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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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劲舞团白天
高纯再次走进北京劲舞团时已经不是出于对舞蹈的迷恋,而是出于生存的本能。
他在一间办公室里见到了劲舞团的头头。听了头头的一通牢骚:“今年咱们团里的演出比去年同期减少了三成,演员大部分时间都闲在团里,有胆子的自己报名参加选秀去了,有路子的结伙走**演出去了,团里也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了。所以你现在要想回来,恐怕不是时候。再说你这么久没正规练功了,还能跳吗?”
高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跳不能跳。他说:“我……应该行吧,我练练肯定能跳。”
头头摇头:“练练再跳哪行啊,舞团又不是学校,不可能等你“练练”再跳。”
金葵家白天
母亲没把手机还给金葵,但无论如何,这天晚上金葵终于开始吃饭了,母亲端着金葵吃剩的饭菜从二楼下来时的脸色,让金葵的父亲看出了希望。
父亲:“她吃了?”
母亲:“吃了。”
父亲:“情绪好点了?”
母亲:“好点了。这么多天了,气也该消了。我刚才又跟她谈了半天,她呀,最想的还是跳舞,香港不香港的,我看她倒无所谓的。”
金葵父亲扭头对身边的金鹏说道:“你回头去跟杨峰说,就说你妹妹对去香港买衣服没太大兴趣,要是他能帮你妹妹圆了那个舞蹈梦,估计他们俩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金鹏点头就走:“好,我马上去说。”
金葵父亲转脸对金葵母亲又说:“金葵和那个男孩也是在跳舞上有了共同语言的。有共同语言也就容易产生感情。要是杨峰以后能在她事业上多帮帮她,有了共同语言也就合得来了。”
金葵母亲心宽下来,点头赞同。
出租汽车公司白天
高纯又去了他原先工作过的那家出租汽车公司,与去劲舞团的结果几乎相同。公司的头头一边应付着此起彼伏的电话,张罗着进进出出交钱取钥匙的司机,一边对高纯做着意料之内的答复。
“你走了公司不能空着车等你呀。前阵一下进来二十多个司机,你要想回来就得等着,公司现在是出一个进一个。已经有不少人在我这儿挂了号,在家排队等着呢。”
高纯垂头丧气地听着。等他是等不起的,肯排队慢慢等候的人,至少短期内衣食无忧。
金葵家晚上
第二天晚上,杨峰来了。在金葵家和金家老少一起吃了晚饭。金葵也第一次被放出了那间囚牢般的卧室,下楼坐在了客厅的大圆桌旁。席间的气氛看上去还算和谐,金家父子劝酒添菜尽量周到。金葵文静地坐在杨峰的身侧,脸上还化了些淡妆,遮掩了连日积聚的苍白与沧桑。
两杯酒下肚,杨峰很认真地表态:“别管是男是女,重事业重学业,总不是坏事,年轻人都想多学东西,这支持金葵上学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今天已经派人打听好了,北京学跳舞的地方不光舞蹈学院,还有师范学院的艺术系,还有民族大学的艺术系。师范学院的艺术系听说并到清华大学去了,那名头也不比舞蹈学院差了。要是金葵考不上大本,还可以上大专,上高职。大专高职考不上的话,还可以上进修班,预习班。进修班和预习班收费高一点,高也就是一年两万三万的,两万三万不算什么。学完以后咱们还可以去请全国最好的编导,专门给金葵设计节目,让她上电视,上晚会,上演出,反正咱出钱赞助呗。金葵是个重事业的人,只要有了事业,心情肯定会好。”
金葵父母连连点头称谢,金鹏也在一旁为杨峰添酒,金葵父亲举杯对杨峰说道:“来,我代表我们全家,也替我这丫头,说声感谢吧,这丫头不会喝酒,我这当爸爸的,替她喝了!”
大家碰杯干了,杨峰把目光投向金葵,似乎想听到她的反应,但金葵略嫌呆板的脸上没啥表情,谁也看不出是喜是忧。金葵的父亲连忙拿话替女儿圆场:“哎,吃点菜,我这粉蒸肉是潮皇大酒楼的看家菜,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你尝尝,尝尝……”
杨峰小小尝了一口:“唔,不错,味道好!”
金葵母亲笑着说:“不错就多吃点,多吃点。对了,这菜金葵也会做,以后想吃了就让她给你做!呵呵……”
金葵父亲:“来来,喝酒,这种红酒喝不醉的!”
