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施恩无心作恶 铁玉鹰有意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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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造孽!我这是怎么啦?,竟欺侮你这落难的弱女人。”杜施恩坐在板凳上,悔恨地双手扪着脸,狠狠地击打自己的头。
“善人!好一个善人?!”孟玉婵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呆望着屋顶,愤愤地挖苦。
“我,我,我不是……”杜施恩欲解释又难于明言。
“不必说,你走吧!”她下了逐客令。
杜施恩羞愧地红着脸低头出了门。他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这是干啥?我这是干啥?……”他照直朝园子深处走去……
孟玉婵仍然呆望着屋顶。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象推倒了酸、苦、辛、辣、咸五味瓶,一会儿是丈夫英俊的面孔,一会是爷爷白胡白眉慈祥的笑容,一会儿是宝贝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一会儿又是母子俩千里跋涉,一幕一幕的艰辛场景……
孟玉婵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带着儿子铁玉鹰随齐有勿勿离开江安镇橘林中的茅屋。一路上,她翻肠倒肚地思谋着,爷爷为啥急迫地催她母子上路?连等玉儿爸回来也不行,大有仇敌临门之势。玉儿爸在何处?爷爷可曾脱险?两位亲人的安危使她日食无味,夜眠不宁。她少妇丰满的容颜渐渐地憔悴了,眼圈周围像用墨涂过。
仲秋的阳光灿烂而温柔,十几天的鞍马劳累有了盼头,快到家了。文有象小孩子一样的兴奋,屈指一算已离家半年。他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妻子儿女,想到那种全家聚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情不自禁地发出:“嘿嘿……”的轻笑。玉儿常常回过头瞪着那双俊目好奇地望着他。这时他就变着不同的鬼脸逗趣,让玉儿发笑以达到与己同乐,但都不成功。一路上这孩子只说过两个字:“妈妈”。这孩子异乎寻常的机灵乖巧,无论是下店,打街,歇息老是不声不响地帮着干这干那,像饮马、添草啦!他还观察到这孩子每日一到子、卯、午、酉四个时辰,分外特别,或闭目不哼,或嘴唇微动似念叨什么,或伸出手左、右、上、下的比划。在齐有眼里,这孩子是极俊美、极乖巧、极可爱也极怪异。他感叹自己儿子错之千里。
“到了,这是我村卫庄,距洛阳只十里。”文有跳下马兴冲冲地介绍。
孟玉婵母子也下了马,擦擦脸上的尘埃,拍打了身上的灰尘,随齐有牵马进庄。
有第一个感到不对劲。整个庄子灰溜溜地,街上无行人,也不闻鸡犬声,静寂阴森。他三步并成两步跑进自己的院门,傻啦。他似钉子一样钉立在门口动也不动。孟玉婵母子随后也进了大门。院里直挺挺地躺着三具尸体。好一会儿后,文有才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过去,双膝跪在尸体前。他是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呆呆地盯着。这时正房门开处,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她颤巍巍的身子无法自立,左手扶着门框,右手理了理散盖在额前的乱发。
“他爹,咱爹娘和他舅去了,快救救咱孩子!”她费力地说完,就跌坐在地上。齐有和孟玉婵快步上前扶起她,一抬头看到坑上躺着的一男一女。男的十五六岁,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左侧洇出大片血迹;女的十八、九岁,脸色灰白的如同墙皮。文有走过去抚着儿女的头,满眼赤红如血倾听婆娘有气无力的叙说……
三日前上午,由洛阳城涌来一批从直隶省溃逃下来的大兵。据说是被奉军打败的。他们比土匪强盗还凶,抢牲口,抢财物,抢牛、羊、猪、狗、鸡、鸭,更可恶的是糟害女人。文家两个男人被开枪打死,孩子挨了一枪托,头上砸了个洞昏了过去。奶奶经不住三个大兵的折腾断了气。最惨的是姑娘。她小小年纪被十几个大兵祸害的已是奄奄一息,要不是听到枪声,娘俩也难逃活命。卫庄家家户户糟了难。周围似这样被蹂躏的村庄有四个。
孟玉婵听了这场残酷的遭遇,愣愣地连句安慰的话也没说上来。玉儿瞪着一双闪亮的俊目,看看妈妈,望望炕上,瞄瞄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女人和那一路上照顾自己善良的文有;又出门扫视了院里三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他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第一次看见死人。
“孟小姐,实在对不住,我有负老爷子的重托。家里……”文有负疚而痛苦地低下头,眼里几乎滴血。
“大伯,不要这样说,您辛苦地照顾我娘俩一路,我已是感激得很。家里遭此大难,我却帮不了忙,实在是……”
“唉!咱们都是蒙难人,恕我不能亲送你娘儿俩上路。那匹马就给你娘俩代步吧!”
