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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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驻地、场院白天
次日早上,画家们大都还在睡觉,高纯黎明即起,信步出村,他在村边看到农民们日出而作,扬场晒谷。他发现自己并非起得最早,老酸小侯和周欣都已经在场院架起画板,描摹写生。他这才注意到场院上居然也当当正正地,矗立着一尊古长城的夯土敌台,土黄色的敌台长满了枯草,仿佛那草枯得自古已然。
周欣注目高纯,用微笑问好。高纯也点了点头,用一个含糊不清的表情,做了礼貌的回应。
画家驻地白天
太阳升高,早起写生的画家们回去吃饭。高纯也回到他住的屋子,感觉背包行囊有些异样。他检查了一下,发觉自己的相机没了。
高纯头上冒汗,反复翻找,确信相机真的丢了,才虎地从炕上跳起,破门而出,把刚刚走进院子的阿兵一把揪住,吼道:“我相机呢,你给我拿出来!”
正在院子里洗脸刷牙抽烟闲聊的画家们全都愣住,谷子从一间厢房披衣走出,被两人撕扭的场面弄得不知所措。周欣和老酸走进院子,也被高纯和阿兵的厮打惊住脚步。
阿兵不甘示弱,想要甩开高纯,一步没有站稳,被高纯顶在墙边,不由恼羞成怒:“你他妈松开我,松开我,不松开别怪我手重……你他妈小子几斤几两还跟我斗!”他发力甩脱高纯,还在高纯胸口重重一掌,击得高纯跌坐在地。他没想到高纯一个翻身又扑上来,动作快得出其不意,一拳既出,阿兵应声而倒,高纯上去又施拳脚,被醒过神的众人拥上拉开。
画家们:“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块儿出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误会说不清啊,别打了,别打了,到底什么事啊……”
老酸也以领队和长者的身份,对双方施以批评:“你们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都回屋去!高纯你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早晚得吃亏!你就记着我这话吧……”
两人被大伙拉开,彼此怒目而视。大家纷纷散去,纷纷低声议论:
“怎么回事呀,怎么打起来了?”
“高纯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今天为什么呀?”
“听说是为了周欣,小高这几天和周欣热乎了点,谷子不高兴了。阿兵不是谷子的人吗……”
“可今天是小高先动手打的阿兵呀,又不是阿兵打小高。”
“这就不清楚了……”
议论声渐渐散开,周欣还站在门口,脸上写满猜疑。连日来的种种事故,似乎彼此无关,又似乎彼此关联,令人费解,令人郁闷……
荒村小店白天
这天早上金葵早早出门,她和老太太一起坐上一辆驴拉的板车,到外村去打长途电话。赶车的也是外村的,看上去是老太太专门请来的一个熟人。
路不好走,颠簸辗转,金葵不断询问:“还有多远啊,还有多远啊,他们那村子真有电话吗?”
老太太一路安慰:“有电话,有电话。这点路就算远呀,你那天说要去县城,去县城当天还回不来呢。”
河北赤城县画家驻地白天
早上,车队出发,高纯忿忿上车,怒目瞪着从车前经过的阿兵和谷子,他在反光镜中看到阿兵谷子走到后面的旅行车前,阿兵在谷子耳边嘀咕一句,有几分得意,谷子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画家们装好装备,纷纷上车。
周欣上车,对身边的高纯问道:“你没事吧?”又问:“你肯定相机是他拿的吗?我知道阿兵是个粗人,可也不至于偷你东西吧。”
高纯脱口而出:“他偷的不是相机,是相机里的照片!”
周欣茫然:“照片,什么照片?”
高纯未及回答,外面传来老酸的呼喊:“都上车了吗?跟紧了啊,出发!”
老酸最后一个上了汽车,随即命令:“走!”高纯挂上档,开动了车子。车轮滚滚,尘土飞扬,车队浩浩荡荡,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一切话题暂且搁置,暂停问答。
土路白天
拉着金葵和老太太的驴车沿着颠簸的土路行进,穿过无人的田野和丘陵,直到中午,才看到了人烟稀落的一个村子。
村庄白天
这个村子比金葵住的那座村庄规模略大,却同样贫穷。老太太与驭手一问一答。驭手问:“去哪家呀?”
