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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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村小店傍晚
傍晚,和金葵相亲的那位姓赵的青年来了,老太太拿着药和青年进了里屋,告诉金葵:“人家小赵这一天骑车子一去一回,足足跑了八十多里山路,呀,哎哟真够累的,快坐下快坐下,坐床上!”
老太太让青年坐在金葵床上,又把药摆开给金葵看:“你看看,这都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这是中药,中药活血化瘀,这是西药,消炎止痛的。”
金葵看了看,虽然都是些普通常见的药物,可在这种交通不便的穷乡僻壤,无不显得珍贵异常。
老太太和那青年一起照顾金葵吃了药,借口有事离开了后屋,把空间让给两个年轻人自己闲聊。老太一走金葵便觉尴尬,偷眼看那青年,对方也同样拘束嗫嚅。
那青年终于找到一个话头,扭捏开口:“听余奶奶说,你今年二十一了,不像。”
相形之下,金葵倒还从容:“啊,我显大吗?”
“不是,显小,看你也就不到二十。你没怎么干过农活儿吧,养的。”
“你多大了?”金葵问。
“二十六了。”青年答。
“也不像。”金葵说。
“我也显小吗?”青年笑。
“显老。”金葵没笑。
“哦……”
青年有点尴尬,两人一时无话。少顷,还是男的主动另选话题,一听也是没话找话。
“我从镇上给你买了水果,我去拿给你吃。”
“不用不用,我不爱吃水果。”
“噢。”青年见金葵挺坚决的,抬了**复又坐下,说:“听余奶奶说,你老家在云朗,云朗离这里远吗?听说你们家也不富裕,你们那里年轻人像你这样跑出来的多吗?”
“我们家……”金葵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我们家还可以吧,我离开家是因为跟家里吵架了,所以就跑出来了。”
“噢,”青年很有兴趣地:“因为什么吵架呀,因为钱?”
“不是。”金葵答得干脆利落:“因为我男朋友!”
“你……你男朋友?”青年有些发傻:“你,你有男朋友?”
“我家不同意我交这个男朋友,非得给我介绍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没办法了就跑出来了。后来又让人骗……咳,一言难尽吧。”
“那你,那你男朋友呢?”青年显然只关心这段男女之情,不及其他。当他听到金葵说:“我男朋友还在北京等我呢”的时候,目光中的意外和绝望已难以遮掩。
“你男朋友还在北京等你?”
“对呀,余奶奶没跟你说?”
青年摇头,摇得惶然失措:“没有啊,那你和你男朋友……还没断吗?”
“没有啊,我男朋友还等着我呢。”金葵说:“哎,你知道离这儿最近的地方哪里能打长途电话吗?我想给我同学打个长途电话,让她给我寄点路费来。你能带我去打长途电话吗,你有手机吗?”
青年仓惶地点头,继而摇头:“我,我没有手机。”他虎地起身向前屋走去:“我去问问余奶奶去。”金葵知道,他要问的当然不是手机。
很快,她听到姓赵的青年在前屋和老太理论起来,声音忽大忽小听不太清,但能听出青年在抱怨,在质询,老太在安抚,在解释。过一会儿没声音了,金葵跳着一只脚蹭到门边想听仔细,不料和走进后屋的老太迎面撞在一起。
金葵跌坐在地上,老太太没有理会,高腔大嗓地一通抱怨:“咳,让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聊聊,你怎么把人家给气走了?你现在看病吃药,吃那么多好东西,都是人家送来的,你怎么就不能陪人家好好说说话呢。”
金葵自己爬起来:“我好好说了,谁知道他要走。”
老太太说:“你都说什么了,你是不是说你有男朋友了?”
金葵说:“说了。我本来就有男朋友嘛。”
老太太无可奈何地:“唉呀,人家有什么不好,花那么多钱给你。你呀,放着金盆银盆不要,你男朋友比人家有钱吗?有钱怎么把你扔在这里了。有钱也肯定是变心了。”
金葵忽然眼里含了泪水:“我男朋友……我男朋友不会变心的,他最爱我了。”
老太太说:“男人,我看得多了,女人一不在身边,就都花心了。”
金葵抹着眼泪,忽然笑了一下:“那爷爷也花心吗?”
