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来无影,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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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至的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入侵者:
银制的面具,冰冷地覆盖了他整个面庞。微微凌乱的头发,并不服帖又恰如其分地遮住了面具的边缘,似乎有意与面具连成一片,不让人窥得面具主人的一丝一毫。也许只有鬓边的几缕白发悄悄地透露出此人的年纪。
从那双唯一露于人前的双眼中,我看不到野心,看不到阴谋,看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一切。
在那两汪毫无生气的空洞深潭之中,竟夹杂着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愁苦之色!
那是一种需要经历长时间的磨难之后方能沉淀下来的眼神,无边的痛苦和无奈,折磨得人已经快承受不下去了,但却因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无法结束这脆弱的生命。那等待着微弱到几乎为零的希望的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让人几乎忘记了原本等待的目的…
不知为何生,不知为何死…活着逐渐变成了一种毫无意识的习惯行为。是的,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无所谓喜,无所谓悲,岁月将一切都磨成了粉末,找不到任何痕迹,留下的,只有那茫然的无边的空虚…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为自己而来到这里,可也难以想象,这本该是离群索居的空灵人物竟会甘心沦为旁人驱使的工具。
但眼前的形势,已容不得我再去探究此人的心态了:
阁中之人,已伤了三四成,用尽全力的封煦和慕容荻联手也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严紫筠左手覆右手,显然已是受了伤,而那两截落于战圈之中乌丝软鞭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怎么样?”严寒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严紫筠身边,担心着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哥,我没事。”严紫筠似乎想挤出个笑容安慰严寒,但真是痛得狠了,嘴角还没有勾起,额头冷汗已经滴了下来。
严寒心中一惊,坚持又不失温柔地拉开了严紫筠虚捂着的左手。
“嗬…”严寒倒抽一口冷气。
在严紫筠右手手背上,是一条宽到几乎涵盖她半个手背的血口子,表皮早已被浓稠的鲜血粘着在一起,内里鲜肉翻出,甚至隐约可见掌骨…
那是被倒钩的利刃嵌入其中,后又横划而过的痕迹啊…
视线不自觉地转到在场唯一可能伤害她的人——那位不请自来的入侵者——身上。他手中所拿的武器,以九节钢鞭的外形为基础,鞭身布满了锋利的弯钩倒刺…
…是钢鞭吧?但那透明的色泽,还有在阳光照耀下周身笼罩着的彩虹般的光芒…
翼刀!
那竟是和翼刀同一种材质所铸之物!
深海冰晶所铸之物,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等闲兵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再加上,它自身所带的深海冰寒之气,就连对使用者都有一定的损伤,对敌伤害自然更大。
想当初,慕容荻手握翼刀的木质刀柄尚不能支持三个时辰,那人可是直接握着钢鞭的钢质手柄之上的啊…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他内力之深厚,远非他人可及…
严寒见妹妹伤得这般严重,心中恨极,大力地扯了左近的唐勋奇来到严紫筠身前,不等“哎呦”直叫的唐勋奇出口抱怨,先自沉声低吟了句“求你!”
与他相处日久,不理人是最常有的,有时候实在是被欺负得厉害了,渐渐地也学会了冷冷地反抗,尤其是对唐勋奇,被逼急了还会反唇相讥地讽刺几句,话不多,却每每正中要害…像今天这般低声下气地用“求”字,就连最初有求于我之时也不曾用过啊…
于是,唐勋奇的错愕就可以理解了。
看着严寒担心痛惜地看了一眼严紫筠之后,又用似乎是托孤一般的神情看过来,唐勋奇心中一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还没等他捉摸过来那股不对究竟是什么,严寒已经豁出去一般冲了出去…
不好,他这是要找那人拼命啊!用这个“求”字,只不过因为他唐勋奇多年研究毒物之时,也顺带疏通了医理,有医治严紫筠的本事而已…
傻瓜!傻瓜!
你严寒的武功,与慕容荻不过是伯仲之间,连武功高过你的封煦都未能在这场对峙中占到便宜,这样赤手空拳地去,岂不就是送死?
等唐勋奇反应过来,要拉严寒自然已经晚了,但是,这里并非只有一个可以阻止严寒去以卵击石的人——
我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严寒,薄责道:
“毫无把握的意气用事,除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之外,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偷偷对尾随而来的唐勋奇使了个眼色,诱哄着说道,“唐唐对医术不过是半路出家,你就真的放心就这样把紫筠丢给他?”
唐勋奇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满眼的不平,口中却配合得紧:“是啊,是啊,你得在一旁给我搭把手才好啊…”一边说,一边去拉严寒。
唐勋奇手中暗暗用力,严寒武功不及他,自然挣不脱。
我心头一松,看向场内,此刻却是步飞扬和温儒替下了封煦和慕容荻,与那人游斗。
钢鞭既长且利,步飞扬和温儒不便近身而搏,而使鞭之人武功甚好,进退防守,几无破绽可寻,步飞扬与温儒依仗轻功,绕斗数个回合,却始终不得要领,温儒眉头紧蹙,而步飞扬,却已露焦躁之相,缓冲不够就急着新一轮攻击了。
大不利!
使鞭人对温儒虚晃一招,重点攻向步飞扬,鞭锋所指,正是步飞扬力所不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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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应!”