“不啦,您家里已是空空如洗,留下变卖掉给孩子们快点医治要紧。玉儿给文爷爷、文奶奶磕头。”玉儿一声不吭走过去,给二老恭敬地磕了个响头。
孟玉婵携着儿子离开文家直奔嵩山少林寺。她一问,了空大师已于上月就云游去了,啥时回来说不准。母子俩无奈沿着豫晋冀边界北上。五十多天的千里跋涉,其艰辛困苦是无法回味的,最难熬的是饿肚子。娘俩兜内的盘缠早已空空,只好靠乞讨度日赶路。乞讨时,玉儿从不开口,一连几日讨不到粒米是常事。有时讨来半张饼,一个窝头,一碗粥,他总是让妈妈先吃,自已只吃几口,甚至一口不吃。他从不喊饿,说自己吃饱了。妈妈开始不信,后来当四、五日讨不到点滴食物寸步难移的时候,玉儿就成了拐棍,掺扶着妈妈走。实际上是挎着她走,而无负重的迹象。他的小脸儿似乎比前更光彩了。
腊月天的寒风如刀、飞雪似剑,全往这沦为乞丐,衣衫单薄的娘俩身上招乎。妈妈已是上牙下牙不停地打架,浑身几乎成了冰棍。一个好心的商人送给一件棉袍,妈妈疼儿子,儿子疼妈妈,娘俩你推我让。玉儿急红了脸:“妈,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冷,倒觉得浑身发热。不信,试试。”孟玉婵伸出自己冻僵的手一试,果真孩子的小手热乎乎的。她开心地笑了,知道了儿子的功力已是不可思议。
五十多天的旅途中,玉儿尊照祖祖的嘱咐,在子,午、卯、酉四个时辰从不虚度。他所默背的口诀,其中的每个字实际上是一招剑法。这套剑法在“玄学”一书中叫“玄天”剑法也称“玄形”剑法。其特点是,把内力内气用在指上,以指代剑,伤人于无形。他练习字是朝空中一笔一笔的划,如若对象在五步之内就会留下条条剑痕。玉儿所以不冷不饿,除了他从小吞食了无数名贵药材,从小就开始功法的训练和祖祖两年来天天给他“灌顶”输入了一个甲子的功力外,还在于他在旅途中又开始了“避谷吞气法”的修练。对于妈妈来说是度日如年,对于他来说日月轮回像走马灯一样。
五十多天的旅途中,玉儿从不问起爸爸、祖祖的事,倒是孟玉婵心焦如焚,既不好向儿子说,又能向谁倾吐自己的苦水?累、饿、忧、急,像条条利剑穿刺着她的心。她终于在腊月十二日,风狂雪舞的辰时倒在杜家镇杜家客栈的窗台外。娘俩是怎样住进杜家园房,她已是记不清了。但得到温饱和治疗是确确实实的事情。
杜家的主人杜施恩、称杜善人。郎兴是杜家药房的帐房先生,又是郎中。他这个左眼低右眼高的麻子脸,利用治病之机,以儿子的安危相威协占有了她。她的心碎了,又不敢声张,只盼自己快点好了上路。一晃就是五个多月,到了百花争艳的季节,自己觉得身板骨已硬朗了,该上路了。正思谋着如何报答杜善人的恩典时,想不到的事居然发生了……
“天啊!亲人,你们在哪里?可知玉婵所受的苦处?可知玉婵所受的屈辱?……”她声嘶力谒地喊叫。天苍苍未给她一点同情,地茫茫未给她一点可怜。她无奈何双手捧着脸倒在炕上伤心羞愤地哭泣……
孟玉婵受辱之时,杜家大院里的主房炕上,一对男女正狂热地亲热着……
“亲哥,把善人变成淫棍,多好的妙计!我的好亲哥!”