某西餐厅晚上
这天晚上,同样面对一杯红酒,周欣的脸上也同样无喜无忧。陆子强在她对面一仰而尽,席间看去已是酒过三巡。
“干了吧,”陆子强好言劝道:你不是能喝一点吗?今天税务局已经把咱们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通过了,所以今天我心情特别好,你总得陪我干一杯吧。”
周欣没有动杯,她的反应有些古怪,眼神意味深长,她慢条斯理地对老板问道:“税务局通过了公司的财务报表,值得这么高兴?”
陆子强微微醉态,声调高亢:“当然了,报表要是通不过,那还不知道要补多少税呢。咱们公司这几年能挣钱,全靠在避税上做文章,要不然挣的钱全让国家拿走了,一年到头全是白忙。哎,你喝呀!”
周欣沉默片刻,举杯未喝:“这么说,咱们公司挣的钱,是靠偷税漏税了?”
陆子强笑道:“办公司做生意,哪个不偷税漏税?做得不好,就叫偷漏税,做得好,就叫合理避税。合理避税,你懂吗。”
周欣点头:“懂,让人发现了,就是偷税漏税,不让人发现,就是合理避税,对吗?”
陆子强哈哈大笑:“一般人办公司初级阶段一般都是注重技术,想靠技术领先在竞争中获胜。到了中级阶段就开始注重营销了,能有效把产品和技术推向市场的公司,才能不被对手挤掉。公司的经营到了高级阶段,必须注重财务。只有在财务上运转得当,才能挣到更多的利润。这可不是你们画画,画得好就摆出来,画得不好哧啦一撕。公司财务报表上的数字,有时候一个数字没搞对,整个公司就哗一下子崩盘了!”
周欣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淡淡一笑:“那太刺激了,什么时候,让我也学学财务?”
“你,学财务?”陆子强做认真状:“好啊,你要真有兴趣,就干脆别当画家了,就全心全意在我公司里干。你没听人家说吗,在公司里管财务的人,不是老板的亲戚,就是老板的情人。你是我什么?”
周欣目光移开:“我只是个简单的女人。”
“简单的女人?我最喜欢简单的女人。”陆子强暧昧一笑:“那你能不能简简单单地告诉我,你是我的女人吗?”
周欣目向窗外,说:“女人,都是祸水。”
陆子强笑道:“祸水?简单的女人可就不是祸水啦,更何况,你又是一个外行的女人。”
周欣转过头来,正视对方:“我现在才明白,你需要的助理,就是一个对百科公司一无所知的女人。”
陆子强轻松喝酒:“对,一无所知的人,才最简单,简单的人,才最纯洁。”
周欣看定陆子强,不喜不惊地答道:“是,我来百科的公司目的,非常简单。”
陆子强也看定周欣,轻声问道:“是为了我吗?”
路上晚上
这是一顿深奥的晚餐,饭后,陆子强开车送周欣回家。路上,他建议:“咱们找个酒吧坐坐吧,因为时间还早呢,这么早回家也没事。”
周欣却表示:“不坐了吧,我有点头痛,想回去早点休息。”
陆子强只得说:“不舒服啊?那我送你回去。”
公寓外晚上
陆子强把车子开到周欣公寓的门口。他关掉引擎,拉开车门,同周欣一起下车。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周欣婉言谢绝:“您还是早点回家吧。”
陆子强断然锁了车门,态度坚定:“走吧,我送你上去。”
公寓晚上
他们一起走进楼门,乘电梯上行,陆子强和周欣并肩站在安静的轿厢里,谁也没有说话。
电梯到了,两人又一起下梯,周欣打开家门,再次对陆子强说了告别的话:“谢谢陆总,我到了。”
陆子强却率先推门进了屋子,像回自己家一样随意地东走西逛,他说道:“你这儿有水吗?”
周欣只好跟了进去,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递给陆子强。陆子强伸出手来,却没有接水,而是一把将周欣抱进怀中。他在周欣耳边轻轻说道:“我是问,有洗澡水吗?”
周欣缓缓地,却是有力地,将陆子强推开。她镇定地转身说道:“我说过,我是个简单的女人,我不想把事情搞复杂了。”
反倒是陆子强,显得有些尴尬和张皇,他喘息了一下,才说:“我也说过,我喜欢简单的女人,但生活都是复杂的。你总得面对。你不想面对吗?”
