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无信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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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也真服了。真服了眼下这些个八卦记者们。
你看,明摆着她是新闻单位的,还是正儿八百的大学新闻专业毕业正儿八百的记者出身,大小还是个中层干部,拿现在的时髦话讲,也算得是个知名度不低的“白领”。可现在,且不要说月薪收入,她的信息都竟然不如一个不知打那儿冒出来的娱记、社记、体育记者或者那种真可以“八卦”称之的老兄老弟老姐老妹们。
而且,这些兄弟姐妹们根本都不会像她那样,勤勤恳恳地一个字一个字爬格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绞尽脑汁,专心一意地写,考究到语法用词都要千斟酌万研磨,才算完成一篇拿得出去的专访。现在,他们的工具也和她一样,是用电脑用鼠标打天下,可是人家哪叫什么打天下?简直就是不顾死活地抢占高地,就是扫荡!就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那种蛮气和霸气!他们要抢的,是那种以前下下所鄙夷的“比美联社路透社还快”的、比捷雷闪电还迅猛的爆料消息!是那种满天飞的所谓“独家新闻”和绝不负责的“社情反应”!当然,主流媒体的头条,他们倒是不敢抢也不热衷抢的,那都是顶刮刮人物的活动,上头有人把关,谁也不敢乱来。这些人要抢的,是那些擦边球,是那些即使爆料得豁点边、过了头、领导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那些东西,对,那些东西可不是一些些,要知道时光如流水、新闻似海洋啊!你就看如今如笋窜出的网上的那份热闹吧!
所以,如果你还正儿八经谨慎而又严肃地按老规矩出牌,你就等着生气吧!
别的就不说了,别的那种“抢料爆光”“抢料轰炸”与她没有直接关系没有利害冲突,就不去说了,真正教她伤肝动肺的,就是这——对淳于抱朴的采访。
本来,这是老早就经组织确定(最先动议这一邀请并准备组织采访的,肯定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意图,只因情况多有周折,才拖到如今。可是,当她既按组织意图又尊重当事人的时间准备从长计议从容考虑采访计划时,有人已经廹不及待地捷足先登了——这两天,H市的大报小报,不光敲锣打鼓地报导了淳于抱朴先生的到来和即将应承“HB”工程、“H市城市规划设计总顾问”之职,还热闹非凡地报导他将同时担任“H市文化中心”的总设计。
与这样的消息呼应,当然还详细报导淳于抱朴先生近两年在国际上新获的成就和奖项。
如果说这些情况为很多业内人所知不会令人吃惊的话,那么,某些报章罕为人知”的“小爆料”就很吸引百姓大众的眼球了——
比如,有人探知:淳于先生很远的祖上是南洋侨民,有说是从印尼苏门答腊过来的,有说其实是最早的新加坡华侨;淳于家族从淳于的家族二十年代在海外就很有名望的父辈开始才成了H市的“住民”,淳于的家族二十年代在海外就很有名望,他的父亲是极有抱负的船运业实业家……一些兜老底抢新闻的人士,虽然说得有声有色,却没有真正弄清淳于家族的情况,甚至连姓氏和姓名也搞错了,甚至还有将他误写为单姓:淳——于朴;于抱朴……等等等等,笑话一堆,不一而足。
这些“爆料”消息中,最夺人眼球的,当然是有关淳于抱朴先生本人的:虽然淳于氏家族在海外早已身世显赫,现在为家族继续增添荣耀的,却是遍布世界各国的精美建筑,那是他本人最华美显贵的纪念碑;而他本人在私生活上却神秘而低调,因为怀念先逝的夫人,走遍海内外的淳于抱朴先生,不管有多少仰慕者,却坚守独身,海外亿万身价的王族遗孀,声言非淳于不嫁,他却无动于衷……
如果说,前面那些内容放大开来也无可厚非的话,那么,这些所谓的“罕为人知”的纯属个人如此轻率“爆出”,真是教人啼笑皆非。
那些小报,屡屡提及淳于先生的私生活以及出现“单身”这样的字眼,这样的“热捧”,不要说被报导者本人,就是宁可这样的旁观者和读者,也像不小心吞食下了一块生冷腥荤,非常不舒服。
她相信,淳于先生若是亲见了这样的“消息”,肯定也是不快的。她真想去面对面地质问这些所谓的“报导”者,是谁赋予了你这样任意而又轻率下笔的权利呢?你这样写,事先经过对方的许可了吗?