老太太看一眼闷头坐在屋角的老头,说:“他呀,要是有女人要他,他也不是好东西。”她喊老头:“嘿,你生病了还坐在这里看什么,还不去睡觉!”
老头听话地起身去小屋睡觉了。老太太转脸又对金葵:“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还不如和小赵好好处一处呢。我们这里人很老实的,对人好就好,坏就坏,不像城里人那样花花肠子。听***劝,交对象还是要找老实人。你和小赵交交试试嘛,不行再说不行。”
金葵闷了片刻,抬头回话:“奶奶,您收了他们多少钱呀?”
老太太一怔:“……啊?”
秦皇岛机场白天
高纯开车载着周欣和谷子来到机场,同车送行的还有画家小侯,小侯拎着谷子的行李走进候机大厅,高纯拎着周欣的行李跟在身后。周欣找地方安排谷子坐下,又和小侯一起在登机柜台托运行李,办好登机手续之后小侯找谷子去了,周欣与高纯面面相对,不知该说什么分手告别。
周欣首先打破沉默,说:“谷子受伤了,不能再和你们一起长途开车回去,我陪他先走。你今天晚上一定睡好,路上开车,安全第一。”
高纯点点头,说:“昨天你一直陪着谷子,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
周欣说:“谢什么?”
高纯说:“谢你救命之恩。”
周欣沉默了一下,说:“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声谢谢,自从认识你以后,你帮了我很多忙。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我不能对不起谷子。这些天我想来想去,你给我的那么多帮助,我只有找其它方法再回报你了。”
高纯也沉默了一下,说:“噢,你误会了,我帮你做的都是小事,而且我能认识你本来是因为……啊,你误会了。”
周欣笑笑,说:“我知道我这样拒绝你,伤你自尊心了,漂亮男人的自尊心与生俱来。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你对我好,我心领了,我会报答你的。”
小侯搀着谷子走过来了,两人中止了交谈,小侯说:“走吧,再不进去就晚了。”周欣点头,说:“好吧。”
他们朝登机的入口走去,小侯朝他们挥手告别。周欣回头向高纯投来最后一瞥,高纯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
孤村小店白天
这天中午,那位赵姓青年的父亲又来了,在外屋与老太太激烈交涉。老头儿仍然病着,委顿地坐在里屋的床边。金葵坐在过道门口独自编筐,用心倾听着外屋的交谈。
外屋的声音不甚清楚,断续听得出谈的是钱。
赵家父亲:“我不是找你算账,可你自己也得算,不光我们给你的辛苦费,光我们为这女的请医生雇驴车买药买吃的买营养品的钱就有多少,啊?还有,还有付给我们村长的感谢费,啊,这一笔笔算出来都不是小数目!”
赵家父亲理直气壮,问罪声声声入耳,老太太理屈气短,辩解声营营回回。好一会儿前屋安静下来,双方像是不欢而散,又隔了一会儿,老太太才蹒跚地进了里屋。
金葵看她,她回避了目光,独自走进灶间去了。
黄昏之前,老太太独自出门,不知去了哪里,晚饭时也没有回来。金葵热了剩饭,照顾老头吃完睡下,自己照例在床上劈腿下腰,尝试恢复状态。她的脚腕还是肿的,稍不小心触及痛处,痛得格外钻心。
孤村小店夜
这一夜金葵睡得很香,毕竟老太太与赵家的纠纷,并无她的责任。她看病吃药是赵家自愿,之前她又不曾承诺半分。黎明前天最黑的时候,她被激烈的敲门声吓醒,跛脚下床打开木门,看见老太太站在门口。这里的晚上常常停电,老太太手中一盏油灯把她脸上的表情,照得恐怖吓人,她的声音也磕巴得有些气喘吁吁。
“你,你快穿衣服走吧,赵家人呆会儿就要来啦,他们要你还钱,你不还钱,不还钱他们就要把你带到他们那去,你快走吧。”
金葵睡眼惺忪:“凭什么让我还钱?”但被老太太不由分辨地打断:“坡下村是个穷村子,人很野啊。他们在你身上花了那么些钱,不找你要找谁,找我我又没钱,他们知道的。”
金葵说:“我我我也没钱呀……”
老太太再次打断她:“没钱他们就要你的人,你愿意去我就不管你啦啊,你去了是还钱是讲理你自己看!”