老太太说:“是村长的家呀!你往前走,前边就是!”
老太太告诉金葵:“村长的家里,有电话。”
村长家白天
村长家就在村子的中央,开门迎客的竟是金葵在集上见过的那位男子。那男子显然就是村长了。村长对老太太和金葵二人煞是热情,迎进正房泡茶递烟。正房里还坐着两男一女,一看便知是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那做儿子的生得憨头憨脑,年龄约有二十多岁。金葵进屋落座还未言语,这家老少便已上下打量得目不转睛。父子两人像是相当满意,做母亲的却面挂疑问:“哟,这姑娘身段养得真好啊,眉眼也俊,不知受不受得了苦啊?咱们农村人,哪家都养不了大小姐啊。”
这话不知是问金葵还是问村长,还是问带金葵来的老太太。
村长应道:“这个当然,这姑娘样样都行,我都问过,在婶家做饭收拾屋子编筐啥都干的,还帮着老犟在集上卖筐呢,里里外外一把手,我都见过。这样的女人家可不是随便找的,你们家的聘礼一定不能差了,不能让人家姑娘亏了面子。”
那年轻男人马上把恳求的目光投向父亲,男方的父亲于是正经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发问:“姑娘的家在云朗呀,家里都有什么人哪?”
一进村长的厅房金葵就已经明白老太太不是带她来打电话的,她没有理会那对父母的提问,而是把目光生气地转开,转向了老太太那张从一进门就始终干笑脸。
“奶奶,电话在哪儿啊?”
河北崇礼县古长城白天
车队抵达河北崇礼县境,在一片丘陵起伏的草场停车采风。
这里的景象与陕甘宁截然不同,崇礼的古长城皆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虽坍塌过半,积成瓦砾,但碎石蜿蜒在绿草如茵的丘陵之上,犹如一条灰色巨龙不见首尾,倒也壮观依旧。几个牧马汉子把一大片黑黄相杂的马群赶过坍城,口中高亢的牧歌随风渐远,相比陕甘宁苍凉的黄土西风,这里确实显得丰饶动人。
画家们支起画板,相机的闪光灯明灭不定。高纯手中没了相机,一时闲得手足无措。
阿兵也跟着谷子等人往坡上走去,与高纯擦肩而过时自语风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积德行善可保平安,人生至理呀。”他并不等待高纯的反应,一摇三晃往前去了。
周欣从身后上来,把自己的数码相机递给高纯:“拿我的拍几张吧,这儿多美呀。”
周欣说完,也不等回答,拎着画架朝坡地上走。高纯双手捧着相机怔了片刻,慢慢举起镜头,朝着周欣轮廓修长的背影,按下了冰冷的快门。
荒野路上黄昏
毛驴车按原路踏上归程,金葵始终板着面孔,老太太一路上不停地解释说明,其实反而越描越黑。
“我都跟他们说了你有对象你有对象,可他们还是非要见见你不可。他叔是那村的村长,在村里说一不二,你去了保证不会受欺负啊,人家又肯出大礼,你去见见面总没坏处嘛,又不掉你一斤肉的。人家可是诚心诚意,要是这家人条件不好,奶奶也不会给你撮合这个事呀,奶奶可是好心。”
金葵眼睛望远,随车颠簸,不吭一声。
老太太又说:“我也搞不懂他那里的电话怎么打不了长途,我还以为村长家的电话哪里都打得通呢……”
……
孤村小店晚上
天黑下来的那刻,驴车才结束了一天的颠簸,回到老太太的小店里。
北京郊区公路白天
车队返回北京,画家们在车上谈笑风生。
“嗬,又回来啦,咱们这一去时间不短了,咱们几号出来的?”
“这才几天,你不是想老婆了吧,出息!”
