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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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皇酒楼白天
潮皇大酒楼的一楼大厅此日又是婚宴包场。
在档次并不很高的潮皇大酒楼举办婚宴,照理绝非显赫一族,但不仅新人的座驾披红挂彩,亲朋好友的车队也好个威风。酒楼门前鞭炮礼花此起彼伏,堂上堂下宾客云集拱手相庆。喧闹的音乐中新娘新郎由伴娘伴郎陪着款款走下宽大的楼梯,主持人略带诙谐的语调抑扬顿挫,烘炒着现场的热度。
“……新郎仪表不凡,风流倜傥;新娘闭月羞花,莲步轻移。在此良辰吉日,共结百年好合,台下亲友嘉宾,谁不一团喜气,满面春风……”
台下,双方亲家还在忙于介绍各方眷属老友,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潮皇酒楼外白天
酒楼内的婚礼热闹开场,酒楼外忽有两辆大客车停了下来,一群素衣男女鱼贯而下,个个仪表肃穆面目阴沉。男女一律披麻戴孝,更是有人高举丧幡,他们一个挨着一个一声不响地漫上台阶。酒楼的门僮和领位小姐愣愣地看着这群怪异的不速之客,还未做出反应,这群丧头丧脸的人等已经拥入一楼大厅。
潮皇酒楼白天
一楼大厅的婚礼渐入佳境,台上新人对饮交杯,主持人添油加醋地哄抬气氛,台下亲友个个笑语欢声,只有新娘酒至半樽斜眼看到大厅入口丧幡摇曳,虽然不知究竟出了什么情况,但下意识已足以令她面色如纸。
同样惶然失色的还有酒楼的经理,他冲上去试图阻止这一大片丧服丧幡的继续进入,但他和身边的几个服务生显然势单力薄,办丧事的人已经自行散开坐满空桌。一个中年男人上来大声命令服务员:“拿菜单来,我们一共要四桌,三百一桌包括酒水!”
经理拧着眉毛与那中年人低声交涉,但显然来不及了,婚礼这边已经一片哗然。
经理拉着中年人的胳膊,语无伦次:“不行,你们赶快……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厅有人包场了,你们上二楼吧,二楼有座……”
中年人吹须瞪眼:“这不是也有座吗,我们又不是不给你钱!”
经理说:“这厅客人在办喜事呢,你们帮帮忙到楼上坐吧,我带你们去!”
中年人索性大吵大闹:“哎!你们酒楼怎么回事,光接红宴不接白宴呀,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中年人的高腔大嗓,大有搅局之意,几个女人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哭丧着死者的名字,不哭的人也七嘴八舌大声“劝慰”:“人死不复生啊,节哀吧阿姨,您自己身体要紧呀……”诸如此类。
这边,婚礼公司的工作人员和新人的亲友也冲上来拉住酒楼经理愤慨理论,不依不饶。
“怎么回事呀,你们潮皇大酒楼怎么婚丧不分呀。”
“今天我们办喜事你们怎么还接丧宴呀,你们酒楼有没有公德,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怎么这么唯利是图呀!”
“你们太缺德啦,缺八辈子德啦……”
婚礼的司仪和新娘新郎一样,愣在台上,直到新娘哭着跑上楼梯,司仪才想起该说点什么挽救局面:“啊,今天我们的婚礼有一些小小的意外,不过我相信我们的新人新气,一定会把所有意外全都逼退!”可惜他的话音未落,新郎也跑了,一路喊着新娘的名字,追上了楼梯。
台下大乱,新人的亲友几乎都站了起来,有的追上楼梯去安慰新人,有的冲向酒楼经理怒加质问,有的则动手驱赶那群搅局的不速之客,还有的站在原地举措茫然……
独木画坊白天
和云朗潮皇大酒楼的喧嚣相反,此时的独木画坊安静异常。高纯陪着周欣走进画坊时,开阔的画坊空无一人。高纯跟着周欣从一幅幅现代画作和雕塑的成品半成品的前面走过,他从未身临其境地感受过这样的艺术氛围。他无不新奇地浏览,直到看见周欣从画坊的库房里搬出一幅油画,才连忙上前帮她搬上了门外的汽车。
高纯发动车子之后,才问周欣:“咱们去哪儿?”
