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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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公司白天
高纯再次来到百科公司,他在百科公司的牌子前凝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高纯等在百科公司的小会议室里,看到电梯间几个黑老大模样的人物与陆子强拱手作别。陆子强送走客人后,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隔断看到高纯,才示意高纯到他办公室来。高纯进屋站在门口,陆子强则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凝视窗外,背对高纯,没有回头。
“你手机怎么停了?”
“没费了,我还没充呢。”
陆子强没再责备高纯,转而问道:“这些天,周欣都去哪里画画?”
“这些天……她没怎么出去。”高纯回答:“可能就在家画吧。”
“这几天,有谁去她家了吗?”
“那个年轻点的画家去过,就是他们独木画坊的那个……”
“不是那个!”陆子强转过头来,打断高纯:“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更年轻的人。”
高纯疑问:“更年轻的人?”
陆子强点头:“对,是个很帅的年轻人,也留着你这种头发,很像你。”
高纯心跳加速:“您……见过这个人了?”
陆子强肯定地答道:“见过。”
高纯吓得吸气:“在哪儿见的?”
陆子强:“在她的家里。”
高纯心虚了:“不……不会吧……我没看见她那儿有什么人去过呀,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陆子强目光盯在高纯脸上,仿佛已经洞悉了高纯的慌张,高纯头上开始冒汗,但陆子强随后说的话让他的心跳缓和下来。
“昨天,我到她那儿去了,我在那儿看到一幅刚刚画完的油画,画的是个年轻的男人,我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高纯一镇定下来,思维就变得灵活:“会不会,她是照着图片画的?”
陆子强思索:“她为什么要照着图片画这个人呢?而且他们这些专业画画的人,一般是不照图片画人的。这幅画肯定是照着真人画的,这个人,肯定是她认识的人。”
高纯继续装傻:“会不会是她花钱请的模特?”
陆子强还是摇头:“她会让一个这么年轻的男人单独去她家吗?一个年轻美貌的男人,单独呆在她的家里,这合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玩的到底是绘画艺术……还是行为艺术?”
陆子强问高纯,又像自问,高纯无以为答。
陆子强沉默下来,思谋良久,忽然抬头,对高纯命令:“给我查到这个人!”
派出所晚上
晚饭之后,金葵在小镇派出所自建的一个简易的浴室里洗了澡,她刚刚穿好衣服,刚刚拉开浴室的铁皮门,就看见派出所的一位民警领着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院子,走进一间办公室去了。院里灯光昏黄,但金葵仍然认出灯晕下的那两张面孔,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另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金鹏!
父亲和哥哥被民警领进一间办公室去了,金葵关上铁门,思想斗争,喘息起伏。终于,她做了决定。她从铁皮围出的这间浴室攀上墙头,上了屋顶。
小镇街巷晚上
金葵在一片屋瓦上磕磕绊绊地向前逃窜,终于找到一个地面堆着杂物的拐角下来。这是一条人迹僻静的小巷,小巷的一端连着农田,金葵朝着农田的方向,不顾一切地逃去。
派出所晚上
大概就在此时,金葵的父兄跟着派出所的民警走出了那间办公室,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朝浴室这边走过来了。
民警敲门先叫:“金葵金葵,小金!”
父亲随后叫道:“金葵,是我,我是爸爸!”
门内无人应声。
民警敲门,未见反应。推门,门被反锁。民警喊来一位路过的女民警,女民警脚下垫着东西扒上铁皮门,她看到这间简陋的浴室,早已是座“空城”。
游艇上晚上
这天晚上陆子强在他的游艇上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私人晚宴,前来赴宴的正是那几个黑老大模样的人物。
陆子强:“来,你尝尝这个酒,这是三十年的茅台,市面上买不到啦。”
客人:“三十年的我没喝过,喝过八年的,我尝尝有啥区别。”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场宴聚,周欣居然受邀作陪。席间主宾一问一答,言语煞气,有涉江湖。尤其是为首那个秃了顶的客人,腔调野野的,像是故意要在周欣耳中,制造一点恐惧。
“老陆你放心,你上次交办的那件事我第二天就派了几个人去了一趟,把那小子吓坏了。你放心,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哎,这酒不错,香味挺厚。”
陆子强表示了谢意,同时侧目看了一下周欣,似乎想看看她的反应。周欣低头喝汤,目不斜视,没有任何反应。
秃顶又问:“哎,老陆,上次你说有人纠缠你的女秘书,你搞清人了没有?这种事你找我,我去摆平他!”
