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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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天是大亮的,看见易朗全神贯注的盯着我,看到我睁开眼睛,他兴奋极了,大呼“海棠糕醒了,海棠糕醒了!”然后把手背放在我的额头上,皱着眉头对我说,“你还在发烧呢,我让方叔来给你看看。”说完站起来便要走,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他,手指传来钻心的痛,我不禁“啊”了一声,眼泪涌了出来,他扶住我的手,放回床边,又帮我擦干眼泪,说:“别乱动手,方叔好不容易才帮你包扎好的,再不能受伤了。我去找方叔,很快就会来。”他转身离开。
我开始环视着房间,这是七月底那次大雨里,木夏带我来的地方我记得。今天是中秋节后的第一天吗?那么流音阁应该开课了,我不在,怎么办呢?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头有点点痛,突然想起,木夏呢?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死?记忆开始空前的清晰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当时竟然能够恨得下心来用酒瓶砸他的头呢?为什么我要这样做?为什么?
房间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我床边的圆凳上,开始帮我把脉,跟在他身后的是易朗和木夏!我的心狂跳起来,木夏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却没有任何不正常,甚至伤口的位置没有包扎起来,这是为什么?昨晚是我一个人在做梦吗?我正要张嘴问,木夏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老奴是萧府管家,姓方。云小姐放心,流云阁那边,昨晚看到小姐那一刻,老奴已经修书去通知,说云小姐和我家少爷昨夜喝多了跌落到河里,受了些小伤,正在我家别院养伤,让她们不要担心,并告诉他们,过些时日小姐伤好了,我们便完璧归赵的给送回去。其他外人对此事都是不知道的。”这个中年男人开口说话,声音沉稳的让人平静,“我家少爷的伤,失血太多,老奴也已经帮他上过药,加上我家的配方治疗,不会有大碍”,只是说到这里,他对我笑了笑,“只是头上的伤,少爷说太难看所以不愿意包扎。”听完这句,我不禁笑了出来,这一笑,才感觉到唇上的痛,嘴里一丝咸腥的味道。“小姐别的地方没有大伤,只是这手上的伤,本来已是旧患难愈,这次又完全的伤透了,五个指甲,全部翻掉了。纵是神仙的灵丹妙药,也乏术回天了。小姐这般拼命救了我家少爷,老奴一定用尽平生所学帮小姐医治,但是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小姐最初弹琴时的挥洒自如了。”
听到这里,我心口一痛,你这样口口声声说我救了你家少爷,可知道狠心把他伤成这样的也是我呢?可是却说不出来,“谢谢您!我的手本就是旧伤了,治不好也不要紧的,以前医了很久都没有完全恢复。”我苦笑着,想起竟然连之前那样辛苦的弹琴都做不到了,心里很痛。
“老奴一定会尽力的,小姐放心!你好好休息,老奴先出去煎药了。”说罢,方叔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易朗冲到他前面,说“方叔,易朗陪你去。”便快步去开了门走出去。方叔走到门口顿了顿,头也没有回,轻轻地说,“受过那样大伤的女子是应该好好静养的,酒少喝些,冷水平时不要沾了。”没等我回答,一步跨出门口,关上了门。
木夏坐到我的床边,从手里的小罐中,用食指挖出了一些淡绿色的膏体,轻轻的涂在我的嘴唇上,一层一层,很仔细,很轻,“这是薄荷膏,对于唇上伤口的愈合是很好的。抹上便不会痛了,不会流血了。”涂完,他盖好盒子,放在我的枕头边,“方叔是很可靠的,不论为人,还是医术。”
“对不起!“我憋了很多很多话要说,但是却只说出这么一句,眼泪便涌了出来,忍也忍不住。
木夏轻轻的摸着我裹满布的左手,叹了一口气,“该说对不起的是谁呢?昨晚我只是想让你也为了我痛一次,让你以后也忘不了我。可是竟然伤害你至此,你的手…是我对不起你啊”。我看到他唇间的抖动,感觉到他的手颤抖着,“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如此天下无能能及的琴艺,就这样被我的自私给毁了,对不起!”木夏深吸一口气,直直的望着我的眼睛,“但你也是自私的,你知道吗?你怕痛,你就不在看看身边的人了!你因为受过伤害,就拒绝再接受任何人!而作为这个身边人,这个任何人的我,我也是辛苦的,我也是心痛的!你因为害怕就一直蜷缩在你的角落里,你为什么不能争气一些,勇敢一些再站出来?”他抓住我的肩膀,很用力,抓的我生痛,皱起了眉头,却一句话都不愿意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易朗推门进来。易朗脸上一惊,走到木夏身边,“哥,你背后的伤,又出血了!你…”木夏一把抓住易朗,说,“跌下河的时候被石头扎破的。不碍事的,等方叔帮亦恩换好了药,再帮我换上就好了。”我很迷惑,背上的伤?为什么有伤到了背上呢?木夏对易朗显然说的是谎话,那么真实的又是什么呢?