金葵怔了半天,这才完全醒了,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回去,手忙脚乱地穿衣穿裤。老太太在门口消失了片刻复又出现,将手里的一卷零散银钱塞给金葵。然后推着金葵出了前门。指点着方向,放她朝村口的黑夜踉跄去了。
月黑风高,路静人绝,一阵狗吠将金葵送出村外,她在黑不见底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早已辨不清脚上的筋骨是否还痛。风迎面吹来,将脸上的两行泪珠,打得飘零破碎。
公路早晨
天亮了,画家的车队从山海关启程,凯旋而归。
仍然是高纯打头,所不同的是,他的身侧没有了周欣。
画家们个个有说有笑,唯有高纯和来时一样,闷闷不乐,少言寡语。
土路早晨
太阳刚刚升起,金葵灰头土脸,在一条土路上艰难跛行,回首张望,后无追兵。晨雾散去的旷野里,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
公路白天
画家的车队沿着宽阔的林荫路疾驰猛进,阳光升上去了,在树匝中闪闪烁烁,高纯放下遮阳板,脸上的光影依然暗暗明明。
土路白天
太阳照亮大地的时候,金葵终于搭上了一辆拖拉机,土路的尽头遥遥在即,她把老太塞给她的散钱数了又数,弄清她拥有两百多元宝贵的盘缠。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些钱足以让她回到北京!
是的,她要回去的地方,不是云朗,而是北京。
公路上黄昏
画家车队接近了北京,车上的老酸小侯都睡得七扭八歪,只有高纯面容严肃地把握着车子的方向,目不转睛。
公路上黄昏
同一轮夕阳之下,一辆长途客运汽车也向着北京的方向,疾速进行,金葵望着窗外的晚霞,面容憔悴,但目光炯炯。
北京街道白天
车队回到北京,那些熟悉的街巷让高纯心中感慨,他对这座城市,不知该忘却还是铭记。
独木画坊黄昏
他在独木画坊帮老酸等人搬下帐篷和旅途中的种种工具,老酸们也对他说了好多感谢和告别的话语。相约保持联系,有空再聚。
街市、公寓傍晚
高纯和画家们分手后驾车去往自己的住处,从周欣的公寓楼前经过时他没有减速旁顾。
北京长途汽车站傍晚
北京也是金葵这场噩梦的终点。时隔数月,她终于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这是她熟悉的一座城市。她在这里经历了她的初恋,她曾经是这城市中一道美丽的风景,尽管此时此刻她已满面沧桑,穿着乞丐般肮脏褴褛的衣衫……
李师傅住处傍晚
这时高纯正走进他和李师傅一家共同租住的那座旧楼,李家正有客人。李师傅在楼道里忙着烧火做饭,小君还趴在小桌上复习功课,李师傅的妻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陪着客人家长里短。看见高纯回来大家都很高兴,李师傅问他吃饭没有,小君问他这么久都去了哪里,李师傅的妻子说一直替他担心,走那么远路能平安回来就好。高纯说我没事我开车现在比我师傅还稳。李师傅向高纯介绍了他的客人:“这是老马,也是咱们云朗的。原来在云朗大酒楼和我一起看过车子,现在在一个公司当采购了,今天到北京办事,就过来看我。高纯你没吃咱们一起吃吧,饭马上就好。”
高纯说:“行,我先把东西放回去。”
车库傍晚
和两个月前的高纯一样,金葵回到北京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她和高纯以前的住处──那座已经变成粉条作坊的车库。她和高纯一样,被这里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
她看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到处凌乱不堪。天上开始下雨,工人们忙着给晾晒的粉条搭上雨布,没人顾得上金葵的惊愕,金葵离去时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一只丢弃在杂物堆里的风筝。那风筝上绑着的一块肮脏的红布,湿了金葵的双目。那是她为高纯设计的头巾,是那出冰火之恋的舞蹈中,动人心魄的火焰。
雨滴越来越大,金葵发抖的双手,拿起了那块被尘土和污垢作践的红绸。
李师傅家晚上