“老婆他肯定不想,肯定是想他邻家小妹了哈哈。”
“胡说,我是想我儿子了,要不是老酸不让,我是准备抱着我儿子一起长征的。”
“得,过家门而不入,多么高风亮节啊。”
“咱们还进城吗?”
“不进了,去一下八达岭,然后奔慕田峪,后天就直奔山海关了。”
北京八达岭长城白天
依然是高纯打头,这一天画家的车队终于抵达北京。这不是返回,而是途经。北京是他们的起点,也是整个行程的转折。他们未进市区,从高速路直奔八达岭长城。画家们在八达岭没有架起画板,而是像普通的人一样在这个世人皆知的旅游景点轻松徜徉,或站在每一处敌台垛口,放眼长城内外,指点江山,议论天下,纵情言笑。
周欣和几个年轻画家奋力爬上八达岭高处的一个烽火台,气喘吁吁地问身边的同伴谁带水了,大家都说没带没带,还有一人冲她晃了晃喝空的瓶子。
高纯说道:“我去下面买一瓶吧,你们还有谁要?”
大家都说不要,周欣只好没精打采地说了句:“算了,我早点下去了。”她把相机再次递给高纯:“你还想照吗,想照把它留给你。”
高纯说:“不照了。”
周欣还是把相机塞在他手里:“照吧,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八达岭才是最有名的长城。”
周欣朝下面走了。高纯呆呆地站在烽火台上,回头看一眼继续向上攀爬的画家们,他返身举起相机,再次把下山的周欣摄入镜头。
八达岭长城停车场白天
周欣独自下山。她在长城脚下的停车场里,找到了高纯的车子,但车门锁着,隔了一辆轿车,便是阿兵的那辆旅行车了。旅行车的车门倒是开着,周欣绕过去找水,车上两个人的窃窃私语让她的脚步倏然放轻。她能听出说话的正是阿兵和谷子,她这才想起刚才登上八达岭的同伴当中,唯缺二人身影。这几天他们一再鬼鬼祟祟,令周欣不由不疑心重重。
车上的声音很低很低,但仍然可以清晰入耳。阿兵嘶闷的喉音,发自心腹,听得周欣入耳心惊。
“明天就到慕田峪了,慕田峪往西有个箭扣岭,我前几年开车拉一个美国探险队去过那里。那儿的长城地势很险,城墙全都建在悬崖峭壁上面,在那儿出点什么事没人会刨根问底。”
谷子的声调十分低沉:“阿兵,从现在开始,你别把我当你兄弟了,我不配当你兄弟。我这人,很自私,不仗义,我向你保证过不出卖你,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要再逼我做别的,我只能一走了之了。要不是为了周欣,我其实早就离队自己走了。昨天我老师又来电话问了,我打算和周欣最后再谈一次,我不想丢下她一个人到国外去。”
阿兵说:“你以为她会相信你吗,我早看出来了,你女朋友重事业不重感情,你以为她会跟你走当你的贤妻良母去?”
谷子说:“我想把我的难处告诉她,她是我见过的最有同情心的女孩……”
阿兵的声音透着凶狠:“你想告诉她什么?”
谷子:“……”
阿兵:“谷子你为了女人去害你的兄弟?你要不仁,别怪我不义。”
两人对话的内容,周欣似懂非懂,但车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周欣已清楚感知。她确定阿兵和谷子之间,显然发生了重大事情,不然兄弟二人的对话,何以如此杀气腾腾。
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周欣!”这一声呼喊惊得周欣浑身一悚,呼喊声显然也惊动了车上的密语者,窃窃之声随即中止。
“周欣,老酸他们下来没有?”
