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怎么成了陪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自打于津生坠楼起,各种各样的消息就在H市传得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没有被证实或者说有待证实,只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被及时运到医院且用了各种方法抢救的于津生,虽然恢复了心跳,但脑颅的严重损伤却使他一直昏迷,不曾清醒。
于是,关于他是企图自杀还是有人欲图谋害,在他苏醒之前,都不能作出结论。
于是,与于津生相关的一干人,从这天起,也就断断不得安生。
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密室里,作为现场第一目击者的小侯,与不同的问讯者如此这般的对话已经有了第二遍第三遍。
“这么说,在于津生跳楼前,你是与他通过电话的?”
“是的,是通过电话,但我开始没想到是他……”
“为什么没想到是他?”
“哎呀,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了,那天,哎,那时,因为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他却忽然不见人,我本来就要找他,打了半天手机都是关机,关机也很正常,我想他也许太忙就关机了。后来他却突然来电话让我半小时后到西后门去,说是有事要跟我说,这西后门就在离他跳、跳楼的那、那个凌霄阁附近,他说是有急事跟我说,我当然以为他还是为婚礼或者来客的什么事。那天,他原先在大客厅和几间水阁一直进进出出应酬客人。我还见他……对了,在这之前,我正要找他,你们知道的,我是他的男傧相……”
“这我们都知道……”
“知道了就好,你们还要问什么……”
“要问的事多着呢,因为,还有很多的事实不是很清楚……嗯,当然,保东同志,你也知道,于津生还活着,他的事现在没有结论,不管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甚或醒不醒得过来,有个基本事实是必须弄清的……”
侯保东明白,对方指的“基本事实必须弄清”是什么——那就是于津生是自杀还是有人谋害的他杀……一想到这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使他就顿时愤愤然起来。看看,他不幸搅到了这个局里,就像掉进一个污泥潭,现在,这些本来曾是他的上级或者同事,就用了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口气问讯(天,幸亏不是审问)他,好像他也成了个嫌犯似的,一两天之中,这里、那里,他被叫了好几次,有的还做了笔录,让他签字。简直就像要进入某种司法程序,如果他侯保东不是在市级机关工作且还是副处级别的公务员而是小小老百姓,简直会吓出一身冷汗!尽管,就在这两天他得悉了有关方面和某些有关人物的一些风声,可是,他小小的侯保东与他们挨得上边吗?笑话!一想至此,他益发地委屈起来。是的,于津生还活着,他侯保东又没有和他做过什么交易,政治、经济,统统没有,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一皱眉头,口气越发的生硬起来。
“我说了无数遍了,那天,我只不过是他的男傧相而已,现在,倒好像要我来担干系,成了他于津生的陪绑了?我怎么会成了陪绑呢?”
“没有人这样说你,我们只是问你那天你与他接触的一切细节,越详细越好,越有助于组织的调查,这一点,侯秘书,我想不用多说的……嗯,我们想知道的就是那天你与他对话前后的一切细节……”
“我不是说了几百遍了么?对了,在让我半小时之后到西便门去时,他还跟我说……”
“说什么?”
“他说,他说明后天若是收到什么寄给我的包裹资料,一定尽快转交给他……”
“到底是包裹还是资料?”
“记不清了,反正就、就是说的这一类东西……”
“怎么会记不清呢?”
“因为我当时确实没有留心记……不过是一个电话么,说过就不太留意……”
“为什么不留意呢?据你说的时间,他给你电话离他出事,这中间时间很短……”
“是很短的,这你们都知道的……”
“不,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恰恰没记住他说的是材料还是包裹这样重要的细节?”
“什么叫为什么?什么叫细节?当时,当时我那里会想到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那里会想到这是什么细节?我是个粗心人,我要想到会有以后的事,他说的每个字我都把他录下来!这真是天晓得!我,嘿……”说到这里,小侯使劲地咽了一下唾沫,这也是他的习惯动作,当他内心对刚才说的话“打鼓”的时候。
是的,他没有太在意那个电话,是因为“粗心”吗?是仅仅由于“粗心”吗?不不,不能细细地想,至少他现在不能。自从他被拖进于津生这个见鬼的“自杀还是他杀”却又没有结果的“案件”里,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也快要崩溃几乎要自杀了,这个该死的于津生!
