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麻雀也有四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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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保东马上就后悔了,岂止是后悔?如果后悔真可以用仙丹丸药猛治挽救刚才的过错,他恨不得马上就倾囊去买,不管多少都立马吞下去!
他刚才真是吃了懵药迷糊了心——烈烈找上门来,用意是明白的。虽然一开始,她说话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看样子是要向他探听什么也倾诉什么,可你侯保东紧张什么?从她一进门,你就好像大天白日见了无常女鬼似的,说话也哆嗦了,神情也不自在了,人家都有勇气闯到你办公室来找你,当然是因为跟你熟悉,想请你帮助她办她想办的事罢了。她来,毫无疑问的是因为那见鬼的“919”,所以要来向你诉说什么,分说什么,大不了还是要问明什么探听什么,这也不犯法,她又不是妖魔,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你呀你,你怕个什么?紧张什么?
是的是的,你就是怕她知道那天,你在最后时刻与于津生说的那句话,因为到现在你也摸不准于津生接了电话后,烈烈是在场还是走开了?于津生到底有没有对烈烈说出你曾对于津生说过的那句话?你更怕烈烈知道你偷听了她与于津生的那场又搂又抱又撕又扯的把戏,嘿,这可是最要命的一件事,完全能够说明他们之间有真正的猫腻,也是千真万确证明二人真正有亲密关系的第一手材料!一般来说,谁要被人拿住了掌握了这种“绝密”材料,特别是女方来说,特别是有身份有头脸在场面上混的女人来说,可能找死觅活寻短见都做得出来的。而要是男方呢,对,就像于津生那样的大款阔佬,掌握了他们秘密的人,可能就会对其乘机要挟,或者勒索多少多少钱财或者弄出其他什么种种圈套,以图一逞!这种事,说轻了是有点糟糕,说重了,可能要酿成大祸。这种事,不光电影电视中有,现实生活中就多得老鼻子了!
可他侯保东断断不是那种泼皮无赖。从那天起,他一直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事没有人追问,如果他于津生不是弄出个让所有人都掉了灰堆的“919”,他侯保东就是亲眼看见他和烈烈两个上床,他侯保东……对,他侯保东会马上教自己申请报名加入残疾人协会——起码在这件事上,他会永远教自己又聋又瞎!更不会去向裴蓓告密!这并非说他没有正义感也没有是非感,嘿,如今开放社会,男女之间的这些杂七麻八,谁说得清谁是谁非谁香谁臭?反正他侯保东对他们三人全都有不轻不重的交情,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他决不向着谁偏袒谁,何况,他还特别讲义气,都是山东人嘛,山东人最知道的就是讲义气!
这不是很好么?这不是算得胸有成竹么?那几天,调查组走马灯似的找他、问他,就差给他按上个“怀疑对象”正式审问他了,可他凭了自己的诚实和良心,还加正义和义气,不是该竹筒倒豆子就倒豆子,该有看法有保留的就坚决保留,谨谨慎慎毫不犹豫地保留!
好,好,水平见长,分寸掌握得很好嘛!——这可不是他的自我标榜,昨天,老上级应副主席把他又一次叫到办公室,在细细听了他这边的新情况新动态新进展后,就是这么拍拍他的肩膀鼓励表扬他的嘛!
而且,现在市里已有一个临时班子专管这个“919”。祁副书记是主管政法的书记,但他是党委部门的,主要管党内的。于津生这个“919”现在由据说将要新提为政法委副书记的原公安局长潘一凡直接负责抓。从工作关系说,潘可以说是祁副书记的直接属下和“弟子”,他和老祁,连工作作风都极相似,潘局说话做事,表面也是温温的,不急不火的,内里却是硬生生紧绷绷的,猛着哩!潘的性格也是这样。说起来他先后是裴书记应主席原先的下级,嘿,市委市领导干部的人事情况,侯保东门儿清!现在,他当然无暇管顾这一切,反正只要他尽快摆脱这该死的“919”就好。他要真做到像老上级应主席表扬的那样:事事都能把握分寸,事事都见水平!