远处走过来的,是同伴小侯。车窗下的周欣仓促中只能出声应答:“……啊?我刚下来,没看见他们。”
车上的谷子和阿兵也同样一惊,阿兵率先下车,看小侯自远而近与周欣交谈。
小侯问周欣:“你刚才爬到哪儿了,怎么不往上爬了”
周欣说:“口渴,上面没水,我下来找水。”然后周欣从刚刚下车的谷子身边过去,上车找水来喝。她在旅行车的司机座旁找到了一瓶矿泉水,喝的时候手和嘴全都抖个不停。她听见小侯又和阿兵谷子在车下聊了起来,聊今天的天气,问他们怎么没有上去。谷子无话,阿兵随口应答:“八达岭都逛烂了,没意思了,明天咱们去慕田峪,慕田峪往西有一段奇险的长城,叫箭扣岭,玩长城的人都知道,箭扣才是最牛逼的,那个地方,不上可不行啊……”
周欣听着那些暗含天机的话语,句句都像别有用心。她的目光扫过阿兵的车座,车座的一侧放着阿兵的背包,背包上放着厚厚一本法制出版社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常用法律法规全书》,中间有一页被折进去了。周欣看看窗外,无人留意车上,于是她伸手翻开那页,页内有一段文字被人用铅笔勾出,她细看那段文字,是刑法中的一个段落,描述对了一项罪名的量刑,周欣禁不住轻轻念出声来:
“第一百三十三条,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因而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她停顿了一下,看一眼车窗外面,目光又回到书上,念道:“交通运输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周欣面色茫然。
荒村小店白天
刚刚吃完早饭,金葵就趴在饭桌上,用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张小纸片写了一封短信,来到前屋的货摊前。在门口她看见老太正和一个男子低声说着什么,金葵认出那就是相亲青年的父亲,青年的父亲将一个信封交到老太的手中,老太推来推去不肯收下,那男子索性将信封放在货摊上,转身就朝村口走了。
老太太追了出去,嘴里叫着:“哎哎,你等等,你把话讲清楚啊……”金葵走到货摊前,看了看上面扔着的那只信封,信封的口没封,金葵看到里边装的,是一叠钞票,约千元左右,这个数目在这个荒僻小村,当然是一笔巨款。
老太太回来了,嘴里自言自语,抬眼看见金葵手里拿着那把钞票,不由怔着停住了脚步。金葵显然猜出那男人扔下的这笔钱肯定与她相关,说是聘礼似乎嫌轻,说是给老太太的好处费辛苦费,倒是恰如其分。
金葵把钱放回货摊,拿了那只装钱的信封转身回了里屋。老太太盯着货摊上的钞票,不知是尴尬还是愧疚,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声来。
路上黄昏
暮色降临,画家们的车队果真没进北京市区,沿京承高速朝怀柔驶去,怀柔的慕田峪长城显然是下一个目的。头车上的高纯与周欣,后车上的阿兵和谷子,似都各怀心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全都心事重重。
宾馆晚上
天色渐晚,他们在怀柔的一家还算有规模的宾馆落脚投宿,饭后大家各自歇息。只有周欣和谷子没有睡觉,他们在旅馆院内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压着声音彼此质询,关于他们的眼下和未来,以及与之相关的高纯和阿兵。
周欣问:“你和阿兵之间到底在谈什么事情,你们整天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商量什么?”
谷子问:“你别把话扯到别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周欣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你不说清理由,我当然不走!”
“我不是告诉你我老师一直……”
“你老师一直介绍你去,可你一直没去,你也没打算去!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去?是因为阿兵,还是因为高纯?”
话题越说越深,谷子咬牙,说:“好,你既然把这话说出来了,那我告诉你,就是为了高纯!你不愿意跟我走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也是为了高纯,啊?”
周欣并未被谷子的恼羞成怒吓退,她的反诘似乎更加针锋相对:“你要怕我跟他有什么你更应该留下来呀,你应该留下来看着呀,看着我跟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谷子软下来,几近哀求:“周欣,你别再折磨我了,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我要是去了国外,没有你我会闷死的,我会疯的!你答应我吧周欣,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求你了好不好!”
周欣反而镇定下来,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强硬,但能听出理性已经战胜了激愤:“谷子,我可以跟你走,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要照顾我妈妈,还要和大家一起完成这次画展,我没有理由甩下一切说走就走。我就是能走,也需要听听你的理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走?”

谷子回避:“你别疑神疑鬼了,什么事也没有!”
周欣逼问:“我都听见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不愿意承认?”
