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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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咣咣……
高纯敲门,门内无人应声。
他又敲了一遍,敲得战战兢兢,还是没有任何反响,他连忙叫梯下楼,中年女人的背影还在视野之内。
菜市场白天
高纯远远跟着那女人进了一家菜市场,在那女人挑菜时拍下她的照片,然后,又踱到一侧的书摊上买了一本时尚杂志。
芳华里白天
高纯又跟在那满载而归的女人后面,走回小区。
中年妇女目不旁顾,径直进了楼门。高纯稍后跟进,乘梯上楼。再次敲响了那户房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还是那位中年女人:“你找谁呀?”
“啊,我是时尚杂志社的,”搞纯说:“我们主任让我把这期的杂志给您儿子送来。”
中年妇女一脸诧异:“我儿子,你搞错了吧?我没儿子。”
高纯抬头做状地去看门牌号码:“没错呀,这儿不是芳华里九号楼1406房吗,没错啊。”
中年妇女坚决地:“找错了,没这人。”
中年妇女就要关门,高纯挡住:“哎,你儿子不住这儿吗,那可能是你先生吧,对不起可能是我说错了。”
中年女人还是把门关上了:“没这人,你找错了。”
高纯冲着紧闭的房门喘了口气,转身下楼。
楼外,有几个老人闲坐聊天,高纯上前打问:“老师傅对不起我问一下,楼上1406房那家儿子平时回来吗?”
老年人怔了一下,一个说:“1406,你找谁呀?”
另两个老人互相问道:“说谁呀,1406?王桂珍家呀。王桂珍哪有儿子……”
最先答话的老人再次说:“这家没儿没女,你找错人了吧?”
高纯说:“没有啊,要不就是她先生,不是王桂珍吗,没错啊。”
老人问:“你找哪个王桂珍,是印染厂的王桂珍吗?”
高纯顺坡赶驴说:“是啊。”
“王桂珍哪儿有儿子女儿啊,”老人问:“你是哪儿的呀?”
高纯说:“那她先生平时在家吗?”
老人还是问:“你是哪儿的呀?”
高纯说:“我是时尚杂志社的,我们社让我送杂志来,就找1406房的,但肯定是个男的,要不就是她先生吧。”
老人们早就看到高纯手里拿着的杂志,高纯的模样也不像坏人,于是七嘴八舌地说:“王桂珍爱人早去世了,你肯定找错人了。”
高纯不死心:“那到印染厂去问问能问清吗,印染厂在哪儿啊?”
老人们笑道:“印染厂早关了,人都下岗了你找谁去。”
高纯哑然。
路边车内白天
还是在那个僻静的小街,还是在那辆奔驰轿车的前座,高纯给陆老板看了数码相机中的照片。显然,陆老板对高纯拍下的那位中年妇女,看上去并不面熟。
“她去找这个下岗工人干什么?”
陆老板对高纯的调查结果感到奇怪,高纯也只能一通胡猜:“那个王桂珍是不是她的亲戚?”
陆老板说:“她说过她在北京没有亲戚。”
高纯没话了,没有再做其他推测。
陆老板也百思不解,只能命令高纯:“你继续盯!”
高纯支吾了一下,说:“我手上……没钱了。”
陆老板不满地问道:“你钱呢?怎么这么快就花没了?”
高纯说:“当时租这车的押金就交了一万……”
陆老板皱着眉,从身上掏出钱包,点了两千块钱,交给了高纯。
“盯紧点。”他说。
高纯点了下头:“啊。”
商场白天
离开陆老板后,高纯直接去了百货商场。还是那个箱包柜台,他买下了金葵喜欢的那只女式手包。
餐厅白天
然后,他把金葵约了出来,约到了一家挺讲究的餐厅。餐厅里人不多,金葵一坐下来便大声发问:“嘿,你刚抢完银行啊,干吗非要到外面吃饭呀?”然后又环顾四周,放小声音:“这儿挺贵的吧?”
高纯未即答言,他把装了那只女式手包的提袋放在金葵面前,说了句:“生日快乐。”
路边汽车里白天
对他们这种客居他乡的“北漂”来说,这是过分奢华的一顿生日午餐。但在他们酒足饭饱从餐厅出来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之后,“寿星”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笑容,反而显得满腹忧愁。
高纯问:“怎么啦?今天可是你的生日,过生日再不高高兴兴的,小心一年都没好心情。”
金葵叹了口气,叹得老气横秋:“你说,以后咱们还跳舞吗?”