周欣想了一下,说:“去观湖俱乐部。”
高纯:“观湖……俱乐部?”高纯吓了一跳。
潮皇酒楼白天
婚宴和丧宴的两拨人已经大打出手。整个酒楼大厅被砸得狼藉不堪。金葵的母亲闻声从楼上下来,楼下打砸的场面令她震惊,她想出声制止,嘴还没张就双腿一软,瘫坐在楼梯的半截。
潮皇酒楼外白天
金葵的父亲和哥哥这时开车从外面回来,下车听到动静不对,进得门来才发现局面已经不可收拾……
金鹏冲上去大打出手,金葵的父亲已经面如死灰。
观湖俱乐部白天
观湖俱乐部的更衣室里空荡荡的。周欣打开了自己闲置已久的更衣柜,从中取出存放在这里的衣服和软鞋,还有毛巾浴液。她离开时将柜子的钥匙留在了柜门上,似乎没有重返这里的打算。
观湖俱乐部外白天
周欣走出更衣室时,等在车里的高纯已经坐立不安,直到周欣上了汽车,他悬跳的心才将将沉稳。其实侥幸并未眷顾,他瞻前顾后帮周欣拉开车门的样子已被金葵尽收眼中。
每日此时,金葵总是先于她的学员,提早来到俱乐部进行课前准备。此日她在俱乐部的门外,竟意外地看到了高纯的汽车,她正要上前看个究竟,忽见周欣从俱乐部里出来,熟人熟门地直奔这辆汽车。她看到周欣冲为她开门的高纯笑着说了句什么,样子亲热甚至不无暧昧。当两人驱车匆匆离去,金葵的面容和目光,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愤恨。
金葵立即拨打了高纯的手机,手机空响,无人接听。
汽车里白天
高纯手机响了,他看到来电者是金葵,没敢接听。
周欣显然看出他的神色有点惶然,问道:“怎么不接呀?”
高纯支吾:“没事。”
观湖俱乐部白天
金葵挂断电话,心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
整个下午,她也同样神不守舍,学员做着动作,她念着口令,总是念着念着就停了下来。学员们都奇怪地看她,她自己却浑然不知。
公寓白天
高纯和周欣来到周欣的公寓,他停好车子,跟周欣进门上楼。
观湖俱乐部白天
上课间歇的时候,金葵再次拨打了高纯的电话,这回高纯接了。金葵的恼火可想而知。
“高纯,你现在在哪儿?”
公寓白天
此时的高纯正在周欣的小公寓里,搭手帮助主人整理画室。金葵电话中的质疑和不快他当然听得出来,但碍于周欣就在不远的厨房里,他只能选择撒谎。
“没有啊,我在送一个客人呢,呆会再跟你聊啊……什么?我一个人呀,当然是一个人呀,刚才?我一直一个人啊。我呆会再跟你聊吧,啊。”
高纯话音未落,那边的电话已经愤怒地挂断。周欣从厨房出来,递给高纯一听可乐,隐隐感觉到高纯神色有变。“渴了吧,”她问,“你是不是有事呀,我没耽误你的事吗?”
高纯收了电话,仓促应答:“啊,没有。”
观湖俱乐部白天
一挂上电话金葵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学员们陆续走进练功房,有人问她:“教练,开始吗?”
金葵连忙背身擦脸:“啊……开始。”
公寓傍晚
周欣也喝了一口可乐,说:“有个车还真是方便,学开车难吗?”
高纯心不在焉,也不知自己答了什么:“啊……不难。”又说:“哦,我有个事先走,行吗?”
周欣说:“当然。”
周欣当然看出来了,刚才的电话让高纯心神不安。不然他不会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近乎惶然。
路上傍晚
高纯离开周欣的公寓后,开车直奔观湖俱乐部赶来。
观湖俱乐部傍晚
金葵终于熬到了下课的时间。她在更衣室换衣服时,那个当餐厅老板娘的学员注意到她红肿的双眼,关心地问她:“怎么了教练,没事吧?”
金葵掩饰地说:“没事,”可眼泪却又涌了出来。
女老板叫道:“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
路边傍晚
金葵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走出观湖俱乐部,恰逢高纯匆匆赶来,两人在俱乐部门口撞个迎面。
高纯叫了一声:“金葵!”