她愤愤然。却又断然没有向这些“无德”者来一下当头棒喝的权力。她生气到义愤填膺的程度,却又难以说清这过于激动的情绪来自于什么。难道她是因为“抢”不过人家而生嫉妒?在她看来,这些事,就像有人毛毛糙糙地用不洁净的手,硬去触摸一块美玉一样,陡然教站在一旁的她气愤又堵心!
紧接着的事更邪乎。
就在她排遣了种种不快的情绪、修改了采访提纲、准备再次联络淳于先生时,有个外地的“当红作家”,已经写出了并包括了以上内容的整版的“报告”——《真正的大师》见诸于H市晚报的副刊上。
要知道它们是晚报,还不是她宁可所属的快报。
“晚”比“快”的速度快,“晚”比“快”的势头猛,这是正当“竞争”还是不正当竞争?这样事大概没有人会去认真理论。现在就是这样的浮躁时代,不会有人责备谁抢了谁的馒头,更没有人细究这篇“报告”所把握的尺度、所“报告”所“”化了的主人公形象,到底是道听途说的琐事闲事兼夸张还是什么,也没有人会仔细推敲这篇以《真正……》标名的稿子是否有真正的份量、是否深入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具有真正的文字的、更是的质地……
现在,只要标题夺人眼球能够耸人听闻!
宁可气得将这份报纸扔在了一边。她想,淳于先生不知是否已经看到这篇报导,看了不知如何想?嘿,她为之着急生气有什么用?难道她能阻止新闻界和文坛当前的这种“无行”吗?宁可啊宁可,谁教你三十多岁的年纪,迈的却是七十岁的八字步!
认输吧,宁可!
这一想,她却又不甘心了,马上抄起电话给市委宣传部的分管部长打。
分管部长是大忙人,宁可一路跟踪,好不容易才打通了他的电话。
部长好像在外地,可能还没看到这篇文章,所以对宁可激愤的语气,惊讶而又不以为然。“创作自由嘛,他是作品,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为淳于先生多作宣传总是好事,你不是知道这位叫什么的作家……哎,他用的是笔名?对对,他是外地的,出手这么快,外地的作家能为我们主动宣传,我们首先应当欢迎……”
宁可诧异了。当初,不也是这位部长,指示她们报社领导“你们要赶快给宁可匀出一点时间,让她快点去采访淳于先生、赶快写一篇专访式的特稿,要在新闻界放一颗卫星,爆一颗原子弹,要写一篇得奖作品、要写以后能载入史册的大文章”吗?怎么现在又……
我无法那么快地去采访、没有那么快地写出来的原因,难道部长不知道吗?
宁可觉着分外委屈。她顿了顿,咬了咬嘴唇,问:“那么,我还要不要去采访、要不要写这篇稿子啊?”她自己都觉着声音发沙了。
“要嘛,怎么不要?谁说过不要?要抓紧,人家写人家的,你写你的,这也是比赛,竞赛,多多益善嘛!”部长的话越来越轻,发飘,听得出敷衍的味道了。
“可是,人家淳于先生的住处都被‘雪藏’了,我都联系不上,你说怎么办?部长……”
传来一阵长音,不知是挂机还是断电了。
宁可长叹一声,收了线。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在领导外出时直接拨打他的手机,是很犯忌讳的。一般来说有秘书的领导,所有联络都通过秘书,自己就是备了手机一般也是不拿的,不光他们本人的手机号保密,连秘书的手机号也是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专职秘书的副部长们的手机,一般也是为上级或同级联络准备的。
所以,宁可很快明白过来,今天这电话打得是有点冒昧,分管部长如果不是对她原来印象不错,可能连接都不肯接的。
现在看来,打与不打的效果一样,可能不打更好。
但是,有必要后悔吗?用不着。
那么,还要不要想方设法去与淳于先生取得联络、去进行一番已经超出她个人能耐的采访呢?