高纯说:“跳啊,你到底想起什么来了?问这个干吗?”
金葵说:“你整天这么开车拉客一干就是十几小时一天,我整天给那些富婆富妞把杆儿掰腿,咱们离舞蹈真的越来越远了。”
高纯反驳:“怎么远了,咱们这不是为了攒钱考舞院吗,再说咱们不是天天早上都在练吗。”
金葵抱怨:“考舞院的钱什么时候能攒够啊,你一有点钱就买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啊……”
高纯气短:“今天不是你过生日吗,而且这个包我早答应过你的。你放心,我都算过,考舞院连准备带食宿带各种费用,大概一万块足够了。一年的学费和食宿费大概两万多。等我替陆老板干完这份差事,得个三万块钱还是有可能的。等钱一到手,你就先去考。你条件比我好,你先去考,我继续开出租车再干点别的,或者回劲舞团去上班,供你以后几年的学费,应该供得上的。”
“那你呢,你真不考了?”
“等过一两年钱多点了,或者你学得差不多了,我再考。我早想过了,按现在的情况,咱们两个人同时考,肯定不现实。”
金葵眼里,含了眼泪,她转过身来,拥抱了高纯。她不知道高纯一旦得到这笔学资她会不会独自去考,她只知道此一时刻,她爱死了高纯。
车库外白天
周欣病在了公寓,高纯就可以歇班。他陪金葵回到车库,本想和她共度生日。谁料在车库门外,竟意外地看到了从云朗来的李师傅一家。从他们的行李和装束上,可以看出绝非串门或旅游。高纯马上意识到李师傅家里一定出了事情,若非万般无奈,不可能如此大箱小包地举家来投!
车库晚上
这天晚上李师傅一家就安顿在车库,金葵把隔墙一边高纯住的地方让了出来,铺上了李师傅一家三口的铺盖。李师傅的妻子把女儿叫到金葵面前:“君君,来,你快点谢谢金葵姐姐,上次金葵姐姐拿了那么多钱准备以后你上学用,金葵姐姐对你太好了!”
金葵说:“谢什么,以后君君就是我妹妹,我当然得管啊。”
隔墙的另一边,李师傅将高纯送给金葵的生日礼物拿在灯下把看,那只小包上的价签让他惊讶万分:“哟,这么小的包要一千二啊,这是一千二吗?”
高纯说:“啊,这也算个名牌吧,所以贵。”
李师傅点头道:“你们看来真是发财了。在这儿挣钱比咱们云朗容易多了吧?”
高纯一时解释不清,又听到隔墙这边,李师傅的妻子千恩万谢之后,忽然哭哭啼啼:“我这病我知道,在云朗治不好,到北京来就治得好吗!就算治得好,那又得花多少钱呀。我们那房子拆迁了,听说后年回迁回去还要再交些钱呢。今年我们小君就考大学了,我们要是不把钱给她凑出来,这要是考上了再没钱上,君君那得恨我们一辈子啊。”
金葵不解道:“把你们房子拆了应该补给你们钱啊,就算以后还你们房,也不该再要钱呀。”
高纯一边收拾着他和金葵的床铺,一边隔墙把话题引了回来:“小君肯定考得上,小君学习多刻苦啊。”
这边金葵也说:“我们俱乐部有个客人是开餐厅的,我去求她让小君去那餐厅打个暑期工应该没问题的。打一个月工也能挣个七八百吧,餐厅还管一顿饭呢。”
小君说:“金葵姐你干脆帮我找个固定的工作吧,我妈这病……我爸又丢了工作,我都不想考了,没钱考上了又有什么用啊。”
李师傅的妻子眼圈发红:“小君,你怎么也得考上。你好好准备,好好考,妈的病不治了……”
金葵安慰母女:“只要能考上,办法总会有的。好多大学对特困生都有援助政策,上了学也可以勤工俭学,办法总归有的。”
李师傅走到隔墙这边,对女儿正色道:“你好好准备,家里有没有钱是我的责任,你考上考不上可是你的责任。你必须给我考下来,你爸爸出去卖血,也要供你把大学上了!”