“老奴来给小姐换手指上的药吧,少爷和小少爷还是不要看见的好。”方叔端着药,走了过来。易朗便架起了木夏,走了出去,可以看得出木夏走的很吃力,背后血红一片的印迹越来越大。
“方叔,我没有救你家少爷,是我用酒瓶砸伤了你家少爷,他才会流那么多血。”方叔开始帮我的手指上药,痛的我要发狂,我强忍着,“你不要感谢我,我会内疚,我不值得感谢,你应该骂我,骂我把你家少爷伤成这样!但是,我想问…”
“但是小姐还是一个人拼尽了全力,把少爷背回了家,不是吗?如果不是小姐及时把少爷背回来,少爷的血早就流尽了。小姐这样瘦的身体,这样的为了少爷拼命,怎么不值得感谢呢?”方叔头也不抬的帮我的手指包扎,“小姐为了背少爷,最珍贵的手伤成这样也不叫一声,不是吗?小姐的药换好了,老奴去帮少爷换药了。”说完,看也不看我,转身站起来,“小姐是想问少爷背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是吗?老奴说一句实话,老奴不知道。昨晚的情景只有小姐和少爷最清楚,少爷不愿说,老奴也不知道。小姐好好休息吧,明日便可下床活动了。”走到桌前,点了一坛熏香,走了出去。
我开始觉得迷糊,我开始思考,这背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伤得这么重,是我用打得吗?可是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想着想着,觉得很困,迷迷糊糊的,还在思考,觉得很累,居然看见易朗走过来笑嘻嘻的看着我,说“海棠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到底向干什么呢?”这时云娘和小霓出现在门口,哭着喊着往我的房间里冲,被方叔拦住,她们在喊什么,我听不清楚,我便对她们说,“云娘,小霓,放心,我没事的,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不要担心了!”易朗突然变了脸,拿着一把剑冲过来,对我大喊“你是会好的!那我哥哥呢?我哥哥不会好了!是你杀了我哥哥!我要杀了你!我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下得了这么重手,你怎么这么狠毒!我要杀了你!”我居然没有反抗,笑着对易朗说:“谢谢你!让我去陪他吧。”剑刺到身上前的一瞬间,弘时居然出现,挡在我和剑之间,对我说“你答应过我,一定要活着的,你不能骗我!”易朗一剑刺穿弘时的背,我抓住弘时的手,大叫一声“弘时!”

窒息的剧痛让我惊醒了过来。一片漆黑里,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知道我真的抓着什么人的手。“不用怕,只是噩梦罢了。”木夏深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别走,别走。”我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敢放,我怕再一放,我就会回到那个梦中,再醒不过来。
“恩,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说完,木夏躺在我身边,从背后环着我,放我整个人在他怀中,感觉他的心跳,感觉他的温暖,感觉被他包围的安全。突然的一刻,觉得只要有他便足够了,便什么也不怕了,这一刻只希望他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永远这样抱着我,“可以永远不离开我吗?永远就这样抱着我,在我身边,不离开?”我轻声的问道。
“恩,只要你愿意,永远都不离开你。”
第二天早上醒来,木夏已经不在身边了,我起身洗脸,开始梳头,这才发现,一只手是很难的。门开了,木夏走了进来,微笑着说,“我把你害成这样,我来负责任吧。”接过我手中的梳子,帮我竖起头来,梳着梳着,他径自笑了起来,“我不会束头发的,没帮女孩子束过头发,只能帮你束成一把了。”接着帮我换好衣服,拉着我走到院里,中间的石桌上已经放了一壶茶和一本书。木夏扶着我在院子里逛着,我突然看到院子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小霓!你怎么来了?”我十分惊喜的说到。木夏也吓了一跳,看着门口。
小霓连蹦带跳的进了院子,冲到我身边,抱着我“小姐,小霓可担心你了!云姨也是!可是方管家说,不许我们过来看,说是怕走漏了风声不好。可是小霓一晚上都没睡,半夜就跟云姨说了,一定要过来照顾小姐的,小姐只习惯我照顾的。云姨也想来的,不过她说她出入太明显,而且流音阁里也需要留个人,所以临时找个了人去帮忙,然后就派我过来了。我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外等了。”小霓看着我的手上裹满的布,哭的很伤心,“小姐又伤到手了?本来旧伤已经那么重……都怪小霓不好,那天明明看见小姐喝多了,还让小姐一个人出门逛,幸好遇到了萧公子,否则小姐一个人掉进河里,没有人知道,那该怎么办啊?”说完,她脸转向木夏,满是感激的说“谢谢萧公子救我家小姐!谢谢萧公子!”听到这句,我和木夏对笑起来,我们一下子都变成了英雄,互相救了对方。没等木夏回答,小霓就急切的说“萧公子,能不能不要赶我走,我要留下来照顾我家小姐,啊,还有萧公子,我要留下来照顾你们!我家小姐只喜欢我照顾的,她不习惯别人照顾的!让我留下来吧,我一个丫头出出入入的大家不会怀疑的,我会注意的。”言辞之间的恳切,无不为之动容。
木夏看看我,笑着说“小霓,你就留下吧,要是这样我还硬要赶你走的话,就会从舍身救你家小姐的大英雄变成无理霸占你家小姐的大恶棍了,是吧?”