金葵视而不见,扭头甩脸,径自走向街边的公交车站。
高纯追上去,明知故问:“你怎么了,又生什么气啦?”
车辆进站,高纯想拉住金葵,却被金葵甩开,两人在公交车站拉拉扯扯,金葵索性扬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走,高纯叫着追了几步,望尘莫及。
车库傍晚
高纯开车赶回住处,跑进车库后,看见只有李师傅的妻子一人在屋。
高纯急急问道:“阿姨,金葵呢?”
李师傅的妻子从床上支起身子,说:“上班去了,吃完中午饭就走了。”
高纯问:“刚才回没回来?”
李师傅妻子摇头:“没有啊,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显然,高纯脸色不对,李师傅的妻子于是也紧张起来。高纯扭头跑出了车库,跑了几步又转身进门:“您怎么一个人在家,我师傅呢?”
李师傅妻子说:“他出去找工作了,小君也上班去了。”
高纯说:“那……您一个人躺这儿行吗?”
李师傅妻子说:“行,我没事,他们呆会就回来了。金葵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高纯:“啊”了一声,说了句:“没事。”他再次出门,向停在路口的车子跑去。
路上晚上
高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金葵,他盲目地开车,不停拨打金葵的手机,金葵的手机始终关着。他又拨了方圆的手机,方圆的手机无人接听。
方圆家晚上
半小时后,高纯敲开了方圆的家门,当头先问:“你怎么不接手机呀?”
方圆说:“啊,是吗?我刚才洗澡呢,你打我电话了?”
高纯问:“金葵没来找过你吗?”
方圆摇头:“没有啊。”
高纯问:“她给你打过电话吗?”
方圆又摇头:“没有啊。她没在班上?”
高纯说:“你看看你手机,看看她打没打。”
方圆:“肯定没打呀……”
高纯:“刚才我给你打你也没听见嘛。”
方圆拿出手机看了来电记录:“啊,你打过,有。她没打过,你看……”
高纯不放心地检查了方圆的手机,方圆疑心地又问:“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车库晚上
晚上九点多钟,高纯开车又回到车库。李师傅早就回来了,正在收拾刚刚吃完的碗筷,高纯站在门口,目光在屋里每个角落快速扫过,知道金葵并未回来。他没有理会李师傅夫妻询问的目光,扭头又跑出了车库。
路上晚上
高纯去了他和金葵去过的小餐厅,去了他和金葵一起购物的商场,商场打烊的时间已到,门口的保安不准高纯入内。高纯翘首看着从商场内络绎而出的顾客,当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高纯心焦如灼,他看看手表,时间已晚,用手机再次拨打金葵的手机,手机依然关着。高纯站在商场外的街边,街上的行人已渐渐稀少,他犹豫再三,终于用手机拨打了云朗金葵家里的电话。
“喂,这……喂,这是金葵家吗?我,我是金葵的同学,金葵前一阵说要回家,请问她回家了吗?”
金葵家晚上
金葵家的电话是保姆接的,她告诉高纯:“金葵没回家,她在北京呢,在北京上班呢。”
高纯追问:“噢,她今天没往家打电话吗,她,她说她什么时候回家了吗?”
保姆答:“没有啊。”她看看站在一边的金葵母亲,问她:“金葵今天给家里打电话了吗?没有吧……”
金葵母亲目光看着保姆手里的电话,问:“谁找金葵呀?”
保姆便冲电话听筒说了句:“你叫什么呀,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妈妈在,你跟她妈妈说吧。”
高纯连忙表示:“啊,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路边晚上
高纯挂了电话,他能想象到当金葵的父母听到“金葵”二字时,表情该有多么关注。
金葵家晚上
金葵的母亲听到来电话的人是找金葵的时候,果然接过了话筒。她冲话筒喂了一声,发觉电话已经挂了。
金葵母亲问保姆:“谁找金葵?”
保姆:“不认识,说是金葵的同学。”
金葵母亲:“男的女的?”