周欣仍然不动声色地喝汤,用餐巾慢慢地擦嘴,陆子强语意幽长,慢慢地说道:“现在还不需要,如果有人真的让我不舒服了,我自会麻烦你的。”
游艇码头晚上
除了这类言语,席间别无多话,散席后秃顶等人开车先走了。送走了客人,陆子强陪周欣下船。走到自己的车前,陆子强忽问周欣:“怎么,你不高兴了?”
周欣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仓促答道:“啊……没有。”
陆子强拉开车门,把车钥匙递给周欣,说:“车学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试试?这时间街上车少。”
周欣犹豫了一下,接了钥匙。陆子强坐在了她的身侧,看着周欣把车发动起来。周欣挂档后忘记松开手刹,刚一起步车就熄火,周欣重新打着油门,陆子强微笑着替她松开手刹。
奔驰车开出了码头,却拐错了方向,经陆子强提醒,周欣急忙把车停住,倒车时还没摆正车头,就听车尾砰地一声振动,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车子再次熄火停住了。陆子强急忙下车去看,原来车尾撞上的,正是高纯隐蔽在拐角暗处的车头,车尾无恙,车头却碎了一盏大灯。周欣没敢下车,她从倒视镜中看见陆子强与高纯在车头车尾处交涉着什么,很快陆子强回到车上,而高纯还傻傻地站在后边。
陆子强说:“我来开吧。”
小镇外的荒野晚上
金葵逃出小镇派出所,在田间荒野无处寻路,在踉踉跄跄涉过一条小河时被石头绊倒,冰冷的河水将她全身湿透。她几乎无力从水中爬起,不知因为寒冷还是悲恸,她双肩**,压抑哭声,断断续续的呓语,在天地间寻找回应……
“高纯……高纯……我要你……你在哪儿……”
公寓晚上
高纯开着独眼的车子,远远地跟着奔驰轿车。
奔驰轿车在周欣的公寓前停了下来,周欣伸手开门,车门未被开锁。她转头去看陆子强,陆子强兀自沉默,沉默中似乎有话要说。
陆子强终于开口,声音沉闷:“你们……这一去大概要多少天呀?”
周欣淡淡回答:“你不是给了我三周的假吗。”
陆子强点头,但说:“啊,你要去那么长时间吗?”
周欣转开话题:“刚才,我撞上的那辆车,你怎么跟那个人说的?”
陆子强说:“这种事你别管了,我会补偿他的。”他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欣说:“日子还没定呢,我们需要五辆车,还差一辆没找到呢。”
陆子强问:“要我帮忙吗?”
周欣想了下:“啊,再说吧,我们先自己想想办法。”
也许是晚宴上陆子强与秃头暗含杀机的对话,令此时周欣与他的独处,稍稍有了一些恐怖。这气氛无人说破,彼此心照不宣。两人又都沉默了一会儿,周欣选择了避走。
“我上去了,再见。”
陆子强沉默一会儿,放开门锁,淡淡一句:“再见。”
然后,他坐在车里,目送周欣下车。
公路夜
夜已深了。
金葵面前,终于出现一条青灰色的公路,她沿着这条残旧失修的公路,不择方向地向夜幕深处逃走。
公路清晨
天亮之后,金葵终于在路边的一个草窝里倒下,她口唇焦破,面色肮脏。远处开来一辆卡车,这是这条寂静的公路自夜至晨出现的第一辆车子。金葵吃力地爬起,挣扎着走到公路中央,挥动手臂……卡车放慢速度,缓缓停下来了。
公寓早上
同样的早晨,北京的街上早早就拥塞了各色车辆。
谷子也早早地搭出租车来到周欣的住处,接了周欣下楼出门。他在上楼前就已留意,一辆似曾相识的车子,鬼鬼祟祟地泊于暗处。他远远地朝高纯的车子望了一眼,走进了楼门。
少顷,谷子陪周欣下楼出门,与周欣上车之后谷子再次回首,果然看到那辆眼熟的汽车从暗处开出,驾驶座上的那张面孔,果然就是高纯。
出租车开动起来,谷子回头观望,发现高纯的车还跟在后面,于是转向周欣,怒目相问:“你本来是让他来接你的吗?”
周欣莫名其妙:“谁?”
两人回头,周欣看不明白:“谁呀?”
谷子恶狠狠地:“那个不清不楚的小白脸,他刚才在你家门口等着,现在又跟在我们后面。”
谷子自信抓住了把柄,质问已经变成指责。周欣再次回头:“谁呀,哪一辆呀?”