周欣说:“我面对复杂生活的办法,就是把复杂变成简单。”
陆子强试图解释:“其实这很简单……”
周欣把他打断:“陆总,我不想再被什么人找上门来,再被什么人泼一身脏水。”
这句话让陆子强收敛了动作:“啊……我可以保证,我保证这种事再也……”但他的话还是被周欣打断了。
“我只需要你能保证,保证把复杂的事情变成简单。”
陆子强揣摩片刻,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没错,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不过请你相信,我需要的只是时间!百科公司的资产到目前为止,并不在我个人的名下,所以现在,我必须遵从我岳父的意愿。但请你相信,我自主决定自己生活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周欣冷冷说道:“你在诅咒你的岳父。”
陆子强沉默一下,回答:“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我只是想向你说明,我只需要一点时间。而且不会太久。”
周欣也沉默了一下,那个停顿意味深长:“这点时间,也正是我所需要的。”
陆子强不解其意,茫然地看着周欣:“你也有什么麻烦事吗,你也需要时间?”
周欣答非所问:“时间……不早了,陆总。”
金葵家夜
没人知道周欣与陆子强的这场对话是什么时间结束的,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在这样的暗夜,小城云朗总是静得离奇。金葵家的人也全都睡了,只有金葵没有合眼,她说不清几点从床上起身,发现她的房门居然未锁。她惊讶于自己居然能独自走出卧室,走下楼梯,穿过客厅。客厅一片黑暗。她走到她家的大门,轻轻移动把手,发现大门已被钥匙锁死。她转身走进厨房,厨房的小窗是这幢住宅唯一未加装铁栏的出口,她小心打开这扇小窗,尽量不使窗扇发出声响,她从窗口探身向下,能看见一个安装空调的凹形天井,一个个空调主机排列有序地向下延伸,天井的井底黑洞洞的,不知多少幽深。
厨房门外的客厅里,忽然脚步响动,大概是保姆出来方便,卫生间门开门闭,放水冲厕马桶轰鸣。脚步又从厨房门口经过,所幸没有停留,客厅很快复归平静。金葵蹲在灶厨下面,虚惊一场,余悸难平。
听听外面没了动静,金葵关紧厨房的房门,毅然攀上小窗,将身体渡至窗外,双脚抖抖地向下探去,整个身体挂在半空。在粉身碎骨的危险之后,她的脚尖终于触到了一台空调的顶端。
空调机壳难堪重负,吱嘎作响,声音恐怖……
小旅馆夜
时至深更,高纯同样没有入睡,旅馆同房的两个房客一直激烈口角,从入夜吵到凌晨。高纯坐在床上数着仅剩的几张钱票,见两个房客终于动起手来,遂下床上前拉劝。两人拉劝不开,从自己的床上打到高纯的床上,高纯不知被其中哪个捎上一拳,嘴角流出血来……
旅馆的服务生和其它房间的客人都来围观。
金家楼外夜
金葵像个蜘蛛人一样悬在楼外,四周极度安静。她缓缓向下爬行……
小旅店夜
高纯出门去洗嘴上的血,洗完回房,整理床铺时才发现钱夹不见了。他反复翻找,意识到自己的钱夹肯定是乱中被人顺手牵羊……
高纯急了,冲出屋子,打架的双方已被众人拉开,彼此还在互骂,高纯向围观的人高声叫道:“刚才谁进我屋子了!刚才谁拿我钱包了?”但,无人应答。
金葵家楼外夜
与小旅馆的混乱嘈杂相比,金葵的夜晚静得令人窒息。她一层一层地踏着各家墙外的空调机壳向下攀爬,双手双肘渐渐出血,头发衣衫被汗水浸湿,几乎每一次失手坠落,都化解得极为侥幸,只有心跳在她的耳鼓轰鸣不息……
小旅馆夜
高纯找到旅馆柜台,向两个值夜班的营业员求助。他尽管已经一贫如洗,但他着急的并不是钱款的损失:“钱无所谓,我钱包里也没多少钱了,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找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问问,钱他们可以拿走,只要把钱包里的那个手机卡还我就行,我的电话号码都在里边,这个卡我不能丢了!”
一个营业员说:“你怎么肯定是被这儿的人偷了?你再回去找找。”
高纯急得口齿不清:“我找了,我床上床下都翻遍了……”
另一个营业员说:“钱包你不随身带好,丢了找谁要去呀。谁要是真偷了你钱包再把手机卡还你,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高纯无话可接。
金葵家楼外夜
金葵终于接近了地面,当染血的双手从最后一个空调上松开,身体重重跌落在地上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几乎昏迷过去。
小旅馆夜
高纯木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依然房门洞开。屋里凌乱不堪,两个打架的人不知去了哪里,高纯看着自己狼藉不堪的床铺,满心的郁闷渐成绝望。
云朗街巷夜
金葵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知躺了多久,猛然惊醒的那刻挣扎起身,她跌跌撞撞,拼尽体内最后的余力,跑出了她家那条笔直的街巷。向城市夜色迷朦的一端,仓惶逃奔……
天将破晓。
路边小店清晨
清晨,一家路边早点铺的店门刚刚打开,尚未梳洗的老板娘被门口瘫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吓了一跳。这时的金葵已是气虚力弱,口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
百科公司白天
早上,陆子强照例早早地来到公司上班,路过公司门口的接待室时,竟意外地发现高纯已经等在里面。
陆子强左右看看,走进接待室,放下玻璃墙上的百叶帘,低声喝问:“你怎么来了?”