高纯也过来了,笑道:“小君你爸你妈就指望你了。”
小君回嘴:“你老说我,你不是也没考大学吗,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高纯自甘下风地说:“我?我爸我妈不指着我,要指着我,我肯定得考上啊。”
小君冲父母撇撇嘴:“我看出来了,没爸没妈也不错,活得多自由啊,至少没那么大压力了。还是你好。”
金葵和高纯全都哑了,金葵脸上想笑一下的,却笑不出来。
小君的母亲气喘嘘嘘:“小君!你怎么……怎么这么说话呀,越大越不懂事了……”
李师傅说:“高纯跑北京干什么来了,就是找他爸爸来了,你问问高纯,这没爹没妈的日子,好不好过!”
车库夜
大家聊得很晚,才以隔墙为界,各自去睡。这是高纯与金葵也隔了另一道新起的隔墙,黑暗中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他们互相看着,高纯看到,金葵咧嘴露出白牙,冲他笑了一下,他也就冲她笑了。
公寓外早晨
天刚放亮,高纯第一个起床。他没有惊动周围的熟睡,匆匆上路,如往常一样,把车子停在了周欣公寓的门外,耐心地等着目标出来。
周欣走出公寓,高纯跟踪她去了东方大厦。
超市白天
金葵带着小君去了附近的商店,为李师傅一家的“落户”,购买日用物品。
劳动市场白天
这一天李师傅也早早起身,来到劳务市场去找工作。
东方大厦、路上、公寓外黄昏
高纯跟踪周欣从东方大厦离开回到公寓。
车库晚上
金葵下班回来,与李师傅和君君一起包起了饺子。
车库晚上
高纯开车回到住处,推门看到金葵正和李师傅一家热闹地吃着饺子,李师傅见高纯回来,马上表示专门为他留了一屉,并且动手去煮,君君和李师母也热烈地招呼高纯入座。
车库早上
高纯早早起床,驾车走了。
东方大厦白天
高纯在东方大厦外监视着大厦的出口。
车库白天
金葵的母亲再次来了北京,她乘出租车来到金葵的住处,看到了在车库门外晾晒被铺的李师傅,不免神色疑惑。进了车库她又见到了坐在小板凳上做作业的女孩小君,和床上一个满面病容的女人。她看他们,他们也看她,都把对方当做不速而来的外人,最后她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见到了女儿金葵。
金葵有点吃惊:“妈,你怎么来了?”
车库外白天
金葵陪着母亲走出了车库,母女二人的谈话并不投机。
金葵说:“妈,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我跟高纯能有什么事啊。”
母亲专程到此,目的不在高纯,她的话锋一转,直奔此行的主题:“你爸这次让我过来,就为问你一句话,和杨峰的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金葵说:“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这一阵要集中精力准备比赛,其他事我一概不想考虑。”
母亲说:“葵儿,你就别跟妈兜圈子了,你就跟妈说句实话吧,和杨峰这事你到底有心没心。”
金葵沉默半晌,答得十分郑重:“妈,我有爱的人了。”
母亲虽然早有预料,但女儿这个宣告,还是让她脸色一沉。
云朗潮皇大酒楼白天
中午,云朗潮皇大酒楼生意兴隆。金葵的母亲走进酒楼,酒楼的前台经理迎上来:“哟,您昨天不是上北京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啦?”
金葵母亲:“董事长来了吗?”
前台经理指指上方:“在楼上,杨峰手下的那个林助理来了,正谈事呢。”
云朗潮皇大酒楼经理室白天
金葵母亲上了二楼。在楼上的经理室里,林助理与金葵的父兄谈开了还款问题。这位姓林的助理年纪与杨峰相仿,口气却比杨峰盛气凌人。
“我们公司杨总虽然不在乎一笔两笔的欠债,但给你们垫的这笔款怎么着也是一笔大数,所以咱们双方还是应该有个还款协议为好,协议上的还款期限,还是不要超过三个月为好。我刚才来看你们这儿的生意还挺火嘛。现在一天有多少流水?”
金鹏见父亲面孔不爽,他回话的声气也就透着不爽:“生意表面是好,其实净是赊账不付钱的,还有不少是拿支票付账的,其中相当一部分根本就兑现不了,所以火也是虚火。”
金葵的父亲抬手止住儿子,缓声说道:“最近生意是好了点,还是得感谢你们杨总大力支持。不过这笔款让我们三个月内偿还肯定是不现实的。你看我们一天的流水虽然有……”
林助理马上打断:“三个月还不上没有关系,到时候再办延期啊。利息嘛我们财务部说了,因为我们杨总跟你们家的关系,所以我们只按银行同业拆借利率算,不另外加收利息了。不过,我们财务部坚持要求我们在这份借款协议之外,还要再和你们签一份担保协议,你们能找到担保吗?”