谷子再次质问:“是你让他来的吗,他是不是每天都来接你上班?”
周欣刚想解释,被谷子怒不可遏地打断:“停车!”
出租车司机慌忙把车停在路边,回头看着后座上忽然翻脸的这对男女。高纯的车超过他们开到前边去了。谷子冲周欣冷笑:“去吧,叫住他,省得让他白跑!”
周欣显然受不了谷子的态度,愤而推门下车。尽管高纯的车子在前方不远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但周欣没去追他,而是抬手拦住另一辆的士,上车扬长而去。
高纯坐在车里,疑惑地看着周欣坐的出租车从自己的左侧开过。谷子也闷在车内,面孔铁青地看着周欣越走越远,满腔的愤懑无法言说。
公路白天
在这条公路上一个荒凉的三岔路口,金葵下了卡车。她谢了司机,目送卡车向更荒凉的前方开去。她自己沿着另一个方向,投向远处的人烟和村落。
独木画坊傍晚
太阳西去。
在独木画坊的院子里,周欣与画家们一起,试着支起了一顶露营的帐篷,检查着各种随行的用具。老酸和小侯等人计算着可以“征用”的车辆:“……现在有大何的那辆越野,李东的帕萨特,还有卫华的那辆改装车,谷子把他哥们阿兵的旅行车也动员来了。阿兵本来就是干个体运输的,跟谷子是发小,说收个成本钱就行。”
有画家问:“什么叫发小?”
小侯说:“这是我们北京土话,就是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哥们。”
老酸说:“现在有四辆车了,要能再搞到一辆就宽松多了……”
周欣犹豫一下,向老酸表示:“我们公司的老板好像愿意赞助一辆车子,支持咱们这次艺术长征。”
众人欢欣鼓舞:“那就行了!”只有谷子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狠狠抽烟,向自己请来开车的朋友阿兵低声倾诉。
小侯盯问周欣:“那你老板那车什么时候能落实,靠谱不靠?马上就出发了,你别放大伙鸽子!”
又有画家问:“什么叫放大伙鸽子?”
小侯说:“就是答应的事没兑现,约了人见面结果他自己没去,就这意思……”
画家:“这也是你们北京土话?”
小侯:“这不知是哪儿的土话。”
周欣:“不会的,我马上落实。现在几点了?我先走了,你们走吗?”
老酸:“我们也该走了,你先走吧。”
街上傍晚
天色渐晚,周欣最先和大家告别离开画坊,她从谷子和阿兵身边走过时目不斜视,走到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谷子和阿兵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上了阿兵开来的那辆旅行轿车。旅行车追出画坊的院子,竟意外地发现高纯的汽车从街对面的一个巷口开出,尾随在周欣的出租车后面,将旅行车的视线完全阻隔。
谷子骂了声:“妈的,又是他!”
公寓外傍晚
周欣从独木画坊直接回了公寓,高纯跟到公寓时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马上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老方?你在哪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谷子和阿兵的车子紧随在高纯身后,一起跟到了周欣的公寓。让谷子略感意外的是,在周欣到家后高纯并未停车,而是加快了车速继续前行,谷子扬手示意阿兵跟定高纯,沿着马路向前开去。
方圆住处晚上
高纯去了方圆的住处。
高纯是在路上接到了方圆的电话,然后赶到方圆家的。他从刚刚从上海回来的方圆口中,进一步证实了其实早已证实的事情。
“我这趟先去的成都,后去的上海。从上海出来也没回北京,我回了一趟云朗。”方圆说:“云朗歌舞团散伙以后,那楼房一直空着。不过我去了一趟你们云朗艺校,你们艺校倒还不错,你们好几个老师都打听你呢。”
高纯心不在焉,说:“噢。”顿了一下,他把问题迫不及待地转向自己的疼点,“你听说金葵的事了吗?”
方圆说:“听说了,我听原来歌舞团的人说,她跟那个杨峰已经吹了,原来都说好到香港旅游的,结果没去。不知道因为什么,金葵她爸又把金葵许给另外一个人了,听说是个特有钱的土大款。”
这是旧闻,只是进一步证实而已。高纯没有惊愕。
方圆又说:“杨峰那人,在云朗太跋扈。她爸可能也是怕金葵嫁了他受欺负吧,所以又给金葵找了个厚道的。听说是个外地的老板。歌舞团有两个人听说金葵回来了去她家看她,她家里人说金葵跟她男朋友到外地去了。那两个女孩也认识杨峰,跟我说肯定不是杨峰,因为金葵走以后他们还见过杨峰,杨峰一直呆在云朗哪都没去。”
高纯喃喃:“是个外地老板?”