路边小店白天
早点店的老板娘端来了一碗热汤面,刚刚睡醒起床的金葵坐在桌旁,金葵的气色已见好转。她感激地看一眼老板娘,慢慢地喝下了那碗面汤。
下午,老板娘领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对金葵问长问短,
“你老家在哪儿啊?”
金葵回答:“老家就在云朗。”
中年人又问:“家里都什么人啊?”
金葵又答:“有我爸爸,妈妈,还有个哥哥。”
“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我爸爸是……是做生意的,我妈没有工作,我哥给我爸当个助手……”
老板娘也在一边帮腔:“咳,这当父母的真不该这样逼自己的孩子呀,害得这么个女孩子跑了大半夜,跑了三十多里哪!”
那中年男人也表示同情,对老板娘说:“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找到顺路的车子,带她回云朗去。”
“云朗?”金葵连连摇头,“我不回云朗,我不想回去!”
“那你要去哪儿?”中年男人问道。
金葵说:“北京,我要去北京。”
中年男人问:“去北京,北京有你的亲人吗?”
金葵泪满眼窝,嘴唇抖了半天,才把声音吐了出来:“……有!”
路边小店外晚上
晚上八点钟,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这家路边小店的门外。老板娘照顾金葵吃了在这里的最后一顿热饭,然后送她走出店门。
在上车告别之前,金葵跪在老板娘的膝前一拜再拜,感激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成句:“阿姨,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真不知道怎么……”
老板娘和店里的一个伙计将她扶起,说了送别的话语:“不用不用,我也是离家在外的人,能帮你也是给我自己积德呀。快起来。正好我们一个伙计也要搭车去北京,多你一个人又不多费几个油钱。”
金葵千恩万谢,随着伙计上了车子。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开着这辆快散架的破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大路。
北京某餐厅晚上
金葵上路的这个钟点,独木画坊的画家们刚刚吃完晚餐,大家围在杯盘狼藉的餐桌旁边,热烈地讨论着即将成行的欧洲画展。
小侯主张:“这次既然是国际画展,那画展的主题就应该有更多的国际语言,既然我们的主体观众是欧洲的知识分子和艺术青年,那就要更多地考虑到他们的意识和知识背景。”
而老酸则认为:“正因为我们要征服的是欧洲观众,所以才更应该表现中国主题。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你搞欧洲人熟悉的东西能搞过欧洲人自己吗!”
对老酸的主张,至少一半的画家都表示了不屑:“现在时代变了,越是西方的就越是世界的,西方主流文化在东方越来越普及,东方民族文化在西方可是越来越边缘了。”
周欣明确支持老酸:“我觉得长城并不仅仅是东方的,长城既代表了东方,又是当仁不让的世界性主题。”
谷子当然紧跟周欣,但他的处理方式却是西方的:“我看,实在不行大家举手表决吧。同意以长城作为画展主题的举手,反正少数服从多数呗。”
小侯不服:“艺术需要讨论。艺术争论不能用简单表决的办法解决。”
另一位小侯的支持者则采取了调和的态度:“我不是反对去画长城,不过按照你们的计划,往返行程几千公里,费用问题姑且不论,就这体力你们行吗?我反正没问题,老刘你行吗?还有周欣,行吗女的?”
周欣说:“你们行我就行。你们别考虑我。”
谷子好胜地鼓动:“万里长城嘛,当然要万里长征了,光画北京八达岭,人家欧洲人早看过了,比我们都熟!”