女的肉麻地翻身在男的麻疤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媚媚,别晕了头。你我进杜家大院图啥?”
“图他的家当呗!要不何苦低声下气地当丫头,当情人,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朽多不开心,那如咱俩在一起。”
“傻瓜,我不是常来陪你。”
“那不一样,像贼似的提心吊胆。”
“不用急,这杜家大院很快换姓了,要换为姓郎的。”
“哼!”
“不,是胡氏大院,全是胡媚媚的,我是打工的。”
“贫嘴,这肚里全是坏水。”
“彼此彼此,狐狸精加坏水,杜家药房才成为胡氏药房。”
“那是我用身子换来的。”
“得!不是我的神药,大善人会上你的烂肚皮?”
“混球,你也作贱我?他当时还以为,我是二八大闰女,象头牛折腾人,当然那药也有功。喂,怎两眉锁成面圪瘩?”
“我耽心两件事。”
“啥事?”
“一件是保定那边发现了咱俩的行踪怎办?一件是咱俩胡弄杜善人的财产,被太原当团长的大少爷杜威知道了怎办?”
“这倒是大事,你想想法子吗?”
“先弄一千块大洋,变着法儿把赌债还了,把你在‘春满楼’的身价钱给了。”
“一千块,从哪儿弄这么多?”
“二百五,咱使的‘好合计’为啥?”
“啊呀!敢情你是要诈大善人的大洋!你这坏水真够毒的,好亲哥。”女的又重重地亲了一下。
“稳住保定那面,再慢慢地对付那位团长。”
“要我说,别狮子大开口,一口想吞掉杜家财产,也别打二姨太娘俩的主意,心太黑了反而会……把人家撵到南院我倒觉得……”
“妇人之见,无毒岂能成大事?”
“可这是……喂,那药女的吃了也顶用?”
“顶用,你看着她吃的?”
“没错,她还一个劲地谢我呢?”
“她会似火,躁热的昏昏沉沉,自个脱去衣衫。大善人是我亲自送去的,估计那档子好事完了。对啦,你没撞见那小子?”
“他去镇上了。怎的,一提这孩子你就变眉变色?”
“不知怎的,一见这小家伙就不由的心惊肉跳,好像他是我的克星。这小家伙将来不是省油灯,得想法摆弄掉。”
“你真黑心,一个小孩子能怎样?我倒喜爱他。人长的要多俊有多俊,那双眼特迷人,只要看你一眼,魂就会跟着他。还有一样,这孩子浑自散发着如兰似麝的香气,我……”
“想抱他上床?”
“不行吗?.....不吗,人家正在兴头上你又要走,夸了那孩子,吃醋啦?”
“咳!日子长着呢,老是孩子气。再说南院里的小鬼常常往这儿跑,万一撞见多不好。”他挣脱掉自己脖上的双手,穿衣下地。
“十来岁的丫头片子懂啥?你是又想偷油吃又怕猫鼠胆。”胡媚媚噘着嘴边穿衣边挖苦。
“小心点好,那小鬼溜园的大眼睛忽闪闪的透着机灵。她不懂,她妈可懂!”