谷子咣一下怔住,片刻,呆呆地问:“你听见了什么?”
周欣也说不清她听见的那些密语,到底意焉何在,她的怀疑,更多缘于表象的反常:“我听到你们在争吵,阿兵让你帮他去干一件事情……谷子,那到底是什么事情?”
谷子心有余悸,不答反问:“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事情?”
周欣的诘问没能继续,他们低回而激烈的交谈,被一声突然的喝问打断:“谁在这儿,干什么的?你们是哪儿的?”
两道强烈的手电光柱让他们意识到八成是遇上了这家宾馆夜间巡逻的保安,而保安则显然以为他们抓住了一对正要苟且的男女。
孤村小店晚上
点灯熬油的时间,老太太哈欠连连。金葵封好白天拿到的信封,对老太太问道:“奶奶,家里有邮票吗,咱们这边寄信到哪里去寄呀?”
老太太警觉问道:“寄信,给谁寄信?”
金葵回答:“给我同学,我上艺校的同学,我让他们给我寄点钱来。”
老太太说:“哦,寄同学呀。我明天到坡下村去,那里就可以寄信,有个邮递员每个星期会经过坡下村,我托那村的人把信给他。”
金葵有几分不放心地犹豫了一下,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将信放到了老太太的手心。
怀柔宾馆早上
早上,车队整装待发。老酸照例挨车清点人数,检查行装,然后高腔大嗓地宣布起程:
“走!慕田峪啊!头车开慢点,大家跟紧,出发了!”
“慕田峪”三个字让旅行车上的阿兵和谷子相视无言,让头车头座上的周欣心中不安。她对刚刚上车的老酸问道:“慕田峪……有个箭扣岭吗?”
老酸答:“有啊,箭扣长城算得上万里长城最险的一段,咱们今天就可以看到,像你这种追求刺激喜欢冒险的女孩,感觉肯定好!”
周欣怔:“我怎么追求刺激了?”
老酸说:“你追求艺术,行了吧。追求艺术更得上箭扣岭啦,那地方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幅画。就是山高风大,可险,去了你敢不敢上?”
出乎老酸的预料,周欣并没一句豪言壮语,反而显得忧心忡忡:“要是真的险,你当领导的,何苦让大伙冒这份险呢?”
她的“闻风丧胆”让老酸感觉有些反常,“哟,也有你怕的地方呀?没事儿,你要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追认你为烈士,哈哈哈这总行了吧。”
老酸向高纯命令:“稳着点开!当烈士不用那么急。”
车队卷起烟尘,烟尘显着阳光,弥漫到公路窄窄的入口,遮蔽了车尾减速的灯光。
孤村小店早上
和往常一样,这一天金葵也起得很早,帮着老太太做了早饭。早饭就是稀粥加前一天剩下的饼子,老太还给老头煮了姜水,老头从早上起来就咳嗽得倒海翻江。
公路上白天
车队借行六环,向东挺进。进入山区后,道路变得狭窄起来。路上高纯周欣全都沉默不语,只有老酸小侯偶尔闲谈。在他们身后,旅行车里的阿兵紧盯着前车的车尾,一向沉稳的目光隐含狞厉,而在他身边的谷子,则在貌似凝重的神色中微露张皇。
孤村小店白天
早饭之后,金葵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对老太说道:“奶奶,你把信给我,我今天自己送到坡下村吧,路太远了,我自己去吧。”
老太太说:“还是我去吧。我今天正要去一趟坡下村。那个邮递员好几天才经过一次,你去了把信交给谁呀,你人又不熟,还是我去吧。今天老头感冒了,你替他把水缸蓄满水,再帮老头去拉些草来,他在床上也可以编筐。”
金葵说:“我一个人不会挑水。”
老太太说:“你要学着挑,在农村不会挑水可咋活呀,你挑不了一桶挑半桶,多跑几次不就好了吗,啊!”