……
面包车内晚上
破面包车颠簸辗转,走进深夜。小店的伙计和驾车的司机一直在前面哝哝低语。金葵坐在车后,望着窗外黑暗的旷野默默出神。
小餐厅外晚上
讨论结束,画家们在餐馆门口分手告别。谷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周欣一同走了。

在他们身后,高纯驾驶着一辆汽车从暗中驶出,悄悄尾随上去。
面包车内晚上
当面包车穿过一片荒凉的丘陵时,金葵歪在后座上已经沉沉睡去。
公寓外晚上
周欣和谷子回到周欣的住处,一起下车。高纯透过车前玻璃,目视他们并肩走进公寓。
公寓晚上
直到进了周欣的客厅,谷子关于长城的话题还未结束。尽管画展的主题已被确定,但谷子作为长城之行的力主者之一,他的关注早已移向旅途。
“找几辆车应该没问题吧。咱们十几个人,连人带行李带帐篷带给养,至少得有四车。”
周欣说:“老曹有一辆车,小马一辆车,再找两辆车就够了。”
谷子说:“老曹那车不行,沿着长城走,必须是越野车,好多地方荒无人烟,车绝对不能出问题的。”
周欣拿了一些资料交给谷子,又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谷子的话头没断,还在兴奋地策划着远征。
“我铁哥们阿兵倒是有辆旅行车,能跑长途,他要是肯参加的话,咱们再找一辆车就差不多了。”
周欣皱眉问道:“阿兵那人太野了吧,跟咱们这帮人太不一路了。”
谷子笑道:“没事,阿兵这人特仗义,我告诉你,自古以来,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要交真能两肋插刀的朋友,还真别找知识分子。”
周欣反问:“那你是什么,你不算知识分子?”
谷子说:“我这人,表面上是玩艺术的,骨子里还是草根大众!我不像你。”
“我怎么了?”
“你呀,表面上刚强好胜,实际上心太软、心太活。你不信咱俩打赌,将来准是你先把我甩了。”
“那你得看我为什么把你甩了。”
“你又爱上别人了呗。”
“那得看我为什么爱上别人了。”
“爱心泛滥呗。我不是早说你心太软了吗,洒向人间都是爱。你是个小资,博爱的人,典型的!”
周欣笑笑:“谢谢夸奖。”她看了手表,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谷子却刚刚才从沙发上坐下:“这才几点呀你就轰我。”
周欣说:“我怕我们老板过来。”
谷子不满:“什么,这么晚了他还会过来?你和他到底……”
周欣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打断:“你别瞎想了,他以前喝醉了来过。”
谷子愤愤地:“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去打这么一份工,你真缺那点钱吗?你说你妈让你去,你妈到底让你去干什么,子承父业?”
周欣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太晚了,咱们都早点休息吧。”
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怏怏站起:“好吧,你早点休息。”
谷子告辞,周欣为他开门,在门厅的暗处,他们相互拥抱了对方。
周欣说:“晚安。”
谷子说:“晚安。”
公寓外晚上
谷子走出公寓。乘出租车离去。
三分钟后,仍在楼外监视的高纯发现,周欣也匆匆走出楼门,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行色匆匆。
芳华里小区晚上
高纯紧紧跟上,周欣的出租车还是去了芳华里居民小区。车子仍然在九号楼前停下,周欣下车低头走进楼门。高纯看看手表,在小本上记下了周欣抵达的时间。
云朗金葵家晚上
此时,在云朗金葵的家里,金家老少还都坐立不安,焦灼地等候着查找金葵的消息。
很晚的时候,潮皇大酒楼的经理匆匆赶过来了,汇报了寻找金葵的结果:“金葵几个要好的朋友家都派人去问过了,云朗歌舞团也派人去过,没人见到金葵。云朗就这么大地方,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金葵的母亲眼泪汪汪,把事情想到了绝处:“她会不会,会不会想不开就……”
但这个估计被丈夫断然否定:“不会,金葵那脾气,不可能的!昨晚我还奇怪,她怎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呢。”
金鹏说:“她跑只能往北京跑,肯定是找姓高的去了。”
金葵的母亲百思不解:“门都反锁着,钥匙也没丢,她怎么就跑了呢?”
金葵父亲也百思不解:“去北京……她身无分文,能去北京?”
酒楼经理小心翼翼地提示老板:“你看,要不要报警啊?
金葵父亲想了一下,摇头:“不,我们自己再找找吧,她又不是被拐了,报警没用。”
金鹏也提醒父亲:“要不要……跟杨峰说一下,杨峰人多路子广,也许他能有办法。”
这回金葵父亲想都没想就立即摇头:“先别跟他说!”他环视众人:“这几天,你们对外谁也不能说这件事,咱们自己抓紧找!要是有人问……”他对妻子说:“你跟阿姨也说一下,要是有人问,就说金葵跟她男朋友旅游去了。要是杨峰那边的人问,就说她回北京辞职取东西去了。听见了吗!”