金葵父兄一齐傻眼:“担保?”
林助理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找一家银行或者公司实体,为你们这笔借款提供无条件的还款担保,一旦你们潮皇大酒楼不能偿还这笔借款,将由担保人替你们偿还。”
金鹏急哧白脸:“银行要是愿意为我们担保还钱,当初我们也不会来求你们了。也不可能还有什么公司实体愿意给别人担这份风险,你让我们到哪儿找担保去!”
林助理淡淡一笑:“没担保也没关系,那就由你们潮皇大酒楼自保吧。你们可以跟我们公司签订一份抵押合同,以酒楼的全部资产作为抵押,一旦你们还不上钱,我们公司将有权处置被抵押的资产……”
“这不行!”金葵的父亲马上断然拒绝“我不能把我这个酒楼抵出去,我拿我这条命抵,行了吧!还不上钱你让杨峰把我的命拿去!”
金葵的母亲一直站在门边旁听,看到丈夫额头青筋跳起,金鹏也是一脸怨毒,连忙上前圆场:“咳,光顾说话了,都十二点多了,赶快请客人到前边吃午饭吧……”
杨峰的助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不吃了,给你们省一点是一点吧。担保不签也可以,那你们就抓紧还钱吧。”
东方大厦白天
午饭时间刚过,周欣从东方大厦的门口走出,上了街边的一辆出租汽车。高纯仓促扔掉吃到一半的面包,手忙脚乱地发动起车子。
云朗潮皇大酒楼白天
杨峰的助理没吃午饭,走了。酒楼的经理把他送出酒楼大门时,酒楼的一层大厅正同时摆着两场婚宴,鞭炮声奏乐声此起彼伏。林助理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大厅门厅里的热闹景象,嘴边挂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酒楼二层的经理室仍然被一团晦气笼罩,金葵的父母和哥哥还在一筹莫展地商量对策,对策商量到最后,还是集中到金葵的身上。
金葵的母亲几次进京,已经有了切身感受,她对丈夫说道:“我看葵儿跟那跳舞的男孩感情已经很深了,要想把葵儿拉回来,一两句话恐怕说了也没啥用处。”
金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现在就去把她拉回来!我们在这里没天没夜地拼命挣钱,她却在北京眉开眼笑的谈情说爱,她还是不是金家的人了。她从小到大花的钱,哪一分不是我们挣来的,现在家里有难了,她凭什么不管不顾啊!我这就到北京去!爸,金葵和杨峰这事,就得您做主,您得跟金葵下死命令!”
做母亲的倒还习惯地向着女儿说话:“这可不是下命令的事呀,这父母包办在农村兴许还行,对金葵这样的孩子肯定没用。再说她现在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了,你下死命令她死不干,你又能把她怎么样啊!”
金鹏说:“只要爸下个令,我自有办法把她弄回来,我收拾不了她我还收拾不了那个男的吗!”
金葵父亲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这一两个月是餐饮旺季,差不多每周都有几场婚宴,咱们潮皇大酒楼把婚宴的名气做响了,也是一条生财之道。你告诉小陈,让他多拉这块生意,多派人出去搞搞促销,给婚庆公司的人塞点红包,甚至可以给他们公司返佣,条件不管明的暗的,咱们都可以谈,只要后几个月收入上去了,先把杨峰那笔垫款的利息还上,后面的事情再想主意。”
金鹏说:“还上利息,那本钱怎么办呀?本钱还不上他还是要逼咱们签抵押合同。这抵押合同一签,他随时都能处置咱们。”
金葵父亲说:“抵押合同咱们先顶着不签,杨峰要的是金葵,不到最后绝望他不会跟咱家翻脸。只要这几个月咱们的生意一直这么红火,就不愁找不到买家合伙入股。现在好多老板的钱都闲着呢,看见能挣钱的好项目,肯定有人投。所以关键是生意。”金葵父亲对儿子又说:“你这些天也别整天在外面胡混了,帮着小陈好好盯盯门面,只要咱家缓过这口气来,你自己想开分店的事怎么着都行。”
金鹏马上点头:“噢。”
金葵母亲这才插上嘴来:“那,金葵那边,怎么办呀?”
