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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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云娘和小霓回来了。见我过得很好,便很放心。云娘一直念叨说“亦恩,你不知道小霓一路上有多烦,不停的说,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做菜了,不知道井里的酸梅汤够不够喝,不知道小姐记不记得钥匙放在那里,万一没有钥匙回不了家该怎么办?没完没了的说了两天,我都被她烦死了,呵呵。”
小霓笑着,脸红了,低下头,说到“云姨不是一路上也叨念着说回来要带个丫头回来伺候小姐,这样万一再出门,也不用担心了吗?”
云娘轻点小霓的额头,温柔地说“那我也是被你烦的!”又看看我,笑着说“你看这丫头被你惯坏了,都学会顶嘴了呢!”我们三人一起吃吃的笑了起来。
“有小霓我便够了,我习惯了就我们三个人的日子,不要再请人了。”我搭着小霓的肩,微笑着说着。
天气渐渐凉爽了,秋天慢慢的来了。很快便到了中秋节,这一天晚上几杯水酒下去,吃罢了月饼,大家都有些醉意了,云娘便进屋休息了。小霓也去忙着打扫收拾课堂,准备明天重新开课。我脸上烫烫的,走出流音阁的大门,对小霓说“我出去逛逛,困了再回来,你收拾好了就自己睡吧,别等我了。”这一带治安是极好的,所以小霓从不担心。笑着对我说“小姐去吧,玩累了再回来,日后又要开始辛苦的上课了。”我在街上乱逛了一圈,说来山塘街并不是一条街来的,是一片街,我逛了许久,是觉得累了,便转回头,向着流音阁后的那个街底小桥走去。坐在桥上,抱膝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乱糟糟的,似乎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样子。心里也乱糟糟的,想想是有很多很多事情要想的,却什么也想不出来,理不出个头绪,又喝了不少的酒,头痛得厉害。风抚过水面,轻轻地吹过来,我披散的长发迎风飘扬起来,我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忍住心底所有血液被压出心脏的痛,轻轻对着水面的自己倒影说了一句:“我走了,你们都快乐了吗?”
这时感觉有人在背后束起我的头发,轻轻的,一缕一缕的用手指梳顺,然后盘起来,插上发簪。然后一双修长的大手抚住我的脸颊,声音中带着笑意的说“喝多了吧?脸上恨烫呢!”木夏满是笑意的脸出现在我身边,同我并排坐下。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瓶子,非常漂亮,瓶身上绘着简单的绿竹,“上次回家之后泡的药酒,平时喝一点,对你的手会有好处的。”又转身,指着背后的一碟水晶糕说,“还带了东西来给你吃的,可惜,只剩下一根筷子了,没办法吃了。你看看你,出门都不带发簪,我只好用筷子帮你把头发盘起来了。”说完自己也笑了。
我转过脸来看着木夏,他双肘撑着地面,仰望天上的月亮,脸色明朗的很,纯净的很。“亦恩,你几岁开始学弹琴的?”
我喝了一口木夏给的酒,很呛,我也像他一样,双肘撑地,抬头看着天,我是那一年开始学弹琴的呢?是皇上伯伯给了我冥宁之后,那一年我几岁呢?“四岁,或者五岁,记得不是太清楚了,那时候太小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记得太清楚了。我六岁生辰那天,爹开始教我背家里的那些秘方,每天考一次,每答错一个字,爹都会狠狠地打手心,罚我跪在书房不给吃晚饭。我那时也是特别的笨吧,想起来竟有好几年时间是没有晚饭吃的。我那时也倔强得很,跪在书房时,易朗会偷偷拿来东西给我,我却偏不吃,只是一个人跪在那里生气。那个时候我是恨爹的,但我一直忍着,因为我以为朗儿到了六岁也会开始学,我想作为哥哥我是应该给他立一个好榜样的。但是等到我有一天已经九岁了,居然发现已经七岁的朗儿都不用学这些,我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和爹吵架了,我觉得委屈极了,对爹大喊,为什么我一定要背这些!为什么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学这些!为什么朗儿就不用学!为什么爹这么偏心!爹叹了一口气回答我说,背错一个字,误的是几世的命啊!你身为长子就要担起这个责任,这个家以后是要靠你的!行医制药爹可以教你,但在这个世上,怎么能出淤泥而不染,怎么能保护自己和家人,这才是最难的功课啊,爹只是想多帮你攒些时间学习。”他微笑了,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幼稚行径吧,“现在想来,人和人的要求真的差别很大,小时候的我觉得爹偏心,现在的朗儿觉得爹偏心,因为所有的家传秘方都传给我,家里的事情也是我来管。”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人就是这样了。”我叹了一口气,看着散发着温柔的银色光芒的月亮,我们得不到月亮,得不到团圆,所以才觉得好,不是吗?