可刚才,他真是喝了猪油矇了心了,烈烈一进门,还没说上三句话,他就慌了神了。烈烈吞吞吐吐的对他说:她来找他,是有两件事想请他帮忙——第一件:问他能不能请他帮忙给有关方面递个话,让她再去见见“919”的那个负责人潘一凡局长?前天她因为心里太乱,潘局派人找她谈话时,她好多事没有想清楚,现在,有些事她理出头绪了,她还有很多事很多话想跟他直接说单独说;第二件事,也就是最紧要的事,是请他小侯去给裴蓓递话做做工作,或者请你侯秘书直接劳请应主席的大驾,出面去做裴蓓的工作,请她答应让烈烈以亲人的名义马上加入陪护于津生的行列,她听过有位医生的介绍和好心建议,她想与裴蓓一起创造奇迹,在于津生床前轮班不分昼夜地呼唤,唤醒于津生!另外,她还想去找于津生的前妻,请她一块来“呼唤”,烈烈不得不这么做,是因为她已经试过了请裴蓓,可是,不讲理的裴蓓,把她轰了出来,坚决拒绝了。所以她想到了请于津生的前妻来助一臂之力。但是,她不知于津生老家的确凿地址,光知道他前妻好像叫个什么海花,连姓什么也不是十分清楚,所以,她想请神通广大的候处长侯保东来帮她打听,帮这个忙……
小侯真是吓了一跳!且不说烈烈这个主意的动机如何、如此这般真做到了效果又如何,光就这个行为,这个想法……嘿,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女子烈烈太不是凡人投胎太不是常人的思路和做品了!且不说……是的是的,现在,先不忙分析烈烈表扬烈烈,现在,他猴子对一切人对一切事都要先问个为什么,再来分析评价怎么样,现在,他侯保东就要“吃一堑长一智”。就要“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必全抛一片心”!
哎呀呀,侯保东你先别想那么多,光想怎么应付眼前的烈烈吧……听烈烈这一说,他不知怎么的更加紧张,他紧张的还在于摸不清她再次要找潘一凡会说些什么事,也许,这个小女子也是白蛇青蛇变的,也能盗出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草救活那个半死不活的于津生?不可能!她要果真有这么大能耐,她老早就该滚马溜得远远的了!她要果真有这么大能耐,会听凭他于津生好端端的把她害得这么惨?说一千道一万,这小女子也是裁在于津生手里了,他于津生就是一百个该死!
得了得了,侯保东反正你现在可别听她这么一忽悠,又胡思乱想甚至想也不想地又与这个陷进情网拔不出来的小姑娘一样,想入非非,还要为这个害惨了大家的人上窜下跳呼天抢地!反正,不管怎样,他侯保东现在是断断不想再往这“919”里缠了,反正他刚才听话听音地得知:烈烈对他最担心的那天的“窃听”是丝毫不知道!而且,看样子,她就是知道了也丝毫不以为意,这就太好了。
侯保东清清喉咙,严肃地对烈烈说:“烈烈,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烈烈睁着睫毛长长的两眼瞪着他,那意思当然是这还用说?
“你想听假话,那,我就先夸一通烈烈你的主意真好,你的好心没话说,然后,我就说好的好的,我去找找应主席试试你就听我回音什么什么的,先把你支走,其实,嘿,其实我既不会去找他你也永远听不到这回音;你,烈烈你愿意听么?你要听真话?那我就说:烈烈,你就别异想天开了,你这两个主意,一个都行不通!首先你请我帮的忙,我压根就无法帮……”
说到这里,侯保东往四下看了看,又试试办公室的房门关紧了没有,然后走近烈烈,加重语气说:“烈烈,难道你还不知道于津生这个‘无头案’,为什么列成‘919’?这当然不是通常人们理解的刑事案或什么案,你也知道是从那个日期来说的,可是……”侯保东更轻地凑近烈烈耳边说:“他于津生毕竟是与大案要案的主犯纠缠在一起的疑犯呀,在主犯的审理判决没有做出前,他的定性也不会轻!所以,你的什么建议主意,说轻了是莫名其妙,说重了领导上还会怀疑你的动机!所以,烈烈你什么也不要想不要做,你太天真了!烈烈,难道就凭你能救得了他于津生?别人都是,不不,我是说我们这些干部当然更包括上级领导,都是白吃干饭的?!走吧,烈烈,如果你真想再找潘局长,也可以,你自己直接去找好了,你不是也见过他么?二号楼四层404房,用不着我去介绍的,你去好了……不过,我得提醒你,烈烈,现在,有关于津生的事,你说的话,每句话都要准确、负责,要经得起推敲,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可不能意气用事,更能有半点豁边……”
“你说完了没有?候处长?你说完了那就让我说一句吧……”
“哎,怎么,我没说不让你说话呀?烈烈,你还要说什么,说呀!”
烈烈那对大而漂亮的猫眼再次睁得大大的,她用手巾纸将亮亮的泪花用力一擦,瞪了侯保东一眼,说:“没别的,我就是后悔来找你了!”
