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教你是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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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保东是小人物小干部,遇到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大事,自然惊慌失措,与人对话老是端夹生饭。而应德润应副主席呢,他的临事反应,就绝对不会是这种水平。
要命的是,于津生这回的事太大了,弄得向有智多星之称的应德润也慌了神:从于津生出事起,他也完全打乱了一向有板有眼的生活规律,接连几夜没睡好觉。
这在他,当然是从来没有的事。“文化革命”让他这个“走资派”戴高帽游街,他都照吃照睡,一天三顿两个大馒头,躺下就着,呼噜打得挺香。
应德润是什么人?拿他老家胶东那边的土话说,他可是“老把子”了,什么事没见识过,什么大风大浪没有历练过?说句不自夸的话,论资历,论才干,将市里省里现在的四大班子都捆在一起,要挑出几个能与他(相比)抗衡的人,也真不多!要论真才实学,更不用虚夸,文蹈武略,他那样都拿得起。五十年代北京农大毕业分配到河南,26岁当头,他就是豫南最出色的县委书记,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运用了“不与人言”的小小伎俩,黙许和遮掩了不少城镇区社的一些人“跑外”搞小自由,又用当地发明的“瓜菜代”超范围率先实行,使那个小小的山区县成为那个饿死了几十万人地区的“例外”……当然,当时的他,承担这一切责任时,就像“地下工作”是既瞒上又瞒下且担了很大风险,他自己也一度被举报成党内的“右倾分子”挨了不少批。但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事后,这一切事件,样样都成了他英明和才干的最好例证。
应德润的英明预见和出众才干被大家认识,当然是后来的事。当时偏着脑袋“右倾”的一切,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都成为他得到赏识受提拔的资本。后来的应德润,就如乘了直升飞机似的官运亨通,没多久就去地委当了一把手,后来又顺顺当当地调回故乡山东,再度升为大地市的领导直到调至H市当官。不少同行同事眼羡他的荣耀,有人还正儿八经地请教他有什么“经验”。他哈哈一笑,谦称自己其实是大笨人:“笨人笨办法,我不是姓应么?我的法宝就是四个字:‘阳奉阴违’——特别在遇人不淑遇事悖常时。”
头四个字大家当然都懂。可什么叫做“遇人不淑”?怎样的人叫做不淑?遇事悖常?什么叫做‘悖常’?碰到这样没有什么文才且又冥顽不灵的穷根追底者,应德润就不想费劲再同他们解说了,于是还用他一惯的响亮的哈哈一笑了事。要重敲的决不是响鼓,他可不想与不喜欢看书学习的人白费唾沫星子,更不想与肚里没有墨水的人坐而论道!你要知道他应德润虽然生自小城镇,却是家学渊源地道书香门弟,你要知道他自小就受家庭薰陶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发愤学习手不释卷,你就明白他为何装了一肚子学问为何一说话总是出口成章做报告又有理论又有实践例子又精彩口语又生动文的武的样样来得了。
所以,不管他在不在第一线,他是各行各业都抓过都抓得不错,所以,很多和他资历差不多的领导干部,都不无佩服且不无嫉妒应德润的。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说应德润是“胸中自有百万兵”的文帅武将那是当之无愧的,一点不错,很多时候特别是危急时刻,他就是司马懿兵到城下还能在城头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诸葛孔明。
而今,应德润虽然退下一线,但他决不像一些本来文化底子差的老同志,退了退了,也没有别的本事,赋诗吟词均不会,也没有吹拉弹唱的本领可以自娱自乐,只好去钓钓鱼养养花。若是能养花钓鱼倒好,有的连这样的爱好品性也不具备,当年在官职岗位上就只知道照本宣科读文件、鹦鹉学舌做报告,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一退,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也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可怕呀!于是,能知己之弱的退了就退了,哪怕当个家庭主男与老伴一起安心买菜做饭含饴弄孙歆享天伦之乐,也还不错。有的就不行,人闲心不闲,他不甘认这个退,不甘安这个生呀,因为接受不了这个突然的失落,于是就脾气火暴,于是就百病丛生,有的还好,医院疗养院一蹲也就安静下来,认了国家给他们安排的颐养天年之福了。有的修养差的,内心协调不好的,没消三两年,就会闹个心理病变加突然事故,早早去马克思那里报到了。真是自己给自己酿个不能老有好终的悲剧!