部长的弦外之音她听得出来,他现在并不那么需要她宁可来完成任务了,听话听音,如果这任务真的很“铁”,他就绝对不是这口气。有传闻说,这位分管部长要上调到省里或者到外省就职了,如果这消息是板上钉钉的,那么,调动者会有多少心思对待原先的承诺呢?
宁可一路想来,不由得就有点感慨万端了。
但是,于此同时,她的执拗劲也上来了:不管领导态度如何变化,支持程度和热度如何升降,她打定主意了:采访!写!
是的,从现在开始,对淳于先生的采访和写作,已经不再是某个领导意图或谁谁布置的任务!
是的,什么副部长什么侯保东,不管他们是为公为私、也不管他们是明示还是暗示,她都不管了!
她要采访,要写,完全出于心的召唤,完全出于对这位极想一见的建筑艺术家的真正崇拜,是……对,“天赋的债必需偿还”!
晚报发的那篇稿子,是谁去约的?是侯保东还是H大的张力钧?嘿,说不定就是侯保东!这只猴子!
不管他!不管是谁!去他们的!
从现在起,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只要完成本职工作,就可以把全部业余时间都用上,她一定要像当年完成一篇篇人物专访一样,义无反顾扑上去对待这件事!她无需再像从前那样循规蹈矩左等待右等待,她要像上次突然遭遇的烈烈一样,无需经谁谁谁介绍推荐,自己闯到淳于先生的住所去!
对,淳于先生肯定被“保护”性地住在一招,那地方,尽管保护严密,宁可也不是没有去过,她完全可以凭她的记者证进得去!既然,我现在的岗位是副刊主编,那怕仅仅是一名业余作者,我也可以以“深入生活”为名,去采访,去写!
想到烈烈,她突然想起来:千头万绪,差点把烈烈的事给忘了,烈烈曾经告诉过她:她要去“蓝星”,而裴蓓坚请她“回去”,怎么办?她不单希望宁可为她出主意,更想请她代向裴蓓沟通,可她嗯嗯答应过却没有付诸行动。烈烈现在非常信任她,又一次请她出主意,肯定也是经过思想斗争的,当着第三者的面,当然是不好说的,那天又偏偏去了小侯,她当然更要避忌。怪不得那天烈烈一见她就做出那付怪怪的表情。
都怨自己缺少周密思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而且还傻傻地跟着侯保东走了。
于是,她就给裴蓓打了电话。
找裴蓓家的电话倒容易——只要亮明身份,市委总机转就是了。
令她意外的是:外界一些人都说裴蓓脾气大、架子大,是个喜怒无常的公主,其实,她只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而已——你看,第一次把她的电话忘了,那是“公主”们全有的通病。而这一回,却很痛快,答应见面且马上就见!
她乘了的士还在半路,手机响了。
一看号码,是顶头上司。
“宁可,你在哪里?”
“哎,下班了,有点私事,我刚出来,头,什么事?”
“哦,这么不巧,如果……宁可你能不能返回单位里来?”
“一定要我回来?”宁可为难了。“我已经约了人……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也好……是这么回事:上次不是报你参加新闻代表团到欧洲去吗?”
宁可一喜:总算有了下文了,马上接问:“批下来了?什么时候走?”
上司有点吞吞吐吐了:“是,这样,宁可,因为考虑到一些,一些情况,领导决定你的这个名额,嗯,这次先让凌红去……”
“为什么?”宁可有点沉不住气了。以前,她已经两次让过“机会”了,这次为什么又要让?而且让给新来乍到什么工作业绩也没有显示的凌红,她难以忍受。
宁可咬住嘴唇,再次问了句:“为什么又要我让?”
她差一点把牢骚喷发出来:不就是因为凌红有背景,她父亲的身份远远超过她宁可的只知道细心为报纸纠正汉语语法错误的老爸么?
“这?宁可,领导考虑问题自有领导的意图,再说,你又出院不久……”
“既然能上班就说明我身体没有问题。这点请领导不用顾虑。”
“不,宁可,请你相信,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我不让你去……哎,你要是到单位来,我可以详细同你谈谈……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领导已经定了的事,一般是不会更改的。而且,凌红已经填了表去做签证了……”
宁可再次把嘴唇咬紧了。她不想教出租车司机听见这样的对话,就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同我说……”
“告知当然还要告知的,因为先报的毕竟是你,你也填了表……宁可,你不要恼火,嗯,下次还有机会,嗯,很快还有一个访问朝鲜的团,我会再给你争取……”
“不用了,谢谢!这个访朝团,也留着给凌红吧!”