方圆感叹:“咳,漂亮女孩,还愁嫁不出去。”
高纯的表情有点呆滞,垂着头颅自言自语:“我到我们住的那个大车库看过,她的东西还在那儿呢,我想她早晚会回去取她的东西吧。我的手机卡丢了,所以我想把那个车库租下来,在那儿等她。如果还能见到她的话,只有在那里等她。”
见高纯情绪悲哀,方圆婉言开导:“你呀,别再生活在幻想里了,我在文艺圈混这么多年,这种事见多了。女孩子初恋的时候,一般都是找个志同道合的白马王子,可结婚的时候,挎着的都是个有钱的肥胖胳膊。恋爱就是娱乐,就是夜里做的梦。结婚才是生活,才是白天醒了以后的生活,你得搞清楚了!”
高纯灰心丧气,心情坏到极点。方圆看看他的反应,小心地补了一句:“云朗歌舞团的人说,金葵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过云朗了。据说她和那个外地老板领了结婚证,那老板就安排她出国上学去了。”
方圆看到,高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睛一动不动直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替他总结了人生:“梦总要醒的,还是现实点吧,你也该早点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啦,啊!”
方圆家外晚上
在方圆对高纯进行这场开导的时候,谷子和阿兵的旅行车藏进了方圆家楼下的树丛,也做起了“私家侦探”的营生。如果说高纯做私家侦探是为了挣钱的话,那么现在的谷子,则燃烧于难以熄灭的妒火!
他和阿兵坐在车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等高纯。终于,他们看见楼门里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方圆送高纯出来。他们看见两人在门口的路灯下握手告别,看见方圆转身回去,高纯走向自己的汽车。谷子已经有些醉意,满目仇恨推开车门,却被身边的阿兵拉住。阿兵示意他留在车上不要出面,自己下车迎着高纯走去。昏黄的路灯把他魁梧的身躯衬出一个黑色的轮廓,能看出他的个头比高纯要矮,但和高纯擦身而过时,结实的肩头仍然可以将高纯一下撞歪。高纯歪过身子想看清是谁,看到的却是迎面一拳。那一拳打得猝不及防,从高纯应声倒地的效果分析,确实打得又准又狠。紧接着阿兵又冲那具倒下的身躯猛踢几脚,那身躯已经毫无反抗之力。阿兵从容转身朝旅行车的方向低头快步,动作敏捷地上了车子。
高纯是一下被打蒙的,喉咙里好一阵才恢复气息,口腔和鼻孔都堵了鲜血,连吐的力量也无从聚积。他用双肘撑地,想坐起上身,视线中模模糊糊划过一辆旅行车的黑影,那黑影以极速马力驶向路口。这时他听到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阵金属的分崩离析,随后是刹车带发出的短促尖叫……高纯混沌的意识被这刺耳的声音瞬间激醒。在他的目光复明之际,只看到旅行车的尾灯倏忽一晃,只听到马达的轰鸣声嘶力竭,路口随即复归平静,再无一个人影,再无一丝声息。
周围又黑了下来,如果不是口中的咸血,脸颊的疼痛,一切都像一场恶梦,来去匆匆。高纯慢慢从地上爬起,体力一点点恢复,思维一点点苏醒,他踉踉跄跄走向自己的汽车,吃力地拉开车门。车子空响了半天才发动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路口开去。
路口的景象令高纯震惊,一辆三轮人力车的残骸翻在墙边,挤压着一个四肢扭曲的枯瘦躯壳。高纯的车子惶然停下,他拖着伤痛下车察看,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老人,上身在墙上半仰,两臂向空中伸张,三轮车的一只轮子压住了他的头颅,眼睛还微微睁着,但已枯萎了生命的灵光。
医院夜
老人已经死了,但还是被送进医院,确认了一番。尸体罩着白布被推出急救室时,他的亲属才赶了过来。老伴和儿女们先是抱尸痛哭,随后又闯进医生的办公室里,“在哪呢!肇事那个司机在哪?在这儿!就是他!”

他们看到了脸上带伤的高纯,冲上去又撕又打,被正在讯问高纯的两个警察用力拉开。
死者的老伴激愤难平,仿佛要与高纯以死相拼:“我打死你,我跟你拼了,你连我一块撞死吧你!”