说完,她用力拉开门又呯地关上,走了
烈烈撂下那句话一出门,侯保东就后悔了。
他开了门,追出去,看看烈烈是不是真的朝潘一凡办公的那座二号楼那个方向走……直到发现不是,他才略略放了心:这丫头,也许改主意了!
哎,一时改了主意,却保不住她等一下又这样,保不住她又冒出个什么新主意傻念头来?其实,他刚才真是用不着跟她说那些话的,本来那件事一放心,敷衍敷衍她两句不就行了?帮人保媒送洞房还要保人生出三男四女?烈烈你又不是没有帮过她,你替她操那些心干吗?说不定她一想起什么事来,就又去找这个那个,把他本来好心好意说的话说走了样,又会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这可真叫烧了错香引来鬼,反正自打缠上这见鬼的“919”,他侯保东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不行不行,不能光跟自己生闷气着急,要不,就先来先斩后奏,先去跟潘局说说,省得他日后听了什么,又以为我侯保东在这中间又有什么说不清的事了……
侯保东正要拿起电话,电话响了——他一拿,就知道是应德润打来的!
应德润这几天,也密密给他来电话,要不就频频的叫了他去,向他问这问那的,倒好像他应主席自己也是“919”的总负责,弄得小侯一接他的电话就紧张,平常伶牙俐齿的,现在也是条件反射似的,一说话一应答就结巴。
“小侯,说话方便么?要不,还那样——你到我办公室来……哎,方便?好,那我告诉你,是的,你知道了,也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万万想不到,从来都是慢条斯理的应德润,今天也给他来了个开门见山:
“猴子,那个行长招供了,于津生给他的‘好处’费,其实只是他实际受贿的零头!就凭这点数字,他于津生连行贿罪也够不上,顶多算是有点不法行为,可他,唉,急扯白拉的就去跳楼!你说他是不是……唉,真是大傻瓜一个!他于津生要是活不转来,真是死了也是个枉死的冤鬼!另外,于津生出事前,不是还有只手机么?那只手机收到的那个短信,对对,就是那个烈烈后来上交的那只手机,那则惟一的短信,也是那个行长发给他于津生的,为什么要发给他于津生?为什么要这样发?那人也招了:很简单,转移视线嘛!关于这一点,我原先估计分析得一点也没错。我就知道,很可能是有人在施障眼法……嘿哈,所以说,既然技穷,必是黔驴!”
几天来,应德润第一次恢复了爽朗的笑声!
啊哈!小侯真想喊万岁了!真是英明能干应主席!
英明能干的应主席,最后对他说:“猴子,这下,你可以把心放肚里了!对,保东,打起精神来!”
“就凭这点数字,他于津生就是沾了行贿罪,但总比受贿的官员罪轻吧?可他就去跳楼?!你们说,大家都动动脑筋,于津生真就这么傻吗?他是不是傻得没一点头脑没一点法律常识?……”
二号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潘一凡以这样的发问,带起了这次碰头会的主题。
与会者一听,一个个立即又都坐直了身子,不约而同的相互看一眼,又都以各自的习惯表情,作着各自的思考。
“当然,我这样说,仅仅是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也是根据法庭对‘017’案主犯的审讯所得出的推论。这里先不说主犯的那些事,大家知道,那件大案是中央直抓直接处理的,我们这里只说这个于津生。从表面上看,从这些天我们搜集到的情况看,宏翔公司这些年包括上些年在经济活动中,的确有违规行为,打擦边球超出了边界。他们的子公司,还有个别情况涉及违法的问题。但总体来说,不严重,而且,有些问题,在他们这样的企业,可以说是普遍存在的。这些问题,在我们推举他应承这样那样的社职务和荣誉时,都作过调查,没有特别严重的情况,起码没有严重到获罪的程度,现在也没有新的特别的发现。这些细情,我就不在会上说了。今天,我想跟大家通报和要讨论的是,就凭眼前这些情况,我们现在,就不能把于津生列为什么‘疑犯’来定性行事,当然,我们开始也没有这样做。可是,现在,就有更大的问号。因为,在排除这些情况后,‘919’事件的性质仍难判定,我们仍然无法掌握充分的根据,有充分的说服力,有证据确凿的认定:于津生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据我个人分析,我认为,不排除他人加害的因素在加大。所以,我们务必不要放松追踪,不放松警惕。对了,还有,昨天,也有一个经排查发现的新情况,再跟大家通报一下:有人,也就是云梦山庄的女保洁员徐某,昨天在打扫整理离凌霄阁比较远的一只垃圾筒时,倒出了一堆烧成了灰的却没有完全烧透的一些碎纸,还有一只丢弃的打火机。