“痨病鬼知道又怎样?反正大善人也不上她屋里。再说那小鬼又不在。”胡媚媚在穿衣镜前左描眉右画眼,施粉抹脂地装扮自己这个品貌不佳,肉皮黄哧,曾是保定西街春满楼的三等妓女。她恨自己不水灵,不美貌,在妓院里既不能和俏哥儿接近,也没有资格和阔老板相好,只能接待一些像郎兴这类混混。她在郎兴的勾搭下,双双出逃。一个逃避赌债,一个愤世不平没有给自己个好容貌。他俩人,伪称表兄妹落难杜家镇。郎兴略通文墨,又稍懂点医道,就留在药房当帐房先生兼郎中。胡媚媚凭着多年的妓院阅历,哄骗的杜施恩晕头转向。她来的时候机会也巧,正是夫人归天后二姨太又染病在床。她就自荐当了丫头,待候老爷、姨太太和小姐。开始时装的人模人样,两月后就原形毕露,俩人设下圈套,套住了杜施恩。杜施恩,不得已写下了把药房过户给胡媚媚的字据。

“真晕了,姨太太的痨病是我定的,其实是身子弱了点,这是变着法子把她撵出去,好让你占了大奶奶的位置。”
“扯蛋!什么大奶奶。白天我是低声下气的丫头,晚上是陪床的。那如你自在,既是,帐房先生,又是郎中,吃喝抽,还玩着好几个小媳妇,当我是呆子?你来这儿只是敷衍我?”胡媚媚来了气,把粉盒、描眉笔全摔在郎兴的脚边。
“好媚媚,别生气,大哥以后不在外边混,专陪你。”郎兴搬着她的双肩,在其脸上不停地亲吻,最后久久地亲在她的嘴上,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媚媚,如果你想……”
“别懵人,知道我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你才卖乖。”
“放心,会让你如愿的。我回铺子里看看,回头对付杜大善人。”郎兴一低一高的牛眼里闪着奸诈的光,兴奋的麻子疤颗颗跳动。
杜施恩慢步到苹果园和葡萄园之间的池塘边,懒散地坐在一块方石上。他双手成拳捶打着自己的头,重复地念叨:“我,我竟然……”他慈眉苫目厚道的脸堂上红潮未退,羞愧地想起自家的亲人:贤慧貌美的妻子仇美容,英俊的儿子杜威,端庄淳厚的姨太太周岚,机灵俏丽的女儿杜莲;想起他威风八面的爷爷杜长礼;想起为人耿直刚烈辞官为民的父亲杜祯;想起整个杜家……
杜家镇位于晋冀交界处,在连贯两省大路的北端,香香河的东岸。五十年前,这儿是荆棘丛生杂草一片,只有一条小道在荒草中蜿蜒。那时,任冀鲁豫三省巡抚,的杜长礼来保定府巡视。在一次狩猎中,无意发现了这条香香河充溢着浓郁的香气,便逆流而上直到源头药香山下。他才弄明白香香河所以香,是因为两岸生长着无数香草和野果树。香草有丁香、排草香、甘松香……果树有杏、枣、桃、山楂……。当时他没有上山,还不知道山上有多种名贵药材,如黄精,参、拘杞、虫草和红花。杜大人在沟峪里转来转去有点留连忘返,不由的感慨而吟:
“山青青灵秀欲滴,
水潺潺无波似练,
峪深深宽敞朝阳,
景幽幽微风带香。
天苍苍金光洒地,
树茫茫青龙翻浪,
花艳艳袅娜多姿,
气香香醉迷卧床。”
“大人,既如此厚爱此峪景色,何不在此建一小憩之所。”保定王知府善解人意的提议。
“老夫正有此意,那就麻烦王大人了。”杜长礼满面春风地给王知府一个人情。
“大人放心,明年此时大人就有小憩之所了。”王知府虔诚地满口应承。