保姆:“男的。”
金葵母亲:“……”
金家的客厅里,这时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会晤。会晤主宾,是金葵的父兄和一个辗转请来的律师。会晤的内容,是关于潮皇大酒楼与婚礼事件的受害方日益复杂的官司。从金葵父亲和律师的脸色上,金葵的母亲看得出他们已经谈得焦头烂额,唯有金葵哥哥金鹏仍然仗理不服。
“办丧事的那批人又不是我们请来的,又不是我们拉来的,又没在我们这儿预订过,他们自己冲进来……”
律师打断金鹏:“可结婚的这家人向法院提交的证据已经证明办丧事的这家向你们酒楼预订过那天的餐位,也就是说,潮皇大酒楼那天应当知道他们会来。”
金葵父亲闷头,没有做声,金鹏摇头否认:“不可能,要是有预订我肯定知道。酒楼的业务我天天盯着。”
律师说:“他们通过你们内部的人,从你们酒楼的电脑里打出了酒楼的预订登记表,上面记载着在婚礼的前一天,有一个四十六人就餐的预定,而且预交了五百元的订金。”
金鹏脱口而出:“四十六人,原来就是他们?”
金葵父亲抬头,不满地扫了金鹏一眼。金鹏支吾了一下,不得不向父亲承认:“陈力凡说,那天是有一桌四十六人的预订,可不知道这伙人是办丧事的呀,而且他们那天来了至少六十多人,谁知道他们就是这拨人呀。”
律师说:“来的人是不是超过四十六人,并不影响他们曾经做过预订这个事实的成立。”
金鹏说:“他们预订时也没说是办丧事的呀,我们还以为预订的那拨人没到呢。”
律师说:“现在办婚事那家找到了办丧事那家,可能是给他们塞了钱吧,反正拿到了他们订餐人的一份证词,订餐的人在证词中咬定,他订餐时就说了是四十五六人到六十人之间,是丧事,要求桌上不放花,不围红色台裙……”
金鹏叫道:“不可能,要这么说了我们的人肯定会记下来的,他们不可能说了。”
律师继续说:“订餐的和接受订餐的,一个人说说了,一个人说没说,在没有第三者佐证的情况下,就要看哪个人与本案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显然,订餐的人与本案没有利害关系,而接受订餐的一方,也就是你们潮皇大酒楼,与本案有直接利害关系,所以,法院很可能采信订餐人的这份证词。”
金葵父亲开了口:“刘律师,你看,这次他们告我们,能告得赢吗,法院能判我们怎么着?”
律师想了一下,答:“原告方作为受害人,他们受到的损害是确实发生了的。既然有损害发生,就必然有责任人。法院很可能认为:潮皇大酒楼作为婚礼的承接人,不是在预订安排上存在纰漏,就是对突发事件现场的处理上有不足之处,法院在责任认定上,肯定不会让你们一点责任不承担的。一旦确定我们酒楼方面有失误,那肯定就要进行赔偿。”
金葵父亲最关心的正是这个:“赔偿多少钱呢?”
律师最不敢答的,也是这个:“赔偿包括经济上的赔偿和精神损失的赔偿,特别是精神损失的赔偿,数额不好估计。”
金鹏哑然看着父亲,父亲想了想,又对律师问道:“如果,我们现在跟他们私了这事,他们肯不肯?”
律师说:“现在对方已经向法院起诉了,当然起诉也可以撤诉,庭外和解当然可以。不过,如果他们对官司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我们这一方现在才提出私了,对方提出的赔偿数额恐怕不会比他们原先想要的减少太多。既然这样,还不如把这官司打了呢,法院总不会比原告要求的数额判赔更多吧。”
金葵的父亲沉默下来。
律师又说:“还有,我听说原告方已经把这个事情捅到云朗晚报上去了,晚报很可能这几天就登出来。你们在报纸那边要是有熟人的话,最好把这篇稿子压下来,否则对你们潮皇大酒楼的声誉,对接下来的这场官司,都很不利。”
金葵父兄彼此看看,没有应声,从他们的表情上律师已经看出,他们在新闻媒体方面,没什么过硬的关系。
车库晚上
高纯给金葵家里打完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金葵毕竟没有跑回云朗,这实际上也是高纯的心情底线。他开车回到住处,放在一边车座上的手机在路上响了两次,他两次都没听见。
他走进车库时李师傅一家都还没睡,君君还趴在板凳上复习着功课,李师傅正和一个客人抽烟闲聊,那个客人回头一望,让高纯顿时叫出声来。

“老方?”
