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虎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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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时,大捷金妤双双在新房叙话,大捷不再激动不再心血来潮的时候,却又独到十分地犹豫了,小心道:“我们真要收养那个小丫头么?”
金妤淡淡道:“你好像不愿意。”
大捷一震,慌忙道:“我愿意的!”
金妤默然。
大捷已是流下泪来,泣道:“她呵!她真正是大捷的救命恩人,虽然没有人敢相信,可是我和大胜兄弟亲眼看见了,又亲身经历了,怎能不相信!她就是没有了,我也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供奉着,果然认作女儿,大捷三生有幸,求之不得!”
金妤淡淡道:“可惜她是个要饭人。”
大捷无地自容,道:“我自以为是个知恩报恩的人,再顾不上许多讲究,没有她,我连命也没有了,哪里还有脸面!可是要我的恩人作我的女儿,恩人好像就太吃亏了些!”
金妤默然一会,道:“你认她作女儿,让她在下孝顺你,将来又养你到老,果然是报恩的好法子。”
大捷更是无地自容,金妤再无话。大捷忽然知觉应当共度**的时候,他就不得不非常羞臊了。
然而,金妤依然从容,从容到好处,好像就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了,更不晓得自己正在新婚!
大捷平生未有的**上来了,心血再来潮了,好像就见不得人了,当时一激灵,慌忙关了灯,也才静下来缓了一缓,小路就活鬼一般撞了进来,且听他有声有色地哭道:“金妤好妈妈,我看见姐姐和妹妹了呵!我要去找她!我要找她回家!”
话毕,小路已是飞跑了出去,新夫妻双双惊恐了,又双双回过神来,小路早不见了人影。大捷惊恐道:“小路这是什么意思?”
金妤此时已然如释重负了,所以依然淡淡道:“小路好像也有他的梦中情人,所以他好像正在想念他的梦中情人,求之不得人,苦,思之不见影,大苦。所以想念极了,他就要去找他的梦中情人。”
大捷再说不得。
此时,住在老家里的许多人也全部惊动了,全部不知所措,全部不得安宁。
金妤寻找小路。
大捷也在寻找小路。
小路呀!正在寻找小虎!
金妤看见了小路的时候,小路正在小树林的小河畔伤心。听说小路果然没有当真看见小虎,果然也只是在作梦的时候梦见了小虎,也就是梦游的意思了,金妤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牵着小路回来。
时已夜半更深,大捷寻找小路尚未回来,众人呆呆地望着金妤。金妤请大家各自歇息,众人方才各自歇息去了。小路念着金妤绝顶的温暖和平安,金妤只好和小路共同睡在新床上共同作梦。
天明了,大捷整夜寻找小路小虎,仍然未果,回来歇口气的时候,看见了小路方才放心无话。
天明了,金妤静静地看着小路,小路忧伤地望着金妤。
金妤淡淡道:“没有小虎,你会不会死?”
小路再不能忧伤,兀是吓坏了,惊恐道:“小路有妈妈,小路哪里会死?”
金妤不再理会小路了。
从容的金妤施展了金妤的本领,因为金妤好像也认定了年轻的小虎,所以金妤从容地领回了杰出的小虎。
小虎从此不再要饭,从此有了温暖和平安的家,幸福的家中呀!不仅仅有小路,家中还有金妤。当然还有大喜,当然还有很巧很妙的鸟儿英武,很大很大的布娃娃,很鲜很活的鱼,悲乎。
小虎原来也有十余个伴儿,统归一个大人照着养着,这个大人就是花妇人了。花妇人从前也有一个非亲胜亲的外家兄弟,花弟也在暗里照应着花妇人,可怜天不佑好人,不幸病死了。只因小虎大了些后,再不肯合群,天生成了孤独品格,天生成了打架的本领,好像她从生来就仇恨叫花子,可是她从生来就好像是叫花子,所以她要无端地害怕花妇人,她自己实在也不晓得什么原故。可叹她从三五岁就独闯江湖了,却是小虎生存的奇迹,正是几乎不可想像的生命奇迹。
可叹花妇人一直在追寻小虎,终于晓得金妤收了小虎,花妇人又喜又悲,喜小虎有了绝好的归宿,悲自己再不能见小虎。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人贩子,所以害怕金妤和金妤的熟人们告发,只好领了其余几乎同等不幸却不同命运的大小叫花子们窜往他乡,走向了无边的天涯。害小城从此少了许多要饭的小人儿,也少了许多要饭的景致,害小城的人们从此怅然若失,从此别寻乐子。
那金妤亲自领着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小虎去民政局,又去了公安局,还去了街道居委会,为小虎创下了身份,为小虎定下了官名,身份就是金家人,芳名就是小虎。
可怜从前的金妤也只是听说小城有着这些组织和单位,如今她竟然亲眼看见了,所以大长了许多金妤的见识。
可喜小虎跟着从容的金妤,平生第一回堂堂正正走在小城,欢喜,幸福,无法形容。
说这金妤好歹合法地领养了小虎,崭新的母女二人回来了,大捷呆呆地望着小小的女恩人,不禁长声一叹,道:“我好像也太幸福了些,如今的世道好像是一家人独生子女,想我也才结婚,忽然就有了一双儿女,实在称心!实在如意!”
金妤淡淡道:“这个人好像不是你的女儿。”
大捷道:“我晓得,她也是我的大恩人!”
金妤竟然道:“她和你不相干。”
大捷方才吃惊了,忍不得哆嗦了一下,道:“夫人,这话又怎么说?”