应德润可不是这样的人,且不说他现在退下一线还在二线上,这样那样的二线闲职和他本人诗词书画的修养,都教他永远闲不了。哪怕彻底退了,他应德润光凭那一笔好字,就能过个与当今书画名家一样的滋润日子,只是,他现在不好意思太张扬,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字画明码标价地拿到“四宝斋”去卖就是了。不管怎么说,真要静下心来,应德润凭他的本事,做不了山中高士,哪怕只做个家中居士,也会把这种“士”的日子调理得有情有趣,有声有色的。
人总是有一得便有一失。老天爷总是不会让一个人什么好处都得个齐全。前几年,若不是老疙瘩——这个宝贝儿子总是教他不省心,好歹只有老俩口的日子,真应该是心里身外都轻松。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瓜菜代”的时代,让他在百般为难中建立了常人难以建立的功勋,却让他失去了四岁的儿子——应德润本有一女一子。长儿子三岁的女孩一欢,乖巧伶俐;男孩叫一乐,聪明淘气。是夫妇俩的掌上明珠。可有一日,饿急了的一乐,因为从小伙伴手里抢食了半拉没煮熟的山药,噎住气管抢救不及死亡!这个巨大的打击,使得他和妻子多年生活蒙上了极大的阴影,也可以说是促成他觉悟“阳奉阴违”之法的原因之一。
他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丧子的悲痛,妻子就不然了。过度的悲伤使她许多年都缓不过劲来,那是什么样的劝解都无济于事的。幸亏还有个一欢,尚能膝前承欢,可女孩大了总要嫁人,一欢20岁头上就嫁了,老伴恨不得跟了她去,或者把女婿拽回来倒插门。可人家虽然是一般工人家庭,也是独苗独种,哪里肯?老伴磨叽了两年也只好罢休。也是命不该绝,老夫妻在应德润已届半百、老妻也四十大几临近绝经时,竟然老树逢春般又得了个“老疙瘩”!这个宝贝儿子的降生,给他们带来的欢乐,与三十年前头生子丧命的悲痛相较,是更巨大而无可比拟的,应德润自然更把疼爱加倍倾注到这个宝贝身上,仍然取名一乐。老妻更把小一乐看得比他们的老命还珍贵,那个宝贝那个娇呀!物极必反,得享过度骄纵宠爱的儿子,从小顽劣非常,比爬树上房更淘气的顽皮行为和被老师训话惩罚的纪录,在班上都排了第一,而学习成绩则是倒数。如果不是看在他爹这个当地主要领导干部的面上,上初一那年学校就曾经打算请家长协助劝其休学回家。儿子大名应一乐,自他长成个半大小子后就一直没有叫他真正乐过!虽然应德润主政内政都很有办法,对这个儿子却毫无办法。应德润在无计可施时,也曾屡屡对儿子报以拳脚,老妻当然要偏袒,为此,以前总是夫唱妇随的夫妻俩也没少生过气。说实在,真惩罚得重了,他自己又何尝不心疼!
工作调动以后,女儿外孙一家都留在河南,因为有了一乐,老妻倒也不过分唠叨,否则,一星期有三天往女儿外孙家走的她,哪里肯随应德润调过来?应德润曾想过全新环境,可能有利改变儿子的习性。已经上了初中的一乐,到了陌生地大城市,大毛病倒是有所收敛,但仍是改不了贪玩,而H市这个海滨城,要想玩,真是天天都有好去处。于是,一乐学习成绩还是不见好转。这不,初中毕业凭老爸的能耐人缘,勉强上了普高,但到高二时,应德润就明白,就凭儿子这情况,指望他考上大学,那是太阳从西边出!
可是,太阳居然从西边出来了——儿子居然上了大学,且是提前的!儿子不但上了大学且是国外的!
几年在沿海开放省份兴起的送孩子到英国读书的热潮,铺天盖地的刮向全国,H市也有许多被此热潮裹挟的人,不管什么学校,不管什么手段,能够出去就好;不管什么代价,不管怎样榨油,父母心甘情愿!
