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宫灯式顶灯再配内装式龙凤红烛,紫檀大圆桌配的是一色花梨明式椅几,一色的龙凤锦缎靠垫坐垫,一色的龙凤图案镶金边的宫廷餐具,一色的缕花镶银头仿象牙筷箸。转载 自 我 看書 齋这一切搭配在明亮而暖色透红的大餐间,真像是豪华婚宴中在洞房间摆开的喜筵。
除了主客淳于先生,主请的应德润,陪宴的三男四女还有刚刚赶来的邱主任,宾主十人,刚好坐满这张花梨木大圆桌。
柏森坐下后,见桌上四处都有一架扇形的折叠式菜单,非常别致可爱,扇柄上悬着一枚精致丝络,摇弋到桌上。扇面一角,工笔画的是一个窈窕仕女,这仕女玉手指处,宛如翻开一卷书,“书”中便是今晚的菜单。
柏森好奇,便捡在手里细细看了起来。不看犹可,一看更让他称奇了——首先,这十来只冷盘的菜名竟然是:苏堤春晓、柳浪闻莺、平湖秋月、曲院风荷、花港观鱼、南屏晚钟、断桥残雪、雷峰夕照,双峰插云……
柏森看着,轻轻读着,不禁咦了一声。
坐在他旁边的宁可,看了一眼,轻声对他解释道:“这是用的杭州西湖十八景的名字……如今的店家和厨师,都喜欢在菜名上争奇炫巧,故意让人猜不着。喏,冷菜已经摆上了,你就边看边对照吧!”
宁可这一提醒,柏森边看边猜懂了一点,可是,那些还没有上的“正菜”,也竟然全部都是戏曲名目呢:嫦娥奔月、游园惊梦、柳毅传书、貍猫换太子、三岔口、林冲夜奔、打渔杀家、贵妃醉酒、百岁挂帅……最后,是大登殿!
柏森越发大惑不解地瞪园了眼睛,不好意思再问宁可,便转向淳于,轻声地说:“老师,这些菜,您以前吃过么?”
淳于用手遮了嘴巴,笑着对他耳语道:“在吃东西上,我比你还傻!我们就老老实实认输吧!”他转向应德润,说:“应主席,我和柏森商量了,我们两个不战而降,好不好?要不,我们这‘三森’,今晚就是回了住处也摸不着门了!”
“‘三森’?此话怎讲?”
“在中国的食文化上,我和柏森两个是百分之一百的阿木林嘛!一个真正的‘森’加两个阿木林,不就是三个‘森’?”
淳于这一说,满座笑声一片。
应德润摸了摸那抹漂亮的上唇髭,说:“风趣风趣!哈哈,淳于先生,你其实才是真正的智多星啊!咱们中国的食文化,奥妙就在这里,不光在味、形、色上讲究,真正的美餐,连名字也是别致的,教人事后回想都会意味无穷!你们大家放心,今晚我点的菜,都是很清淡的,没有大油腻,至于菜式的名字,我现在暂且卖卖关子,等会菜上来时,我再一道一道向大家慢慢破谜底!”
柏森饶有兴味地一边听,一边瞪着眼睛细细地看着一桌摆设精致五彩缤纷的冷菜,连连说:“啊啊,真是太有趣太有趣了。连这些冷菜也有这么美丽的名字,太教人不可思议了……”
侯保东眉上的那颗大黑痣一直在上下跳动,笑哈哈地道:“柏森先生你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说不懂,那是太谦虚了!”
“真的,我真的看不懂,候秘书长,请您给我们解说解说。”
应德润下巴一翘,示意侯保东说,侯保东巴不得有这个露脸机会,连忙说:“嘿嘿,我这也是刚从应老那儿贩过来的,说错了还得应老纠正。刚才说了,今晚的厨师是扬州人,可这些冷菜热菜却是咱们应主席和厨师商量设计的,比方这‘苏堤春晓’、‘云栖竹径’两样,其实是用青笋和芥蓝梗交错围成的,这‘断桥残雪’的‘雪’,你们一尝就知道了,是用蛋白做成的茸茸,这‘曲院风荷’的‘荷’呢,是一朵朵莼菜摆成的荷花,那花心的花籽,其实是松仁,这平湖秋月的‘月’,到底用的是鸽子蛋还是鹌鹑蛋?我、我也看不出来了。”
“哇采哇采,这真是太、太那个了!”柏森实在想不出是用“奇怪”好还是用“有趣”才好,边拍手边赞扬说:“应主席,您老今晚给我们大家出的题,比当年我考淳于老师的博士生还难呢!”
