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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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细瘦且寂寥,仿佛一缕如烟魂魄,风吹过就能灰飞湮灭。
楚柏文远远地走在身后,痴痴地望着。
如果可以,他会把她牢牢地掬在手心,就算风来了也有他的灵魂守护。
多少次的机会可以选择,多少次的选择可以幸福,他们都错过了。
再要等,再要找,也已成了下一世的命途,与今生无关。
冬天是这么冷,把所有的记忆都冰封在岁月里,幸福的,悲伤的,痛楚的,难忘的。冰封的时间如此的漫长,待春来也都已是残落的冰沙,寻不到一点点痕迹。
风犀利地吹来,残忍地刮在脸颊,是痛的,这样,心的痛楚才不会那么重。
“桐桐……”
她定住脚步,凄哀地回头,眼眶里有波动的水光闪烁。
往日的光彩,他已不再。曾经的火热目光,如今已是黯然,连一星火苗都不存在。他萧索的身影,是她的魔咒,他不幸福也将是她的宿命和轮回。
如果她够冷酷,够绝情,她就会不顾一切,就会忘记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
可惜,她和他,之间有着一条鸿沟,是无可奈何,是言不由衷,是爱与被爱的无能。
他退下颈上的羊毛围巾,缠上她的脖子,“一个人生活,要知道保护自己,爱惜自己。懂吗?”
她点头,不敢言语,她怕,一脱口便是软弱的求饶,把她伪装的坚强残忍地击破。
他一圈圈替她围好围巾,宠溺地温柔地凝视,“你总是大大咧咧,总是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病了也不去医院,也不肯吃药。明明不开心还要装高兴,明明想哭却还要装勇敢。”
泪,落下,滑过脸庞,温热地在脸上留下印记。
她挥了挥手,抹去泪痕,“我大大咧咧,我不会照顾自己,是因为你会替我安排好一切。我病了不去医院,是因为你就是医生。我不开心要装高兴,是不想让你跟着不快乐。我想哭却装勇敢,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忧。可是……我现在没有你了。”
他因她的话为之窒息,不由得想到自己。
每天犹如一部机械,生活在相同的轨迹。冰冷的机器没有感情,不懂温暖,如同在荒芜的沙漠中,求不到一滴水。
没法生存,因为无她。
他冲动地搂过她,紧紧地箍在怀中。他感觉到她的泪,渗过了他的毛衣湿润了他的胸口,滚烫滚烫地腐蚀了他的心。
“没有明天了,活不下去了,累了……”她断断续续地哭诉,他懂,因为他也是这般地活着。
“桐桐……桐桐……”他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来,只能如此凄惶地叫她的名。一遍又一遍,如果这么叫着,生命可以维系下去,他不会停。
“我在,我在……”她固执地强调,却毫无底气。
因为,分离,就在眼前。
“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尖锐的低吼像惊雷凭空出现,刹时分开了相拥的两人。
她转过身,看清了那身后的人,贺彦俊。
他的双眼冒着火花,脸色铁青,双手握拳已是泛白。不用再多言语,谁都能感受到他胸中爆裂开来的怒火和不安。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般难看的脸色。
空气仿佛一下子被冻结,连凄冷的风都被凝结在半空。耳畔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汹涌地令人抓狂。
他的目光凶狠如野兽,恨不能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她有些瑟缩,往后退了一步。
他愤怒了,因为,她靠向了别人。
他疯狂地扑了过去,两眼泛红,这一刻,他竟然想要杀人。
她不得不上前拦住,急迫地叫道,“听我解释。”
他不听,听不了,他的愤怒已经从胸中喷薄,烧不了别人,便是烧了自己。
他推开了她,下意识的,狠命地推开了她,“滚开。”
她被摔落在地,落在草地上,手掌却仍是火辣辣地疼。她回头,已看见他的拳头,重重地击在了楚柏文的脸上,楚柏文被狠狠地击倒在地。
“不……”她凄楚地叫着,仿佛那拳头击到的人是她,痛的也是她。
贺彦俊在她那声凄惨的叫声后,怒火已经将他焚尽,他的意识,只有一个,毁了眼前的人。他不停顿地再次扑了过去,拳头又一次狠命地落下。
然而这次,他的拳头停滞了。因为,在那个男人面前,横亘着一个人。
楚思桐。
她张开双臂,挡在身前,仿佛他是一个老鹰,企图夺走她的小鸡一般,“你怎么这么野蛮?”