金妤又不屑说话了,兀是默然。
捷妹正好过来撞见,也只好叹道:“你不要害怕,她好像是你的小儿媳。”

大捷再说不得。
整个齐家全部敬爱小虎,感恩之切,戴德之诚,无法形容。
小虎没有不自在,只是不理会,好像也不承认自己于齐家有恩,众人也不敢见外。
然而,小虎爱哭,总要在夜里哭,总也要在梦里哭,哭得金妤不知所措,哭得小路不得安宁,还哭得大喜不得安生!虽然没有哭声,虽然只有眼泪,也害大喜又爱又怜,也让小路又悲又忧,金妤却是又惊又怕,因为小虎的眼泪实在多,多得整日流不完,多得整夜流不干,多得可怕,这才是奇观!
大捷原来也只是个很没有进取心的人。阿爷婆婆连捷妹住在城里,大胜一家四口也没有住在乡下,齐祖老姨合居乡下另一处老屋,齐家二姑已是外姓人家,再说不上,平时往来也不多。然而,齐姑却是整个家族的中心人物,有才有德有工作,竟然回乡养鱼了!大捷从前就苦苦哀求她住到城里,齐姑不肯,前年事发,家破人无,大捷又苦苦哀求她和齐祖老姨合住,依然是在乡下和鱼作伴,齐姑同意了,众人方才好了些。
大捷好歹也读了十几年今古的书,却不大通人情,好像只偏爱除了人以外的许多大小动物,爱侍候鸡照顾鸭,爱满山放羊遍地耕牛,爱追着鹅儿跑,跟着兔子玩,爱和猫儿说话,爱和狗儿淡心,爱看鱼跃龙门,爱听猪叫唤出富贵的声音。种菜卖菜也罢了,以为所有生物皆是朋友,皆是异种亲。所以杀鸡他也悲,宰鹅他也哀,羊老他也泣,猫病他也愁,狗不回家他也忧。所以要卖鱼了,他不忍,要杀猪了,他不敢杀,从来猪怕壮,他也怕猪壮,这才可叹!也不仅仅是爱好,而且他还有超越常人的本领,侍候大小动物的功夫十分高强,不仅仅会养它们,还会为它们治病,根本不像金妤爱鱼却连鱼吃什么东西也不晓得。他又自说是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平平安安活下来,再平平安安活下去。
那金妤也曾念了中学,因为运气极好,一直在教育线上工作,却又不是教书育人,只是管理教育罢了。单位因她再嫁,就收回了原来一直闲置的公房,只单配给她一间很大的房子,就是整一间学生上课的教室了,实在不小,现在住的房子却是前夫的房子。可叹金妤竟然很欢喜那间大房子,竟然想将前夫的房子置换了过去,好使得房子更大些,大喜死活阻止了金妤胡闹,因为现住的房子实在不可多得。
这里到齐家到老房子,虽然也只有三五里路,却也总是两地行走,累上大喜和小虎小路也要两地奔波,而且金妤从来就是个不肯多走路的人,而且小虎归了金妤后,大捷更不能梦想住在金妤家了。大捷当然不乐意,金妤无甚,反而多了好一些无来由的欢喜,也多了一些有来由的自在。
小虎小路不仅仅可以练习走路的本领,还能让大喜也运动长寿,因为大喜也要陪着金妤去大捷家小住,而且这里还能看见就近的学校。若不是齐家有鱼塘,鱼塘又有鱼,金妤根本不想去夫家住了,所以大捷为娶亲付出的代价实在不小,可是这些代价又实在没有能派上很多用场。
倒是小路有了小虎伴着,好像是忽然就长大了许多,不仅仅好像是小神仙一般地快活逍遥,竟然也好像是娶了公主作了附马爷一般地自在舒心!竟然好像比大捷这位真正的真命新郎还要幸福!可叹那大捷从来不敢在小虎眼前大口出气大声说话,更不敢摆出家长的架子,最不敢管教小虎,因为大捷果然有着感恩报恩的心机,此恩不老,此恩永在,感恩深处,报恩及时,也正是齐大捷为人难得之处。
春天好呵!有花,有草,也有比草更鲜活比花更好看的小虎。
春天早呵!所以小虎小路二人还有几十年满百年的厮守。
因为小虎不再要饭的时候,就几乎是个千金小姐了,几乎就是万金明珠了,害大喜也昏花了老眼,实在烦了小兔小岁的时候,就只想过来亲近小虎小路了,又想小虎小路就要上学了,果然上了学,怎能如此甜蜜呢!所以美中有不足,所以不足才是美,这大喜实在招架不住舅母的孝顺后,就经常住在这里,只想一直长寿下去,这也可怜。
有一天,金妤嫌那三五里路实在太长了些,因为小虎不肯去大捷家住,小路自然也不肯去了,大喜也只得不去,所以金妤每到周末方才去乡下和大捷团圆一团圆,好像牛郎织女也隔期相会的形状。所以大捷更不好受,只嫌七天一会太长了些,金妤和儿女们却嫌七天一面太短了些,大捷只怕七天变成了十四天又变成了二十一天,到底也不敢多话。
有一天,小树说是不再怕高了,小孩儿家心性儿,忽雨忽晴,也想要住楼房了,因为有了那一回访小路家爬楼的经历,所以小树不仅仅不怕高了,好像还欢喜住楼房了,所以大树夫妻果然搬去了新房子。新房子实在太高了些,终于不能自在,却离舅母家近了些,然而却又远离了小朝家,所以树父母十分为难,因为二人皆要工作,小树就无人照应了,夫妻商议到头,不得要领。对面门的邻居搬来后,夫妻就放心了,邻居姓归,归夫妻也有一个年轻的女儿小归,要紧是人家还有一个婆婆,而且归妻正是树母极好的朋友,于是小树又认得了小归,又有归婆婆整天陪着两个小人儿玩,果然再没有了不好处。归妻和树母同在银行上班,大树在邮电局,归父在一家国营公司任职,皆是小城中上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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