说着,他又转向宁可和烈烈,说:“你们两位一定都很熟悉,对吧?”
宁可笑笑,还没答话,烈烈抢过了话头:“哪里,今晚的菜,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应主席他是存心想教我们大家都一起当这个阿木林呢!”
“应主席的本意,就是要我们饱享这顿美食文化的大餐,可是,这些热菜的菜名,肯定是临时想出来的,菜谱上根本不可能有。”
“哈,要是有,那还叫新鲜?我们今晚设计的菜肴,绝对环保又绝对有营养,等会上热菜时,我要先考考他们几个。”应德润笑哈哈地指着坐在左右两侧的几位女孩。“猜出了,还要加猜与这菜有关的诗词或成语。要是猜不出来,我得使劲罚你们的酒!”
今晚一直很淑女的南楠吐了吐舌头,叫了起来:“应伯伯,你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们吗!不行,既然共席就要公平,我们一对一,猜错了,猜错的人喝,要是猜对了,你喝!”
“不行不行,九个人对付我一个人?你们别忘了,我是有重大使命在身的人!要是把我撂倒了,明天谁为你们去说情当调查组成员呀?”
“应主席,您刚才还气壮山河呢,一眨眼就缴枪降了?!”
“呀,烈烈,我知道你是杨八姐,可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糟老头啊?!好,谁缴枪谁投降等会看!古话记得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金晚我们的主题,就是尽欢!我是倡议人,我来第一杯!”说着,他端起一杯五粮液一饮而尽。“看看,咱们的酒风怎么样?淳于先生,告诉您吧,咱们这席上,裴蓓是公认的老实姑娘,南楠是眼睛嘴头子都来得,对了,咱们是文武搭配,到时候得叫她们俩一起当裁判员,我们就听她俩的评判……”
“嗯,我不会评,让南楠评吧!”裴蓓红了脸,她不明白应主席今晚为何几次要抬举她和南楠,就像刚才进门,向淳于先生介绍时,应德润竟然对淳于说:今天晚上,南楠和裴蓓是我们陪客中的重量级!应老头为什么要这样说?这场合,重量级人物哪是是她们啊。
但是,就是这种刻意的“抬举”也使得她颇为高兴。今晚这场茶叙兼晚宴,东道主是应德润,他对她刻意推崇,使得她多时被冷落被欺辱的委屈平复了许多。何况,今晚会见淳于先生的过程和刚才的小聚,也比她想像的愉快。南楠的情绪更是不断在感染着她。现在,她有点看出来了:南楠今晚的打扮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应主席,您开头就说了,今天,淳于先生是主客,别人谁说了都不算,一切都要听主客的!”烈烈旁若无人地说着,又大声加上一句:“我这可不是拍马屁,也不是崇洋媚外,而是说大实话……当领导的,可不能说到做不到啊——提倡实事求是,从我做起。淳于先生,您看没看见这句刷在市府门墙上的口号?”烈烈说着,以她惯有的自来熟的媚人笑容,朝淳于先生嫣然一笑。
淳于点头笑道:“我看见过,烈烈,‘倡导实事求是,从我做起’。这句话很好,大家都说实话办实事,中国的发展进步就更快了!”
“嗨,说到底,还是淳于先生的脑子好使!”张力钧和侯保东异口同声地说。
张力钧又补充一句:“烈烈你听,提倡和倡导的意思差不多,可毕竟还是有区别的,淳于先生到底是大学问家,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说着又扫视大家一圈,看看大家的反应。
“哎,连我们的大教授都这么熟悉如今的广告语,怪不得说中国如今是广告世界手机短信王国,五花八门的短信满天飞!”柏森说。“我听说如今这里都有人用手机短信写诗写小说了,是不是这样?”他问坐在他旁边的宁可。
“大概是吧?有些人在这方面特别有聪明才智……”
“什么叫‘大概是吧’?宁可小姐,你不用手机短信吗?”