云朗金家夜
律师走了,金家老少还都留在客厅里,愁眉不展。
金葵父亲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他撑不起精神地说道:“官司这一打,至少半年,这半年生意不可能好做,万一报纸再一登,谁还愿意到咱们这儿办婚事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个记者,就喜欢小题大做。”
金鹏的血气也垮了下来:“生意一差,想给咱们入股投资的人还怎么找呀……”
“废话,”金葵父亲说,“现在还想什么入股投资!”
金葵母亲想到的,则是眼前现摆的麻烦:“那……欠杨峰的钱,怎么办?”
金葵父亲低头抽烟,屋里沉默良久,金葵父亲把烟按灭,闷声说了句:“不是我们不认命,是命不认我们。”金葵的母亲目光发呆,在她的印象中,丈夫似乎从未如此气馁。
“现在,咱们一家的命,都攥在金葵手上了。”金葵的父亲看一眼妻子,说:“只有咱们这个宝贝女儿,能救咱们。”
路上夜
夜色已深,高纯驾车,载了方圆,穿过夜深人静的街道,向方圆的住处驶去。
路上,方圆说了金葵的情形:“她是在你走以后来找我的,你说的没错,除了你我之外,她在北京没有一个熟人,除了你们住的那个车库之外,她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你估计的没错,你们吵架了,她肯定会来找我。”
高纯问:“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方圆反问:“你认为她会跟我说什么?”
高纯含糊:“她……肯定恨死我了。”
方圆笑了:“她恨你?”
高纯说:“她以为我和别的女人有交往,女人都恨这个。”高纯目视方圆,求证:“对吗?”
出乎他的意料,方圆居然摇头:“不,她不是憎恨,她是恐惧,她害怕你跑了,害怕你离开她。”
高纯怔住,他意外地看了方圆一眼,然后转脸前方,不知该说什么。方圆接下去说道:“她托我找你,托我告诉你,托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高纯以为听错:“对不起?她向我……说对不起?”
方圆肯定地点头:“她说她再也不冲你发脾气了,再也不使性子了,今天下午她情绪有点失控,现在她非常后悔。她说她什么都可以接受,就是受不了没有你的生活,她和你在一起已经习惯了,她不能想象她离开你一个人生活……那种生活该怎么过。”
高纯开车,没有回答。路灯一明一暗的从他脸上划过,映亮了他眼中涌出的泪花
方圆住处夜
在方圆的住处,高纯见到了金葵。
金葵站在屋内,望着方圆和高纯进来,她看上去有点紧张,她紧张地看着高纯的表情,似乎想看出他是否还在生气,而高纯已经一步上前,把她轻轻抱在怀中。
在方圆的小客厅里,高纯坦白了他和周欣之间的“关系”。
方圆的表情岂止是意外,简直就是吓了一跳,“侦探?”他上下打量高纯:“最近看什么悬疑小说了吧,福尔摩斯?”
金葵说:“是那个周欣的老板让你干的?你干这个,违法不违法呀?”
高纯争辩:“顶多就算狗仔队呗……”
方圆说:“我过去可是当过警察的,跟踪这事可是个技术活儿,你会吗?私人侦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
高纯眨眼,说:“怎么干,你会?”
方圆瞪眼:“我干过警察我当然会。”
金葵:“侦探不就是跟在人家后面看看人家都干什么了吗?”
方圆笑道:“要不说你们什么都不懂呢。跟踪的学问可就太多了,既不能把对象跟丢,也不能暴露自己,这里头的讲究可太多了。”
高纯:“什么讲究?”
方圆有几分得意:“那是啊,比如说,人家在你们家外面的马路上走,我问你,你怎么跟?”
高纯答:“我隔他远点,在后面跟。”
方圆:“在后面跟,你以为你答对了是吧,告诉你,错了!不太宽的马路,尽量在街对面跟。被跟的人一般只注意后面的尾巴,而忽略马路对面的眼睛。在马路对面,你跟他平行走都没问题。”
高纯:“他要是过街呢,我再过去?”