金葵父亲思索着,没有回答。
露天茶座白天
高纯跟踪周欣来到一家露天茶座,他看到并拍下了周欣在这里与那个青年画家单独见面的情景,他看到他们谈了一阵,很快发生争执,年轻画家冲周欣吼了几句,起身便走,周欣一人留在座位上,有几分狼狈。

一个服务生过来,像是为她结账……
公寓外傍晚
这天晚上周欣很早就回到了住处,进楼之后就没再出来,但高纯还是坐在车里等在楼外,把中午那块吃剩的面包权充了晚餐。
车库晚上
李师傅的妻子晚上吃的也是面包,吃到一半不知怎么呕吐起来,女儿君君喊来父亲,父女二人忙着一通清洁。
金葵下班回来,进屋先报喜讯:“小君,你打工的事我帮你谈好了,那餐厅的老板让你明天就去上班……”
这时她看到床前的情形,遂停了嘴上前插手帮忙:“哟,怎么了这是……哟,阿姨发烧了!”
云朗大饭店晚上
这时的云朗,也正值华灯初上的时辰。金葵的哥哥独自走进云朗市中心的一家饭店,等在大堂的竟是白天与之几乎翻脸的林助理,林助理迎上前去,两人一起向电梯走来。
某街道诊所晚上
金葵和李师傅父女一道,将李师傅的妻子送到附近的一家街道诊所。李师傅到北京后带老婆来这里看过病的,医生早知道他们拮据无钱,只是出于救死扶伤的义务才把输液的针管插在了病人的手背上。医生对李师傅说:“这一瓶药我先给你们输上,是不是接着输你们家里人赶快商量。”
李师傅面带难色地问:“还……还要输几瓶啊?”
医生答:“今天晚上起码得输两瓶吧,最好连输三天。你们要是暂时没钱,吃药也行。不过……”
李师傅接不上下句了,金葵站出来对医生说:“就输三天吧。我们付钱!”
云朗大饭店晚上
请金鹏吃饭的是杨峰手下那位姓林的助理,但金鹏入座后才知道备酌做东的,竟是杨峰本人。
金鹏觉得自己很大面子。但是酒过三巡,杨峰和他的助理都听出来了,金鹏在谈到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时,口气已不似先前那样大包大揽。
“我和我这个妹妹是一个父亲不是一个母亲,她从十二岁就到省里上学去了,前年毕业才回来,原来也不知道她的个性这么操蛋。我跟我父亲说了,对她还是得来硬的。女孩子,不来硬的不行。”
杨峰故作淡淡地,问道:“你父亲怎么说呀?”
金鹏说:“我父亲这人,说狠也狠,说软也软,有时候干脆利索,有时候犹犹豫豫。”
杨峰的助理插嘴:“现在你们潮皇大酒楼的情况,他也不能再犹豫了吧。要不是我们杨总慷慨解囊,你们酒楼早让银行拍卖了。不过我们毕竟不是慈善机构,放出去的钱也是要收回来的,我们也是救急不救穷啊。”杨峰的助理用手指敲着桌上的碟子,说:“你父亲应该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金鹏尴尬地看看这一桌酒菜,吃了嘴短地说道:“这个当然,我们也想过,至少先把每期该付你们的利息付上。最近我们婚宴的生意挺火的,潮皇大酒楼的婚宴在咱们云朗已经有点小名了,好多人都觉得潮皇那地方比较吉利,新人多喜气多,所以我们估计偿还每期的利息,应该不成问题。我们想把婚宴的名气再做大一点,这样就能吸引一些有闲钱的老板参资入股,只要有现钱投进来,我们肯定先把欠你们的本钱还上。”
杨峰和他的助理对视一眼,然后冲金鹏意味深长地一笑:“潮皇那地方真有那么吉利吗,我怎么总觉得哪里藏了些晦气?”