“我的手机,光用来接电话打电话,很少发短信,别人发来的,基本不回,因为大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真的没时间对付……”
宁可说者无意,张力钧却听者有心,他怔了一下,便想岔开话题。见侍者将第一盅热菜端上来,端给每个人一盅,便掀开盅盖,只见分明是鲍鱼鲜汤——圆圆的一枚浅褐色的大鲍鱼嵌在半个蛋中,整个浮在清亮的高汤里,一枚削做得极精细的笋尖,缠披着一缕裙裾似的青葱,斜斜地泊在这只劈开的蛋边。当下便欢声叫道:“好哇,这真是一道精采的谜!请问应主席,这叫……”
“这不,菜单上写着嘛!”
“我先猜我先猜,是嫦娥奔月吧?这个大大的‘月’,这汪汪的汤是云海,而且有这几丝青葱垂在旁边,该是表示柳丝吧?”柏森啧啧称赞说,用筷子轻轻一拨拉,“嗬,还有裙菜镶着,真还是嫦娥裙子飘飘要飞到天上去呢!”
“说的是。可是,别忘了,你还要说出两句有关嫦娥的诗才算过关。”
“跟嫦娥有关的诗?哟,这我可说不上来了,那,请张教授给我解围吧!”
张力钧连连摇手,不无窘廹地说:“哪里哪里,本人学的也是历史,对是外行,外行……”他眼睛一睃,便点着邱主任说:“邱主任见多识广,要不,就请邱主任来接力吧?”
邱主任刚用叉子叉起了汤碟中的“月”要塞进嘴里,一听忙又放下,笑哈哈地说:“哎呀呀,这可是为难我们这些大俗人,我要是会唐诗宋词,我也去当教授了,还用得着在市府跑腿混饭?你们一个个都比我有学问,张教授你不点别人却点我,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让淳于先生笑话我哪!今天晚上,我的任务就是一个字:吃!”说着,一口吞下了“月”。
“那么,就请候秘书长替我……”
侯保东说:“你张教授都败阵的事,我们哪敢上阵?实说了吧,要搞这一行当,我们这里,也只有宁可才能百战百胜。还是请宁可……”
宁可说:“现在,我可知道应老的厉害了,今晚他是非让我们大家都在淳于先生面前出洋相不可了。好,我声明在先,就应一次考,再无第二遍。‘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应主席,说话算数,干!”
大家齐声叫好之时,应德润果然爽快干了第二杯。
此时,第二道菜上来了,菜单上写着的是:柳毅传书。
这道菜,柏森不用尝也明白,但他觉得奇怪:这是特别鲜嫩的清烩苏眉鱼——苏眉在香港也属名贵的宴会鱼,但怎么与“柳毅传书”扯得上呢?
柏森又低声问淳于:“老师,您说,这‘苏眉’为什么叫成这个……”
淳于笑着说:“柏森,你要问,就问设谜的东道主,我哪里会知道啊!你没听刚才这些行家都认输了吗,今晚最聪明的办法,是学邱主任和我,光吃不猜不说话;也用不着罚酒……”
应德润笑道:“到底是师徒俩,胳膊肘不外拐!嗨,今晚诸位尝的菜,是蔡宝师傅做的,菜名却是我的专利,不是我夸口,我起的这几道菜的菜名诗底,一般人是猜不出的,但我们这里有文曲星、武状元,更有世界顶尖人物,我相信总会有人揭榜!”
“应主席,您老设的这谜可太深奥了,就求您老人家自己揭谜底吧!要不,我们干急吃不成,岂不是扫兴?”
应德润仍是一副笑模悠悠的模样:“你急我不急,猜吧!猜吧!”
南楠说:“应伯伯,你要存心捉弄我们,那好,等会看我们大家怎么联合起来报复你!”
烈烈说:“其实很简单,我们从现在起一齐‘罢吃’,他不就没戏了?!”
烈烈这么一说,应德润倒真慌了,忙笑着说:“别别,玩笑是玩笑,吃还是要吃!趁热趁热,好,我给大家一个提示:刚才不是有言在先吗,有关菜名的诗词成语都行……”
淳于说:“对了,应主席是票友,戏剧行家,是不是应该从唱词里边找呀?”
应德润越发得意:“姜到底是老的辣,淳于先生谦称自己不内行,可还是他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他点点侯保东说:“该你出场了,跟了我好几年,应当了解……”
“嘿嘿,应主席的书房我也熟悉的,戏剧类的书籍很多,可我就没有翻过他的哪些书……”侯保东不好意思地搔耳摸腮:“再说什么‘柳毅传书’这出戏,我看都没看过,要不,让南楠说……”
“哼,你倒来出我的洋相了?”南楠横了他一眼,说:“应伯伯,你看,你的部下也学着小奸大滑,还是宁可说得对吧?这些肯定都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名目,根本没处找的,你就是想唬我们大家……”
宁可本来都不想插话了,见这情状,又道:“应主席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的,整个酒席都是他自己想点子编的嘛,到了王小二豆腐店还问卖豆腐的姓什么,你们真是!”