应德润也在这心甘情愿之中。虽然巨额学费和其他七七八八的费用使老夫妻俩耗尽了平生积蓄,而且,从今往后一连七年的学习,很可能是一串天文数字。如果不是瞌睡送枕头的一笔意外资助,他还真是捉襟见肘支付不起。但是,应德润是个要面子的人,也是想到了就无论如何要办到的人。吉人自有天相,他得助了有救了。无论如何,这个硬着头皮的选择就是英明,拯救了儿子的前途也拯救了他。无论如何,儿子当成大学生了,且还在莘莘学子最向往的英国就读!不管怎样,以后少说也能位列海外留学回来的有用人才,当当海归派!不管怎样,应德润心里一块石头嘭的落了地。
借一次公差出国的机会,应德润当机立断亲送儿子到伦敦,进了那个“爱诺思”语言补习学校。他一看,好家伙,这里不知是不是与一乐情况差不多,反正中国学生多得老鼻子了!
真是多亏改革开放的春风啊!
当然,也多亏自己不负别人为他起的“智多星”这个雅号,他应德润真是事事能运筹帷幄,事事能化险为夷啊!
可是,于津生的“919”事件一发生,就像整笼豆腐掉在了灰堆里,应德润又一次束手无策了。
如果真是豆腐掉在了灰堆里,有什么难的?扔掉就是。问题是,于津生不是豆腐,而且,他掉下的不是灰堆,而是上了七层宝塔窜下来!这不是莫名其妙么?并非他应德润咒他,如果他真的一命呜呼哀哉也就算他自己命短福薄寿限已到,可现在,这算哪门子事啊?!
于津生这小子,你这一窜一跳,竟然把他应德润也给缠进去了!
头痛的是,这于津生到底是自尽还是别人加害,没有结果,没有定论,这个那个都有可能,又都不大可能,一切都在探究中,调查中,更在私底下的猜测中,如果是当事人的直系亲属那也没有办法,可是,也教一切与这个于津生相干或者只有一丝丝相干的人,都给缠进去了!
更教应德润头痛的是,几乎就在于津生出事开始,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得五花八门,而且据内部消息,这个于津生与目前已经浮出水面的某某大案有牵连,这可太不妙了!
从前,市委市府有什么动静,应德润是最先获悉的。而今,因为组织规定,因为年龄,应德润去年就已退出一线,省里市里很多重大消息,他也只能成为“得悉”和“据悉”的第二轮人物。所以,这于津生和据说是中央直接掌管的某某大案究竟纠缠到什么程度,尚不知端倪。限于他自己的身份又不好贸然去动问和打探,尽管一线班子里的人对他也还尊重,每遇重大事项,都拿他是当之无愧的老领导老同志的身份看待,但是,在这种事上,他应德润当然知趣,懂得分寸和规矩。
“919”事件一出来,应德润觉得自己第一个对不起的不光是裴蓓,还有裴蓓的已经长眠地下的父亲。当然,逝者已矣,对不住就对不住了,问题是裴蓓,这个自小丧母父亲又在不久前过世的老姑娘,真是太倒楣了!
偏偏,这倒楣又与他有关。
如果他应德润不是想做好事,不去做那个吃大蹄膀的红媒,与他于津生与裴蓓不发生这种关系纠葛,他犯得着为此头痛失眠吗?
谁教你人闲心不闲,捉个虱子往自己头上放,平白无故的做起了系铃人呢?
所以,才有难解铃的烦恼!
除了必不可少的衣食住行,人生所有的麻烦和因此而生的烦恼,都是自找的。
天爷,难道他不是出于好心肠,一心想为以往的老书记老同事做好事才有此念么?难道他的出发点不是与人为善么?因为,他不光与裴蓓父亲也与裴蓓好友南楠父亲都有不浅的交情啊。事情说来也巧,那天,他去疗养院做推拿,进门就碰见了南楠,南楠顺口就说:裴书记又回来住院了。
他当然立即去看老书记,这是老规矩。但这个偶然的碰,却使应德润突发一念,为裴蓓做起了牵线作作伐的红媒。
也是合该双方的缘分到了,连应德润自己也没有想到是,他的这个突发一念竟然大见成效,马到成功!