商场晚上
当天晚上,金葵就去了商场,退掉了高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只精美的女包价值一千二百元整,一千二百元对于李师傅妻子的病状来说,足解燃眉之急。
公寓晚上
高纯在周欣的公寓楼外等到晚上九点,决定结束本日任务。他刚刚把车开走不久,周欣就从楼内走出,上了一辆出租汽车。
诊所晚上
从商场出来金葵又返回诊所,交了三天的药钱,李师傅妻子的第二瓶药也正好输完。她与李师傅父女一道,扶着病人走出诊所,金葵伸手拦了一辆出租汽车。
车库晚上
他们回到车库,将病人安顿上床。李师傅把金葵拉到一边,目光尴尬地问道:
“金葵,药钱一共多少啊?”又说:“咳,其实我问也白问,多少我也还不起呀。”
金葵说:“没事李师傅,你是高纯的师傅,过去一直挺关照高纯的,师母有病,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师傅唉声叹气:“唉,小君今年要考大学了。她妈妈这病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反正我们是不能耽误孩子一辈子的前途。”
金葵说:“小君考大学还有一阵呢,先顾师母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君要真考上大学,不会上不了的,你放心吧。”
金葵走向床边,帮君君照顾病人去了。李师傅则呆在原地,一脸晦暗地抽烟。
高纯回到了车库。
东方大厦白天
午饭过后,周欣照例走出东方大厦,乘出租车离开。高纯也照例扔了干啃到一半的方便面,匆忙跟上。
公园白天
正午时分,雾霭层叠,北京百望山森林公园苍茫绝色。周欣负云登顶,居高临下,支起画板,天地之美尽收眼底。山下,能看到公园门前停了些大车小车旅行车,能看到游人如织,能看到旅行团的小旗。
高纯的车子,也就停在那个停车场里。他透过车前的风挡玻璃,盯着公园的大门,等着周欣从里面出来。他从下午一直等到黄昏,黄昏的百望山层林尽染,染出一片油画般的温暖。
餐厅白天
黄昏的太阳同样温暖着城内喧闹的街巷,金葵请假提前下班,带着小君去了她说好的那家餐厅。那家餐厅闹中取静,老板是个女的,也是观湖形体训练班的一个学员,练了三个月依然形体臃肿,也不知练以前该是什么分量。
金葵:“吴老板,我跟您说的我那妹妹我带来了……”
吴老板:“噢,来吧来吧!”
公园白天
太阳终于沉到山后去了,百望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高纯看到,周欣出现在公园门口,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向等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这时高纯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电话正是周欣打过来的。
“高纯吗,我是周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高纯吓了一跳:“啊……啊,当然记得,你身体没事了吧。”
周欣说:“没事了,上次真是谢谢你啊。你现在在哪儿,今天有空吗?”
周欣这时已经走到高纯的车前,高纯连忙将身体缩到方向盘下,声音也被手捂得小了许多:“啊,我,我没事,我在外面呢,你有事吗?”
周欣从车窗的一侧走过去了,没有注意到车内的高纯,“我想请你吃顿饭你今天有空吗?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表示一下感谢……你有空吗?”
高纯微微探起上身,把一双眼睛露出车窗的下沿,他看到周欣已经走到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前,拉开车门上去了,他才敢坐直了上身。
“啊,你是说今天吗?”
餐厅晚上
周欣约会高纯的地方,是一家气氛别致的餐厅,餐厅的规模不大,却显然是白领和小资趋之若鹜的那类去处。这顿晚餐的主题本来只是聊表谢意,但餐厅里昏暗的灯光和餐桌上浪漫的蜡烛,竟在隔席而坐的这对男女之间,弄出了几分幽会的味道。这种味道恰巧被刚刚到这里打工的君君嗅到,君君坐在一台收银机前收账,隔了长长的吧台,远处角落里高纯和周欣的哝哝低语,把君君看得一楞一楞的。
面对一杯饭后的冰饮,高纯和周欣讲述了各自的身世。高纯相信周欣的讲述发自内心,但他自己的讲述则必须真伪两兼。
他说:“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我曾经把舞蹈视为生命,但现在,我的理想差不多已经破灭了,我只能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周欣笑问:“就是为老板开车?”
说完了真话,便是谎言,高纯撒谎,毕竟有点结巴:“对。我,我不会别的,幸亏……学过开车。”
周欣把高纯的语迟当作了伤感,于是安慰地说:“开车也不错啊,你看老板不在的时候,你多自由啊。”
高纯也就笑笑:“还是不如你呀,你至少可以从事你喜爱的艺术,至少你喜欢画画,就可以画画。”
周欣沉默片刻,苦笑一下:“其实,画画并不挣钱,而且还要大把地花钱。”
高纯直率地跟进:“那说明你有钱。”
周欣又笑:“有什么钱呀。我们一帮画画的办了一个画坊,也就是工作室吧,我们把画卖给外国的艺术品经销商,维持这个工作室的经费。我们还准备办画展,准备参加各种艺术沙龙。中国好多画家的画其实相当好,只是缺少推广的渠道和手段,所以我们还想到国外去办画展,把中国的画和中国的画家介绍到全世界去,这都需要钱。”
高纯问:“你们卖画的钱够吗?”