小侯不能也不愿细想那些细节,更不愿就这个话题再往细里回忆。他一转念,好,另一个原因非常现成。“你们都知道的,这天我担任他的男傧相,忙得连撒尿的空都没有……而且,应老应主席是主婚人,他也一个劲催我找他,这就是我那天和于津生最后接触的根本原因……”
“这些我们都知道……”
“知道了还要问……”
“‘知道了还要问’……”问话者与小侯的反诘几乎异口同声。可是,两人都没有发笑。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这样说。可是,侯秘书,你知道,于津生这件事非同寻常,我们是非要将事情搞得水落石出不可的……”
“这我当然清楚……”
“所以,你一定要配合我们,干脆这么说吧,你一定要将与‘9•19’事件有关的、你所知道的事实尽可能的说得一清二楚……”
“‘9•19’案件?”
“我说的是‘事件’,没有说‘案件’,要是现在就被司法部门定性立案,真的成为案件,那么,你我和上级部门就更不松快了……”
“嘿,我问的是为什么叫个‘9•19’?这……也太那个了,9•18,全国人民都知道是日寇发动侵华战争的日子,对了,出逃的日子是9•13,对了,好像除了三九胃泰外,还有个药名也叫九什么的,是不是?这又叫个9•19……”小侯嘟囔着说。他当然明白“案件”与“事件”的区别,心里一松,也有心思说笑了。
“难道你真的连这都搞不清楚吗?”对方却仍然扳着脸,一点没有玩笑的意思。“侯秘书,今天是9月22号,于津生的事件不是发生三天前——9月19号么?”
“今天?三天前?当然当然,我知道……”
“对,那么,你这几天有没有收到过他说的那包裹材料什么的……”
“没有没有,你们知道的,什么都没有,后来就发、发生了那样的情况……”
“真没有?没有关系。那么,你能不能猜测一下,对,或者估计一下,他说的包裹材料可能是什么?他说了是谁给你寄的吗?”
“这些他都没有说,我也没来得及问,后来就出了那样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的,我后来简直傻掉了,我怎么能猜得出是什么呢!而且,你们都知道的,后来我也根本没收到什么东西,屁也没有……”
“这就怪了……”
“不要说你们,我难道不觉着奇怪么?那样莫名其妙的一个电话,那样莫名其妙的……嗯,他要早日醒过来,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当然,我这话是白说,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若是要教我猜的话,我就猜可能是这天他本人情绪就已经不正常了,胡言乱语了。不不,也许是那个要给我寄什么的那个人,忽然改变主意了,不给我寄了,或者是那个人知道了他的事,觉着用不着了,毫无意义了,所以就改变了主意,这是有可能的,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的秘密,如果他一死,就将它带到骨灰盒里了,你们说是不是?这是我猜的,你既然要我猜嘛,我就将我尽可能猜到的情况告诉你,尽管我当时根本就没有猜过,不可能猜的,当时看到他的那,那样子,我的脑细胞一下子全都死亡了,哪里还能够猜呀想的?我现在这想法也是后来想的,我当时只是想这个于津生是不是原来脑子就有毛病?他是怎么回事?真的,也许他原来就有毛病,我们大家原先都没有察觉罢了,肯定是这样的,你想想,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那会这样?百分之二百都不会这样,正常的人哪怕遇到再难为的事,再想不到的困难,都不会……”
“好好,关于这个问题,嗯,关于于津生是正常还是原先就不正常的问题,先打住,我们先不讨论。侯秘书,我们还是想请你尽可能地回忆,于津生在给你打这个电话前或者后来,有没有说过别的事或别的什么,你能想起来的?”
“别的事?别,别的?那天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我刚才不是都同你,你们都说过了么,我就是……”小侯有点急了。“哎呀呀,你们这样榨我的油,好像我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不肯说似的……”
“不,谁也没有这样说你,冷静点,冷静点,侯秘书……”
“真是的,我,我要说的都说、说了!”
“可应主席说,那天你曾经对他说过:于津生会在20分钟后到,这话你说过的吧?”
“是,是的,我说过……”
“那时你没有同他在一起?”
“说过几百遍了,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得那么有把握呢?”
“那,那是因为应主席一直催我把他找来,因为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五点快到了,应该开始举行仪式了。我想他再有什么事也不会离开这个‘云梦山庄’,他就是再有什么事绊住了,总也知道今天是他自己结婚,他心里总有数的,早晚总要出来、来的,再怎么也不、不会躲在那里不,不出来、来的……”小侯严重地口吃起来。

问话的人好像并没注意这一点。
“那么,你是先向应主席作了猜测了以后还是以前,再接到于津生的电话的?”