果然,不到一年的工夫,一座富丽堂皇的杜家大院在峪口里的半里之遥落成。大院占地十亩,坐东向西,依山而建,成正方形。大院由主院,配院,花园组成。主院又分内院、外院。主院的大门楼高大雄伟,两侧的配院门楼较低矮些。主院的外院有主房四间,称为客堂。内院主房五间,称为内宅。内外院的厢房相连九间。内院两侧是南北配院,外院两侧是南北花园。内外院和配院、花园都有角门相通。整个院落的建筑采用木石结构。主房取江南风韵,有点象紫金城中太和殿式样,厢房保留北方的风格,游廊却似颐和园的特色。屋顶的瓦、脊、兽、一律为紫红色的琉璃材料。整个院落淹没在松柏之中,站在药香山顶也难见其庐山真面貌。如此豪华的深山别墅,杜巡抚只享受过两次,就离开了人间。不过他和夫人的尸骨都长眠于香香河源头处。
杜施恩的父亲杜祯,官至山东道台。他二十岁考取进士,准备任官之时,父亲因和上司同僚政见不合,便辞官携带家眷回到杜家大院。杜施恩带着新婚媳妇仇美蓉放弃功名随父同归。第二年,贤慧的妻子生下一子取名杜威。杜家后继有人,杜祯心喜异常,大做善事。在峪口的大路上盖了十几间平房,供过路行人住宿,不收分文,并放饭七日。随后杜祯老爷凭着满腹学问和当地的特产,先后在峪口放饭地方创办了客货栈,饭庄、药房、香粉房、香房、日用百货店。在峪内广栽各种果树,如苹果树、柿子树,葡萄,又嫁接了几种野生果树。在山上种植多种药材,如五味子、芍药、车前子、……山脚下栽了三排松柏。河两岸继续密种各类香草。峪外百亩良田种植小麦、玉米、棉花、豆类杂粮。他雇来的各种艺人工匠就有一百多人。杜祯对雇来的人条件优厚,可以带家给房子住,对其收获实施提成法。比如种田每亩小麦定产四百斤,而你却产了五百斤,四百斤对半分,多产的一百斤按三、七分,杜家取三、耕者留七。从事其它行道的也一样。这样的激励法,既利于劳动者,更膨涨了杜家财产,也造就了一个新的小镇。
杜施恩掌家时,杜家财产只万金,拥有方园百里的地产和十三座铺面,作坊,成为冀西的大财神,名气不亚于保定知府。他天性浑厚,不喜理财,受夫人信佛的影响,乐而好施。凡求助他的落难人无一被拒,舍衣舍食是常事;赠给银钱,留下居住、做工、种地也非难事。因此四方八面来投靠者日日有数十人。只十年时间小小的杜家镇已是繁华似锦、人口达两万多人。杜施恩不苫理财的,但财产总值已超出十万金。他的生意已扩展到周围各个县城及保定、北平。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杜施恩诚以待人,他的雇员多数也忠心为他卖命。但鱼目混珠也是有的,像郎兴,胡媚媚这类怀有歹意混入杜家大院兴风作浪者,毕竟是少数。杜施恩痛切夫人仇美容早逝。
仇美容出身武林世家。她天性温柔沉静,酷爱文墨、女工。母亲早逝,成熟较早。她看不贯父亲仇全、弟弟仇麻侯仗着武艺横行的恶迹。她自嫁给杜施恩,回到杜家大院生了儿子后的二十年也未和娘家来往。父亲她只悄悄地流了几次泪弟弟仇麻侯躲避仇家追杀行踪无定,她只是耳闻在汉口,到底在哪儿,一点也不清楚。她一心向佛,夫妇生活淡漠,但体谅丈夫,把陪嫁丫头周岚给作了二房。周岚虽作了二房仍像以往一样待奉夫人、老爷无微不至。后来周岚生下个女儿名杜莲,小名芙蓉,合家疼爱。周岚临产后不久仇美容得了一场重病,她拖着虚弱的身子,日夜守侯在夫人的床前喂汤喂药,如亲生女儿一样尽心照护。周岚劳累过度而弄垮了身子。当杜莲过五岁生日时,仇美容在欢乐的笑声中走了,走的安祥。当时还是营长的杜威回来为母奔丧。他临走时嘱托父亲要善侍姨娘和小妹,要多做善事,好慰藉母亲的亡灵。杜施恩从此更是乐而好施,施舍颇厚,人称杜大善人。
杜施恩呆呆地回想着杜家的往事,和他的经历,总觉得这大善人自己是当之无愧,可今天……他悔恨地无地自容,又狠狠地朝头上击了两拳,长叹一声:
“唉!”