“哎呀,宁可你也真是,你知道内容为什么不说?你快说呀!”
“宁可你就帮帮我们女同胞替打天下吧,你快说你快说呀!”烈烈和南楠一起道。“你快说,气气这些大老爷们!”
宁可说:“我说可以,要是说对了,还是应主席喝,说错了,要侯保东罚喝。”
“为什么?为什么?”侯保东故作委屈。“宁可你为什么要欺侮我这老实人呢!”
三个女孩一起抢着说:“因为刚才应主席是指定你回答,你没有答出来呀!”
“那好,那好,谁教我是个软柿子嘛!”
宁可说:“应主席点这出戏,肯定是用谐音,是吧?只要抓住‘柳’和‘书’这两字就可以,‘苏’和‘书’,‘眉’和‘梅’又是近音,还能找不到诗词唱词吗?‘书房门前一枝梅’‘湖边垂下百千竿,欲钓青青上柳条’;‘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还有,‘松竹梅岁寒三友’;‘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嘿,有关这两个字的诗词,多得老鼻子了!”
众人又一起鼓掌喝采,淳于含笑颌首:女才子,女才子!
“好好好!我宣布,我再老奸巨滑也是宁可手下败将,好,我喝我喝!”应德润仰头又灌下,马上又让大家看看空了的酒杯。“怎么样?咱是酒量好酒风也好,从来说话算数……”
柏森的兴致越发高了:“好好好,再来第三道……游园惊梦!”——他低头一看上的菜,却像茉莉花瓣似的,瓣瓣漂浮在透明而半稠状的汤里,鲜香扑鼻。连忙用小匙舀了一口,哈地叫出声来:“原来是墨鱼蛋片,做得这么漂亮!还叫个‘游园惊梦’,真的叫我大大地惊了……哎,这‘游园惊梦’是不是就是牡丹亭?这戏我还是在香港上高中时看的,多年前,上昆和浙昆都先后来演过……”
“没错没错,现在,白先勇先生也在编一个青春版,这会让年轻人看着更有意思……”张力钧觉着自己今晚是发言机会最少的一个,便忙着抢过话题。“我前年还在香港碰见过白先勇先生……”

“牡丹亭,那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戏很多电视片里也都出现的。”柏森见大家都在用眼神夸他,越发眉飞色舞:“我知道那个词,真美,太美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对不对?我背得对不对?”
“哎,柏森先生记性这么好!连昆曲都记得这么牢!”
“好!真是好!”大家凑趣,齐声喝采。
“好什么,可惜我不会唱,要不,我也去当票友了!纽约的中国同乡会有很多票友呢!”
南楠说:“柏森先生您要是大胆唱,肯定唱得不错,只要别唱成歌剧就行了……”
大家齐声笑了起来。
宁可憋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南楠你这就不知道了,国画和漫画交错,音乐和戏剧配搭,各种元素相混合,就是当今最时尚的艺术……”
张力钧和侯保东又说:“淳于先生,柏森这么喜欢京昆国剧,也是你影响的吧?”
“那里那里,他跟我不过近几年的事,爱不爱,好不好,当然都是他自己的天分。不过,我倒赞同南楠刚才的感觉:一不小心,他就会唱得跟歌剧似的……这是最实事求是的评价。”他的话音刚落,大家又一齐笑了。
柏森嘟囔说:“所以说嘛,你们快别夸我了,关于我的嗓门,老师早就对我有过结论了。”
“什么?什么结论?”
“他说我再练上三五年,帕瓦罗蒂肯定要收我当剧院钟点工,好好帮他揩干净那架伴奏钢琴了!”
大家笑得乐不可支。
“好,好,咱们言归正传,这杯酒该谁喝?还是应主席吧?”
“哎呀呀,真是固结就是力量,看来,今晚我是注定要输了,你们九个人一起对我混合进攻,我哪能招架得起?不行不行,咱们得重新编队划分,我这边一队,淳于先生你这边一队,不管谁输谁赢,双方轮流喝。”
“看看,我说应伯伯他是应大忽悠没错吧?刚才还夸自己酒风好呢,又耍赖了!”