周欣摇头:“我们在努力想办法……”停了一下。她说:“连我都找了一家公司上班去了,多少也能挣点钱吧。”
高纯明知故问:“是吗,到公司上班……你懂做生意吗?”
周欣低头喝水:“我给人做秘书。”
高纯顿了一下,尽管周欣目光回避,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好奇说出口来:“秘书挣钱多吗?”
周欣没有回答。
高纯又把话题转回画展方面:“光靠当秘书的这份工资,能凑齐你们办画展的资金吗?”
周欣沉默片刻,回答:“其实,我去那家公司当秘书,不是为了挣钱。”
高纯问:“那为什么?”
周欣说:“是我妈妈叫我去的,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高纯问:“你妈妈……为什么希望你去做公司的秘书,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周欣说:“她是做会计的,一个普通的会计。”
见周欣表情严肃,高纯试图让她恢复轻松,他笑着说道:“你妈在公司里做会计呀?听说那可是最挣钱的工作!”
但周欣并不笑,她说:“我妈妈只是个记记账的小会计。现在她连记账也记不了了,她病了,她回家养病去了。”
高纯做同情状:“哦,希望她早点康复。”
周欣说:“她得的是慢性病,要养一辈子的病。”
高纯也只得严肃下来,问:“你出来工作挣钱,就是为了治你妈妈的病吗?你爸爸呢,在家照顾你妈妈?”
周欣说:“我爸爸早不在了。”
高纯哑然。
周欣也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把情绪调整过来:“你别光问我呀,说说你自己可以吗,你爸爸妈妈都是干什么的?”
高纯说:“我跟你正好相反,我爸爸得了重病,我妈妈不在了。”
周欣的问题就像高纯刚才问她:“你放弃跳舞,也是为了给你爸爸治病?”
高纯说:“不,我只是听说我爸得了绝症,但我找不到他。在我出生之前,他就离开我们了,直到现在。”
双方都沉默下来,互相体会着人生百味。少顷,周欣举杯:“让我们同命相怜吧,干一杯。”
高纯也举起了杯子。
他们彼此倾诉,彼此安慰,谁也没料餐厅收银台里还有一双幼稚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们。
公寓晚上
饭后,高纯开车送周欣回到公寓。
下车前,周欣对高纯说道:“我想求你再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高纯问:“什么忙?”
周欣沉默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她说:“我想请你……当我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高纯愕然。
观湖俱乐部晚上
和周欣分手之后,高纯开车匆匆赶到观湖俱乐部,金葵已经站在俱乐部的后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才来,不是说九点吗!”金葵指着手表,一脸埋怨。
高纯说:“有客人一直用车,我才完。”
金葵问:“你吃了吗?”
“吃了。”
“在哪儿吃的?”
高纯打了个磕巴:“我……我买了份盒饭,在车上吃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俱乐部的后门,他们穿过一条暗暗的内部通道,分别走进男女更衣间。几分钟后,两人出现在空荡荡的练功厅里,他们没有开灯。这里静得几乎可以呼吸相闻。金葵把一盘磁带放进练功厅的音响带卡里,音乐的音量不大,月光也宁静无言,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他们在朦胧的水银上舞起衣裙,“冰火之恋”的旋律在夜深人静的此时,显得更加动人。
路上夜
街上的夜晚则是金黄色的。
街上没人了,高纯和金葵才开车回家。
路上,金葵又问起了高纯的生意:“这一段生意好做吗?”
老板:“还可以吧。”
金葵:“活比在云朗的时候多吧?”
高纯:“啊?啊,应该多吧。”
金葵:“你晚上吃好了吗,要不要再去吃点夜宵?”
高纯:“你饿了吗?你饿了咱们吃点去。”
金葵:“我不饿,我怕你饿。”
高纯:“我不饿,我今晚吃了一顿……”
金葵:“吃了一顿什么?”
高纯自知险些说漏:“啊,吃了一顿盒饭,盒饭饱人!”
