!”
我便也开玩笑的说,“不让我读书我就拉着你整夜整夜的哭,你愿意吗?”
小霓伸伸舌头说“那小姐还是读书练字吧。”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进入了隆冬十二月,苏州在南方,这里的人似乎很少吃火锅,而到了冬天,在我的指导下,小霓终于学会了做火锅,我们便有口福了。云娘、我与小霓隔三差五的围在火炉边,热气腾腾的吃着火锅,说着笑着,日子终于也开心了起来。

十二月初十,流音阁又放假了,这一次因为要过新年,太冷的季节弹琴也是不好的,于是来年的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再重新开课。我又彻底的闲了下来,这次因为是冬天,我从小就是怕冷的,所以和小霓从书房一起搬了很多书进卧房,喜欢坐在床上,边上摆起暖炉,缩在被子里看书到很晚,或者和小霓躺在一起,谈天说地,第二天便赖床,久久不愿意从暖暖的被窝里钻出来,下午有空便要练剑的,搞得小霓很迷惑“小姐这又是要去考武状元了?”大家都心境难得的放松。
这一天,云娘、小霓和我一起出门采购年货。因为很久没有出门了,所以我们都很高兴。兴奋地在街上逛着,我们一起去了布店买做新装的布,云娘选了一匹淡黄色带有细小花朵刺绣的;小霓选了一匹大红色,很有喜庆色彩的布;我一如既往的挑了奶白色有暗花的,小霓在一旁不高兴地说,“小姐真扫兴,过年都不挑一匹颜色喜庆点的!”我拍拍的她的肩膀,笑着说,“好吧,等下我们去做衣服的时候,我会嘱托师傅想办法帮锦上添花,添一点儿喜庆色彩的点缀,这样总可以了吧?”
接着去买了胭脂水粉,对联,过年的食物,爆竹也烟花,爆竹是小霓坚持要买的,说年年都买,图个好彩头,而我从来是偏爱烟花的。一路向前走着,我看见街角的买书的地方小店,便走了进去,这里十分冷清,只得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坐在柜台后,翻着一本书,见我们进来,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了,看得十分入神。只在里面转了片刻,小霓便大呼受不了,“小姐不知道要挑到什么时候呢!小霓还想要回家准备过年的东西呢!”云娘便笑着对我说,“这丫头待不住了,这样吧,我和她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在这里挑,不用着急。”我便自己留在这里慢慢看起来。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了,看到斜斜照在门框里的阳光时,我才发现已经快要天黑了,于是拿起挑好的《东坡易传》《物不迁论》《不真空论》《僧宝传》等几本书,匆匆付了银子,便走出了门。
刚出门口,便看前面前两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我一时间呆住,木夏和易朗。
他们看见我,也呆住了,木夏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神情,他黑了,也健壮了。“我昨日才回苏州的。你,你的手好了吗?”他望向我的手,看见我手上捧着的书,微笑了“手终于好了,读书读的这样杂……”
“先生,很久没见了。”易朗还是恼我的,叫我做先生,我心里一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
“易朗表哥,这是谁啊?”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这才抬起头注意到,他们俩的身边原来多了一个姑娘,很秀气的江南姑娘,头发乌黑,随便结成两条散辫披在两遍,眉毛细长,眉角微微上挑,眼睛亮亮的,鼻子和嘴巴很小巧可爱,只是瘦得很。半个身子躲在木夏的背后,偷偷的望着我。
“这位是沈亦恩先生,以前我和哥哥在流音阁里跟先生学琴的。”
那个姑娘微微皱起眉头,抬头看着木夏“木夏表哥也学过琴嘛?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弹过呢?”一脸疑惑的样子。木夏低头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
气氛空前的尴尬了起来,四个人站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很痛,那个和木夏、易朗一起在枫亭喝冰镇酸梅汤,谈笑风生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被我自己说中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
“先生您好,我叫白婉婷,我是从杭州来的。”她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肃静,我抬起眼睛直视她,对她一笑,她一震,又往木夏背后缩了缩,“木夏表哥,先生的眼睛!”
“易朗,你先带婉婷回家吧,天色已经晚了,我送先生回流音阁后就回来。”木夏望着我淡淡的说了一句。
“哥!”易朗依旧恼的很。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识得回去的路的。”我低下头,轻声的说。
“我与先生很久没见了,也有些话说的。”他接下我手里的书,“书籍重的很,还是我帮先生拿吧。”转向易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快回来的,你们先回去吧。”
……我与他一路无言的走着。
“婉婷是我爹给我订的亲事,我快要成亲了。”我不敢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淡淡的,本以为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痛了,或者说已经痛的麻木了,没想到还是心头一剑,忍不住的滴血。
“恩,”我只能低着头,不想他看见我的眼眶发红,“她看起来是个乖巧的姑娘,好好对待她。”我拼命压抑声音的颤抖,不想让他发现。
继续一路无言的走到流音阁,“你回去吧,易朗要生气的。”
“朗儿是个孩子,他恼你不过是赌气的事情,很快会过去的。”
“恩,替我对你娘说一声对不起。再见!”我接过书,转身走了进去,不敢回头。走进流音阁,想起将近新年了,云娘和小霓都沉浸在好心情中,而我现在难受的说一句字,见一个人都会哭出来,不想让她们因为我而又回到几个月前那个沉闷的气氛中,于是自己的黑暗的堂上坐了许久,调整好了心情,才大踏步的走进后院,笑着大喊“我回来啦!好饿哦!小霓,有没有火锅吃啊?”
终于到了除夕的晚上,我们现在院子里,放了许多烟花,看到烟花在空中散开,一片灿烂后淹没在茫茫夜色中,想想,至少它灿烂过了……罢了,回房摆起暖炉,一起坐在云娘的房里,看到暖炉上一层层摆好的火锅底料,看到边上一碟碟的羊肉,鱼丸,听着窗外的爆竹声,小孩子嬉笑欢呼的声音……心里空前的暖了起来。我们聊着,吃着,喝着,大家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大家都醉了……大年初一的上午,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醒来,发现我们都倒在云娘的床上睡了一夜。揉揉眼睛,小霓惊呼“不好了,昨晚喝太多,竟然误了放爆竹的时间。”说完迅速冲下床,急着开门点爆竹去了。
雍正三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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