云朗来的客人走了,屋里唯一一盏小灯,供给小君准备考试。高纯和李师傅在灯影之外的角落里促膝相谈,谈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师傅说:“过去的事,该忘就忘,你不是也听我那同事亲口说了,杨峰没跟金葵结婚,杨峰和金家反目成仇的事在云朗好多人都知道。云朗就那么巴掌点大,杨峰又是名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金葵靠杨峰也成了云朗的名人了,连老马都知道金葵把杨峰甩了攀了外地另一个老板的高枝,杨峰反过来又把金家的酒楼端了。现在法院已经封了金家的酒楼,就等着拍卖还杨峰的钱呢。”
高纯低头不动,默默听着。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悲伤绝望,还是麻木不仁。
李师傅的脸也仅仅被烟头的火光短暂地映红,随即也暗得眉目不清。他的感慨被烟气呛在喉咙里,夹杂着沙哑的痰声:“金葵这孩子,可是把她家害苦了。她为了你不愿意嫁给那姓杨的还说得通,忽然和一个外地人跑掉了,她家可真是没想到啊。老马说,那外地人好像还没杨峰有钱呢,而且长得也很土气。不知用了啥招法硬把金葵给降住了。还有人说,金葵是为了报复她家里人,才和那个人结婚的,那人以后要真能一直对金葵好,要能帮金葵家还上债,那金家还算没太吃亏。要是金葵和这个人也长不了,那可真是把她爹妈给坑苦了。我们小君今后要是这么对我们,我们做父母的那得多寒心!”
高纯转脸去看小君,小君也在灯下瞪着眼看他们,她显然听到了她父亲的谈话,却看不出她是否真正体会了父母的心。
车库白天
第二天金葵再次去了车库,她找到了车库的房东,房东替她打开了存放行李的那间小屋。高纯的东西已经被高纯取走,挤在一屋杂物中的,只剩下她自己的箱子和铺盖,和几个装满衣物的纸盒。
方圆家白天
第二天高纯去找了方圆,想托方圆帮他找份工作。尽管他知道方圆也没有固定的工作,但偌大的北京,方圆是他唯一认识的“能人”。
“什么,想换个工作?你不给那老板干了?”方圆问他:“还是老板不让你干了?”
“我自己不想干了,”高纯说:“我和周欣已经那么熟了,再长期跟踪她不可能不暴露。再说,周欣人挺好的,我不想再做损害她的事。”
方圆反倒替高纯开脱:“你跟踪她这么久,无论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没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呀,你不必有什么罪恶感。”
高纯说:“你能帮我找找别的事吗?你这一段都在忙什么?”
方圆说:“我还是在帮人策划演出的事,你想换什么工作?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动脑筋玩智慧的事你也干不了。我早说过,跳舞的孩子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要是还能跳就是艺术家,要是不能跳了连民工都不如。你说你想干什么,你说你能干什么?”

高纯闷了一会儿,低头说:“我还是想跳舞。”
方圆怔了一下,不无意外:“还想跳舞?”他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问:“你还能跳吗?”
高纯说:“我一直没间断练功,我只要恢复正规训练,跳肯定没问题的。”
方圆想了想,说:“杭州有个叫超级舞者的歌舞团想请我去当市场经理,我准备明天过去看看……不过现在就算你还能跳,就算也有地方要你跳,那你也得想明白了,你跳舞挣的钱,可不一定比你现在开车挣的多!”
高纯说:“我以前和金葵约好了,一定要去考舞院,一定要坚持跳下去,跳不动了我们就教学生,哪怕是回我们云朗艺校教学生……”
方圆打断他:“可金葵已经不跳了,她已经和人结婚成家过日子去了,她也不会再考北京舞蹈学院了,舞蹈对她已经画了休止符。你一个人坚持再跳下去,你不孤独吗?”
高纯沉默了半天,有点任性地说:“不,我爱舞蹈,就像我爱金葵一样,一生都不会变的,我想我如果坚持跳下去,我如果考上了北舞院,将来一旦和金葵再见面,我就可以告诉她,我遵守了我们的约定,我坚持了我们的理想……”
“那又能怎么样?”方圆说:“你就能让她回心转意吗?她回心转意了,你还愿意要她吗?”