贺彦俊盯着她,脸上有些不可思议的不置信。
她真的是楚思桐吗?真的是那个前一天还和他浓情密意的楚思桐吗?
他们僵持着,对峙着。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眼光隐隐流动,是一种默认的求饶。他握紧的拳终是软化,缓缓地落了下来。
解释,这里已不需要更多的解释。楚柏文已经明白,也已看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况。
她终于还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但,不是他给的。
他还能做什么?不能阻止,不能抵抗,只能祝福。
他没有选择,以前没有选,如今是不能选。他没有这个资格,没有这个立场。
他是她的哥,只是如此。
“看来,我该走了。”他平缓地开口,力图让自己的语气正常。
她回过头,“你……”
楚柏文苦笑,“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转身,潇洒地离去,可她知道,他只是在佯装。他越行越远,萧索的背影衬着这萧索的季节,心都跟着酸涩到苦。
她迈出步子,向着他追去。
贺彦俊抓住她的手腕,她挣扎,恳求,“让我走。”
他的脸扭曲纠结,“我只说一句,去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他松开手,怔怔地望着,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她。心里挣扎翻腾,企盼她的驻足。他不愿强迫,不愿留下一颗疏离的心,来安慰自己。他不需要这样的卑微,根本不需要。
他的手指松开,温度一点点撤去,她知道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也不再需要了。
她转身离去,没有留恋,残酷地只留下一道背影。
结束了,也许根本就没有开始,他苦涩地微笑,却是如此的僵硬和无奈。
冷风把树头最后一片残叶吹落下来,落在地上,如同回忆全部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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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奔跑着,追逐着,仿佛身前流逝而去的是她的幸福和梦想。尽管,幸福短暂而苦涩。尽管,梦想遥远而痛苦。
她不想忘却,也无力遗忘。她不愿过去的种种被尘封在记忆的某个部分,然后等着发酵变质。她希望它们能永远留在她心里最显要的位置,一直灿烂一直辉煌。
短暂,才能体会幸福的不易。遥远,才能明白梦想的珍贵。
“柏文……”她挥舞着双手,大声的叫喊。
他已打开出租车的门,因为她的叫唤停下了脚步。
他还能继续爱她吗?她还需要他一如既往地爱下去吗?
他不是已经清晰明白的看到,她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虽然,这不是他给的。他还有什么权利让她放弃新的生活,让她陪着他一起沉沦和痛苦。

“怎么了?”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来,冷淡地问道。
“去哪?”
“回家。”
“现在?”
“恩。”
“能不能再多留一天?”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的神情。
“不。”他别过头,“家里还有人……等着我。”
她松开了手,“那我呢?”
他回过头,“你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吗?重新开始吧,忘掉过去,忘掉……我。”
她愕然地退了一步,“你希望我……忘掉你?”
他专注地盯着她,她的眉眼,她的每一个细节,她的所有都会深深地刻进他的眼里,然后烧灼成一串印记,刺青在他的心底。
他狠了狠心,“是,忘掉我,我也会……忘掉你。”
“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她惊惶失措,抓着他的手臂,“你骗我的,是不是?”
他拉开她的双手,“试着去忘记,某一天你就会觉得遗忘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她哽咽,“你撒谎。”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仿佛从前,“去吧,我……哥会想你的。”
他上车,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冷,仿佛又回到了众叛亲离的那天,可是,他却在身边,所以,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现在,连他也绝情地离去,还有谁可以给她勇气?
“为什么……”她抱膝蹲在街头,哭着,行人的注目,却给不了一丝温度。
围巾上还留有他的气息和体温,她埋首在围巾中,用力嗅着这最后的温存。她害怕,终有一刻,这围巾也将成为记忆中的一片灰烬。
他的气息一丝丝散去,直到虚无。
她无力地抬起头,注视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而她,竟是这般孤独和寂寞,仿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再也没有亲人,再也没有朋友,也许这样就不会再有被抛弃的危险和痛楚。这样也好,不是吗?她不由自主地微笑,残忍又自虐地安慰。
“给你。”
她偏转头,看见了他,手中递来一块纸巾。
郁君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脸上的神色恰倒好处。
她接过,吸了吸脸上的泪痕,“你怎么在这?”
他蹲在她身边,耸耸肩,“昨天回家了,一回来就瞧见有个迷路的丫头,蹲在街头哭呢,所以来问候问候。”
她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谁迷路了?”