金葵怏怏不情愿地答应:“啊。”
怀柔公路白天
车队首尾相衔,逶迤辗转,慕田峪长城已经遥遥在望。
孤村白天
收拾好桌子,金葵挑着水桶,和老太一起出门,两人在路口分手,老太出村往坡下村的方向去了,金葵眼巴巴地瞪着她蹒跚的背影,望不见了,才姗姗去河边打水。
箭扣长城白天
画家们在慕田峪山下弃车登山,向索道的入口处走去。出发前谷子忽然过来,对站在高纯身边的周欣低声说道:“大家的东西都放在车上,最好留个人看车,让高纯留下来吧,就别让他跟我们上去了。”
谷子和蔼得异乎寻常,但周欣还是奇怪地反问:“是老酸的意思?”
谷子说:“不是,我是担心这儿人多人杂,别再让人撬了车门。”
周欣疑心地盯着谷子低回的目光,又问:“以前没有收费停车场咱们都没特意留人看车,为什么在这儿反而要留?”她转脸又问高纯:“高纯你愿意留下来吗,还是愿意和我们一起上去?”
在整个远征途中,高纯始终没有情绪,他没精打采地看一眼谷子,说:“我怎么都行。”
老酸急急火火地走过来叫道:“别磨蹭了,走吧,走吧,快点!”
周欣请示地问道:“这儿要留人看车吗?要留我和高纯一块留下来。”
老酸不假犹豫地回答:“看什么车,走吧,能上的都上。”他又对周欣说道:“呆会儿爬箭扣长城的时候你可以弃权,那地方太险,女士豁免。”
谷子再次向老酸附议:“让高纯留下来看车吧,这人太杂了,咱们车别让人撬了。”
老酸说:“咱们车上又没金银财宝,撬什么。高纯跟大家都上吧,不在乎多一个人的缆车费,男孩子不爬箭扣长城,不是白来一趟。”
老酸朝前走了,周欣冲高纯小声说了句:“走吧,你跟着我,别自己乱走。”
高纯说:“你怕我走丢了?”
周欣说:“怕你乱走出危险!”
高纯说:“出什么危险?”
周欣看一眼闷声跟在身后的谷子,对高纯说:“我怕我出危险,让你随时保护我,不行吗?”
高纯说:“噢。”
他们朝山上走去,谷子跟在他们身后,他看看他们的背影,目光又与前边台阶上冷眼相望的阿兵相碰。谷子像被烫了一下似的低了头,朝前方的大队人马走去。
孤村白天
金葵在河边汲水,两只水桶各装一半,挑在肩上试试,似有余力可贾,于是每桶又加了三分之一,歪歪斜斜地一路走回。走到半途肩疼难忍,就地倒了小半桶水,又歇下来东张西望,见墙根几位老弱妇孺直勾勾地看她,忙挑了那两个半桶走回家来。
回家把水倒进水缸,老头坐在小凳上木然相望,既不编筐,也无声响。金葵这才想起老头今天病了,便关切地问了一句:“您不舒服就上床躺躺吧,吃药了吗?”
老头默不作声。金葵又问了句:“家里有药吗?”
老头索然看她,头微微动了一下,似点似摇。金葵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挑了空桶又出门来。
往返河边,挑了两趟水,金葵体力不支,脚下磕绊,下坡时一脚踩空,人仰桶翻。她尖叫一声,整个人从坡上翻滚下来……
箭扣长城白天
画家们下了缆车。
他们没有朝慕田峪向游人开放的那段修葺一新的长城行走,而是向西直奔古意盎然的箭扣长城。箭扣长城并未修葺,还保留了历年坍毁的历史痕迹,不仅荒野真实,而且正如老酸和阿兵所说,确实万般险峻,敌台障墙皆建于峭壁之上,天堑浑成,令人叹为观止。
画家们各选角度,架板作画。高纯站在周欣一侧,看她勾勒险峰垛形,气势大象磅礴。
谷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垛口,目光四顾,无心下笔。
高纯看了少时,抽身欲走,被周欣叫住:“你去哪儿?”
高纯有些奇怪,不知今日周欣为何不愿他离开半步。
“我去方便一下。”
“这儿有厕所吗?”