高纯顿了顿,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要她知道,我履行了我们的约定,我只要她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这就够了。”
方圆哑然息声。
东方大厦白天
高纯在百科公司的一间会客室里,见到了他的雇主陆子强。在领高纯进来的秘书退出房间之后,陆子强才开口质问高纯。
“据我知道,你前天就回来了,怎么今天才来报到,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着?你别跟我撒谎,我既然能雇你跟踪周欣,我就也能雇人跟踪你。”
高纯平静地答道:“周欣这些天没有任何特殊情况,我一路上都在电话里向你汇报过了。我回来一直在找工作,所以耽误了一天时间。不过那辆车我已经退了,他们没退我押金,租赁公司的老板说他们直接跟你结账。”
陆子强稍感意外:“找工作?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来辞职的?”
高纯说:“对,这工作我不想干了。上次我出发前你答应过,等我回来就给我结账。”
陆子强反应了一会儿,干笑了一下:“好啊,结账!”他说:“我要的东西你今天带来了吗?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果货真的话,我给你的价钱也会很实在的。”
“什么货?”
“什么货你都忘了,这一趟我让你干什么去了?照片呢?古老的长城和时尚的美女,我得看看你的摄影水平,这一趟长进了没有。”
高纯这才想起来了:“照片……”
方圆家白天
金葵来到方圆家,举手敲门。
周欣公寓白天
高纯敲开了周欣的家门。
为他开门的周欣穿戴整齐,行色匆匆似乎正要出门,她惊喜地把高纯迎进屋里,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
“高纯,快进来,你回来好几天了吧,我一猜你就会来看我。来来,进来坐吧。我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上班去呢,一直……”
周欣的热情被脚步声打断,高纯回头看见谷子从卧室里走出:“谁来了?”谷子的询问刚刚出口,目光就与高纯迎面相碰。
方圆家白天
金葵敲了半天门,无人回应,金葵只好怏怏离开。
周欣公寓白天
高纯与谷子两人的视线都尴尬了瞬间,还是周欣的话语转移了气氛。
“我回来一直照顾谷子,昨天去公司打了个照面。还没正式上班。”周欣注意到谷子和高纯之间的局促,她迟疑一下,对谷子说:“谷子你先下去叫车,等我一会儿,我和高纯说几句话就来。”
谷子疑惑了一下,很短的片刻,随即点头:“啊,好,那我先去。”便低头走出了屋门。周欣目送他出去,才又回过头来,解释地冲高纯笑了一下:“我陪谷子去医院复查一下,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还好吧,你老板从国外回来了吗?”
高纯说:“还没有。”
只此一句,两人都没了话题。高纯像是才想起他此来的目的似的,接着说道:“啊,上次我用你的相机照了一些照片,我想去把那些照片打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周欣也恍然想起:“啊对了,我相机里有你照的照片,你急着要吗,不急的话我过几天一块帮你打印出来给你?”
高纯说:“啊……我过几天就要上班去了,我换工作了,可能就没时间过来了……”
“你换工作了?是吗!换什么工作了?”
“我还是想去跳舞,我有个朋友帮我联系了一个舞蹈团,在杭州。我过几天要去考试,如果考上的话,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啊,也不错呀。”周欣很体贴地笑笑,说:“你还是忘不掉你的舞蹈啊。不过也挺好,人总要有热爱的事业,总要有寄托。那我把相机给你,你自己去打印吧,你什么时候能还我?”
周欣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卧室取出她的数码相机,这正是陆子强为周欣买的那只相机,是周欣在古长城前借给他的那只相机。高纯说:“你什么时候要,明天行吗?”
“行。”周欣说。
“那我走了,打搅你了。”
高纯将相机装进挎包,转身要走,周欣出声把他叫住。
“高纯。”她说:“你要是真的去了杭州,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高纯站在门口,想了一下,说:“应该能吧。我以后肯定还会来北京的。”
“来演出?”周欣问。
高纯说:“我不会忘掉北京的,这里有我的很多经历,最难忘的经历。我对这儿……挺有感情。”
高纯的话也许让周欣联想了自己,联想了她与高纯的这一场相识。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肯投入感情的人,我能感觉到的。也许我应该请你原谅,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你的话,那我绝不是有意的。”
高纯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笑了一下,反过来宽慰周欣:“没有啊,你没有啊,你怎么伤害我了?”