“天下没有这样的竞赛,一个对九个,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刚才还是精神头十足的应德润,不知是佯装还是真的,马上一副醉眼朦胧摇头晃脑的样子。
邱主任说:“好好,我来救驾,我帮应主席一杯!”说着他就干了。
应德润马上来了精神:“到底是我们的邱大拿,知道疼人,没有办不了的事,没有帮不了的忙!邱主任,谢了谢了,好,来第四道!大家看好了,貍猫换太子!”
“哟,不是说今晚的菜不上肉吗?怎么又……‘换太子’?应主席,原来你还想教我们吃人肉?”大家一齐起哄。“这可不行,教搞环保的知道了,要起诉到法院的……”
“你们这是瞎操心,我应德润是这么没水平的人吗?说好是清淡的,而且是清一色的鱼宴,哪来的肉食?”
“鱼肉不是肉?”
“鱼也可算肉,但是几乎所有营养学家,都将鱼列为最补人的第一营养元素,与动物肉是有区别的。”
“那么,这狸猫和太子到底是什么?”
“上来请看!”
侍者立即端将上来,却是每人跟前一只船形菜碟,上置一道木瓜船。每艘船内装的是叠成三小跺的清蒸鱼唇,黄澄澄的船身,乳白色的鱼唇垛,再贴着几茎绿泱泱的香菜。煞是好看!
淳于不由得再次感叹:“应主席,这位厨师真是太费心思了……真的,鱼唇是最高昂的海产品,这道菜,是可以招待国王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说的是由衷之言,鱼唇这道菜,在稀罕程度上,不亚于如今已普遍禁食的熊掌,从来是属于要招待顶级人物的顶级珍馐。
应德润笑了:“淳于先生,你就是我们的顶级人物呀!我真敬佩您的节俭意识。您说的没有错,以前做这顶级菜,用的是野生黄花鱼的鱼唇,那可真是稀品难得,现在我们的海产养殖发展很快,连大小黄鱼都可以养殖了。所以,在我们H市的餐桌上,这些物事都不算稀罕,再说,现在这鱼唇,用的是三文鱼,三文鱼头在H市菜场,不贵,不管新鲜还是冷藏的,到处都有卖的,关键是厨师厨艺高超,做得好看又好吃罢了!您快尝尝,尝了再说!”
淳于说:“好好,事不过三,物也不过三,有刚才三盘美味佳肴,现在又加上这一盘,已经教我们尽享这食文化的盛宴了,应主席,下面还有多少?是不是……省掉几盘?”他犹豫了一下,才不得不说了出来,尽管他知道对方未必会接受他的建议。他知道,中国请客的热菜起码是八盘或者十盘。
果然,应德润马上摇头。“这不行,除非不好吃。订好的菜,不能省,否则得罪厨师不说,店家也不会做贴本倒名气的买卖。哎,您不是说这菜很好很代表中国文化的水准吗?无论如何都要见全貌,那怕只尝一口。您一定要尝尝!这道菜,我还要请大家破谜呢,貍猫换太子,谁来接招?要不,张教授,你来?”
张力钧微微发窘,却来了个王顾左右而言他:“咱们换个花样好不好?现在是创新时代,干吗猜老掉牙的古董?说点现代科技信息还差不多……”
烈烈说:“张教授,您是学问没处摆,想在饭桌上晒经吧?”
邱主任马上打圆场,说:“我看,这回应当是侯秘书长上,秘书长你到现在还没喝酒呢!”
侯保东拿起木瓜船的“船盖”往上一盖,说:“这好解!通常这木瓜船装的是蛤士蟆、白木耳、燕窝之类的东西,现在却是少见的鱼唇,当然是貍猫换太子啰!”
“算你聪明,还有呢!快说诗句!”
“刚才已经申明了,这我可没辙,得请教宁可,总还该往那个什么唐朝诗词中猜啊?”
裴蓓瞥了他一眼,轻轻说:“装的,谁都别帮他,就让他罚一杯!”