世上的很多事,有时候就出在那个“如果”上——
如果不是头天他们工商会正好要推一个企业作为组委会成员之一,参加他们工商会发起的以“精英杯”冠名的、由沿海几所大学参加的大学生辩论赛活动的话;如果不是“宏翔实业”的总裁于津生特别重视、竟然自己亲自来过问这件事的话,应德润对这个名声贯耳的于津生,也不会有更多的交情和更深的认识,更不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于总,也还没解决“单身贵族”的问题。
“单身贵族”当然是与于津生同时在场的人的介绍。于津生听了,当时只是微微一笑,诚实地纠正道:
我是结过婚的,只不过分居多年,婚姻名存实亡罢了……与结发妻子拖了很久才协议离婚。

他话语平静,声音也很低很轻,看来是只想说给坐得近近的应主席听。
你听,他说到前妻时,用了“结发”二字!不管怎么样,这是个有仁义的字眼。应德润最听得懂。不像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根本不懂得尊重人,花里胡哨的称呼简直叫人头脑发晕。而且他说话那么斯文平静、平静中又带点微微的不安甚至羞怯,这都大大增加了应德润的好感。现在么,不要说老板,干部中特别是年轻人,换老婆比换届快的,大有人在。平日里听说他们这这那那的花边新闻,多了!应德润是开过洋荤的人,虽然开得迟开得不多,但这些年五大洲四大洋的到过不少地方,心胸开阔眼界开放,也很懂得现在年轻人的婚恋观,只要不触犯党纪国法,谁闹点小小的“花边”,应德润是从不过问也不反感的。
当然,在骨子里,对有传统道德观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而且更为敬重的。
眼下,这个有传统道德观且品德高尚的人,就在跟前。他想了想,不失时机地追问:
那么,现在呢?
现在?快乐且无奈的单身汉!
应德润一听,哈哈一笑,开口就是大包大揽:于总啊,你的这个事还是事呀?一点不用愁,包在我身上!
于津生一听,再次微微一笑道:多谢应主席美意。但我还想请您帮个最要紧的忙,您能否帮我直接联系一下××书记或者×市长?我想马上见他们,有两件急事是非找他们面谈解决不可的……
应德润当然明白,××书记×市长一个分管工业一个分管城建和土地规划,于津生要找他们解决的当然不是小事,但是让他这个工商会应会长又是原政协副主席顺水推舟只牵个线搭个桥的话,当然是小事一桩。
小事小事,我等会就让他们的秘书与你直接联络……
还有呢!哎哈,应主席,你看,我的要求接二连三……应主席,您知道的,我们宏翔公司上市后,就正式改称为“宏翔实业”了,所以,请您为“宏翔实业”写两幅字,准备挂公司大堂和董事会大会议室里的,这可是硬生生请求您老人家的墨宝了,万望您一定答应呵!
这个嘛,有空再说吧!
应德润每逢这时,总要现出适度的矜持,但这样的要求对他来说恰恰是最中下怀的。这比什么奉承都教他开颜。因此,稍顷,他就又问:
要我写什么呢?
什么都行。对我们的勉励、期望,或者……哎,您老人家精通古典诗词,我在好多家企业还有朋友处看到你为他们撰的联,把我妒嫉得不得了,那么精采的书法……
涂鸦而已涂鸦而已……
为答谢应主席的“涂鸦”,于津生投桃报李之物,是一方极品洮砚。多数人都知端砚中的许多品类都是上好的,如有“鹁鸪眼”的紫石砚,更是名贵的文房四宝,然而一般人不知甘肃新发掘而渐渐热门的洮砚,现在更为许多书家稀罕钟爱。应德润知道于津生买了这方石纹稀罕雕工精美的巨砚,肯定化费不菲,但是,于津生到底不是白板,他送这种文人雅物,比直统统的送酬金婉转得体,也更体面。而且,就是对内对外,这种纯粹投桃报李式的劳动酬报更算不得“贿赂”。于是,在“应该的、应该的”和“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的一番逊让下,那洮砚就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应德润书房的另一张大画桌上。
可这两天,应德润一眼扫到摆在家里的这方洮砚时,却突然觉得十分碍眼,本来就不轻便的砚台,突然就像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上……是呀,万一这于津生真的是大案要案的同案人,那么,他的一切行为甚至连这样七七八八的事,难免都会拔出萝卜**泥的受到调查和盘问,那么,为一方砚台遭受尴尬,那可真是划不来……
这么说,应当赶快将它处置处置?现在交出去?交到哪里?不行不行,这不是不打自招么?现在他的事还没有大动静呢,你这八竿子打不着一枣的人,倒先慌了手脚了。而且,这么个好东西,总不能白白毁了吧?不行不行。但是,放着看着,怎么着也有点碍眼,于津生这小子的事一天不得清凉,就一天是个心病……对了,不如送到市政协诗书画联谊会去,就放在那儿,那儿等于是自己掌管的地场。他是会长,等于是交了公又可以照赏照用不误,别人也挪不动搬不动。说到头,不管见者知不知底,究不究底,他应德润这一转放,等于是廉洁奉公……
要让人搬动这方砚台,不能叫别人帮忙,最合适的是让……对,还是让小侯来……不,不妥,不妥,保东这猴精,这两天简直像丢了三魂七魄似的,说话都不灵光了,要找他来,又得费一番唇舌,他那张嘴巴,还可能烧香引出鬼的惹麻烦……
对了,后天,诗书画联谊会有活动,乘活动之便,就让司机找个八不相干的工作人员做帮手,什么也不多说的往那一放,不就结了?