众人喏喏点头。
路边晚上
午夜时分,高纯在停在路边的奔驰车里与陆子强接头。接头结束时他从陆子强手上接过了一叠钞票,然后推门下车。站在路边,目送陆子强把车开走。
面包车夜
金葵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剧场,梦见了舞台。剧场里坐满了全神贯注的师生,大幕徐徐拉开,她被一双有力的手高高托起,白色的纱裙如烟如雾,优美的造型飘然自若,在行云流水般的音乐中缓缓飞翔。托举她的舞者正是高纯,高纯头上的红色头巾如火焰一样迎风猎猎,红与白彼此追随不弃不舍,在迷幻的天幕下如影随形……
高纯一个抛举忽然失手,金葵重重地落入深谷……她惊醒过来,发现面包车在一个小镇停住,又有几个男女在这里上车。车子重新开动起来,金葵昏昏沉沉的,又回到梦中……
仁里胡同夜
陆子强驾车回到仁里胡同,车子开进三号院的私家车库。
高纯的车子悄悄滑过巷口,透过车窗玻璃,高纯的目光投向胡同里的那扇朱漆大门,大门紧紧关着,胡同里路空人静。
面包车清晨
金葵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恍惚发觉这辆破旧的车子已经驶入险峻的山谷,四面重峦叠嶂,脚下山路波折。她惊慌地环顾车内,车内昏暗不清,前面车座上的男女都在歪斜着睡觉。只有小店的那个伙计没睡,在前边独自抽烟,无人闲聊。
“这到哪儿啦?这是去北京吗?”
金葵发出疑问,抽烟的伙计回过头来,说:“是。你睡吧,没事。”又说:“我陪司机呆着,不陪他,他要一打瞌睡,咱们都没命了。”
金葵稍稍安定下来,朝窗外东看西看,疑虑尚存。
山口清晨
车子继续颠簸,金葵刚刚一个瞌睡,醒来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一个雾气封锁的山口。伙计对金葵说:“到了,下车吧。”
金葵下了车,伙计又对金葵草草解释:“这车不去北京了,你换另一辆车子吧。车子在那边等你啦,再见啊。”
金葵回头,举目相望,看到不远处停着的,居然是个三轮摩托卡车,车上有两个农民一样的男子。金葵刚想再问详细,伙计已经转头上车,面包车随即摇晃着走了。
金葵冲面包车“哎”了一声,声音在山谷中备显孤单。
她转过头来再看那两个农民,两个农民也看着金葵,中间隔了灰蓝色的雾幔,看得金葵心神不安。
金葵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去北京吗?”
两个农民沉默半晌,其中一个用浓重的痰音哑声答道:“是。”
车库清晨
北京也起了大雾,车库的院子里,不知何时高高地挂满了一层层一垄垄的长长的粉条,在漫天的晨雾里首尾难现,高纯茫然步入其中,如同进入了一个阡陌纵横穷通不定的白色迷宫。
车库白天
天大亮了,起了风,风从东面疾来,浓雾仓皇散去。
当高纯领着车库的房东又回到这里时,院子里已经能看见晾晒粉条的工人劳动。房东打开了车库一端的一间小房,高纯看到他和金葵的铺盖和皮箱都在这里存放。
“这些东西你还是赶快拿走吧,老放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房东说:“再放下去丢了我可不负责任,这丑话我可都说在前头了。”
在风的哨声中,高纯的言语有点发抖:“你不是说我有了钱就可以把这儿租回来吗,我现在有钱了,我带钱来了,我要把这里租回来。”
房东说:“你早不来。你这不都看见了,这地方我已经租给别人了。人家开了作坊,比你付的钱多,我又不能干等着你。再说你一个人租这么大的地方干什么?你女朋友不是也没回来吗,再说这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住人嘛。”
高纯试图挽回:“求你还是租给我吧,我女朋友一旦回来,肯定还会回到这儿来的。她的东西还在这儿呢。我的手机卡丢了,她打电话找不到我,我必须在这儿等她!”
房东不解:“你们……到底分手没有?”见高纯沉默,房东又说:“分手了你还等她干吗?”