“咳,这么高的山,站在城头往下尿,飘到一半就没了。”
“哦,别走远了。你今天是我的保镖,你得尽职尽责!”
“噢。”
高纯走了,心中有点莫名其妙。他走过一段荒毁的障墙,转到一个烽火台上,从墙洞探头遥看山野,深谷之中人尽鸟绝。他在残墙一角方便完毕,还没系好裤子,身后忽闻人声。
“嘿,求你帮个忙行吗?”
高纯吓了一跳,转身看到一个卷门的门洞里,站着一个深色的人影,那人的身体微微前倾,脸部被一缕阳光分割,其实无须端详那半阴半阳的面孔,声音和轮廓上已可供出,阴影中的人物就是阿兵。
在这空中的废墟中,阿兵的声音带了些回响:“我想在这儿留个影,你能帮我按一下快门吗?”
高纯警惕地看着他,没有马上做声。
阿兵的声音带着笑意:“一下就好。”
话音未落,阿兵的一只手已经抬起,那只手递过来一只相机,正是高纯丢失的那只数码相机。那相机原样未变,丝毫未损,看得高纯分外眼红。
两人的目光敌意地对峙,也许只有几秒,高纯已经镇定下来,他说:“谢谢你把它还给我,里边的照片你都删掉了吗?”
阿兵冷冷一笑:“没有,都留着呢,我尊重别人的**,也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放心,你这些天一直在偷拍哪位美女,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让谷子知道。拿去吧,真的,里边的东西我原封没动。就求你帮我再拍一张我站在这儿的,要这个景,你在那儿拍就行。这儿太美了,人要是死在这儿,也算值了。”
高纯接了相机,正反检查一下,未见异常。阿兵指指他身后的垛口:“你到那儿拍,我要一个全身的,一张就够。”
高纯迟疑一下,不知阿兵那一脸和解的笑意,究竟是真是伪。他拿了相机,转身朝垛口走去,两步之遥,身后便是一声嘶叫,紧接着一片瓦砾作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墙角。高纯回首惊看,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况,阿兵和谷子滚在了一起,那样子几乎是一场殊死搏斗。他一时不知该帮助哪一个人,他迟疑片刻还是冲了上去,他冲上去只是想把二人拉开。
但已经晚了,谷子头部被阿兵重重一击,倒在地上。这时高纯才看清阿兵手上握了凶器,那凶器是一只卸车轮用的长柄扳手,正是这只扳手让谷子头破血流。
凶器的出现让“斗殴”变成了凶杀,高纯冲上去试图揪住阿兵,被阿兵一扳手抡在胳膊上,手中的相机应声飞了出去,飞过障墙消失在山谷之中。高纯身体趔趄,脚下不稳,一**坐在墙角的残砖碎石之上。他只看到长柄扳手高举过顶,阿兵魁梧的身躯山一样压来,随后砰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山一样的身躯就重重地砸到了高纯的身上。
阿兵硕大的头颅歪在高纯肩头,从脑后流出的血迹沾湿了高纯的衣裳。高纯惊恐的目光透过这颗带血的头颈,看到的竟是周欣惨白的面庞。周欣的手上,抓着半块带血的城砖,城砖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就是这一场生死搏杀的最后的尾声。
孤村小店傍晚
晚上点灯的时候,老太太把几个匆匆赶来的男女迎进家门,径直带到后屋金葵的床边。一个貌似医生的老者在金葵的腿脚上捏摸了一阵,对众人表示:“无大碍,只是筋扭肉挫,未伤骨头,只须活血化瘀,静养几日,就会好的。”又嘱咐金葵:“这几日尽量少走路,尽量躺着别动,啊。我给她开个方子吧。”
金葵点头,她看到来人中竟有那位相亲的青年和他的父亲,那位江湖郎中也像是由他们请过来的。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主要是向他们报告。诊毕他们陪着老中医去外屋开药方去了。郎中在外屋开好方子,做父亲的向老太太表示:“明天让我儿子骑自行车去镇上抓药,争取明晚天黑之前能送过来服上。镇上是有个医疗站的,也是私人开的,就是不知这方子上的药是不是都有。”
老太太:“噢,那辛苦啦,谢谢啦。”
金葵躺在里间床上,听着外屋男人们商量。心里不知应该感激还是恐慌。一切只能听天由命,谁让自己已经寸步难行。