人呀人,有时候就是会庸人自扰!
应德润到裴蓓家保媒之前,曾把种种“失败”的困难想在了头里。
他当然想到裴蓓这小姑娘不领情,会骂他是多管闲事的糟老头。不是吗,现在都说有好几种“老”很难惹,这几种“老”中,“老领导”家中的老姑娘是最不可小窥的。而且裴蓓的脾气大,平常不爱搭理人他也是有所闻的,虽然对他应伯伯还算一向尊重有礼貌。所以,他更要把种种困难想得更多一些,要尽力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怀抱诚心一片,才会事半功倍。
他这种思想和工作方法很对头,而每当他遇到难题的时候,总要如此运用战略战术。
事实证明,越是这样善于运用,越能得胜利。
应德润到疗养院又一次探视了老书记。应德润与老书记的交情,不光是裴书记在任时,两人是同为市委市府政协人大四大班子的共同领导关系,军人出身的裴书记为人处事仁厚为怀的工作方法,也教他应德润深为佩服,所以二人配合默契十分投缘。
在应德润,还有一桩事,也令他特别引以为雪中送炭之恩并教自己得享了余荫——当他正为儿子出国留学的经费为难之时,那位出手阔绰非常慷慨一举相助之人,就是前些年在裴书记主持工作时,喝了由政府批准转让土地经营“头口水”的开发商。这位后来发了大财的开发商,原来与老书记根本打不上交道,是时任政协副主席和工商联合会会长长应德润一手牵线从中转圜而得以成功的。一切手续在当时都合理合法,但这一巨大的利润机遇落到谁头上,那真是和买彩票一样全凭运气。应德润当时助其一臂之力,也没有什么个人要贪图好处之念,后来对方的投桃报李之举,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你说他是帮送的人情也好,朋友间不计利息的暂借也好,都是有情有理,其间根本没有落下丝毫叫人诟病的痕迹。出手时,那人更是客气得连一张收据借条都不肯要,连“只要你应会长心里有数”的这种商人化的示意眼色都没有!只是礼尚往来式的客气,只是投桃报李式的诚心,这和许多人之间后来发生的种种不顺不雅关系,真是没法相比!因此,应德润在接受帮助时,虽然也因数额不少而掠过些微的疑虑和不安,但是,阅世已深的他,深知帮人则是帮己帮己则要帮人的古训确实是有道理的。在看遍当下世态掂量再三后,应德润终于把心放在了肚里。
应德润先是充分探听了老书记的口气并做好了他的工作。于是,裴蓓在他进门之时,便知道了应伯伯实际上传递的是父亲的意思,这使得他省了许多口舌。
这一来,一向对父亲十分敬重和温顺的裴蓓,就对应伯伯的“说亲提媒”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
裴蓓开始默不作声地听他介绍。到后来,在恰好在场的南楠向她丢了一个眼色后,便笑着说了一句:
“我希望他的真实的情况,比应伯伯你说的更好”,作为默许的结束语。
还有比这更聪明的回答吗?还有比这更让应德润喜笑颜开的回答吗?
从应德润做媒成功到他们准备正式结婚,前前后后不过几个月。
这几个月中,惟一意外的是,在他们准备结婚前夕,裴蓓的父亲因心肌梗塞忽然过世。
这在两个准备结婚的新人来说,当然是大不幸。但是,世上很多事,都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有先兆的突然逝世是最无奈的事,尽管也有风言风语说于津生这个大款命相歹毒,有傍高官的命,却没有傍高官的福,还没当门女婿,就把丈人老泰山给尅死了……更有嘴恶的说,于津生真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有的大款还要去傍大官,怪不得会落个竹篮打水……
自然,这都是闲人闲嘴,认不得真的。
现在,于津生自己都不要命或者说别人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了,剩下的这笔夹七杂八无头债,要谁来偿还呢?难道还是他这个系铃人吗?真是天晓得!