宁可一关机,马上用手指紧紧压住突然疼痛的太阳**。
是的,何必说后面那句气话呢?何必这样在乎?难道你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在合理的幌子下最不合理的事么?
惟领导马首是瞻,无处不相沿成习。你无法责怪你的这位顶头上司。
是的,不用意气用事,心里明白了就好。再说,真当眼下就走,对淳于先生的采访不是又要落空么?欧洲又怎样?美国又怎样?哥哥他在美国多少年了,又怎么样?以后旅游扩大了,有钱了,自个儿爱去那儿去那儿!
哎,不能关机。等会裴蓓要是找她,岂不是让人家着急么?
很快就到了“满庭芳”。与约定时间迟了三分钟。裴蓓不会怪她吧?
宁可歉疚地东张西望地刚刚坐定,手机响了。
立刻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妈妈,你好吗?
“夕夕!宝贝!你在哪儿?”
“嘘!妈妈,你小点声,我是偷偷给你打电话的,外婆摔了一跤,姥爷不让我告诉你……”
“什么?夕夕,你快告诉我,乖乖,你让姥爷听电话……”
“不,妈妈,姥爷不让我告诉你……”
宁可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夕夕,好孩子,你听我说……你把电话给姥爷!”可是,没容她说完,电话断了。
宁可赶忙拨过去,可是,电话成了忙音。
宁可急得发梢都冒烟了。父亲母亲总是在诸如此类的事情上如此固执——电话不肯安第二部,父亲还坚决拒绝手机,前年宁可回北京,给父亲买了个便宜又好用的诺基亚,可老爸一直不肯用,后来就送给了他以前带过的研究生。
宁可再一想:可能不会有大事,否则,父亲不会不肯打电话。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再说,就是摔了腿,她宁可又能怎么样?远水不解近渴,她从来也没有为父母解过渴,而总是她为父母带来无穷的麻烦,父母从无怨言。总是为她想得多。

这两个老人啊!
宁可终于调整了心态。等会再打,晚上回去再打。不管怎么样,她得在这儿等下去。
满庭芳的一角雅室,坐着一对穿着时尚很有派头的男女,那是烈烈和柏森。
“怎么样?老爷子没有骂你为什么不请自来吧?”烈烈笑咪咪地问。当然,问是这样问,她并不一定要寻求这个答案。
不管怎样,这场前期的战役,她已经稳操胜券。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淳于抱朴先生最信赖的助手柏森就坐在眼前。有了柏森,老人家的动静她就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与柏森几年前相识在香港,那时,她刚刚成为于津生的秘书和助手,还以宏飞公司的名义为在香港订婚的柏森送过一笔重礼,柏森的未婚妻苔娜,马来西亚人,是她在香港培训时认识的同学。
“没有事,你知道的,天下没有比淳于老师脾性更好的人,他什么事都会原谅,除了工作的疏忽。再说,老人家太累,本来也的确需要我来,老师是……”
“那就好,那就好。哎,你太太和孩子好吧?”“好,她很好。谢谢!老师是觉得我们的儿子才一岁,所以这两年,凡是不太紧迫的事,就尽量不让我跟他长时间地出远差,天下没有老师这样有爱心且细心的人……”
“是的是的,哎,你的儿子都一岁了?真快呀!”