宁可也笑,不说话。
侯保东举起酒杯,叹道:“好哇,宁可也不帮我,那,我就受回委屈,喝了算了!”说着,吱的一声一饮而尽。
南楠说:“我看你本来就馋了!好,往下进行,我看这回该捉着谁……”她推推裴蓓,又对宁可耳语道。“就让张大教授显摆显摆,听他一说话,我就知道这人准是个酸坛子,咱们得设法治他一下,别让淳于先生觉得这些人太张狂,没个样子……”
宁可轻声答:“哪能呢,都是初见乍到的,别管他,他酸他的。”
这边,应德润又大声说:“还是裴蓓有眼力,你怎么就看出保东是装的?也是宁可能够秉公无私,办事是有原则的,该帮的帮,该不帮的就不帮!我们都得向宁可学习……”
烈烈哼着鼻子学着应德润的腔调说:“我们都得向宁可学习!嘿,应主席,您老德高望重,说话一言九鼎,可不能厚此薄彼哇!你前后左右表扬了一圏,就不表扬表扬我?”
“哎呀呀,我是一个眼大一只眼小,又加乐昏了头,就忘了公平了。”
“应主席你要是昏头,那么咱们这桌上就没有清醒的人了!”
淳于和南楠同时说:“他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才……”
看你二人这异口同声的,这才叫投缘知心呢……话在舌上打了个转,应德润又改口道:“所以说嘛,举座最知我者,淳于先生也!”他指着菜单一一说将起来:“接着一道,是‘贵妃醉酒’。那是三文鱼和虾仁,这两样海鲜天然的粉红色,端上来前用细竹签串成各种形式,配上作料蘸着吃,或是捣做成茸茸,加工后仍有夺目的姿颜,岂不是杨贵妃般的天姿国色?”
“联想丰富!联想丰富!”
“真亏您老!,应主席,您应当申请专利,不不,应当写一本绝艺菜谱出版!”
“出书?谁给出呀?写是写,实践是实践。大家都觉得好,今晚努力加餐是第一。下面我就简化那些个搭配的诗词好不好?”
席上一阵热烈的掌声,报答了应德润的良苦用心。应德润如数家珍地一边解说菜名,一盤盤名目别致的菜,就流水般的上来了。
“这一道,叫个‘三岔口’,其实,这道菜原叫‘爆双脆’。蔡师傅说,这是从杭州师傅那儿学来的,是当年招待西哈努克亲王做的菜,莫尼克夫人赞不绝口……”
“先别说反响,只说实质——什么东西做的?”大家吃着就辨出来了:鸡肫、墨鱼皮。这两样东西,都是很韧劲的,可厨师的绝活硬是将它们做得脆生生的十分爽口。
“嘿,你们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将这‘爆双脆’叫成‘三岔口’?大家想想,‘三岔口’不就是一黑一白两个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在台上打来打去吗?最后是一声‘爆响’,店主出来才结束的,所以嘛……”
“绝!绝!看一看就叫人流口水了!”
应德润更来了劲,又滔滔不绝起来:“再下面一道,是‘林冲夜奔’。或可叫‘打渔杀家’。你们想想这两个戏的内容,是不是都有被迫和被炒的含意?‘夜奔’用的是鳕鱼片,急火爆炒,雪白一片,却又将整片鱼皮将炒好的白片巧妙裹起来,那形象不就教您想起舞台上穿白衣白裤夜奔的林冲么?盘子中这朵大大的箭形花,就像林冲额头的英雄记。我为什么强调那鱼皮的黑色?我看过许多《夜奔》,河北梆子剧院的裴艳玲演的最绝!最有英雄气和悲壮气,而且,别人穿白,她是穿一身黑!所以我不选这剧名还选什么?!”
“又是一道绝的!真是想像力无穷啊!”
“最后一道,是‘百岁挂帅’,用的是鱼翅和高级龙口粉丝,要全用鱼翅,虽然高级,肯定生腻,用好粉丝一掺,就荤素相济,吃起来你根本分辨不出那是鱼翅那是粉丝,厨师炒的过程中让它自然‘烤’上了酱色,一模一样。我不事先说明,你们能看出来?不能吧?”
“绝,绝活!”
“对对,这名字您老人家不说我们也明白了,鱼翅,海鲜中顶级,粉丝,象征佘老太君白发苍苍……”这回,连刘主任也抢着来说了。“所以说嘛,您应主席功劳多大呀!在您的薰陶下,我们都被速成为美食家了!”
“最后的‘大登殿’嘛,那是结局戏,将许多海鲜中的精华部分选出来做成一盘羹,意味着大团圆。好,我应某人献丑完毕!”