高纯低了声音:“也许她会回来取她的东西,也许她对这儿……还有点留念,也许她突然路过这儿想回来看看。我想,我只要在这儿,就还有可能,还有可能再见到她。”
房东断然摇头:“这不可能了!我和那家都签了五年的合同,合同到期人家也有权优先续租,你在这儿等她,这不可能了。”
高纯沮丧万分,他拿了钱来,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房东同情地表示:“这样好了,她这东西我先替她存着,如果她真的想回来拿这些东西,总会来找我吧。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我让她找你不就得了。”
高纯失望至极,他穿过粉条架组成的走道,走到了这座院子的出口,粉条作坊的老板娘正带着她的孩子在院外放着风筝。他没有注意他的那块红色的头巾,已经挂在了风筝的尾部,在远处的空中猎猎飞舞……
高纯开走了车子。在他走后不久,一辆旅行车开到路口,从车上下来几个男人,为首的一个就是金葵的哥哥。他们至此也是来找金葵的。那对放风筝的母子惶然看着这群壮汉蜂拥而来,踏起巷子里的尘土,大步向院子的入口走去。
深山白天
三轮摩托卡车向山里开去,路越走越窄,山越深越荒,金葵挣扎着想要跳车,被车上的男人强硬地按住。
金葵高声呼救:“你们干什么!来人呀,抢劫呀,救命啊……”
但只有山谷的回声。
公用电话白天
高纯用街边的公用电话拨通了云朗艺校的一位老师,求这位老师为他打听金葵的消息。
“王老师,云朗歌舞团有好多是咱们艺校毕业的,您帮我问问他们谁知道金葵家的电话行吗。我手机卡丢了,我的电话号码都存在那个卡上了,一丢全都联系不上了。金葵在云朗歌舞团工作过,她家电话肯定有人知道……”
山路白天
三轮摩托卡车越开越快,在崎岖的山路上激烈颠簸,金葵和后座上那个男人的搏斗也同样激烈,她咬开了那男人紧抓自己的一只大手,身体失控翻下车去。摩托车停了下来,两个男人下车朝地上的金葵跑去,把摔昏的金葵抬上了车子。
三轮摩托卡车的引擎突突地重新响起,很快消失在深林密径。
超市外傍晚
傍晚,高纯在独木画坊继续跟踪,跟着周欣和谷子乘坐的旅行车去了一家超市。他尚未把车在超市外面停好,周欣谷子已经和旅行车的主人阿兵一起进了超市,高纯追到门口,目标已经脱梢。
超市傍晚
高纯进门找个方向,盲目追去,在一排排货架中东张西望。这时的超市正值客流的高峰时段,人潮如梭,熙熙攘攘。
其实,阿兵和谷子就在附近挑选啤酒,而周欣也与高纯近在咫尺。当她挪开一大包卫生纸时,从货架的空格处,看到高纯的侧脸如白驹过隙,她下意识想叫他一声:“哎!”却没叫出声来,但高纯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几秒之后,居然退了回来,他那试图躲闪的面容在货架的空格里,难掩尴尬的表情。
可周欣的惊异却相对纯粹:“高纯,你怎么在这儿?”
她主动绕过货架,和高纯面面相陈。双方似乎都不知说什么是好,高纯遮掩着暴露的局促,周欣则惊喜于小别重逢。
她首先开口,把两人之间的尴尬释放:“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手机一直关着。”
“我手机,我手机换了。”高纯也开始放松:“我原来的手机卡丢了,里面输的电话号码全都没了。”
周欣说:“噢。”又问:“你还给那个老板开车吗,你那老板还没回来?”
高纯似乎已经忘了以前的谎言:“啊……啊?没有。你……你还挺好吗,你们那画展办了吗?”
“画展?早着呢。”周欣说:“我们刚和一个欧洲的展览商谈好,刚确定主题。”
高纯说:“哦,画展也有主题?”
周欣说:“当然有,我们这次定的主题是万里长城。长城,你去过吗?”
“啊,没有……”高纯不想多聊,想尽快结束这场遭遇,但已经晚了,谷子拎着一打啤酒从另一排货架转了过来,他转过来时周欣与高纯的谈话即将结束,但并不妨碍谷子看出他们谈得多么热乎。
周欣也看到谷子了,热情地为双方介绍:“啊,这是谷子,我们一起画画的;这是高纯,我的一个朋友。”
谷子不甚友好,对高纯的点头致意未做回应,他甚至当着高纯的面,不甚客气地质疑周欣:“你不是说你在这儿没什么朋友吗,怎么又有朋友了?”
周欣也许明白谷子的敌意,因此也就有了谅解和耐心:“啊,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他开车帮我拉过东西。”
趁这个停顿,高纯表示告辞:“那你们接着逛吧,我先走了,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吧,再见啊。”
高纯转身要走,周欣追了一步把他叫住:“哎,你新电话是多少?”高纯说了号码,周欣记入手机,又问高纯:“我的号码你也丢了吧?我发给你。”她拨了高纯的手机,传去了自己的号码。
他们互留电话,显得友情甚笃,谷子忌妒地沉默,直到高纯走后,才忿忿地质问周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是干吗的呀?”