儿女们也个个红眼流泪,不依不饶:“杀人偿命!你把我爸爸还给我们……”
“你是人生的吗,是人养的吗,你有没有父母!你父母让人撞死你心里怎么样?你父母……”
警察们拉着高纯从屋里突围出去,尽管医生护士都上来保护,高纯的身上脸上还是挨了不少拳脚。警察们把他护送出急诊部的大门,拉上了停在门外的一辆警车。
公安部交通大队夜、清晨
高纯的车子也被开到了交通大队,几个警察拍下了车头的照片,提取了车上的相关痕迹。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纯连车带人都被释放,一个警察还略带歉意地把他送上汽车。
警察:“好,那就这样吧,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让你受委屈了啊,回头有情况需要我们再找你……”
高纯住处清晨
天色微亮之后,高纯回到家里,他疲惫地倒在床上。他睡着时的眉眼尚且青肿。
铁路小站清晨
在很远的一个铁路小站,金葵也同样刚刚睡下,那时一列拉煤的火车刚刚驶出站台,金葵就睡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煤堆上面。她爬上火车前就已蓬头垢面。
一家街边的个体修车店清晨
天色大亮,阿兵的旅行轿车停在街边的一家个体修车店前,阿兵叫开店门,与睡眼惺忪的老板嘀嘀咕咕。谷子站在车前看他们谈好价钱,老板才过来查看撞坏的车头车灯,以及划伤的车身。
老板看了一圈,进去填修车单子去了。谷子左顾右盼,心神不安。他惶恐地去看阿兵,阿兵则看看四周──小街的前后,少有行人。
“没事,”阿兵低声说:“这老板是我哥们!”
东方大厦白天
太阳高启,正午时分,周欣奉命来到陆子强的办公室里,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高纯。
高纯坐在陆子强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还挂着前一天的青淤伤痕。他看到周欣进来时表情镇定,不像周欣那样慌张难掩。好在陆子强并未注意到二人的眼神接触,他当然想不到周欣和这位受命暗中监视她的跟踪者,会是一对过从甚密的友人。
陆子强见周欣进来说道:“我给你找了一辆车,还专门替你们配了个司机,钱我已经付给他了,一路上你们只管他吃饭就行。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姓高,你叫他小高就行。”
介绍完高纯,陆子强转脸又对高纯说道:“小高,路上你一切都听周小姐的。我答应付的另一半钱,等你回来后我一定给你付清。”
高纯对周欣礼貌地点了下头,眼中微笑:“周小姐,请多关照。”
周欣的紧张松弛下来,但这安排还是让她意想不到,她转脸向陆子强问道:“你从哪儿找的,是你们公司的人?”
陆子强答道:“不是,他就是那天被你把车撞坏的那个人。我帮他付了修车的钱。我看他有车又有时间,就把这差事交给他了。他反正闲着,让他挣点外块,也算是代表你对他做点补偿吧。他年轻,跑长途远路能吃苦,这你放心。”
周欣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高纯,脸上也现出释然的笑意:“谢谢你了。”她说:“上次不好意思。”
高纯也微笑着,礼貌回应:“不用客气。陆老板已经付我钱了。”
陆子强左右看看,对二人相识得如此“融洽”,似乎不在意料之中。
火车上白天
火车隆隆,把太阳甩在背后,金葵坐在一车原煤的上面,头发飞乱,脸孔乌黑。
火车穿过山洞,山洞里漆黑一片,在风速的巨响中,只有金葵的眼眸水珠般地闪动。
火车穿出山洞,汽笛的呜咽响彻荒野。夕阳西斜,暗夜将至……
都市大道、高纯车内傍晚
这一天的傍晚,高纯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驾驶汽车送周欣回家了。
周欣对高纯能与他们同行显然感到高兴,在回家的路上还对这种天意般的安排感慨难平。
她说:“我真没想到我这一撞车还撞出一个伴儿来,老陆不知道咱俩早就认识吧?他这人狐狸似的,疑心最重!”
高纯未及回应,周欣倒是疑心地注意到他脸上的几处青肿:“哎,你这脸是怎么弄的,是跟谁打架了还是又撞车了?”
高纯的情绪似乎还沦陷在关于金葵结婚的消息中,对周欣的嘱只是勉强应付:“老陆能疑心什么?”