“你看,你看看这……”满脸幸福的柏森,从皮夹里掏出两张太太和儿子的照片。
“哎!太漂亮了!混血儿就是漂亮……”烈烈脱口而出。一说完,她感到自己有点冒失,因为,她知道柏森本身也是混血儿。有些事,知道就是了,没有必要说出来的。
好在柏森并不在意,伸着脖子一个劲的指点照片:“你看你看,这小不点儿,现在都会分辨桔子汁和苹果汁了,你要是拿苹果汁给他喝,他会大喊:,,我不要applej,我要Orangej”
“……哎,是聪明,一看就是个未来的爱因斯坦……”烈烈恭维着,在升起由衷的羡慕时,却有无限的惆怅。人的福气真是和运气相连,苔娜也是平民家的女孩,人更不见得比她烈烈漂亮,可运气就这么好!当初在赛马场上,要是也像苔娜一样,邂逅的是像柏森这样忠诚妻子喜欢家庭的人……哦,烈烈啊烈烈,要不是选择的错误,要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与柏森相见了。
感叹归感叹,烈烈如今早已懂得了控制情绪,那怕心里九曲回肠,在柏森面前,她绝对不能露怯。
得体地赞美了一番后,烈烈话入正题了。
“柏森先生,您前天刚到今晚就被人约出来,淳于先生没有生气吧?”
“没有没有,我不是说过吗?淳于先生是最宽宏大量的人,他自己忙得没日没夜,可周末他从不让我加班。他还说呢,你没有来过H市,休息时间就好好地四处转一转,我给你充分自由,回头我们搞方案,就可以用得上全部‘孙子兵法’了!”
“这么说,淳于先生真答应要为我们做方案了?”
“要是没答应,他会安下心来在你们H市盘桓么?淳于先生的时间不是以天计算而是以分计算的,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一旦胸有成竹,就会很快决策。他对我们的口头禅就,就是……”柏森更正了自己说了一半的英语,改口道:“对了,中国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对吗,耿小姐?”
“对对,一百个对出了一百零一!”
柏森从小在香港长大,英语流利,也有中国文化底子,怪不得淳于先生会请他来当助手。
越意识到这一点,烈烈越觉得,那天,她灵机一动给柏森打的这个越洋电话,真是打得太值太值了。
烈烈放下手中的小匙,一手托腮,目不转睛地听着。和柏森交谈,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和他交情越深,烈烈下一步的计划就越能稳操胜券了。
“柏森先生,那么,这么说我先斩后奏请您来这儿,淳于先生肯定不会见怪我的了?”
“不会不会,您就放心吧!”
“那,我还是想为先生和您做点什么,我才心安……柏森先生您说,先生他日常生活需要些什么呢?他有没有特殊的嗜好?”
“没有没有,先生的最大爱好就是读书,除了闲暇他看点作品,他什么都不需要……喏,这回,我给他带了一本小书,先生特别高兴,所以一见面他就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本小书的?我说我应当成为你肚子里的蛔虫呀!先生笑得……哎,我好久没见先生这么开心过了……他说,这本书,他和你们市里谈判定计划就用得上……”
“这么神?什么书?”
“《风水》,在唐人街书店里买的……”
烈烈长长哦了一声。懊恼自己怎么就不曾想到这一点呢?她马上又接着问:“媒体说,这次,淳于先生还要负责保荐一些特殊的研究生到美国学习和培训,是真的吗?”
“不是一些,是一批,分期分批……”
“一批?那是多少人?”
“具体数字我不清楚。当然,是全国范围的,各类机构各种门类都有,这是政府之间的协议,也算一个项目吧,是你们领导委托淳于先生帮忙,他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下属建筑协会的会员嘛!”
“那么,这个介绍选拔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这?很快吧?那是顺道儿的事,各归各,我们总还要先忙份内事,忙大项目……”
烈烈又长长地哦了一声。咖啡才喝了小半杯,从柏森先生这里获得的信息量,可真是车载斗量!她将手中的小匙在咖啡杯里转动得叮咚有声,忽然向柏森嫣然一笑道:
“柏森先生,我有个很冒昧的请求,不知您能否答应帮我的忙?”