方圆深谙此道地白乎着:“不能马上过去呀,你要看他过街干什么,是进商店,还是拐弯,还是坐公共汽车。他要上公共汽车你千万别和他上一个门,总之尽量别跟他打照面。还得注意,有的犯罪嫌疑人……啊不,有的被跟踪对象专门利用上公共汽车,上地铁的机会测梢,你这时候就要格外小心了……”
高纯插嘴:“什么叫测梢啊?”
方圆被无端打断,有点不爽:“测梢就是检验一下后面是不是有尾巴。你好好听着!一般车来了他先不上,看左右的反应,车门快关的时候他忽然上去,你要紧跟着上去,他一下就看出来了。”
金葵和高纯都听得目瞪口呆。
方圆继续白乎:“测梢的招儿多了,比如他走着走着忽然蹲下来系鞋带,这十有**就是测梢,可以借机环顾身后啊;还有,走着走着突然掉头往回走,看后面人的表情是不是一下慌乱不自然了;还有,走着走着快到拐弯的地方忽然紧跑几步拐过去,你要是也跑着追过去那可就犯傻了,他可能正站在刚拐过来的地方看你哪;还有,她要是女的,只要她掏出小镜子给自己补补妆什么的,那肯定就是通过小镜子往后面看哪;他要是站在商店外面看橱窗,可能也是要通过玻璃的反光往周围观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里面的学问多了去了!”
高纯和金葵面面相觑,对方圆已经佩服至极。
方圆笑笑:“你慢慢体会去吧。”然后收了笑,又说:“哎,我说得还是公安跟踪,你这私家侦探就更得小心了。你的老板给你什么原则呀,是宁丢勿暴,还是宁暴勿丢啊?”
高纯没明白:“什么?宁什么……”
方圆不耐烦:“盯梢总得有个原则嘛!宁丢勿暴,就是宁可丢了梢,也不能暴露,不能让梢知道他被人盯上了;宁暴勿丢就是不管梢知道不知道,就是死盯!怎么也不能让他甩了梢!”
高纯说:“老板让我死跟,她走到哪我跟到哪。”
方圆点头:“哦,那就是宁暴勿丢。”
高纯又说:“老板还说绝不能让她发现我,她要是知道我在跟她,我这饭碗就算砸了,老板肯定就不能再用我跟了。”
方圆又点头:“啊,那就是宁丢勿暴……到底是什么呀?”见高纯张口结舌,方圆语重心长:“不过我劝你,还是宁丢勿暴的好。你是私家侦探,干这事总不能像公安局那么理直气壮吧,跟丢了老板总能体谅,可你要暴露了,砸饭碗还是小事,弄不好连自己小命都得搭进去,得不偿失。”
金葵吓了一跳:“什么,暴露了就怎么了,暴露了有什么危险吗?”
高纯安慰金葵:“没事,被跟踪的反正是个女的,就算让她知道了,她也不会拎块砖头找我来。”
方圆说:“哎,那可说不准,关键你并不知道老板让你跟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前一阵北京有个私人侦探就让人活活打死了,结果……”
高纯怔住,金葵叫起来:“打死了?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方圆言之凿凿,看来并非危言耸听:“报纸都登过呀,电视台也播过,行凶的两个人也让公安抓了,法院也判了。就算判了死刑,也救不回高纯一命啊。”
金葵瞪眼不满:“老方你这臭嘴!”
方圆仍未收住:“我就说这意思。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能发生,凡事自己小心没错。你别忘了私人侦探就是孤军作战,而且是搅进一个你也搞不清胜负强弱的险局,反正凶多吉少吧。这话你们听不听两便,当我吓唬你们也行。”
金葵无话可说,她心神不宁地看一眼高纯,高纯在那一刻也面如土色。
路上、车库外夜
那天晚上,高纯和金葵回到车库,他们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坐在外面的月光下聊天。从回家的路上金葵就对高纯跟踪的那个对象,充满了疑惑。
金葵:“那个老板为什么要跟踪他的秘书?”
高纯说:“她是陆老板新聘的助理,也就是他的私人秘书。”
金葵问:“他要跟踪他的秘书?”