抬手拦住欲上前救援代替的欧阳睿,我如是吩咐道。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身边的人,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受伤。
血,不能从他们的身体里面流出来!
使鞭人先出手而我后图救,使鞭人离他们近而我远之,要拦在他们身前抵挡,自然是来不及的。
时间容不得我多想,我只来得及一把扯过步飞扬后背的衣衫,堪堪将他扯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小璃?!”步飞扬惊呼。
“下去休息!”我前错身拦到步飞扬面前,头也不回地对步飞扬和温儒吩咐道。
“小…”步飞扬刚喊了一个字,只觉得袖口一紧,侧身看去,却是温儒。
温儒对他摇了摇头,看着挡在他们身前的我,紧了紧喉咙,低声说了句:“小心!”,然后拽了步飞扬往后退去。
“嗯…”我应了声,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这位难得一见的强敌,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临阵换人对阵的局面,对这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反应不大,依旧木然随意地抬眼,唯一可以称得上讥诮的情绪,只不过是想看看这次来的又是个怎样的逞强之人,可否多挡他几招。
待他真正看清了我,眼神陡变,那种突变的骇然,就像是…就像是枯井起波澜一般难得!
“咦?!”
他似乎是惊叹了一声,是在奇怪我一个女子顶替他们两个大男人对抗他,不自量力的意思吗?不过,我似乎也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而且,他的语调非常奇怪,好像…许久不曾说话,已经忘记了如何开口一般。
我心中存疑,手上并未动作。幸得他似乎也不急着动手,微转了脸,向一旁看了看,随即露出若有所悟的释然神色。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竟是封煦?!
难道,他与封家有故?
思忖间,他却已有了新的举动。不是朝我攻击,却是反身向花厅方向而去。
咦?难道是为了万俟夕而来?…虽说这个时候来这里,多半是为了万俟夕,但是,在我所能搜集到的情报之中,万俟夕可没有这般厉害的后援啊。如果万俟夕真有这样厉害的杀手锏,为何在刚才,他肯那般屈就合作?
不管眼前人所图为何,我都要阻止他,总不能让万俟夕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救走吧?
放虎归山,可是件后患无穷的事情啊。
知道他武器厉害,我可没兴趣用身体去试验那东西的锋利程度。只是我自学成以来,从未遇过敌手,身旁也没带什么坚兵利器可与之抗衡,一时之间,只得缩掌入袖,运起全身内力充盈周身,以无形的劲力弹开那利器的侵袭,再寻机会出招反制。
此法虽有效,但对内力消耗极大,短期应战自是无妨,却非长久之计。时间拖得越久,对我越是不利。
正苦思新法,耳边听得唐勋奇一声高呼:“璃儿宝贝,接着!”随后,一条又白又长的物事扔了过来。
看见这熟悉的好东西,我心头一喜,纵身上跃,扯过一端,一个漂亮的回旋,稳稳落地,脸上,是充满自信的笑容。
“日月双辉索!”封煦在不远处低呼。
不错,这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同时也是她唯一从无为岛带走的东西——日月双辉索!
日月双辉索,顾名思义,自是一条锁链。虽说是锁链,但它更像一绢白布,只是那“白布”的每一股,都是由一个个小链节环扣而成;而每一个链节,都是由三股特殊的丝线编织而成;而这其中的每一股,又是由八股细丝拧绞成。
说起这“丝”,又有一番来历,先人经过无数次试验,终于在北寒之地,养成了一批比寻常蚕大上两倍的北地寒蚕。这北地寒蚕生长极缓,需数十年方成年,也许正是有了充足的营养,它吐的丝坚韧异常,比之同等粗细的铁丝,亦毫不逊色。这样坚固的丝线,又经过了这么复杂的编织工序,做出来的索链,能不强韧吗?
日月双辉索,又怎能少了“日月”,瞧,这索一头圆盘状周边镶嵌了锋利刃口的金色之物,不正像日间的骄阳?而那另一头镰刀状两侧带刃的银色之物,不正如夜间的弯月?
小时候,我便是用此物为兵器,只是雾隐阁组成之后,鲜少用到此物,此物也渐渐失去了它武器的本来功用,成了我纪念亡母之物,封存了起来。
太久不接触,都快忘了它的样子…此刻重新掂在手中,那股熟悉的感觉才又回来,眼角一瞥,看见“日刃”正中的浮雕图案,愣了一下。方才恍然:难怪我当初看见封煦额带和剑鞘上的图案觉得那么熟悉,原来是和这“日刃”上的图案一样,描绘的都是无为岛的圣物——睡白泽和锁重楼。
信心大增的我,弯起了嘴角,准备下一波的战斗。
但我抬起眼,却只对上对手怔愣的神色。
怎么了?
我无声地询问。
对方却恍若未觉,双眼盯着我手中之物研究了半晌,又抬眼看了看我,突然转身,掠飞而起,就如来时一般,离开得毫无踪迹可寻。
若不是这满地的伤残,几乎没人相信他曾经存在过…
将手中的日月双辉索细心收起,挪至眼前,摩挲上面细腻到分辨不出丝股的幅面,心中不禁怔忡:
难道…连这兵器,都有着我也未知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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