“喔?!耿小姐您不用这么客气,如果我真的能帮上您的忙,那,那是不胜荣幸的……”他犹疑地说,望着面前的这位迷人又能干的女郎,他觉着这样回答似乎太笼统也不够热情,于是,又加了一句:“当然,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效劳……”
烈烈迷人,这是只消看一眼就绝对有回头率的女郎。她的能干她的热情,也是从认识起,他就深有体会的,虽然他们结识时间不长交道也不多,但是,有的人辛辛苦苦一辈子,也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而有的人只要干一件事,就会出色得让人佩服不已。眼前的烈烈就是这样的女子,她能教你一眼就判断出来:迷人、热情而又能干。
苔娜也是烈烈的崇拜者。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同龄人表示出由衷的崇拜,确实需要一点资本。来此之前他还听烈烈简单地说过,她的“老板”前不久出事了,已经摆脱干系的她已经“跳槽”并且依旧很忙。只是,他不太明白,像她这样能干非凡的女孩,现在竟然会现出这样一副无助的神情,而且不忌讳在他这样并非熟络的男人面前表露,可见,她是付出了极大勇气的。
柏森如此一想之后,又使自己的回答加了温:“耿小姐,如果你拿我当朋友,那就请你不要见外……”
烈烈的心跳加速了,但她马上就控制了有望成功而引起的自得情绪,依然用一种弱者求助的表情和声调说:“柏森先生,这件事,我,我也是思量了好几天才下决心……如果我说的过于冒昧,希望您不要见怪。因为我知道,它肯定会给你……不,实际上是还会给我们都敬重的淳于先生带来麻烦,我更怕万一不成功,我也不希望除您之外的人知道……”
柏森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连连说:“当然,那是当然,你放心,我明白了。成或不成,我一定替你保密……”
“柏森先生,真感谢您!成或不成,我也一样感谢您的……”
“那你就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柏森先生,不是我有意拐弯抹角,因为这件事涉及到我少年时的一个梦想,嗯,恕我直说了吧,您知道么,小年时我就爱做梦,做许许多多梦,我喜欢探险,向往闯荡世界各地,我还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参加……哦,比如说世界各地的大都会我都能去走走,具体地说,比方巴黎的克利翁酒店。是的,巴黎,克利翁,和那些名人名媛们一起参加舞会,在那里遇上我的‘白马王子’……请您别笑话我,说起来,我连灰姑娘都够不上,却也做这样的梦……”
“哪里哪里,梦想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耿小姐,这没有过错……”柏森真诚地说,心里不由得暗暗称奇,他为对方如此诚挚地敞开心扉而感动。而且,她真是博闻好学,心气非凡,你看,她连巴黎的克利翁舞会都知道,都惦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出入的场所,那是世界顶级的王公贵族的女儿们才有资格和机会问鼎的场所呀!
柏森扬起两道浓浓的眉毛,小心翼翼试探道:“那么,您是去过巴……哎,我知道,巴黎你去过,我是说你去过克利翁酒店?”
“坦白说吧,大概是五六年前吧,我去巴黎正好是11月下旬,报上有消息说,克利翁一周后要举行这场举世嘱目的舞会,我太好奇了,到巴黎后,就托一个当地朋友,傻乎乎的花钱在克利翁对面的小酒店订了间房。克利翁当然是订不到的,我只是想见识见识那个光景,看看那些公主王子名媛淑女怎样坐着各式各样的世界名车,穿着各种各样的时装华服争相到这家酒店的门前,那怕我只是远远地饱饱眼福也好……谁知道那年的舞会,据说因为北欧的两个公主和沙特的一个王子因故未到而延迟,嘿,让我这个大傻瓜白白花冤枉钱白白盼望了一回……那时我刚进公司不久,订房这钱我是自己偷偷花的,根本不敢报告老板,他也肯定不会给我报销……你看可笑不可笑?说远了!我是说,我有时尽做一些可想而不可及的梦,柏森先生,我现在跟你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想,我希望我接着告诉您的事,不要像我痴心妄想去参加克利翁舞会一样,成为一个笑柄……”
烈烈又呷了一小咖啡,叙说中淡然自若的神情,教柏森觉得对这个非凡的中国女孩更需刮目相看。你看,她想说一件郑重其事的事,却是那么平心静气,还以这么长长的开场白婉转道来,你就不能不分外重视,不能不和她一样郑重其事。
“好,我就直说吧,柏森先生,我请您代我向淳于先生请求两件事,实际是一件事:就是请他在规划设计那个‘文化中心’时,考虑我们‘蓝星’公司的推荐方案,将‘文化中心’坐落在‘蓝星’的地盘上!我立了功,我们公司老总就会同意推荐我放我出去,市里就会批准我成为您刚才说的那个出国培训生,到美国去……”
柏森微微一惊。暗暗后悔刚才的包票打得太轻率了。规划方案他还没来及听先生细说呢,而这又是件非同小可的事,作为助手的他,怎么能当这个家?他不明白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且,这位烈烈小姐,为什么把这两件明明不太相关的事联系在一起?这位耿小姐真不简单太不简单了,她以淳于先生急需照顾为由,急吼吼的把他请了来,今晚又热热切切地请他喝咖啡喝茶,这哪里是品茶,简直是中国人常说的“鸿门宴”呀……
柏森不无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笑容也有点不自然起来:“哎,耿小姐,这,这您可能不清楚,定规划和做设计,全是老师作主,我是助手,绝对不能当老师的家的,至于推荐出国培训的事,据我所知,这主要还是你们领导的意见起主要作用……”
烈烈连忙接上话茬:“不,我知道的是,领导更愿意听淳于先生的意见……您要是替我向淳于先生敲敲边鼓,准行!”