车库早上
第二天,高纯与往常一样,早早开车走了。金葵也趁早起床,凑热闹与小君一起在门外的水池洗漱。小君看着高纯开走车子,悄声对金葵检举揭发:“金葵姐,昨天我看见高纯哥了。”
金葵问:“在哪儿看见的?”
小君说:“在我们餐厅呀。”
金葵问:“在你们餐厅,什么时候呀?”
小君说:“昨天晚上呀。他带一个女的,在我们那吃饭,我在吧台里边没法过去跟他说话,再说我们餐厅有规定,不让职工跟熟人聊天。”
金葵脸上有些沉不住了:“他请的那女的……什么样啊。”
小君回忆:“嗯,比你稍矮一点,梳短头发,挺好看的,穿的挺讲究的,一看就是个白领。我估计准是坐了高纯哥的车子,看上高纯哥啦。”
金葵愣了半天,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当她再次开口,声音竟变得如此愤怒:“昨天几点?”
小君吓了一跳,满目惶然。
公寓白天
上班时间快要到了,周欣按时走出公寓,藏在公寓一侧的高纯,驾车尾随上去。
东方大厦白天
这一天上午,高纯守在东方大厦的停车场上,还不到午饭时间,周欣就出现在大厦的门口,她和另一位女士一起出门,上了公司的一辆汽车。高纯正要跟上,他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陆老板?”
陆子强公司白天
这是陆老板第一次叫高纯走进自己的公司,一个公司的工作人员把高纯从公司门口带了进去,一直带进了陆老板的办公室里。工作人员退去之后,陆老板让高纯汇报了周欣这两天的行迹。
陆老板问:“这两天怎么没打电话,情况怎么样?”
高纯答:“这两天没什么情况,她每天过来上班,不上班的时候就去那个画坊和那帮画家在一起,还去公园画风景。”
陆老板点头:“噢,写生。”又问:“都和什么人接触了?”
高纯答:“没和什么人接触。”
“她带人去过她的住处吗?”
“没有,前天她搬一幅画回去,还是让我……”
陆老板没听清:“让谁?”
高纯自知语失,连忙遮掩:“啊,还是让我上次跟您说过的那个男的搬的,那男的也是他们一伙的画家,把画帮她搬上去马上就走了。”
陆老板点了点头,又问:“她这两天又去过那个芳华小区吗?”
高纯摇头再答:“没有。”
陆老板沉思片刻,忽然问:“她晚上怎么吃饭,一般在哪儿吃饭?”
高纯吓了一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晚上……”
陆老板看定高纯:“她昨天晚上在哪儿吃的饭?”
陆老板尖锐的目光,让高纯几乎以为昨晚与周欣共进晚餐的事“事发东窗”了,他的气息变得紧张起来:“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她和画坊的一个画家吃的,在光华路那边有个餐厅。”
“又是那个年轻的画家?”
“不是,是个年纪大一点,咳,可丑呢,脏兮兮的。”
陆老板似乎放心了一些,最后嘱咐说:“好,你继续这么跟,要是发现她去了什么可疑的地方,和什么陌生的人接触了,你随时打我手机。”
高纯也松下气来:“好的。”
陆老板表示见面可以结束了:“你走吧,周欣跟我们公司的人出去了,下午回来,你还在楼下等吧。”又说:“哎,以后不是我叫你,你自己不要到我公司里来。”
高纯应声点头,退出了陆老板的房间,他顺着来时的通道,向公司的出口走去。他看到这家公司的每间办公室里都有人忙碌,走廊上的人也个个行色匆匆。在走廊上他接到了一个手机来电,他一听是周欣的声音,连忙压了嗓子加快几步,迅速走到楼道的尽头。
“啊,你是周……周欣呀……什么时候?在哪儿……你们画坊?”
周欣不知在哪打来的,她问高纯在干什么,是否有空,是否愿意到他们的画坊来,她建议高纯多少接受一点现代艺术的启蒙,而他们的画坊正可以承担这类功能。
高纯:“好啊,现在吗?好,呆会儿见。”
高纯答应了周欣,楼道的尽头,就是公司的出口,公司的出口,就对着下楼的电梯。高纯在按下电梯按钮后无意回首,目光似乎被眼前的一片金色蓦然胶住,那片金色就是挂在公司入口的那块招牌,那招牌就镶嵌在白色的墙上,上面中英对照的两个大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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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字的下面,是一行小字,与厚厚庄严的商标大字相比,那行小字显得镌细精致──百科投资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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