小霓感激的破涕为笑,“谢谢少爷,我以后会像照顾小姐一样照顾少爷的。”
“是啊,你是要好好照顾我,你看看,我为了救你家小姐,弄得遍体鳞伤的”他指指自己的背上,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耳上的伤口,“还有这里啊,你看你看,差点破了相。”
小霓挠挠头,红着脸为难低语道“少爷这般好的长相,若是破了相,实在……”
我故作严肃点了小霓的额头,道“这个没良心的小霓,看到了美男,就把主子不知道忘到那里去了!”我把被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伸到小霓面前,“看看,看看,是我比较可怜好不好,手都变成这样了!一个指甲都不剩,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摸琴。这样的手于是伤到了心,气血不足的,天天头痛,头晕,想吐,想吐!还有,你看看我的头发,你看看,我自己一只手不能束头发,这位大少爷,帮我束的,束成这个样子,我也不用出去见人了!”小霓抬起头,茫然的看看我的辫子,认真的说“小霓觉得挺好看的啊,简单清爽的,很符合小姐的性格啊!”看着小霓认真为难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木夏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可以这么轻松的谈论起自己的伤。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一直在这个院中,因为方叔禁止我和木夏出门,说是本身已经是重伤,想要恢复,就不容半点差池,所以必须在院里静养,有小霓陪着我们,照顾我们,反而落得难得的清闲了。每天早晨都是木夏帮我梳头发了,小霓总是一大早便出门买好一天的菜,回来收拾收拾,做各式各样的菜,还不停的发明,开心得很。
我和木夏白天的时候喜欢坐在天井的石凳上下棋。我是不喜欢下围棋的,木夏于是一直陪下象棋,边聊天边下棋,我经常号称口渴要喝水,趁木夏去倒水的时候,偷偷藏起来他的“車”或是“馬”等等,可是仍旧不能赢他,只一次输急了,我直接偷了他的“帅”,回来还下了半天,发现已经没有“帅”了,木夏说:“到今天为止,你从我这里已经把所有的子都偷过一遍了,車偷得最多,不算这一局,也偷了有五次了。”说完,我们在那里笑了很久很久,小霓都被我们笑的茫然了。剩余的时间,是木夏教我写字的,我从来是左手的,现在左手算是不能用了,于是开始学习右手做事情,最重要的莫过于写字了。刚开始脾气很急,我总以为左手能写好,那么右手理所当然是能够写好的。结果不然,头几天里,我写出来的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次我写的发了火,把几张纸打落在院子的地上,自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生气,木夏坐在一边笑话我。这时,小霓端了饭菜来放在石桌上,对我们说“小姐,少爷,可以吃饭了!”转眼看见远处散落的几张纸,皱了皱眉,紧张对我说“小姐下次不要把纸丢在院子里啊,你看,蚯蚓爬到纸上,把纸都弄脏了。”说罢,走去捡起那几张纸,方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边跑向厨房边说“我去给小姐换汤匙吃饭啊!”木夏坐在一边,笑的差点岔气。
易朗和方叔是天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来,帮我们换好药,和我们聊一会儿天,吃完晚饭,和木夏商量一些药行的事情,便回家了。易朗总是“海棠糕,海棠糕!”的叫着我,惹得小霓很不开心,不止一次对我说“怎么叫我们家小姐海棠糕啊!哼,下次定要骂他!”
易朗和方叔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是只有木夏、易朗、方叔、云娘、小霓和我六个人知道而已。连易朗和木夏的爹娘竟也是不知道的,只对他们说木夏北上去调一批急缺药材了,反正对于这些事情,木夏的爹已经放手给木夏和方叔了,便没有多问。而我们住的这栋小院,是木夏以前购下的,取名做“一舟居”。平时想要一个人清静清静的时候时常是待在这里的,知道的也只有方叔。易朗和小霓也是这次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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