“,,没有那个‘准行’。耿小姐,这件事,我问是可以问一问的,问清楚了情况后,再试一试,当然,我希望是……”
柏森话未落音,烈烈立刻笑吟吟地将两只手都俏皮地举成一个“胜利”的手势。
宁可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哪有这么不守信用的人?刚才,她为自己迟到的几分钟,不断自责自愧,为女儿报告的母亲的祸殃自煎自熬,她排除了自己那么多繁难的、生气的、烦人的、十万火急的事坐在这里,无非是坚守邀约,完成他人所托,讲究一个诚信。可是,刚才明明满口答应的人,却偏偏爽约,教人白白坐在这里一个小时,而且突然连手机也不开!教人走又不得,不走又不得,这真是……人无信不立。起码的做人行事道理,她都不懂吗?看来,大家没有冤枉裴蓓,这人是不好相处,真是小姐脾气呢!
不不,还是别把人往不好处想吧?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要不,不会这样的?!可是,就是出事也总得来个电话呀?那怕再改时间,我也会谅解,总比这样教人走又不得,不走又不得的好!嘿,从现在起我数数吧,数到……天,我现在真也成了白痴了,又不是小孩,数什么数?顶多等到七点,再不来,我就走!
她长叹一声,将原来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装着纸盒的布包,恨恨地撇在一边,将为见缝插针读的那本英汉对照的“口袋书”,再次重新揣进包里。刚才,若不是有这本挺有意思的《幽默小说选》替她排遣了时间,她可能更焦躁。
宁可又一口气喝完了第三杯茶。她恼恨地想:再不能等了。或者,明天,我让烈烈自己去与她直接谈判吧!这任务,我完成不了!
宁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熬到了七点。她招侍者过来,结了茶帐,起身欲走。
走了两步,忽又想起:那天侯保东请过她,已经第二次来这里了,这茶馆的光景却没细细看过,真有点亏!这一想,便绕开原来的过道,走到左侧的廊下。嘿,这边的雅座,比她原来坐的那间好多了,茶座下就有流水,一道巧妙安排的流泉,从面前轻泻下来,叮咚有声,淙淙如乐。
刚才应该选择这儿,听着水乐,看着小书,就是白等,她的火气可能还会小一点。
她不经意地将头一扭,啊?!这不是烈烈么?可她对面的这位男士……
没能躲过去的烈烈,马上朝她盈盈一笑,招手道:
“哎呀,宁可,您也来了?我们真是有缘!来,快坐,坐!”
宁可压下了心里的不快,纯粹是出于礼貌地朝烈烈点点头:“不不,我已经坐了不少时候了,我得走了……”她想直白告诉她:烈烈,我完成不了你托付的事……可是,眼前有陌生人,这样做,合适吗?
没等她想定,那位男士朝她点头微笑道了声“您好!”
烈烈笑语盈盈地介绍:“柏森先生,这位是我的新闻界朋友宁可女士,宁可,这位是建筑师柏森先生,淳于先生的助手……”
淳于先生的助手?宁可张张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等她道出一声应有的礼貌问语,柏森先生的手机响了。
“哦,先生,是我。有事吗?哎,明白,明白……”
柏森的这声简短的回答,宁可还没来及反应,烈烈却马上判断出来:这电话,就是柏森的上司——淳于先生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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