话声未落,大家一起为应德润鼓掌!
上甜点时,侯保东请了蔡宝师傅来与大家见面。蔡宝师傅不像常见的厨师那样膀大腰圆,却是五官端正,白净瘦削而又面相腼腆,一看就是个忠厚而勤劳的人。
当他亮相似的一出场,除了淳于和柏森,大家无不暗暗一惊——
他太像一个人了……
然而,这个被大家程度不同而又共同意会的人,却是不能道出口的。
特别是这样的时刻。特别是有淳于先生这样的贵宾在座。
感觉最为强烈的要算宁可、烈烈还有裴蓓。她们三人霎时之间几乎都有点大惊失色,但这感觉又同时被她们各自巧妙地掩盖了。
难道能说出来吗?这个蔡宝,活脱脱像于津生!
只比于津生“袖珍”了一圏。说他是于津生的兄弟一点也不为过。
裴蓓不无凄酸地想:他在医院里不死不活躺着,我却在这里……
烈烈郁闷地想:难道是上帝显灵,故意将这个“相似”呈示给我们看?烈烈想着想着,脑袋像甩掉什么似的用力一晃。哦,要是不彻底摆脱他于津生的阴影,这辈子真是没救了……
宁可黯然地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相貌相似的人?相似的相貌,迥异的生活之路,这就是光怪陆离的人生……她又一次心绪缭乱起来。
蔡宝端了杯应德润递给他的酒,得体又大方地上前,首先对淳于说:
“淳于先生,我先敬你,谢谢您光临。能够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请多多提意见!”
淳于举起了面前的酒,站起身来:
“蔡师傅,应该感谢的是我。您和应主席,今天是实实在在为我补了一堂中国食文化的课啊!”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柏森立即大喊:“哎,老师今天真是破天荒了!”
大家一起干了一杯。
趁大家笑闹,应德润给淳于使了个眼色,悄声道:“您累了吧,我们先去歇一会……”
淳于会意,就立起身来。
刚刚走到过道中,应德润就廹不及待地问淳于:“感觉怎样?”
淳于一愣,知道他不会是指宴席,就佯作不知地来了个顾左右而言他:“正是刚才对蔡师傅表示的,感觉好极了!”
应德润一愣,说:“淳于先生,我问的可不是菜肴呀!”他一边招呼侍者开了茶厅的门,换茶泡上,就切切地说:“淳于先生,嘿,借杨朴的诗来说,我是‘未会牵牛意若何,须邀织女弄金梭’呀!您老意会了吧?我说的这位织女,就是坐在您右手位的……”
淳于一愣,坐在我右手位的?南楠?这真是……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应德润是盛情好客兼好心,这可如何应对?他略略踟蹰一下,便说:“应主席,我想,你我现在要做的,或说最应该做的,是这件事……”
说着,他从西装的上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小纸条,递给应德润。
应德润接过一看,几张三指宽的小纸,都是从茶厅电话机旁备的留言本上匆忙撕下的,刚才在此间喝茶的几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在这些小纸条写了同一个意思:在将要组织的调查组中,请淳于先生务必向市领导提名将他(她)编入。
烈烈的那张条子上还写着:我有要事要与您长谈。
只有宁可没写。
“哎,淳于先生,您最欣赏宁可,可她倒是没表示……”话声未落,宁可轻轻推了门进来,直率地说:“应主席,很对不起,今晚,我是吃你的饭办我的事,我想借机与淳于先生约一下,早点给我采访机会,否则,我就太遗憾了……
淳于马上就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宁可,这次你淳于伯伯决不食言。我要说话再不算数,你跟你爸爸告状,下回我认他老同学的罚!宁可,你说,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要不,待会你就跟我一起到一招去,哦,我那儿有一些材料,你可以先看看,可能你会感兴趣……”
应德润惊异地问:“你与她爸……老同学?”
淳于还未回答,侍者推门进来:“应主席,你的电话……”
应德润走开了。
几乎是同时,另一位侍者走向包间,悄声对侯保东附耳说了句什么。
侯保东一呆。但他马上就走向裴蓓,轻轻对她说:裴蓓,是……医院来的电话,他……
裴蓓马上就明白了。
脸色惨白的裴蓓,站起来走向门外时,只向烈烈望了一眼。那眼神是犹豫而凄楚的。
烈烈愣了一下,马上,她就站了起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