据她说,因为游客和住客很少到这只角来,周围环境又一直很干净,那些卫生桶垃圾箱几天不清理是常有的事。自从‘919’以后,那儿连走也不大有人走了……我们马上请司法部门将这些碎纸末,作了鉴定,包括那只打火机。可以推断的是,这些碎纸末果然就是919那天被烧被丢弃的,就用那只打火机。因为烧得慌忙,所以没有完全烧尽烧透。这只打火机也有可能是于津生的。但我们知道,他平日不吸烟,打火机又从何而来?这都是疑问。根据侯保东和云梦山庄侍应生早就提供的情况,那天,在婚礼举行前,是有人交给过于津生一只信封,交信的那个侍应生说,那天客人很多,他绝大部份都不认识,交信时,以为只是这个没有时间或不想进里头去的某个客人,请他帮个忙,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他根本不曾特别注意这个交信人的模样,还说那人说不定也是另一个在外边的人让他转递的。他只记得那信封上头写着‘速交于津生先生’一行字,别的什么也没有。而且,他一眼看见于津生当时就在三楼鸿福厅里应酬,注意,这个细节和应保东同志老早同我们说的,是完全一样的。那个服务员就马上替人交了。他说于津生当下接了过去,也根本没有问是谁让他送过来的,那个侍应生,对,那服务员上的是早班,交完信后就下了班,后来更把这个事忘了,完全忘了……注意,同志们请注意,这里好像又冒出了一个情节,但是,如果我们不健忘的话,这个情节,侯保东同志开始就同我们谈过了,不止一次地谈过了。保东同志还猜测过会不会是红包之类什么的……只是,我们大家开始没有很在意,什么红包啦什么其他七七八八啦,都是婚礼婚宴常见的事,没什么……大家这么想,无可厚非。再加发现于津生后,不是及时搜寻过他的衣服和所有口袋么,除了人所共知的那张惟一的记着两组数字的小条外,并没有其他东西……现在,可以证实的是,这些差不多烧成了灰的碎纸末,就是于津生那天先撕掉后烧掉的那只信封……所以说,这只信封以及它的内容还是有文章的,不然,他为什么撕?为什么要毁掉且又在这么匆忙的情况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谁给他这封信?就像那两组数字一样,最彻底最明确的答案,是等于津生有可能清醒时解开。但是,我们不能坐等啊!因为,我们也不能把一切希望都寄予等待于津生的清醒。说句扫兴的话:万一他永远不醒了呢?
所以,鉴于于津生目前的情况,我们虽不能像对待另外几项大案要案一样紧锣密鼓,却也不能放松这个‘919’,延缓或放弃对相关人的调查,更不能将其他嫌疑人的排查搁置起来。这是说,表面上,我们可以松开对某些情况已经了然的同志的查询,包括那天的纯粹是参加婚宴的贺客,绝不节外生枝。但是,这不是说我们就会放手不管这个未定案的事件,而是外松内紧,这一点,我想同志们应该清楚,目前仍然需要大家高度惊惕,集中精力,注意某些过去忽视的环节,努力抓住事件中每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进一步作好调查研究,这调查研究,还是刚才那句话,将是外松内紧的,细致精当而不是粗枝大叶的。我们每个在组在线的同志,以往的分工不变,联络方式不变,定期碰头及召开必要的讨论会不变,所以,我将再次提醒大家,务必要密切注意此有关的一切新情况,也不要忽视被放过的老问题,老问题可能也会有新发现,包括每个每件,凡是在‘919’中发生的事!哈,我说句从……对,从政协老主席应德润那里学来的话:麻雀也有四钱肉嘛!总之,不能小看了每个……不能教真正的疑凶漏网!——当然,我是说如果仍然有据证明于津生是有人加害的话!”
潘一凡长吐一口气,又说:“……以上我向大家通报的这一切,有些看法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包含了有关领导的指示,大家都知道,是谁在直接抓‘017’那个大案,市里又是哪个书记在分管我们这一摊,这我就不用说了……”
潘一凡说得凛然,大家听得肃然。潘一凡长篇大论的说到这儿,正要点起一支烟,秘书小袁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哦?耿烈烈?!哦,你让她……你让她先到你们那儿坐一会……不,你让她下午五点再来吧,别忘了时间,听我们的电话。我这儿完事后,祁书记那儿还有个汇报会,晚上六点还有个全省关于抗击11号台风的电视电话会议……”
潘一凡想了想,又对小袁说:你告诉侯保东,请他下班后不要走开,务必在办公室等着,我找他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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