“疑心什么,你那天在我家不都看见了吗,他不想让我和任何男人有亲密的接触。”
高纯被动地接话:“你不是他助理吗?又不是他老婆。”
周欣没有正面回答,淡淡一笑,讳莫如深:“老婆?我要真是他老婆,他可能倒无所谓了。”
高纯有一搭无一搭地:“那他为什么不离婚呢。”
说起老板的私人生活,周欣一下变得字斟句酌:“他老婆从来不在公司露面,可公司里的人谁都知道,宁可惹陆子强发火,也不能惹上他的老婆。”
高纯显然想起了当初那起泼尿事件,恍然自语:“他老婆肯定是个特别泼辣的女人。”
周欣则似乎一时忘了那桩糗事:“你见过他老婆?”
高纯说:“上次去观湖俱乐部泼你一脸……的那个人,是不是他老婆?”
周欣沉默下来,良久才说:“我没看清,我没见过他老婆,但我听说,他老婆的性格非常霸道,能把陆子强这种黑白两道的精明男人降住,肯定不能软弱。”
高纯奇怪:“他老婆为什么不管公司的事情?”
周欣摇头:“不知道,听说他老婆只喜欢两件事情,就是打太极和做美容,别的一概没兴趣。”
高纯说:“也许他老婆在家里,对他特别温柔体贴,这些你可给不了他。”
周欣无可无不可地,反问:“在你眼里,我不是个温柔的女人?”
高纯想想,不知怎答,于是答非所问:“你是个艺术家。”
周欣反倒默认:“对,我不是个生活家,何况我也不会跟陆子强生活,跟他温柔个什么。”
“为什么不会?”高纯说:“陆老板那么精明,又那么有钱。精明和有钱的男人,一般女人都会喜欢的吧。”
周欣:“我不是一般女人,我只爱艺术,不爱男人!”
周欣转目窗外,不再多说。
周欣公寓外晚上
高纯把周欣送到公寓门口,周欣下车上楼。高纯也不再像往常那样留下蹲守,而是开走了自己的车子。
街边汽车修理铺傍晚
直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阿兵的旅行车才匆匆修理完毕。新换了一只车前灯,撞凹的车头重新凸了起来,车身划痕也喷了油漆,若不仔细观察,事故的痕迹已经遮掩殆尽。
阿兵和修车铺子的老板忙活完了,拍拍手,付了钱。看一眼在远处抽烟沉思的谷子,阿兵叫了一声:“哎,走啦!”
谷子掐了烟,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
荒僻小站清晨
清晨,拉煤的火车在一个荒僻少人的小站短暂停留,列车上的工人终于发现了金葵并将她赶下车来。工人大惊小怪地吼道:“你真不要命啦,这一路穷山恶水的,你说你要是从上面掉下来,摔死都没人知道,你爹妈连尸首都没处收去!”
金葵衣服单薄,瑟缩双肩,低头走出了小站。
小站的外面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空气显得有点稀薄。
高速路口早上
太阳将稀薄的雾气驱散的时刻,远征长城的六辆汽车在北京东郊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外集合,按照既定的行程计划,长征之旅将于此处始发。
六辆汽车中有两辆越野轿车和两辆拉帐篷及用品的小型货车,接下来是阿兵开来的那辆旅行车。最后赶来的一辆,就是高纯的车子。
周欣和高纯同车赶到起点,大家下车彼此寒暄。画家们大都是青年人,年纪最长的名叫老酸。老酸也不过四十出头,因相对年长而被推为首领。他大声叫着画家们的名字,清点着人数,嘱咐头车不要开得太快,强调后车必须跟紧,何时停车方便,吃饭休息,一律听他号令,不得各行其是。周欣把高纯介绍给大家,大家七嘴八舌开着周欣的玩笑:“哟,还是漂亮女孩有办法,一找就能找这么帅的司机来,你这路上是让谷子照顾你呀还是让司机照顾你呀……”周欣是这一队人马中唯一的女性,自然成为众人调笑的中心。
在彼此介绍相识的过程中,高纯忽然看见了前方不远停着的那辆旅行轿车,他脑海中立刻闪回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在方圆家门外肇事的同款车型。那个晚上的记忆和当时的夜色一样昏晦不清,他被打倒的刹那只看到袭击者黑色的身影,但旅行车仓惶逃走的尾灯,却依然印在脑海之中。
周欣的声音刺破梦游般的回忆,让高纯瞬间惊醒,周欣还在继续向高纯介绍她的同伴:“这是大庆,这是小侯,这是谷子……啊,谷子你见过,这个是谷子的朋友,哎你叫什么来着,阿兵?阿兵和你一样,也是临时过来帮忙的。”
高纯冲每个人点头,让他略有意外的是,一向咄咄为敌的谷子,和他目光相对时,竟有几分躲闪,而那位被叫做阿兵的冷峻的壮汉,却做了个咧嘴微笑的表情。
高纯脸上应酬,疑窦心生。
最后一个介绍给高纯的是队长老酸,老酸是这次远征的最主要的倡议者和组织者,所以周欣说:“老酸是画家兼摄影家,兼长城研究的专家。”
老酸忙中抽空地与高纯打着招呼:“专家不敢当,只能算个爱好者吧。不过长城在全世界,都应该是门学问!”