但周欣还是拥抱了高纯:“原谅我吧,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但是,也许谷子更需要我。谷子是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男人,和你相比,他也许更需要我。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一个人之所以幸福,就是因为别人特别需要他。”
高纯木然地让周欣拥抱着,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不想告诉周欣她是自作多情,他不想用语言刺伤周欣,他和周欣已如亲人一样,彼此熟悉,情同手足。
他说:“我也喜欢你,我一直钦佩你的人品,愿意为别人的需要而生活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其实人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只顾自己开心的社会是地狱,但是把别人的快乐当作自己快乐的人,还是太少了。”
周欣松开了高纯,她说:“谢谢,谢谢你能这么夸我”
观湖俱乐部白天
金葵从观湖俱乐部人事部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人事干部的声音送至门口:“你先到别处看看,等我们这里有了空缺,我们再跟你联系。
金葵从俱乐部练功厅前走过,练功厅里的钢琴声依然如故,而随着钢琴节拍传出的口令声,则有些陌生。这里早已换了新的教练,整个城市的生活节奏没有丝毫的改变和停顿,变化的只是不同的面孔,在新老交替中来往穿梭。
金葵走出俱乐部大门时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高纯开着他那辆租来的轿车过来接她,他和她有说有笑地乘车离去,直到那车子消失在喧闹的街口,她才意识到这仅仅是梦境,梦境的温情让她湿了双目。她站在俱乐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一时不知哪里是自己的归宿。
图片社白天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时间和空间的交汇永远是短短一瞬,能留下这一瞬的只有从相机中洗印出来的照片。高纯坐在一家图片社的电脑面前,又看到了万里长城的晨昏寒暑,从河北到内蒙,从山西到陕甘,大多是周欣自己拍的,而在高纯摄下的那一部分画面中,长城变得并不重要,往往只是周欣身后的一个背景。
高纯将他拍摄的这部分图片拷在软盘上,相机存储中还有几张白**片微缩不清,显然并非出自旅途。高纯迟疑了一下,仅仅是出于好奇,将那些图片在电脑中打开放大,他看到的竟是由密麻麻数字组成的几份图表,他把图表继续放大,图表上的汉字渐渐可以看清。高纯看到了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费用明细表等等字眼,进而撞入眼帘的,是报表下角“百科实业有限公司财务部几个小字,这些神秘图表不知何时何人存入,它们藏在相机存储空间的最底层,似乎有些鬼鬼祟祟,并不正大光明。
高纯迟疑了一阵,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将那几张财务报表也打印出来,和他照的那些关于周欣的照片快速地拢在一起,起身结账。
汽车租赁公司白天
金葵又去了那家汽车租赁公司,从那公司的一个业务员的口中,她意外得知高纯几天前刚刚来过这里。
“什么,他昨天前还来过?”
金葵万分激动,她回到北京之后,关于高纯的信息总是缥缈虚无,只有这一次,她仿佛听到了高纯刚刚离去的脚步。
“对,从我们这里登记的情况看,他是昨天来的,他昨天过来把他租的车退了,办了退租的手续。”
尽管高纯和这里的交易已经终止,但金葵还是看到了希望:“他留了他的电话吗?他应该在你们这里留了他的电话吧。”
业务员查看着电脑上的记录:“他留了一个手机,这是他登记租车的时候留的,还留了身份证上的地址和身份证号码……”
金葵迫不及待地:“他电话多少?”
业务员:“啊,这个我们不方便告诉你,我们对客户的个人资料都是保密的,除非公安机关或者司法机关依法调查,我们无权透露,对不起啊。”
金葵急得几乎落泪:“求求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他是我男朋友,我现在找不到他了,我陪他来过这儿,你们这儿应该有人见过我的……”
在这屋里办公的人都被金葵的哀求吸引了目光,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过来劝解:“哎,这位小姐,你是要了解客户的情况吗,请问您是他什么人呀,你有证件吗,女朋友?女朋友不行。你要实在想了解的话可以去找一下公安局。你男朋友是不是丢了?那你也应该先到公安局去报案嘛,让公安局来我们这里查,这样才行。你先回去再找一找,你求我们没用……”
经理和业务员你一句我一句,不顾金葵的苦苦哀求,金葵扒在柜台上不走,反复大声恳请:“你们就告诉我吧,你看我都这么求你们了,我们约好去考学去的,所以我得马上找到他,要不来不及了……他的电话是13910999180吗?”