杜家镇近日出现了一个奇丑的乞丐,不光丑而且怪。丑乞头发浓密而长直披到肩。他常低着头,眉脸被散发遮盖着看不清,只看到下巴下长着碗大的瘤,黑紫黑紫的;一身破烂的衣衫中露着黑干黑干的臂和腿,上面满是黑绒绒的毛,一双手同鸡爪一样难看,黑不留秋的脚板,趿拉着一双踢倒山的破鞋,拄一根黑亮黑亮的枣木打狗棒。太阳一出,这个丑乞也出来了,一言不发地伸出鸡爪似的手,似乎向人们乞讨。丑乞在镇上的街头小巷来回走上一遍,就在镇北街口的青石上坐下再不起来,直到天黑才起来,步履艰难地如早上那样,走个来回就消失在浓浓的夜幕里。
丑乞不仅丑,浑身还散发着使人恶心的臭味。因此,人们见而避之,生怕避得不远,何谈施舍食物和钱财。个别的好心人把施舍的食物放在三、四尺远的地方,就勿勿离去。乞丐竞然看不起这些施舍,走过去连看一眼也没有就扬长而去。
乞丐是疯,是呆,没有人能弄清楚,也没有人想弄清楚。这乞丐是丑、脏、臭、怪集于一身。
铁玉鹰是镇上众多男女中最俊美的人,也是唯一不嫌弃乞丐的人。别人是避而远之,唯恐离得太近。他却真心实意地往跟前凑,还阻止孩子们欺侮丑乞。几天来他总是把杜莲送给得吃的,诸如糖酥饼、豆包、油果儿什么的统统地、细心地用纸包好,放在乞丐面前的石板上。然后不声不响地就走,还几次回头望望,似乎很耽心这个丑乞的安危。
“咋?是亲威?人家特意给你吃的好东西,却全给了这个丑八怪,还一个劲地回头看呢?别人躲得远远的,你倒好,凑得近近的,也不怕臭!”杜莲噘着嘴小声地嘟囔。
铁玉鹰随母离开江安镇千里奔波,也曾沦为乞丐。他对这种人分外的同情,对于生长在豪门的杜莲来说是无法理解的。铁玉鹰自住在杜家果园的土房子里,感到舒心、惬意。他每天照祖祖的嘱托,练功,背书,写字,常跑到山上挖黄精吃,或躺在河边香草丛中练一种功法“龟息功。”这儿的景色好,空气好,还有常流水和大池塘,满足其玩水练功的愿望。时间对他来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中从风雪狂啸到这百花怒放已五个多月了。他的神态也变了,过去遇着新鲜好奇的事,一双俊目瞪得溜圆。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双眼总是半睁半闭,对周围的事物是靠听,嗅、感来辨别。
今天未时,铁玉鹰把杜莲给他的莲子糕,轻轻地放在丑乞跟前的青石上,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开时,正是他妈妈孟玉婵受辱之时。
“怪!怎不回头看看?”杜莲取笑。他对杜莲的唠叨从来不以为然,既不搭理也无任何表示。此时竟然冷丁地站住,心里像刀子捅了一下,两条浓眉几乎拧成一线,神色异常。
“喂!人家是和你闹着玩,怎就当真?脸色这样吓人!是病了?”杜莲亲昵地摇着他的左手。他浑然未觉,一个字也不吐,而是专意地倾听。他半睁半闭的双目仰望蓝天飘流的白云,全神地捕捉那个震撼自己心灵的哭泣声,一个熟悉的哭泣声。
“这是谁?在哪里?为啥哭得如此伤心?”玉儿心里自问自的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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