“‘猜测了以后还是以前’?说了几百遍了!哎,你这一问就又将我问糊涂了,反正,反正……”小侯一下子急扯白脸起来。他心里的某一处深深地绞动了一下,然后就是那一丝丝隐隐约约的作痛。“总不能,难,难道你们有人怀疑是我杀了于津生吗?是我将他于津生弄到那个十八丈高楼然后把他推下去的吗?你,你们总不能怀疑到我身上吧……”侯保东嘿嘿冷笑起来。那笑声连他自己都听出了怪模怪样的味道。
“没有,没有人这样说你。你冷静点……你知道的,侯秘书,我们总要把所有的细节都要弄清楚,包括一点一滴,前前后后的经过,哪怕是一丝丝在外人看来并不重要的细微末节,对于于津生这件事性质的认定,都是重要的。你知道的,对对对,这用不着多说……”
“细微末节?我,我知道,不不,我是说我知道细微末节对于解开事实真相的重要……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老盯着问我?我都快被这件事给搞疯了……”
“不是光盯着问你,是所有的人都问,那天所有前前后后与于津生见过面打过交道的人……连应老也一样。”
“那不结了,要说了解情况,他……”小侯总算缩回了嘴,是的,他这么个小人物,何必要扯上他的老上级应主席他们这些大人物?“我是说,你们应该从她,从……”他本来想说烈烈,可马上就又缩回了嘴。“从于津生的老婆,对对,应该从裴蓓那里再问问,她真倒楣……”
“当然,当然会的,侯秘书,你想我们会不问吗?我说过,我们会问所有的……”
“这不结了。我是说,那么,那……”一个韶秀不俗的形象顿时跳上他的心头,是的,他们说的“所有的对象”当然也会包括她,包括提前离去的宁可。
如果他们也去问宁可,那么,宁可她会怎么回答?当然,他不用操她的心,宁可是什么人哪,绝对是个非等闲之辈。可是,要知道,宁可也是在于津生出事前一刻与他打过交道的人,而说良心话,他“猴王”难道除了那个短得不能再短的电话以及奉命找他的那个最要命也最不可推卸的事实,难道他真的没有得知或窥见什么了么?
……
他的心猛地一跳,是的,他“猴王”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去拂柳丝穿花径去到“洞房”!他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在接了于津生的电话以后,说了那句“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就在沁香阁外面等你……”!
真的,真是一万个该死,他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这个见鬼的于津生,到底听没听清他说的这一句话?如果他真听见了,唉唉,凭当时从电话的那一头传出的那声惊愕的、轻而又轻的叹息,他于津生肯定听见了,肯定知道小侯窥见他的秘密了。这是不是就成了他最后选择自尽的因由之一?不不,不会的,就算他知道小侯窥见他的秘密了又能怎样?他于津生对他的秘书烈烈不薄,烈烈与他有过绯闻,这在H市的一些圈子里,恐怕也不算新鲜。
他至于吗?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老板,那个没有与秘书小蜜传过这这那那的风流韵事或绯闻?谁还拿这些当回事?风言风语也好,闲言碎语也好,毕竟不是事实。连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裴蓓都不计较不追究了,别人那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瞎忙乎!
可是,于津生为什么就……凭他的道行,他都白山黑水的应付到这会儿了,难道就因为这些事,在节骨眼上,对对,那简直就是在阴沟翻船么?不是吗,起码于津生他连市委省府的公主女儿都勾引到手了,以前是所有的财富都拥有了,以后是所有的荣誉也都有了,有人还说下一届市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也在等着他于津生呢,因为,如今民营企业这么吃香,当然就要找他于津生这样的人物撑台面。不是吗,论钱,钱多得三辈子花不完,说人气,人气旺得就像过去的王公大臣一样可以养三千清客。别看他于津生文化水平不高,可他早就懂得在积累财富的同时积累人脉资源,你说政界不找他于津生这样的人物做典型还找谁?
问题是一切都有了的于津生,他到底还想要什么?还要什么?
想那么多干什么?说一千道一万,他于津生与你才是八不相干哪,你这个小小不言的侯保东你千不该万不该说了那个“我知道你在哪里……”!
谢天谢地,幸亏除了于津生,大概谁都不知道他侯保东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小侯在清醒过来,作了这样那样的分析时,是因为事隔好几天,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证实过这个“一句话”的秘密,没有!