业务员看了下电脑,又看一眼经理,经理也看一下电脑,抬头反问金葵:“你既然知道你怎么不打呀?”金葵的脸色一下子萎靡下来。
“这是以前的,他早换号了。他前天来没留新号吗?”
业务员摇头:“没有。”
经理看了一眼记录本,同样摇头。金葵没了声音,一**坐在地上。
陆子强办公室白天
高纯把他洗出的照片摊在陆子强的办公桌上,照片不多,陆子强一览无余,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就照了这么点?你都干吗去了!”
高纯说:“开头我照了不少,后来不小心删了,反正那些天她除了画画走路吃饭睡觉,确实没干什么。”
陆子强咽了口气,问:“她和那个年轻的画家,那个叫谷子的,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啊,”高纯说:“都是集体活动,也不能怎么样啊。”
陆子强低头翻看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周欣不是独自一人,就是偕众同行,没什么可疑,没什么反常。
陆子强问:“她回来以后一直在家没来上班,你这几天又去找过她吗?”
高纯说:“没有。”
火车站候车室晚上
一连三天,金葵没有找到高纯,没有找到工作,甚至也没有找到住的地方。老太太给她的两百块钱早就花光,这一晚她仍然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过夜,靠在旅客候车的长椅上,睡睡醒醒,坐坐躺躺。
公寓晚上
天很晚的时候周欣乘出租车回到住处,她下车上楼,进了电梯,又乘电梯上到自己住的楼层,掏钥匙开门时忽然看见地上坐着一个人影。她吓了一跳,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她认出那个站起身来的人影就是高纯。
周欣当然估计不到,高纯来者不善,当她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打印出来的那几张图片时,几乎大吃一惊。
“什么意思?”也许周欣真的没有反应过来,真的忘了她相机中除了长城的壮丽景象,还藏着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从哪儿弄来的?”她问高纯。
“你相机里存着的。”
高纯看得出来,周欣在故作镇定,她说:“哦,这是我们公司的报表,怎么了,你把它们打出来干什么?”
高纯答非所问:“我听说,一个公司的财务报表,是这个公司核心机密,而你在百科公司,好像并不负责财务工作。”
高纯的意思非常明确,周欣却依然用镇定掩饰:“可我是百科公司总裁的助理,也就是说,是他的机要秘书。公司里的一切,对我都不是秘密。”
高纯执著着自己的怀疑:“你不是陆子强的机要秘书,你只是他养的一个小蜜,一个不过问也不了解公司业务的小蜜。”
周欣怔住了,终于无法镇定下去,高纯从未有过的直白和那毫不客气的语气,让她意识到高纯早已洞悉乾坤!
“高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今天来,你把我相机里的东西打印出来,你想干什么?”
高纯说“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对你,只是好奇。而且,你救过我,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周欣目光困惑:“为什么抱歉,你做了伤害我的事吗?”
高纯说:“我和你认识,我总跟着你,我开车陪你们去长城,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的,都是为了监视你。”
“谁?”周欣惊愕得目光发紧:“谁安排的?”
高纯说:“是你的老板。”
周欣应该想得到的,但她仍然感到震惊:“陆子强?你是什么人?”
“我是受你老板雇用的一个密探!”
芳华里夜
这天夜里,周欣乘坐一辆出租车再次去了芳华里小区,还是在那栋神秘的居民楼里,她敲开了那扇她经常深夜造访的房门。
和她同车而来的,还有高纯。
这时高纯第一次走进这所他曾经反复刺探和蹲守的房子,开门的还是那位中年妇女。她紧张而又惊讶地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高纯,看着他跟在周欣身后进了屋子。
他们一直走进了卧室,卧室里的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女人,那女人还没有睡去,一双无神的眼睛木然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我的母亲!”
高纯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
周欣说:“她听不见。”
高纯问:“她的耳朵……”
周欣说:“她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她是个……植物人。”
高纯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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