高纯说:“这是他新招的秘书,他说公司对重要岗位的职员都要严格考察。不光考察工作能力,还要考察忠诚度;不光考察职业表现,还要考察八小时以外的私人交往,就怕是竞争对手派进来的商业间谍。”
金葵问:“你这样跟踪一个年轻女孩,不违法吗?你又不是公安民警,你有权跟踪人家吗?”
高纯说:“我干的这叫私人侦探,虽说不合法,但也不至于犯法吧。我又不干涉人家行动自由,又不钻到人家卧室里去,顶多算是娱乐杂志的狗仔队吧。娱乐杂志刺探明星**是为了挣钱,陆老板考察秘书是为了公司的安全,也是在商言商吧。”
金葵问:“商业竞争真有这么厉害?”
高纯说:“也许当了老板的人,想法就都变古怪了。他花了那么高的薪酬请来这个女孩,既不懂公司业务,也不是学文秘管理的,她是学美术的,是一个画家。”
金葵更想不通了:“画家?画家为什么要去公司当秘书?”
高纯说:“可能当秘书挣钱多吧。”
金葵问:“当秘书挣钱多吗?”
高纯说:“陆老板给她的工资应该不会少吧,陆老板还买了一套公寓给她住。在中国搞艺术,最富的和最穷的都是画家。有名的画家一幅画能卖上千万,没名的画家比咱们跳舞的还狼狈呢,想挣出一套公寓不得猴年马月了。”
金葵马上疑心到别处去了:“刚招的秘书就给她买公寓,她是助理呀还是小蜜呀?”
高纯还是比较单纯,单纯似乎就是糊涂:“助理就是秘……噢,你说那个呀。不会吧,陆老板挺正派的,而且周欣怎么也是搞艺术的,你干吗把人家都想那么坏呀。”
金葵没再争辩,但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未被说服。
车库夜
他们回到车库时李师傅一家早都睡了,他们轻轻打开库门,又轻轻把库门掩上。高纯拉着金葵的手摸黑,走到铺前,两人相互拥抱了一下,刚想亲吻,李师傅的手电把布帘照亮。
李师傅:“谁?”
两人松开来,都没了情绪。
高纯说了句:“我。”
公寓早上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生活重新恢复如旧。高纯又如往常一样跟踪周欣上班,从公寓跟到了公司。
东方大厦中午
午饭后周欣照例走出公司,只是这次又是与陆老板同车离去。
奔驰车内白天
周欣给陆老板当助理已有时日,单独与陆老板同车而行却并不太多。行至半途陆老板将一只信封放在周欣腿上。周欣不看也明白里边装的全是现钞。尽管陆老板解释得非常正派:“这一段你工作不错,这是发给你的奖金。”但周欣还是马上把信封推还回去。
周欣:“不用了,我来公司没做什么,每天又是半天工作,领那份工资已经有愧了。你有钱就拿去给国家交税吧。”
陆老板哈哈大笑:“交税,你是税务局的呀。”他把钱重新放到周欣腿上,说:“你不是说想去学开车吗,就拿这钱去找个驾校吧。现在学开车可以指定师傅单独教练,一人一车,随叫随到,现在只要肯多花钱,怎么舒服都行。”
路上白天
由于周欣与陆老板同在,所以高纯不怕丢梢。他远远地跟在奔驰后面,一路走得不慌不忙。奔驰车转过两个路口,在一个大型商场的路边停住,放下周欣径自开走。高纯的车子从周欣站着的路边缓缓开过,他从反光镜中看见周欣在拨打手机。
高纯刚想找地方停车,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周欣。他马上把车子拐到另一条街上,接听的口气装出些惊讶。
“啊,周欣呀,我……我在外面啊,刚帮我们老板送东西去了。现在?现在没事了……去哪儿,你家?”
公寓外白天
在周欣下了出租车走进公寓之后,高纯的车子也驶进了公寓的停车场内。
公寓白天
高纯上楼敲开了周欣的房门,周欣正在用画布绷制画板。
“来这么快?”她对高纯的速度有些惊讶。
高纯:“啊,我就在这附近呢。”
周欣把高纯带进客厅,说:“哎,我求你帮个忙行吗?”
高纯问:“什么忙?”
周欣说:“收我当个徒弟。”
高纯道:“教你画画?”
周欣说:“教我开车。”
高纯一愣:“我?教你开车?这是不是和当你男朋友一样,也是假的?”