“是啊,太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错过了太多眼前已经拥有的,而奋力去追求那些水中月镜中花。”他突然转过脸看着我,很严肃地说“你知道吗,我爹便是这样的。我爹和我娘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感情一向非常好,我爹也曾经发誓说这辈子只会爱我娘一个女人。后来我爹行医中遇到了孤苦无依昏倒在路边的二娘,带回家,一切仿佛顺理成章,爹很容易的爱上二娘,便是易朗的娘了。从那天起,我娘再没和我爹说过一句话,一句也没有。我娘说她受不了那种誓言被我爹推翻的感觉。亦恩,你相信,一个人一辈子能只爱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仍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原来以为不会的,所有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的。可以有这么一个人,我爱了很久很久,爱的很痛很痛。我不能回他身边,因为我能带给他的只是伤害。我本来以为我能忘记的,这么久了,想起还是痛,逼着自己忘记,却发现逼着忘记的过程却是刻画记忆的,刻在了心上,忘不了的始终忘不了。实在太痛了,我从来是怕痛的,于是再也不敢想起,再也不敢去碰,再也不敢爱什么人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两行清泪滴落在手背。
木夏突然站起来,对我大声说“云亦恩,你给我站起来!”见我没有反应,木夏一把拉起我,紧紧握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个坎你一定要跨过去,我是要告诉你,这个坎你一定要跨,因为你要继续生活下去,除非你现在死了,你不用再理了,否则你就必须跨过去。你想活的像行尸走肉一样吗?你想最后弹不出曲来吗?”
我被他吓得后退一步,踢落了那瓶药酒到河里,我低下头,看着瓶子一点一点的沉入河底,叹了一口气,“可惜了一瓶好酒。”
木夏狠狠地晃着我,他伸出左手,用力的托起我的下巴,“云亦恩,你看着我!你听明白我说的没有?你听明白没有?”
我一把推开他,向后退着,退着,我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呼吸,心好痛,纠结在一起解不开,剪不断。我痛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对他大喊,“你要我明白什么?你明不明白我有多痛,爱有多深?你明不明白我伤害别人有多重?你明不明白我被伤害的又有多重?你明不明白我所经历的一切?你明不明白我的过去?我已经痛到死了心了!你明不明白我好不了的!好不了了!”突然脚下一空,原来我已经退出了桥。我感觉自己开始下坠的一瞬间,木夏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揽过我的腰和肩,拼命的吻着我,这一刻,我们一起落入河里。河水不深,我们却在这里纠缠,我哭着,打着他,拼命的捶他,推他,踢他,咬破他的嘴唇,他也咬破我的嘴唇,血融在一起,咸咸的眼泪流过伤口的时候,更是痛得厉害。我的手在河里乱抓着,居然一把抓到刚才踢落的酒瓶,我用力的往他的头上砸去。瓶子碎了,我看见血如瀑布一般从他头上流了下来,我眼前一片血红,一片模糊,这一刻我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了。他却依然不放手,依然抓着我,依然吻着我,我能感觉到我们牙齿相撞的痛,我能感觉到他的血流进我的口中,一丝丝腥腥的味道。我狠狠的哭了,闭着眼睛,呜咽不清的的说“木夏,放了我吧。”就这样僵持着,他突然放了手,我看见他放了手,他向后倒去,倒入水里,却没有站起来。他就这么沉了下去。我吓懵了,这一刻不哭了,冲过来,狠命的架住木夏的双臂,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仿佛这辈子没有抓什么抓的如此的紧。奋力的把他往岸边拖去,幸好是在水里,我仍拖得动他。把他拖出河,伸手摸摸他还在呼吸,看见刚才被我砸出的伤口在左耳的上方,血还在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他的衣服,我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染红,这么多的血,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我从自己的裙上撕下一块布,用力的扎住他的伤口,把他放在岸上高些的地方,自己站在低些的地方,双手抓住他的肩,用力往背上拖,我真的很用力,这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太瘦小,他太重了,一下子压在我的背上,就这样,我把他背了起来,或者说是拖了起来,拼了全力的向他家走去,往路上走的时候,脚下一软,一条腿跪了下来,一把抓住倾斜地面,钻心的痛,看见自己左手的指甲再一次全部翻起。我很累,很痛,嘴唇很痛,指尖更痛,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仿佛是这一辈子最长的路,我终于走到了他家的门口,看到了高挂的“萧府”的牌子。我把他放在门柱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右手敲了敲大门,很快,大门吱呀一声便开了。我不敢抬头看是谁来开了门,只说了一句:“请问,我可以见萧易朗吗?”我看在左手的血已经滴在地上,我已经没办法坚持,但是我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当萧易朗充满睡意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再也撑不住,说了一句:“你哥…在门口…”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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