幸亏除了于津生,谁都不知道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说白了,这句话纵然抖出来,也无非表明他听见了于津生的一些,这说白了也无非是于津生与烈烈之间的秘密,这些事,以后由烈烈自己来说最好,他说,算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为什么现在要说呢?作为曾经与于津生有过不薄交情的他,应当为……对,哪怕他于津生日后还是死了,他以后也要为死者讳!
这可是他在内心里与于津生不签而定的一个秘密,一个在阴阳界的死签。如果于津生的这件不能马上立案的“案”确实与他的这句话有干系,那他侯保东不是死定了么?
死就死吧!人还不是走到那步说那步,人总要讲点义气,我可不能这么脆弱!
是非总会分明的,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会这么稀里糊涂。
侯保东还得知的一个消息是:据说,于津生装在西服裤袋里装的手机在他坠楼时,同时甩出去甩得远远的,当然摔坏了,哪还可能找电话记录?倒是插花的西装胸袋里还有一张四指宽的小纸条,是那种通常搁在宾馆小茶几子旁的电话记事纸,这纸上记着两行数字,一行是以“1”开头一行是0开头的8个数字。据说这两张只记数字没有文字的小条子,能成为解谜的钥匙,但这把钥匙是否能为绝大多数和于津生打过深深浅浅交道的人洗清干系,自然都在未知中。
当然,有些人会除外。
但这一切,与他侯保东绝无干系。
侯保东属于后来才知道这张小条子的人,一旦得知,他就暗地滚过这一个念头:于津生看起来聪明透顶,到底还是不聪明,你就是罪该万死,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向有关部门交待或说清楚的么?但是,如果是有什么仇家冤家要蓄意害你,你这么大能耐的人,难道就不能事先有个防范?就不能与之斗智斗勇?人高马大的,哪怕打一架搏斗一下也不一定就把命搭上吧?就凭这一点,他真算够笨的。
侯保东后来还知道,公安司法部门的人,在来现场勘查时,从“凌霄阁”第一层上到顶层12层,将所有的细处检查了一遍,那天,八层以上到顶层都锁着门不曾开启,当然无有什么痕跡,只有从第一层到那面敞着窗子的第七层,门是敞着的,检查者在所有擦得光光溜溜的楼梯地板上筛寻到的,拍过照的,有包括于津生在内的多双男人女人的鞋印。这些除于津生之外的鞋印,到底是其它游客、打扫卫生的甚或作案的人留下的,都在作一一的甄别。
这一切,已经是公安和司法部门的工作范围了,虽然从严格意义上,于津生的这件惊天动地的“事件”还没有立案,现在也只能是个悬案。
所以说,是事件也罢,悬案也好,于他侯保东,问情况是可以的,必然的,问过一遍就算了,过了,干吗要逮着他这样“外层外皮”的人,像逮着疑犯似的问个不休呢?
侯保东的心区突然又一次作痛了,他不由自主地捂起了胸口。
“侯秘书,你怎么啦?你的脸色很不好……”
“是的,自从那天的事后,我一直胸痛、胃痛,你们知道的,从送了于津生去医院起,这几天我自己差不多也要住院看医生了,只是顾不上而已……”
“那好,身体要紧,你还是再去医院看看,不能拖……你身体不适,这样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是今天就到这里?还是从此以后就不问了?不会的,肯定不会的。看着吧,只要于津生的这个“悬案”没有水落石出,没有公布,没有结论,作为组织和有关方面的人就不会放手,还要一次次地找他这个“第一目击者”谈、问,直到把他的肚肠心肝都照得通通透透的,直到将他所有的脑细胞全都放在显微镜或放大镜下观察个纤毫毕现才会罢休!
是的是的,为人处世,就不能有半点见不得人的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老古话谁都知道,可是为什么就有很多人做不到呢?
老天爷呀,如果自己当时不是存了那么一点欲念,想通过与于津生称兄道弟沾点交情得点想得的好处的话;如果自己不是多管闲事,听见了本来不用听见的事;如果不是自己说了那句本来用不着说的话,干吗要在今天受这份折磨呢……
可是,他与于津生这些年的交往,一点也不属于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啊!都是工作关系,都是光明正大经得起查验的,如果说他侯保东和秘书处的下属们,还有市府市直和非直和各部门,也曾经得过像于津生这样的公司的那些各种名目的纪念品,还有汪总张总陈总杨总等等等等逢年过节送的那些小小不言的三瓜俩枣的礼物……
嘿,如果这都叫亏心事,那么,社会各阶层,包括许多这这那那机关的公务员,都该清除百分之九十!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