医院傍晚
当接到报案的几个警察赶到医院时,头部受伤的阿兵刚刚苏醒,经医生允许,警察们进入抢救室对他进行了简短审问。
头部同样受伤的谷子经过包扎已无大碍,被周欣扶着,走进一间办公室接受警方调查。
在这一间办公室的隔壁,警察检查了那只曾被阿兵偷走的相机,然后对站在一边的高纯说道:“我们二十多人搜了三个小时才把它找到,居然没摔坏。不过里边什么都没有了,照片全部删除了。”
老酸小侯等几个画家都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整个事件结束。
旅馆晚上
半夜三更,周欣、高纯、谷子和老酸等人才回到旅馆。
周欣没与高纯多言,只是看了高纯一眼,然后扶着谷子走进了房间。
高纯站在旅馆的院里,望着周欣的背影发呆,小侯说:“高纯,咱们住这屋。”他也没有移动脚步,仿佛还未从白天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孤村小店早上
第二天早上,老太太烧了早饭,端到金葵床前,早饭有肉有菜,比平时丰盛了许多。
老太太也给老头盛了肉菜,端到饭桌上给他吃了。
老太太对金葵说:“这都是坡下村赵家送来的,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家真是好人,听说你受伤了,人家马上赶过来了。那个老中医也是他们带来的,又买了这么多吃的东西,让我好好给你补补。今天赵家那小子又到镇上抓药去了,今天送不来,明天也能送来。”
金葵马上放下碗筷,说:“我可不吃他家的东西,奶奶,咱家昨天剩的饼呢?”
老太太皱眉:“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呀,怎么翻脸不认好心人呀。”
金葵下床,跛着脚往灶间走:“我自己去拿。”
老太太生气地骂道:“真是个不讲情义的东西,那饼子我早喂狗了,你不吃就饿着,饿死你,你就知道谁好谁坏了。就是吃太饱了,吃饱了的人,全都不懂道理!”
金葵扶着灶间的门框,没有回头,没有回嘴,眼里含了眼泪,忍住没让它流出。
旅馆外早上
这天早上没有太阳,天色有点像画家们的心情,大家默默地走出旅馆各上各车,老酸照例前后督促,清点人员,整个车队整装待发。
周欣最后一个走出屋舍,高纯替她拉开车门。周欣脚步停顿片刻,没有急着上车,她对高纯说道:“我坐后面的车。”走了两步又站住,回头对一脸茫然的高纯解释了一句:“谷子不愿意离开我们回家养伤,我得和他坐在一起,我得照顾他。”
高纯没有说话,看着周欣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子,那车子已不是阿兵的旅行车了,从画家们上车前只言片语的闲聊中,可以听出阿兵的那辆车子因肇事嫌疑,已被公安扣下。
车队出发。
山海关白天
这天中午,他们看见了大海。
大海犹如地球的尽头,那灰蒙蒙的颜色无边无际,至少宣告了长城并不能无限延伸,遇海当为穷尽之时。
他们登上了山海关,并在画板上勾画出山海关伟岸的线型,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又驱车来到长城的终端老龙头,在这里欢呼雀跃,庆祝远征长城胜利收官。有人打开香槟助兴,胡乱碰杯发泄感情,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大功告成的欢笑,谷子也被这气氛感染,忘记了头上的伤口,忘记了昨日的生死搏斗,他尽情拥抱了周欣,流下了感慨的泪水。
只有高纯没有参加这场狂欢。在一切行将结束的此刻,他独自站在长城的尽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爱情也如长城一样奔腾万里,倏忽一瞬失之无踪。
周欣被谷子的怀抱温暖着,目光却被高纯城头的背影触动。她没有过去惊扰高纯的孤独,但高纯远远的轮廓,却令她的心情,也倏然与身边的热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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