老酸招呼着大家上车,嘱咐着注意事项,事无巨细,鸡毛蒜皮。大家应声散去。高纯再次回首,看着阿兵和谷子向旅行车走去,一路咬着耳朵。谷子回头看了一眼,正与高纯目光相碰,他马上回避开来,低头上了阿兵的车子。
高纯的车上一共坐了四人,除高纯和同在前座的周欣外,后座上又坐了老酸和小侯。因为老酸在座,高纯的车子无形中成了车队的先导车和指挥车,阿兵的旅行车就跟在他的后面……老酸一声令下:“走!”高纯加油转舵,六辆车鱼贯启程,沿高速公路向前开去。
远征正式开始,大家有说有笑,兴奋至极。只有高纯表情沉闷,若有所思。他从反光镜中反复观察身后的旅行轿车,那车的车头看上去簇新无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模样似乎有几分凶狠,又有几分隐藏不露的阴沉。
孤村小店白天
金葵走了半日,直到正午才碰到一处孤村小店。这村子看上去很小很穷,村口的这家小店只卖些日用杂货。店老板是一对老年夫妇,开着店门坐在店里,一个在阳光里收拾柜台,一个在阴影中编着草筐。
金葵踉跄上前,哑声哀求:“大爷大妈,给口水给口饭吧。”
老头坐在屋里默不作声,老太太疑惑地打量金葵。这时的金葵,已是衣履肮脏,满头黑灰,面容枯槁,口唇焦破……
金葵说:“我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老太太终于开口:“……你是从哪来的?”
平原白天
正午时分,远征队已经远远地把北京抛在身后,沿着辽阔的平原上一条细线般的公路,意气风发,一往无前。
打头的车里,老酸最为兴奋,他就像一个资深的向导,对长城的脉络谙熟于心。“咱们中国的万里长城,是世界上最宏伟最壮观的人造奇观,从古至今,没有任何史迹,能和她相提并论!”老酸说:“人人都喊着不到长城非好汉,以为跑到八达岭慕田峪照两张照片,就算到了长城,了解了长城。其实,长城到底在哪儿,到底是什么样子,很少有人知道。”
小侯不解:“八达岭慕田峪难道不是长城吗?”
老酸不屑:“八达岭慕田峪是我们后人修好了让大家参观旅游的长城,已经不是真正的古长城了。好多老外都以为万里长城就还剩下他们看到的这一小段了,其实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玉门关,横穿了中国北方大地。怎一个八达岭慕田峪可以了得!”
周欣好奇:“那真正的古长城还有吗,到底在哪儿?”
老酸慨然:“真正的古长城当然还有,只不过,历经千百年风雨战乱,她们已经悄悄地藏起来了。你要有心,就得耐心地去找。咱们要找的长城,不是旅游的景点,而是历史,是真正的物化的历史。我早说过,咱们这次画展绝不能搞成风光画展,一定要有历史感,有宇宙感,要让全世界都感慨,人类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壮举,有过什么样的灾难,人类曾经有多么伟大,有多么无知。”
老酸的高谈阔论,令年轻的画家目光兴奋,只有开车的高纯,依然不时疑心地从反光镜里,审视着身后的那辆车子。那车子的风挡玻璃在太阳的照射下,闪动着一片鬼魅的光斑……
孤村小店白天
整整一天,在那家孤村小店的一张木板床上,金葵和衣而眠。她睡得很死,这也许是她被拐之后和逃亡以来,最安全也最塌实的一觉,无梦无魇。
小旅馆晚上
天黑以后,远征车队在途中的一个小旅店里停车过夜。画家们聚在一起喝酒吃饭,天南地北地聊着,消解着一天的征途劳顿。
吃饭时谷子傍着周欣就坐,神情依然有些沉闷。周欣为他倒了酒水,言语亲和,尽力启发着谷子的欢颜。
“你怎么了,这次你不是最想出来吗,怎么一出来你反倒蔫了?”