周欣答道:“什么干吗的,开车的呀。”
周欣看一眼走过来的阿兵,皱眉答道:“开车的就不能成为朋友啦,你朋友不也是开车的吗!”
周欣转身走了,阿兵莫名其妙,问谷子:“怎么啦,说我什么?”
山村晚上
夜幕沉重,三轮卡车的大灯把前方的路面照得狰狞毕现。半夜时分,三轮摩托驶入一处荒僻的村落,一阵犬吠将金葵惊醒,她惶然四顾,刚一挣扎就被车上的男人按住。
三轮卡车停在村头一座铁匠铺的门前,门里走出几个男女,和车上的两条汉子一起,有人捂嘴,有人扯臂,有人抬腿,把拼命挣扎呼喊的金葵连拽带抬地,抬进了铁匠铺内。铁匠铺的门咣当一声关住,能听见金葵偶尔没有捂住的嘶叫声从院子进了屋子,从一楼上了二楼……忽然,声音嘎然中断,这前店后宅的铁匠铺子,顿时鸦雀无声。
公寓晚上
这趟超市购物,购得谷子心情不爽,他用阿兵的旅行车送周欣回到住处,两人下车告别的时候,周欣问了句:“哎,四合苑画廊的画展你去看吗,你不是说明天下午去吗?”
谷子没有回答,却不酸不咸地反问:“能麻烦你再告诉我一下吗,不算女的,你在这儿到底还有多少朋友?”
周欣怔了一下,婉转回答:“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没什么朋友……”见谷子冷冷地看她,她又解释了高纯:“那个人是我刚认识的,挺热情的小孩,有时候帮我忙。我跟他……也不算朋友啊。”
谷子脸色趋缓,周欣反倒强硬起来:“至于吗谷子,你也算个知识分子,而且是个男人!”
谷子并不示软:“你也是个艺术家,别什么人都来来往往,也有点档次。”
这回周欣真生气了,懒得争吵,转身走进公寓。谷子有些后悔,和解地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哎,明天下午四合苑,我等你!”
周欣没有回头,回答谷子的,只有楼门关闭的声音。
谷子郁闷地回到车上,驾驶座上的阿兵问道:“怎么了,又跟你使性子了?”
谷子没答,汽车开动。
在他们身后,高纯的车子早已悄悄至此,他目睹了谷子和周欣在楼前的短短龃龉,他看见周欣进楼,谷子上车,车子开走,料今夜无事,于是把车藏在一条隐蔽的夹道之中,然后放平座椅,盖上衣服。于他来说,在车里过夜是一个智慧的选择,不怕车子被盗,也省去了旅馆的费用。
高纯刚刚闭眼,周欣就从楼内走出,她走到街边,叫住一辆的士,走得静静无声。
芳华里小区晚上
周欣乘坐的出租车驶入芳华里小区。小区内灯火隐藏,万物息声。
山村铁匠铺晚上
月黑风高的野岭孤村里,只有村头的铁匠铺还亮着幽黄的烛光,铁匠王苦丁斟酒炒菜,犒劳送人过来的两个人贩子和出力帮忙的叔婶邻居。酒足饭饱之后两个人贩子开走了三轮卡车,叔婶邻居也各回各处,王苦丁一一送到门口,任众人一番调笑,嘱他洞房花烛不要贪色伤身,又嘱他楼上女子性情刚烈莫被她踢了下身……王苦丁憨厚地陪着笑,不急不恼。
客人散尽,王苦丁看看一桌狼藉,没去收拾。他掌了烛**步上楼,打开楼上紧锁的房间。烛光照至床头,光晕中可以看到金葵面带伤痕泪迹,瑟缩于床板的一角。
芳华里小区晚上
周欣从九号楼的楼门走出,上了一直等在这里的出租汽车。
山村铁匠王苦丁家夜
在王苦丁家二楼的这间小屋里,王苦丁与金葵发生了激烈战斗。王苦丁身大力粗,却拼不过金葵以死相搏,被金葵一脚踢下床去,又被金葵抄起手边的任何物件,砸得仓惶败走。
小屋的门被重新锁上,门里门外一齐气喘吁吁。王苦丁有些气急败坏,金葵则是惊恐难平,她绰了一条板凳,依托墙角,全身发抖,痛哭无声。
公寓夜
出租车把周欣又带回了公寓,周欣在公寓的马路对面下车,步行过街,在经过公寓一侧的那个夹道时,无意中看见了高纯的汽车。
她走近汽车,看到熟睡的高纯,她犹豫一下,敲响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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