“不是你吗?那你干吗呢?”
“我……”她顿了顿,最终仍是没有说。
她站起身,“我要回宿舍了。”
“正好,我也要回去呢。”他起来拍了拍衣服,“走吧。”
她无奈地叹息,转身走进校门。
其实,她不愿再和任何人有瓜葛,有纠结,尤其是郁君同这样的人。这只会给她惹来更多的麻烦和困扰,就如同贺彦俊那般。
想起这个名字,她的心不由地一痛。他失望和愤怒的神情,直到现在都萦绕在她的脑海,让她无法轻易地忽略和抹去。
她和他,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些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终究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痛到无以言语。
她就像是一个奇怪的综合体,看着她,仿佛就能看清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郁君同只敢在她的身后跟随,因为这样的距离已是他们的极限。这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再向前踏出一步,可以近距离地看清她的全部。
他们一前一后,游荡在校园,四周投来的关注的目光,不期然地将会掀起学校的另一个风暴。楚思桐不禁苦笑,祸害是躲不了的,它要是找上了你,你只有默默地承受,不可抵抗。
抬头,梧桐树只剩枝桠,它的心已经遗落。
停下脚步,突然说道,“梧桐树都落空了。”
郁君同跟着抬头,“可是到了春天,它又会是满头绿意。”
她摇头,“可我更喜欢秋天呢。”
“为什么?”
“秋天,树叶就会飘落,当它们落在身上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有人爱着我一般。”她痴傻地望着树梢,望穿秋水。
他愕然,没有料到她的多愁善感,“那就等下一季。”
她苦涩地微笑,“还要等多久呢?真漫长啊。”
他抓着她的肩膀,“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不等她回应,他已飞奔而去。
为什么总是要等呢?她不懂,也不想再等,不管是等谁,等什么?
她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无所依附的灵魂,没有归处。
“我……哥会想你的。”贴心的话,残忍地荼毒了她的心。
哥。她许久没有这么唤过,早已忘却他们曾经是这样的关系,早已淡化他们曾经的兄妹情深。她的前尘往事,她的爱恨情愁,她始终记得的是她爱他的事实。
用一场全新的恋爱,当作遗忘的药,她这么想,却做不到。她试过,也没有成功。反而平添了那许多的不得已,许多的理不乱。
遗忘终是一种空谈,只能用嘴来忘却,做不到心的彻底和决绝。
“思桐……”郁君同远远地向她奔来,怀中捧着件外套。
她停驻脚步,怔楞地望着他。
“不是叫你等我的吗?”他笑着问。
“不想傻傻地等着。”
他突然神情严肃,“我绝不会让你无止境地等下去。”
她有些恐惧他热切的眼神,匆匆别过脸,“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他举起手中的外套,“你不是想看落叶吗?”
“落叶?”她抬头,“已没有踪影了。”
“有的。”他很坚定,她茫然。
他笑着,甩出外套,高高地抛向空中。
外套散开,有落叶漫天飞下,像雪花,片片飘落。
楚思桐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风刮过,卷起叶片四处飞旋。有叶落在她肩头,有叶滑过她的脸庞,有叶在她头顶飞舞。
“不管什么季节,都有人爱着你。”郁君同的黑眼闪闪发亮,像阳光般刺眼。
她不敢看,不敢听,因为她要不起。
“这位同学,做什么呢?”
郁君同回过头,是学校的监察老师,一脸愤怒地冲他们跑了过来。他拉起还自怔楞中的楚思桐的手,向着反方向跑去。
“破坏学校环境…。。”监察老师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他不敢停留,奋力地跑着。
回转头,楚思桐还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忍不住笑着,“还不跑,被老师抓到就惨了。”
他的笑声爽朗而轻扬,在软弱的冬日阳光下却是那般温暖和滚烫。
他们奔跑在小径上,招来四周的目光,可他们却依然故我,仿佛只要心快乐就已足够。
楚思桐终于笑了,就这一刻,哪怕才只有几秒钟,让她再一次和快乐亲密的接触。她已经不再奢求和渴望,她已经不再哀怨和悲伤,她不需要了。
就像她曾经勇敢地走出了那个围城,就像她曾经勇敢地驳斥了父母的无情,她可以再次活过来,因为,她是楚思桐,她可以在痛苦和困难中生存,可以在折磨里给自己安慰。
也许,遗忘真的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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