谷子端了酒杯,说:“啊?没有啊。”然后喝酒,喝罢揽住周欣,用力地搂了一下,依然寡言。
高纯和画家们并不相熟,话题不多。他一个人走出房间,来到旅店的院子里。六辆汽车在院内一字排开,四周又黑又静,不见一个人影。高纯傻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那辆旅行车前。他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转到车头,弯腰细看。天太黑了,一切都藏在暗中,无法看清,他用手摸摸车前的大灯,不料那只大灯像有感应似的砰地一下亮了起来。
高纯惊得一**坐在地上,车前大灯晃得他睁不开双眼,他的视线抬起,看到车内驾驶座上,阿兵阴冷的面容在光晕中似隐似现。
孤村小店晚上
金葵寄宿的那家乡村小店里,也亮起了灯光,光线确实极度昏暗。老头还在编织草筐,手上的活计似乎不论晨昏早晚。老太太找出一身干净衣服给金葵换上。衣服偏短,偏肥,但感动得金葵还是屈膝跪了下来。
老太太往起扶她:“起来起来,可不敢这样。这衣服是我闺女在世的时候她最爱穿的,我放着也没用,你穿正好。起来我看看。”
金葵跪地不起:“奶奶,爷爷,你们好心帮帮我吧,你们能借我点钱吗?我一到北京马上给你们寄回来,或者我亲自给你们送回来,我双倍的还你们,行吗?”
老头依然低头干活,一声不吭。老太太先叹了口气,又摇了下头,说道:“唉,我们没儿没女,自己挣一点吃一点,哪来的闲钱。”见金葵哭着又要磕头,老太太拉住她说:“你要实在想走,就在这儿帮他干点活吧,等把筐卖了,把路费挣出来,你要走就走吧。”
金葵跪地抬头,看看这间聊遮风雨的低矮小屋,知道自己只能暂厄于此,一时是走不掉了。
山西黄河白天
白天远征车队继续前行,第二天下午,从路标上看,已经跨过河北进入山西。在山西境内行走不久,画家们看到了黄河。
小侯最先惊呼起来:“看,黄河!”
黄河的出现使整个车队心情振奋。
山西河曲县平原村黄昏
他们沿着河岸加快马力,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山西河曲县的平原村,在这个小村的村边,他们看到了此行的第一处长城。这段长城用黄土夯成,时断时续,与周欣印象中的长城截然不同。
长城从车队的右舷划过,说起长城的历史老酸如数家珍:“山西在历史上一直是汉族政权与蒙古游牧民族发生冲突的地方,所以长城就成了不可缺少的军事建筑。山西境内有汉长城,北魏长城,但留存最多的,还是明代长城。”
车队攀上山崖,在崖顶停下。高纯随着画家们下车,眼前的景象令他惊诧──远处陡立的石壁夕阳尽染,石壁上一座孤立的烽火台傲视群山,百米之下陡岸夹峙的,便是滔滔不息的黄河激流。
画家们纷纷支起画板,老酸的大号相机则咔咔作响。高纯也拿出相机拍下了这个壮观的景色,然后,拍下了周欣和画家们交流作画的实况一一定格在镜头之中,这也是他此行被陆子强指定的任务之一。
孤村小店黄昏
夕阳西下,一日将尽,老太太上门关店。金葵笨手笨脚地和老头一起,在屋里编织着草筐。
山西村落晚上
天黑下来了,画家的车队驻扎于黄河岸边一处古老的村落。窑洞里亮起了灯光,画家们挤在宽大的土炕上,吃上了热腾腾的面条。高纯依然落落孤单,他留意着谷子和阿兵之间的眼神交换,能感觉出他们对他的一举一动既警觉又躲闪,有鬼似的。周欣依然挨着谷子,对谷子体贴有加,但目光也不时飘到对面,关顾着沉默的高纯。
老酸仍然高谈阔论,话题仍然关于长城,老酸说:“这一带的老百姓,说远了都是长城守军的后裔。明朝政府为了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弄了一套长城守军世袭服役的卫所制度,世世代代都当兵吃皇粮,世世代代守着长城,这里的故事,讲起来可苍凉哪……”
窑洞外北风呼啸,灯光暖暖的窑洞上面,就是凛凛的黄土山包,山包上的黑夜里壁立着明代古长城的敌台垛口,在冷冽的夜风中,的确有几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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