周欣认真:“噢,男朋友那事不需要了,我宣布取消。开车这事可是真的呀,我付费的。”
高纯笑道:“你真想学开车呀?”
周欣也笑:“想呀,多一门手艺有什么不好,技不压身嘛。”
两人正说着,门铃突然震响,高纯吓了一跳,惶然去看周欣。周欣似乎早知有人要来,从容不迫开门。高纯认出来了,来者还是那位谷子。
谷子进门看到高纯帮周欣拿着那块画板,不由皱眉质问周欣:“你绷画布怎么不叫我来帮你,他会吗?”
也许上次在茶座争吵气还没消,周欣有点故意冷淡谷子:“不会呀,我可以教他。”
谷子白了周欣一眼,径直朝高纯走去,不容置疑地从高纯手上接过画板,说:“我来吧。”然后拖着画板走开。高纯两手空了下来,转脸去看周欣。周欣已经随在谷子身后,去另一间屋里继续冷战:“……没有啊,我叫他过来帮忙怎么不行,你今天不是上你老师家吗,我哪知道你没去呀……”
高纯站在外屋,有点尴尬,有点无聊。
观湖俱乐部晚上
一天的监控工作终于结束,晚上十点多钟,高纯开车来到观湖俱乐部,依然在后门的门口与金葵碰面会合,他们沿上次走过的路线顺利进入,空无一人的练功厅里照例没有开灯。高纯扎上红色的头巾,金葵戴上碧绿的琉璃,录音机放出的音乐与月光一样轻柔似水,而他们腾空的高度,旋转的速度,却充满青春无敌的力量,“冰火之恋”的热烈,似乎由此而生。
街头大排挡夜
练舞之后,高纯与金葵还有方圆三人,坐在街边的一个大排挡吃着夜宵。高纯在一边稍静处,向来电询问的陆老板汇报着情况。
“……她今天练了半天车,又去了她们画坊……对,没干别的,好的,陆老板再见。”
高纯汇报完了,挂断电话坐回桌旁,方圆喝了点酒,脸上有些醉意,不知是酒后真言,还是胡言乱语。
“现在我看出来了,很可能还真让金葵言中了,这女助理八成就是那姓陆的小情人。不然不至于半夜三更还约你去听汇报,还要给你加钱,肯定就是男女的事。”
金葵推高纯:“你看我说嘛!”
高纯倒是淡淡的:“男女的事有什么,我只管查行踪,管他什么事呢。”
方圆怂恿:“这种事要想多挣钱,就得不断暴猛料,没有猛料姓陆的不会有兴趣掏钱的。”
高纯问:“什么叫猛料?”
方圆说:“猛料,就是得让那姓周的女孩跟另一个男人……啊,跟另一个男人,得搞出点来往什么的,啊。”
高纯没听明白:“让她跟哪个男人,来往什么?”
方圆着急地:“你怎么那么笨!比如,你发现这个周欣跟什么人到什么地方幽会去了,幽会的时候又有点什么亲密动作了……”
高纯傻乎乎地:“怎么算亲密动作?”
方圆怔一下,说:“亲密动作都不懂!”他冲金葵说道:“要不咱俩示范一下给他看看?”
金葵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嗔斥方圆:“怎么那么讨厌啊你。”
方圆笑道:“就这意思呗他还非问。”
高纯多少明白过来:“她没跟谁幽会啊。没跟谁亲密动作啊。”
方圆启发:“她没接触过任何男的?”
高纯说:“就是那帮画家啊。”顿了一下,又说:“那些画家当中,倒有一个年轻点的,对周欣好像挺关照的,好几次送她回家。不过动作挺正常的呀。”
方圆再启发:“正常你也得编点不正常的出来呀。反正老板养情人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胡暴一通也对社会无害,让他们没事自己闹腾去呗。有一你就说二,有二呢,你就说三道四。有树就有风,有人就有影嘛,要不怎么叫暴料呢。”
高纯摇头:“可连一都没有,怎么说三道四啊。”
方圆恨铁不成钢地:“你这人,你不是想挣钱吗,你不是想跳舞吗,你不是想和金葵一起去考北京舞蹈学院吗!你们钱够啦?”
高纯与金葵对视一眼,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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