真按迷信的说法,于津生这家伙的命也真是够毒的,听说他出事那天,连H市快报的宁可,因为赶去参加他的婚礼,在路上叫车子给撞了,撞成重伤躺在医院里差点截肢!后来,才知道宁可不是赶去参加而是已经去了之后,因事提前回来的路上撞的,那也是因他而起呀!看看,本不相干的都会沾上祸,而且教我们H市如此优秀重要的新闻界人士都惹祸遭殃,这于津生算是个什么尅星呀?
应德润想着想着就头痛异常。于津生这“919”的水多深多浅,他一点没有底。这几天,他不停地给方方面面打电话和接听电话,一边还焦心等着这个在医院里不死不活的人的消息,一边还要分心照应着那整个成了木头人的裴蓓,真叫个百事煎心,真叫他这个平生纵有天大的事都不急不忙的人,也成了过昭关一夜白了头的伍子胥!
心里急煎煎、面子上又不能不保持一贯的大度和静气,应德润这几天真是日思夜想,不知所终。
这天,他刚刚在书房坐定,不能落闲的心,忽然又想起了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想起了和消息相关的一个人:淳于抱朴。
淳于抱朴先生,是市里包括他自己,早就准备着要盛情接待来自海外的一个贵客。本来,前些日子他就该来了,只因淳于先生太忙,行期很难敲定且时有变化,否则,他若是按前些日子预定的行动计划来,恰恰撞上了“919”那个日子,岂不尴尬死人?
前几日,对方的助手曾又回过电话来说,淳于先生的行期,可能还要推迟一些时间,这倒好,起码可以容他应德润稍稍缓口气。可是,日子如白驹过隙,说过要来,再推迟,也就一眨眼的事,马上就会到了需要隆重安排接待的时日。眼下,有于津生和“919”这个烫手山竽和乱线麻团在手,日日分不开身也静不下心,你说让他应德润这老头子怎么办?
应德润一宗一宗急煎煎而又条分缕析地想着时,突然又想到了两个人。
他猛地一拍腿: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应德润马上就拨了他认为该拨的电话。
“王秘书吗,请转祁书记……老祁,我应德润,我还是说那个事,对对,于津生、那个‘919’,哎,你们重新分工了?‘919’归潘一凡管?好好,我这就给一凡打……”
应德润放下红机,又拿起另一只电话:“一凡同志吗?我应德润,我是同你说‘919’的事,听祁书记说了,现在归你潘局统管?我是说,咱们这两天是不是把于津生公司两个与于津生关系最密切的人给忽略了?哎,我说的是,他们集团公司,也就是于津生的两个秘书助理,我们应该想想,也许从他们两个最贴心知情的人身上,可以破解于津生的一些谜团……”
“你说的是他那个小金助理和烈烈秘书?应老,我们没有忽略,该查该问的都问过了。据宏翔的人说,那个小金早在他出事之前就请长假走了,烈烈头两天还在公司的,后来也去香港办事去了。那天到没到过云梦山庄不清楚,起码在场的人都没有见过她。起码于津生出事时,他俩都不在现场。所以,目前不可能提供更有价值的证据。不过,现在,不,也就是今天一早,他们公司里正式告知我们说,耿烈烈已经回来了,应老,刚刚,也就在你打电话的前一刻,她也给我们来过电话,要求去医院看于津生,我们回答她,有关领导作了规定,除直系亲属外,暂时禁止一切人去医院探视于津生……”
应德润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
放下电话颓然落坐时,又一阵铃声响起——是对外友协来的。请他明天晚上与会长一同出席一个招待日本友好人士的宴会。
一接这个电话,应德润就想趁机打听关于淳于抱朴先生行期的确凿消息。尽管外请淳于的活动属于市府和外办管,但市外办和友协历来是两个牌子一套班子。
对方回答说,只知道淳于先生已从美国动身去参加在韩国釜山举行的国际学术会议,是不是会议一毕,就到中国,现在很难说,至于到H市的具体日期,更不得而知。
听了这回答,应德润的心落定了,却又有点微微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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